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玉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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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宫·玉漏-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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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一下聚集了全场的目光,从老臣的身上移过,唰唰地投向相王。

    一片死寂。

    赵易背对着他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这个话题对他来说是敏感的,甚至是忌讳的。仇恨和怨意莽撞地冲击着沉郁的记忆,仿佛新鲜的伤口又一次被撕扯开,血肉模糊地看着那个温婉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回过头,冲老臣诡秘地一笑:“大人就不怕本王误了那位姑娘?”

    老臣依旧笑得两眼弯弯,鞠了个幅度更大的躬:“王爷说笑了,能与王爷结为连理,无论对于什么样的姑娘来说,都是天大的福气……”

    早有人看出了点端倪,上前反对道:“大人是糊涂了!自古只有弱势一方提议,哪有战胜国意求和亲之说?”

    “就是!如果和亲行的通的话,还打什么战呢!”

    也有赞同的文臣:“臣觉得可行。礼仪为一说,面子又为一说。胡人向来不讲究文教儒学,我们又有什么值得顾虑的?行事求的只是目的,既然和亲能够换来举国的安定祥和,就为可行之事。”

    “纵观历朝历代,先祖曾树立典范,和亲起码可以带来几十年的安康平和,实为上上之策。”

    一阵微弱细琐的喏喏应允之声。

    春意早至,褪下厚重的棉裳换上轻薄的绣衣后,连人的心情都变得轻灵。不多时,文臣们满意地散去,三两挨着一起走,指手划脚神采飞扬地谈论着国事,呈现出声势浩大的热情。野营战地传来了阵阵空旷嘹亮的笑声。

    晚来的风急急地卷过,吹乱了山坳里北归孤雁寻侣的哀鸣。赵易伫立崖边,凝视深渊里的潇水寒流,缕缕白雾攀援崖壁,扩散着弥漫在他的眼底。

    “都找过了,没见着罗姑娘。”小卒低声汇报着。

    他一直在否认着自己的判定,无法相信她会就此离去,这孤独不屈的情绪本出于那份初遇时的艳丽情怀,难分难解地纠缠在一起。因为,他们本有着比任何人都更为充分的活下去的理由!

    “继续找,哪怕要把山给翻过来!”

    风狂乱地舞着他的黑发,旧时的月色已裱进被情感梳化的记忆,深深地起伏流动着。更落天明,情深缘浅,他只道从不认命。

第一百零四章 风定落花深(四)

    一家贫寒的农舍,低矮的围墙长满了蓬草,一丛野花迎风怒放。绿藤弯弯曲曲地爬满了灰瓦泥石的屋墙,在顶端爆出了几粒细小饱满的苞蕾。农舍里,一年轻农妇在灶前剁着猪草,调皮的小儿子随着满屋子跳动的光斑跑来跑去。

    阳光很强烈,照得门口白亮亮的。一个突然而至的黑色轮廓堵住了光线,白花花的令人视觉张惶。农妇搁下了手里的活儿,沾满草汁的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下,眯起眼睛打量着来客:一个小兵背着个人,神情疲累地站在门口,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甲胄上血迹斑斑,散发着烟火未尽的战争气息。她一惊,唤住了小儿子,搂紧了他在怀里。

    “大姐,讨口水喝。”徐士冉开了口,低着头进了矮木门。农妇戒备地退了一步。

    “大姐,我们不是坏人。”他经过连夜跋涉,已不堪重负,抿了下干燥的嘴唇,用尽量轻缓的语气解释着:“这位姑娘病了,望大姐能够给碗水,让我歇歇脚好继续赶路。”

    农妇看了一眼他背上双眼紧闭,面色发白的姑娘,起了恻隐之心。她默不作声地应允了,让姑娘躺在土炕上,递了碗水给他,还给了一张薄饼。徐士冉咕咚咕咚地喝完了水,大口嚼着脆香的麦饼。他三两下吞了饼,人一精神,话就多了,冲着一言不发的农妇说道:“大姐,村子里有郎中吧?这姑娘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说晕就晕过去了。我背着她赶了一整夜的路,再也走不动了。我得找个大夫治好她,让她醒了自己走……对了,大姐,那个关西离这里不远吧?”

    农妇接过空碗,细婉地说着:“关西说远也不远,只是隔了几座山。这位小哥如要赶平路的话,绕山走要两天。直接走山路就近些,只是山路不好走,这几年盘山官道又多是野草荆棘。”

    “不碍事。”徐士冉摆摆手:“我走惯了山路。”

    他若无其事地说完,看了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莫莫,又感到为难,说道:“大姐,村里有郎中吗?”

    农妇无意再留客,她摇摇头:“没有。山里人小病自己瞧。要是大病,得走好几里路到山外的小镇上请。我看这位姑娘病得不轻,要不这样,你背着这姑娘翻过这座山,等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再打听打听。”

    徐士冉歇了口气,讨了件半旧的衣裳换掉甲胄,重新背起莫莫,顶着正午的太阳向山外走去。

    路途比他想象的要险得多,山里的涓涓细流润了丝柔纤草,也孕育了荆棘刺丛,几枚尖锐的草刺狡猾地钉入他走得发烫的脚底板,疼得他直叫唤。背上垂下两条纤细的胳膊,无力地晃来荡去,徐士冉的心情也一点点地沉重起来。他谨慎地擦过布满野棘的灌丛,情绪低迷之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只说家在关西,具体在哪里呢?关西那么大。

    阳光照得树梢泛白,一只野鸟扑棱着转过枝头,消失在远天。管不了那么多了。徐士冉挥去迷住眼睛的汗水,竭力眺望山的另一端。空山腾起云雾,云朵踩着轻盈的脚步来回奔走,山风牵着它们绕过峰岭,云散雾尽时,碧绿丛中现出个踽踽独行的蓝色影子。

    老药农背着个荆筐,一面极其捻熟地选拨着生长在石缝里的草药,除去泥土根须和无用的茎叶,甩手扔到背后的筐里。长年的深山采药生涯已让他不习惯开口与人打招呼,他有些木讷地盯了会儿眼前的小伙子和他背上的姑娘,把把小锄继续拨弄着草药。

    “老伯,”徐士冉开了口,他没想到自己能够在这深山里遇到个人,干脆暗怀庆幸地问道:“这附近有郎中么?这位姑娘病了,病得挺厉害。”

    老农停了手里的活儿,似是刚发现昏厥的莫莫,掠过紧张的神色,喃喃道:“找夏先生,夏大夫……”

    “夏大夫?”

    老农没回话,一手收了工具,放进筐里,步履矫健地往山径深处去,他走了几步,回头唤着发呆的徐士冉:“哎。”挥挥手,示意跟着他走。

    徐士冉默默地跟着老农走了近半个时辰,日头微斜至西山坳时,一块空阔的山谷平地迤逦地平展在他眼底。桃杏纷然掩映着两三间闲适的草屋,溪流涓涓从中穿过。两个红袄绿袖的小童,坐在门口半眯着眼犯了春困,懒洋洋地捣着石杵里的药。

    进了屋,老农示意他稍候,转身进了内房。不多时,一位红光满面的老者捋着长及胸部的白须,安定自若地卷袖而来,替已平躺在榻上的莫莫把了下脉。

    “这小子,”夏大夫半阖了眼帘,似骄傲又责备的口气:“尽给为师出难题。”

    徐士冉没听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老先生,这姑娘生了什么病?”

    夏大夫看了他一眼,带着好玩的神情凑近说道:“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说了你也不懂。”夏大夫哈哈一笑,安慰道:“不过放心,徒弟使的招,做师傅的自有方法解开它。”

    徐士冉被说得莫名其妙,不过心里倒是稳妥了不少,他安静而疲累地候在一边,看着夏大夫熟练又陶醉地写着药方子,那手笔,更像是潜心练着书法,七分认真三分陶醉地挥笔而就。写完,递给老农:“就按方子集点药煎好。”

    老农接过方子下去了。夏大夫转头问着徐士冉:“你怎么遇到这位姑娘的?”

    “就在路上遇到的。”徐士冉觉得这位大夫挺亲切,就是问的问题尽让人出乎意料。

    “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曾在金陵遇见过她。”夏大夫又捋了下美髯,呵呵地笑着:“那时候我就替她看过病,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她,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金陵?”

    “金陵的安济堂,我在那里当过做堂大夫。”夏大夫回忆着,笑着摇摇头:“这小子。”

    “谁?”

    “谁?我的得意门徒。”夏大夫说完,起了身,拍拍沾在身上的草药渣子,吩咐道:“你呆在这里看着这姑娘,我得亲自去煎药。”

    他挪着微胖的身躯,摇摆着往外走去,边走边念叨:“这小子,就爱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难为了自己,也可惜了一身才华……这么长时间都没来看我了,不知道整天在瞎忙些什么……年轻人,唉!”

    (雁过留声,看过留言)

第一百零五章 新晴细履沙(一)

    莫莫像做了一个深长的梦,梦醒时依稀可辨梦境里的局促不安。下午的阳光很温热,摇窗而入,晒得窗台上的陈年麦秆泛起一层纹理清晰的金黄。这间晴和的草房没有让她感到不安,反而觉得很温暖,连空气里都飘扬着淡雅的花香,一派春的气息。

    农舍很安静,只有几记持续的石杵相磨的声音。阳光温和地亲吻着她微冷的手指,暖风徐吹,吹来一阵清新的草药味。门口的小童舒适地靠在墙角,用脚推着石杵磨着草药,见了莫莫,也不觉得生分,眼珠子骨碌一转,大了声说道:“师傅吩咐了,姑娘不要顶着风,小心着凉!”

    莫莫被他老成的口吻逗笑了,她缩了几步,听话地把着门掩了半个身子,只探出头问着:“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

    小童想了下,推着石杵答了话:“山里。”

    山里?莫莫微眯着眼,望向院里明亮如镜的一角蓝天。一只野凫拍着斑斓的翅膀,旋了一圈,悠然停在墙根一株断了花茎的朱槿旁。她又问道:“你的师傅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我的师傅是夏大夫。”小童抓了把干燥的草药,捡出杂物,扔进石杵里,伸着小腿来回地推着,小巧的鼻尖冒了汗。他有些累了,抬了抬下巴,尖着声音说着:“你是那位小哥背回来的。”

    徐士冉的身影闪过院门,拎了只山里打来的野鸡。远远的,他冲她一笑,像束灿烂的阳光,笑得暖暖的。他把野鸡交给小童,进了屋。

    “你醒了。”徐士冉格外轻松,神情如这和煦的天气般柔和,他挠挠脑袋,笑道:“夏大夫的医术真不错!”

    莫莫冲他感激地一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抿了抿唇,轻声道:“谢谢你。”

    徐士冉倒不在意这些客气话,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进口袋,掏了半天掏出了样东西,递到她面前:“这是你的。”

    两瓣碎了的玉镯,流着温婉翠绿的暗光,像一处断裂的美景,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莫莫的眼眶就湿了,渐渐地积了泪水。她凝视着碎玉,才意识到腕间的空落。这份空落缓缓地爬过她的心里,思念压抑着沉重地迫近,它曾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信物。这一下,仿佛所有的过去都在和她道别。

    徐士冉没发觉异样,他只认为莫莫在可惜这镯子,便说道:“我娘说了,玉能替人挡灾。碎了就碎了吧,就算是它保了你平安……是可惜了点,镯子挺漂亮的。”

    “你先出去……”莫莫接过冰冷的玉镯,猛地转过身子。

    “哦。”徐士冉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她说:“夏大夫说了,要你在这里住段日子,调养好身子再走。等你完全好了,我再送你回家。”

    几片鲜嫩的叶子被风卷进了屋里,风息犹舞,仿佛在焦急地洞察着姑娘缠绵幽怨的心思。痛苦本来是纤细的,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交织着愁苦,莫莫忍不住掩面而泣。

    金陵已是三月暮,漫天的飞絮染了阳光的金色,轻浮而乖巧地沾在路上行人飘飘欲举的衣襟上,连人们的表情也随着喜事的降临而逐渐明朗。

    战争匆忙地结束了。人们已经习惯了用刀枪戈戟鲁莽地宣战后,再以优雅的姿势握着胜利果实向溃败的敌手提出示好的条件。凯旋而归的战士们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行人夹道欢迎,昔日苍寂的东市大道热闹非凡。可人们议论更多的,是相王将迎娶胡人之女夏侯兰的喜事。

    相隔不远的青城刚刚下了场细密的雨,天空泛着湛蓝的亮色。

    叶老爷喜滋滋地跨入府门,转眼瞅见儿子被将士们左拥右簇着顺着青石道走来。他还没回过神来,叶夫人已经飞奔着从他身边擦过,又是一记嘹亮的叫声:“宁儿——!”

    叶仲宁对母亲绽开笑颜,他受过伤,瘦了不少,更显得双眸明亮有神。叶夫人的心就跟着碎了一半,又哭又笑地拍着儿子身上行途归来的灰尘,整整衣襟,止不住地唠叨:“瘦了这么多,肯定吃了不少苦……娘那天看着你出征,心就没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叶老爷喏了一声,见状也心疼,只是关照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收拢了衣袖,开口便问:“立了什么功?”

    叶夫人扫了他一记白眼,没好气地斥道:“你就只记得这个!功过哪抵得上平安重要,书念糊涂了你!”

    叶仲宁充耳不闻他父母闲碎的言语,只将视线投向幽深长廊的深处。牡丹重又绽开了柔软的花瓣,风过处抖动着轻巧孱弱的身躯;绕飞于梁上的燕子衔着新泥贴檐而过。一个袅娜的身影渐渐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安静地宛若临波初绽的莲花。

    她总是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完好地呈现在夫君面前,精致的妆容和飘逸的长裳顶着暖风,一颗盈盈女儿心。一些情感在隔离了段日子后,就会慢慢地沉淀出它本应有的归属。叶仲宁有些酸涩,他大步流星地上前,拦腰抱起别后重逢的妻子,步入长廊深处。

    叶老爷还想喊什么,叶夫人暧昧一笑,眼波流转地顶了他一个胳膊肘。叶老爷断了话根,喏喏了几声,回转身来招呼随行的将士们。

    已过了晌午,晴暖的光透过薄纱似的帷帐,洒了满地点点碎金。琐窗大开,风弄着一枝花影,影影绰绰地应了榻上重叠的人影。微风扯动着轻透垂地的帐幕,扬起一角,露出香榻上温软云雨之后疲累的身影。

    赵楚楚双颊嫣红,唇际是浅淡温柔的笑容,她似乎还不习惯丈夫热烈庄重的爱抚,可她是满足的,仿佛终于盼来了那姗姗来迟的恬美,又一次见到了浮于凤阳阁碧波绿水前的那一轮久违了的明亮面孔。她看着丈夫深甜的睡容,甜蜜地笑了。她替他掖了掖滑落的被角,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叶仲宁突地捉住了她的手,睁开了眼睛。

    “我以为你睡着了……”赵楚楚柔和地笑着,满溢着幸福。

    叶仲宁又放开了她手,似乎也还不习惯彼此间太过亲昵的举动,这让他感到局促。他转过身子,面朝里躺着。半晌,一声轻乎其微的呼唤:“楚楚。”

    “嗯?”

    “……没什么。”他拉了被子,翻过身,朝她明媚一笑:“我有点累。”

    赵楚楚轻笑出声,丈夫孩子般的语气抚得她心里暖暖的:“打战当然累,你睡吧。”

    叶仲宁倒没了睡意,辗转了几下,又说道:“我给你写过一封信。”

    “我,我没收到。”赵楚楚的心里又泛起一层甜美的涟漪,带了点酸楚,好像没收到信是她的疏忽。

    “是我把它给弄丢了。”叶仲宁抱歉地说着,他定定地望着长发慵懒,神色俏丽的妻子,忽地俯下身子,深深地吻住了她。有些灼人的风涌进琐窗,满室花香。芙蓉帐重重红绡上一双迤逦鸳鸯,呢喃着深朱浅红里一对起伏的剪影。

第一百零六章 新晴细履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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