《媚宫·玉漏》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媚宫·玉漏- 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在马车前笑脸道:“王爷,请随奴才来。”

    通往宣元殿的甬道空阔得不留一片落叶。殿外的参天古树流年常青。殿内偶尔传出的物品碎裂的刺耳声响在此时显得更为明晰。

    “王爷,奴才就先告退了。”秦公公未至殿门前,折身返回。

    昏矇的大堂零落着破碎的珠玉瓷器,檀木案几椅子倾倒在地上,昔日精致的华美漠漠溃败在昏蔽之中。赵智长发披落腰际,锦丝帛衣垂地,岿然站立在已划损的牡丹争艳图前,像一棵临风不动垂美的劲柳。一痕血迹从他掌间徐徐挂落。

    “皇兄!”赵易疾步上前,一把夺下沾满血迹的匕首,大声叫道:“御医!传御医!”

    “没用的……”赵智缓缓地转过脸,面容憔悴,泛白的唇颤抖着:“他们医不好朕的……”

    赵易扶着他坐下。“皇弟!”赵智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得帮朕,朕就你一个兄弟。父皇和母后都走了,昌乐出嫁了,宫里就剩下朕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们,他们就想害朕!”

    “没人要害皇兄。”赵易替他擦拭干净血迹,安慰道。

    “可他们连伯安都想赶走,想留朕孤独一人在这深宫里……”赵智靠在赵易的肩膀上,泣不成声:“他们说朕乱了……纲常。”

    赵易轻拍着兄长的背,神情斑驳难辨,像抚慰一个受了伤的无辜的孩子。赵智停止了抽泣,转而满脸愤怒,他站直了身子,面色曲青乌兰:“朕心里明白!他们都恨朕,瞧不起朕,因为朕不好女色,没有子嗣!父皇在世的时候,他比朕还漠视朝政!可那些大臣,捧着古旧的故纸堆的忠臣将士们,一声不吭!为什么?因为父皇留了子嗣,为皇家延续了血统!就这样,无后为大!可朕,厌恶那些莺莺燕燕!朕的心里,只有伯安……再也容不下别人。”

    光线昏睧,赵易失意苍茫的俊美容颜被满心的萧然冻结住,眉宇间的英气如皓雪落定般摄人心魄,写满了深挚的灭寂和苍凉。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心里有他,他就是你的爱人,独一无二的爱人……”赵智哺哺低语着:“皇弟,你理解朕的,是不是?”

    赵易无奈而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赵智慢慢稳了情绪:“朕知道,你策马去了雁岭,是为了一位姑娘,相识不过几面,她就占据了你的心……你和朕一样痴情,哈哈。”他仰天干笑几声,续说道:“林尚农想把女儿嫁给你,他算是找了个重情的好女婿!朕最讨厌这些商贾,自以为是!不过,朕需要他的银子来填充国库。朕替你们选个好日子,成了这门亲……”

    “皇兄?”

    “先这么定了吧,回头朕叫太监总管查查皇历,选个黄道吉日。”

    “皇兄,这门婚事……”赵易表情犹疑。

    “人家都把女儿送到王府里来了,你应该给她个名份!过段日子,再多纳几个妃子也无所谓。”赵智的神情瞬息万变,他滞了一下,眼神又凛冽不定:“何况,更何况,他们都听你的!”

    “这是朕的江山!可他们全都听你的!”赵智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回音顺着宫墙悠远地弹回。宫城古墙面藤葛垂垂,斑驳的青灰色像初醒的残梦,交错的玉带双桥坚致而苍老。赵易决绝的背影逐渐远去。

第五十三章 何事悲画扇(一)

    一个娇小的身影上了停在繁华街市口的马车。年轻的车夫满心欢喜地收下了银子,殷切地叮嘱了声:“姑娘您坐好了,这就去青城!”

    莫莫坐在车内,心思如初冬的天空,一尘不染,偶有流云驻脚回望下身后牵扯的柔软心事,很快的,就飘过去了。她只是去嘱咐一声,告诉他她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青城似乎从未曾遭受连绵淫雨的磨难,干冷的风擦肩而过,荒凉地侵入肌肤。莫莫在叶府高墙外下了车。杨柳道旁一动不动地躺着那个老乞丐,他不在意裸露着的脚踝,蜷着身子靠残余的体温取着暖。她看了他一眼,老乞丐混浊的双眼空洞无神,嘴张张合合,发出怪异刺耳的声音,重复着:“好,好。”

    叶府大门紧闭着,阵风过,灯笼笨拙地晃着圆滚滚的身子,底部的流苏杂乱得纠结在一起。

    莫莫叩响了锃亮的狮头铜环。

    不久,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周吴瘦削的脸,少有的惊诧神色:“是罗姑娘啊,快请进,请进。”

    叶府内一如既往的沉迷奢华。莫莫对周吴说:“我是来找叶大公子的。”

    “莫莫!”叶秋瑶恰巧路过正堂前:“你来了。”他不忌讳地上前拉了她的手,大大咧咧地:“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是来找你大哥的。”

    “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大哥啊。他受伤了,躺着呢,动都不能动。”叶秋瑶自顾自地说着:“就在昨晚,也不知怎的,来了个贼,那身手了得,来无影去无踪的,连守夜的……”

    “他怎么样了?”莫莫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御医说,还好没刺中要害。”叶秋瑶又说:“不过要养好几天的伤呢。我带你去看看大哥。”

    “不用了……”莫莫抽回了手。那个善恶难辨的黑暗身影是来为他兄弟报仇的。她直后悔没有早些来。

    “来了就坐坐。”叶秋瑶好客的样子,他拉着她往内堂走去,边走边说:“前些日子,相王府里还来人了,和我大哥说着什么,我也没听清楚,说得好像是胡人。那人走后,我爹冲我大哥发了好大的脾气……”

    “秋瑶。”莫莫站住脚,对他说道:“我还是回去吧。”

    “就这么回去?”叶秋瑶像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说来找我大哥,什么事?”

    “没事了。”

    “那好吧,我送你。”叶秋瑶垂头丧气的:“好容易来一趟,陪我说会儿话也好,又马上要回去。我爹整天要我看那些四书五经,每天唠叨着仕途啊荣华啊,烦得要命。”

    莫莫浅然一笑。

    马车很快又回到了金陵,莫莫在东市大街口下了车。一枕碧流的护城河横卧在闹市前,水面笼起如日冥般的寒烟。她戴好面纱,朝王府方向走去,茜红色的俏影悄然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又一辆马车行过她的身旁,只见车夫放缓了马匹前进的速度,车轮慢转,几乎是陪着她一起走着。莫莫转过脸,住了脚步,马车同时停下,华盖上坠着的杏黄流苏摇曳不定。

    帘子被掀开,赵易下了马车,杏黄的袍子在初冬浅灰的街面异常醒目地入了她的眼。她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去哪儿了?”他的眼神不同以往,隔了一层阴骛的云。

    “叶府。”莫莫如实回答,没有回避他的逼视。

    街上的人流接踵,不时有行人回头看几眼,私语几声,看那明亮的杏黄彰显着的摄人的贵气。赵易转身进了马车。一会,帘子又被掀开,他把手伸给她:“上来吧。”

    车内隔绝了寒气,温暖如阳春。莫莫挨着他坐下,赵易搂着她的肩,眉间冰霜不解,神色深沉似在思索着什么。马蹄重又和着节奏踏踏,他像下了个决定,对她说:“今晚到承仪殿陪我。”

第五十四章 何事悲画扇(二)

    今夜无月色,承仪殿内烛火旺盛地燃着,通明亮了殿内每一个被忽视的角落。

    长生领着莫莫穿过大殿庭园,沿路幽池静树,越发清冷,不多时,他在一处幽僻的殿堂前停下:“姑娘请,王爷就在里面。”

    她推开了殿门,殿内的烛光随门外窜进的清风微微舞动了下娇媚的身姿。赵易端坐在一梨木案几前,几上叠摞着文卷纸书,毛笔墨条和砚台水注似未被碰触,完好地躺在一边。

    莫莫屈膝福了礼。

    “你过来。”他招了招手。她听话地步到案几前。

    “研墨。”

    这是莫莫擅长的活儿,罗伏成拓笔落稿前,都是她研的墨。她不作声,熟练地将清水滴入砚面,双指夹着墨条,重按轻转,慢条斯理地圆旋转磨起来。长信宫灯的亮光为她勾勒出明亮的侧影。细润柔滑的墨汁絮絮无声,她专注的神色下落了睫毛扑闪的空灵。

    “很好。就这样。”赵易轻声道,语气些许迷离,怕稍不留心惊动了这份娴静的灵动。

    砚池里的墨汁渐满,莫莫停了手,她满意地冲他一笑,几许得意的神情:“好了。”

    赵易差点失了神,这不经意间的娇俏让他有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他定了定神,挪开面前摊乱的卷轴,拿过一叠整齐的折子,取了一本摊开,明黄的丝帛麻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一个红色的拓章落了尾。

    “这是什么?”莫莫无意地问道。

    “奏事本。”

    “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你想知道?”她的好奇心逗乐了他。

    “想。”

    他把折子递到她面前:“你念给我听。”

    莫莫像打开一个被允许的秘密一般打开了奏本,丝绸的润滑裹着麻纸的淳厚,整齐划一的小楷字严肃庄重地展现在她眼前,她顺着那行行工整的字,轻声念道:“……胡人食肉饮酪,如飞鸟走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以是观之,往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如此连年,则梁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说的是胡人。”莫莫合了折子,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相王。

    “谁的折子?”

    “是……”她重新打开了奏折,看那鲜红的落拓:“太尉章恺之。”

    “知道了。念念这本。”赵易重新递了一折子。

    莫莫打开续念道:“民众盎中无斗米储,架上无悬衣……时议者归罪于胡人,殊不知宫中府中,作奸犯科者无数……尚书令顾孟德。”

    “再念念这本。”

    “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牝者摈而不得会聚。民部侍郎刘伯兮。”莫莫一下合了奏折,愤愤说道:“不对!”

    “怎么不对?”赵易隐隐一笑。

    “他根本不了解当下民生,胡邹乱描。”

    “那你再看看这本。”

    “……小人进而君子退,无他,用才而不用德,故也……德者,君子之所独,才则君子、小人共之,而且小人胜焉……太傅叶鸿儒。”莫莫一下没了声,在叶府的日子像落在窗棂上的陈年灰尘,轻轻一扬就扑面而来,躲闪不及,她心思微绽,轻问道:“王爷,昨晚的那个贼……”

    “谁做事谁当。”赵易决断地说道,转而又说:“叶鸿儒尽说些无关紧要的律条。你继续念。”又一本明黄的折子。

    好生熟悉的字迹。她又轻声念着:“……亲贤臣,远小人,此梁国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梁国所以倾颓也。先帝虑梁胡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兴之。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当今圣上未及相王……欲以策取胜,坐定天下。太师罗……罗伏成。”那鲜红的印章像是被慌乱惊醒的记忆匆忙划损后留下的一滩血迹,惊得她目瞪口呆。

第五十五章 何事悲画扇(三)

    “你跟本王说说看,罗伏成他这是什么意思。”赵易的脸在明灭不宁的宫灯下晦暗莫测。

    “是……是说当今皇上不如相王,相王……应该以策略为上取得江山,坐定天下。”莫莫惊魂未定,慌张答着话。昔日熟悉的字体在暗沉精致的麻纸上显得更为经意而圆熟。

    “笔挟风雷,纸撼公卿,文质并茂,文采斐然之作。”赵易不紧不慢地说着:“量他之才,辅佐本王登基……你说,这是谁的主意?”

    “是先皇的遗诏。”莫莫终于明白那名神秘来客留下的贴金卷轴上所赋予的含义。

    “问题就在这。父皇总给我出难题……”赵易站起了身子,有些艰难地说道:“他在世的时候未能解决,现在走了,就把问题让我独自一人来承担……”

    宫灯剪了个修长的影子,贴在梨木书阁上。他的脸没在黑暗里,踽踽而至的话音:“你明白么?”

    莫莫没能回答他的话。

    “我忘了……你没有兄弟姐妹。”赵易转过脸,看着莫莫,把手伸给她:“你过来。”

    莫莫来到他面前,把手摊在他的掌心。赵易一把拉了她在怀里,他紧紧地搂住她,像是怕她一不小心就消失了。

    “我问你话,你作实回答。”不容置疑的语气。

    “嗯。”

    “当今民生如何?”

    “民不聊生。”

    “为何民不聊生?”

    “胡人作恶……”

    “还有呢?”

    “宫中府中,作奸犯科者无数……”莫莫记起折子上的话,随后又迟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

    “你说的对,官场纠结,民生凋蔽。”赵易松开了她,双手捧着她的脸,眼里波光流溢:“我明白。我也要你明白。”

    莫莫郑重地点了下头。

    他如释重负般地笑了,如往常一样,他拢了她的手于掌心,轻轻地抚摩着,他缓了口气,徐徐说道:“没有人会把江山拱手让人。这就像一场豪华的赌博,赢了,万事大吉;输了,一无所有……你明白就好。”

    “终有那么一天,”他额抵着她如云的青丝,低头朝她温柔地笑着:“我要你做我的妃子。”

    高墙外的竹梆子响了两下,更夫忘了喊如往的唱词,像是怕惊扰了墙内的温馨蜜意。

    这几日,王府里戒备森严,到了晚上,满府满院的灯火。王将领全副武装,佩着宝剑,威武地来回巡视着。几个宫人提着柿漆宫灯,把守着王府的几扇院门,团团灯火随步子移动,暗影投射在高墙上,像演着一出精彩绝伦的皮影戏。

    莫莫出了承仪殿,她深深吸了口清寒的空气,不远处明暗交替的灯火照着她的脸,如玉的双颊泛着深洁细腻的光。甜蜜的心事似海浪拍岸般汹涌而至,猛烈的撞击之后是潮水抽丝退去的宁和温婉。

    宫人提灯引路,莫莫裹紧了锦绣滚边斗篷,深夜已有霜露料峭之感。

    “西门平安!”悠长的吆报声,一响竹梆敲落。

    行至莲园,莫莫站了一会儿,园里固阴沉寒,无半点烛光星火。

    “罗姑娘?”提灯的宫人好心地说道:“夜寒,早些回去歇息吧。”

    莫莫点了点头,挪开了步子。她没有发觉在暗处注视她的那双眼眸。

    甬道旁的一棵大树,树叶已经落干净。夏侯枫一身黑衣,轻巧地站立在横向的一树枝上,手微扶着树干。灯烛的火光闪闪烁烁,映着他冷峭的俊脸,一丝邪冷的笑意穿过夜的黑暗,凛若冰雪严寒。

    莫莫回过头。一弯狼牙月撩破阴云,钩住了光秃的树枝。身影早已迅捷地跃身离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微茫的黑幕中。

    “南门平安!”又一悠长的吆喝,响落竹梆。

第五十六章 何事悲画扇(四)

    莫莫出神地看着白瓷碗上鲜活的鲤鱼图,红鲤围着清波碧梗欢快地摆着尾巴,好一幅祥和福气的瓷画。可碗里的药太苦了,她不想喝。她没了先前的疲乏,可还是软绵绵的,身体内像有种未知的东西,她越使劲,它越温柔,款款地抹去她全部的力气,温柔到可恨之极。

    还是喝了吧。她一仰脖喝干了温热的药汁,浓郁的苦味让她皱了好一会的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