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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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祭-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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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连串鞭炮响过后,那第一声响好像也只是鞭炮响而已。他结束了大号,整理好衣裤,洗手。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吆喝:“都不要动!”标准的普通话。似乎正是从主宴厅方向传来。“啊”的一声尖叫,估计是主宴厅里的那位女服务员,一个很安静、做事很贴切的女孩子。
    接下来又有些大呼小叫,他听不清,又不敢打开厕所门去探头探脑。
    他只能一个人安静却心跳加剧地猜测。
    遇到劫匪了!
    以前跟着那位卖药师傅跑单帮的时候,两个人在内地被抢劫过几回,记得第一次在那个破旧大巴上被挨个儿搜身的时候,他的小心脏都差点儿被搜走;后来两次,他明显镇定了许多,心跳仍然加快,但已经是在健康活泼的范围。他的小经验很简单,对待抢劫,一定要畏缩,一定有问必答,一定倾囊而出,一定视而不见。
    一定要报警。
    该死,手机放在皮包里了!
    这都要怪该死的智能手机。
    想当初,手机盈盈一握、只能通话发短信的年代,他也和大多数小伙子一样,把手机塞在裤子口袋里。但如今的智能手机,功能越来越强,屏幕越来越大,虽然仍能放入裤兜,但他是个四处奔波的人,仅去年他就丢过两台(手机从裤兜滑出来),摔坏过一台(手机从裤兜里蹦出来),所以他开始背一个方方正正的皮质邮差包,手机放在包里,虽然拿起来麻烦些,但怎么都比三天两头换手机方便实惠。
    他连敲了几下脑袋,后悔不已,如果此刻带着手机,报警,就算谈不上是英雄作为,至少是为解决危机做出了贡献。但现在呢,只能静坐在臭味中暗暗祷告劫匪不要过来搜索,也不要内急。
    你说,真正专业的劫匪,抢劫前是不是都要解决好上厕所这样的大事?是不是要特别注意别喝太多的茶和咖啡以免尿急,别去吃生鱼生蚝和爆辣食品以免胃肠道蠕动陡然加快?
    不知多久过去,反正他没顾上看时间。他可以隐隐听见脚步上下走动楼梯,甚至有比寻常走路更剧烈的响动。或许是祷告生效,居然还没有人到厕所来视察。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向走廊深处走来。其实熟知巴克楼结构的人都知道,由于整体面积、尤其楼体宽度的局限,所谓的“走廊”,通常不过三五米,所以“走廊深处”也远非深不可测。走廊的深处就是卫生间。“呀”一声,斜对面的一扇门开了。戴世永凭着记忆和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那正是叫做“如梦令”的休息室。难道劫匪干活儿干累了,百忙之中还来打个盹儿?他一阵紧张——劫匪进那屋子当然不是去休息,而是在彻底搜查,怕漏了人。所以,他藏身的这有着浓郁气息的避风港,一定是劫匪搜查的下一站。钱包、手机和车钥匙,都在主宴厅包间的皮包里。来人如果揪出自己……只能把手表给他了,三年新的,山寨欧米茄,牌子虽然假,走时准,您凑合用吧。
    奇怪的是,几分钟过去,没有人来。
    就当他渐渐放下高悬的心,认为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厕所门被一脚踹开了。
    如果他早知道来人端着一柄自动步枪,恐怕不会本能地向前一扑,几乎将那劫匪扑倒。那劫匪显然在踹门的时候就做好了里面有人的准备,立刻侧身躲闪,戴世永的双手只是轻微蹭到了来人的黑色抢劫制服,基本上是扑空了,自己反而失去了重心。来人挥起枪托在他背后一砸,一阵裂心般的疼痛后,他趴倒在地上。
    劫匪没有丝毫松懈,一脚踩在他后脖领附近,酸痛、呼吸艰难,他这个时候还没有看见劫匪手里的枪,继续凭着本能在反抗,抬起双手想去掰开踩住他的脚。劫匪叹口气,頭仿佛在怜悯他的徒劳和即将发生的惨案,抓起他的左臂向上向外猛地一拽,一阵钻心、继而钻脑的疼痛,戴世永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不再接受自己的支配。
    他脱臼了。
    “好了,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不是吃素的,对不对?不但你拉的屎臭到顶点,你还敢对着自动步枪还手,你厉害,我叫你‘荤哥’好不好?”
    戴世永被来人连拖带拽地带回了主宴厅。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心虚”,他似乎看见宴厅里所有人质脸上的神情都由期许转为失望。
    后来他才想起来,当时大多数人质都是面对墙蹲坐,所以肯定是他先入为主。
    我怀念你,非智能手机。
    案发后2小时30分左右,“潇湘会所抢劫案”临时办案中心“你前后一共见到了几名歹徒?”姜明问。
    “两个。一个早先就在主宴厅里看守着一群人质,另一个就是把我胳膊打脱臼的基友。”戴世永认真想后说。
    “基友?”
    “哦,呵呵,”戴世永笑笑,“开个玩笑,两个男的在卫生间折腾,不是基友嘛。”
    姜明想说:“你正经一点!”但看到他绑着吊带的胳膊,忍住了指责。从戴世永刚才的陈述,显然他是个说话比较随便风趣的人,不像谢一彬那样存心找茬存心别扭,太认真也没有必要。
    巴渝生问:“你进主宴厅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潇湘主楼的大厨?”
    戴世永想了想说:“我主要注意到两个人,两个穿制服的人,一个大个儿,穿保安制服,坐在墙脚浑身像在打摆子,腿上一片血迹,也没包扎,我说:‘你们抢劫归抢劫,应该有点人性,给伤员包扎一下。’结果又被那基友踹了一脚。最后,还把我和那保安用手铐锁在一起,我的右手戴一个手铐圈,保安的左手戴一个手铐圈,保安的右手,还和那位前台小姐铐在一起。这些人搞后勤、采购和物流应该不错,挺会高效利用资源的。”
    “还有一个人,上了点年纪,穿着一身白衣白裤,厨师制服,他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乍一看跟死了一样,两个手都戴着手铐,是你们说的大厨吗?旁边还有两个穿白衣白裤的,一个比一个年轻,肯定不会是大厨。”
    巴渝生说:“好,请你继续说。”
    “然后,他们做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他们在桌上挑挑拣拣,挑了一个手机,让一个服务生打电话报警。我当时心里想:哇,今天是不是遇见两个从安定医院逃出来的病人啊?哪有劫匪主动报警的?不过,我立刻觉得这个想法很幼稚,我显然没有犯罪经验——这两个劫匪报警,当然是有目的的,就是为了造成一个人质危机,然后向政府敲竹杠,提条件,电影里不是经常有吗?”
    “再往后,等警车呼啦呼啦地开来了,大喇叭也开始劝降了,他们又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让梁小彤发短信给警察,短信内容我没看到,但听到他们提到‘谈判’。可是,说谈判他们也没谈,一屋子的人都在干等,也不知道在等啥,直到后来才明白,他们在等一个叫那兰的女同学。”
    姜明说:“你谈谈那兰和他们谈判的内容,他们打算提什么样的条件?”
    “这个真的不知道了。我们大多数人都是面墙蹲着,后面宴厅里发生什么事都靠偷看,一旦被发现还会挨一脚。不过我可以听见那兰在劝他们放弃投降,说一定会努力给他们加分,还问他们有什么条件,她可以代为传达。一个匪徒说:‘我们其实什么都不要,或者说,我们要的东西,就怕哪儿都得不到,所以才会铤而走险。’那兰没话说了。真不能怪她,我也听得云里雾里的。后来,其中的一个匪徒,那个打伤我的家伙,带点南方口音的,领着那兰到主宴厅的小包间里,压低了声音谈话,说什么谁也听不清。”戴世永低下头,浑身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了?”巴渝生问。
    “没什么,没什么。”戴世永深吸一口气,又长吐一口气。“好吧,我实话说,有情况,我是想到之后发生的那一切,心有些慌乱。”
    三个警官都没做声,没有追问,他们在给前三位人质做笔录的时候,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他们讲到最后那一刻,引起爆炸和大火的那一刻,都呈现出远未平息的震惊和惶恐。显然,那一幕不堪回首,那一声爆炸是所有在场者的集体濒死体验。戴世永虽然口若悬河、玩笑连篇,讲到那最后暴力惊悚的一幕,仍不能平静超脱地回顾。
    “戴向阳……他要自杀。”戴世永又深吸了一口气,“还要拉着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去死。”
    询问室里再次沉默。
    然后继续戴世永的独白:“你们一定想,我这个人很刻薄,对不对?对一个死去的无辜受害者、对一个我口口声声喊‘叔’的家伙,下这样的论断,毫无证据……他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说他是自杀?其实你们仔细想想,说不定也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
    “早些时候我和他在宴席上聊天谈业务、可能的合作项目等等这些生意场上免不了的话题,我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我承认,我有察言观色的优缺点,这个我理直气壮,因为察言观色……你们知道察言观色的言,可以是颜色的颜,也可以是语言的言吧?不管哪个yan,在我这里都贴切,察言观色是搞销售的基本功之母,很多时候,一笔生意是否谈成功,关键就在销售者察言观色的能力,对时机的把握……”
    姜明有些不耐,打断道:“戴先生……”
    “抱歉,我扯得远了点,我想说的是,因为那顿饭的目标就是要锁定和鑫远集团的合作,赢得戴向阳的信任和赏识,所以我一直格外仔细地观察戴向阳,看他的面部表情和眼神,听他说话的态度,揣测他对未来合作的兴趣,结果呢,你们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巴渝生说:“我们时间比较紧,也希望能尽快结束,让你多得到一些休息,你就直说吧。”
    “好。”无论怎样对戴世永察言观色,他没有显露一点不悦。“我看出了疲惫,这是正常的,集团老总,不疲惫那就是不敬业;还看出了对我那些业务介绍的兴趣,这也正常,我对自己的嘴皮子功夫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但看出最多的,是一种木然,一种对生活、工作、眼前的美酒佳肴的冷淡,仿佛这些东西真的都是浮云。他眼睛里甚至有种悲哀,好像他预感到这一切都会在半个小时后灰飞烟灭。”
    “这个……我相信你的观察力很敏锐,但仅仅靠眼神和脸色,很难作为……”巴渝生不知该怎样打消他积极的想象力。
    “是,这些不能作为证据,但还有他的说话。我刚才不是说他对我们今后的合作很感兴趣吗?他会在自己的会所开张第一天抽时间‘接见’我这样一个小商贩,正是表明他的确感兴趣。可是他谈到将来,不止一次说‘卫平会将鑫远’怎么样怎么样……鄢卫平是他侄女婿,你们肯定已经知道了;或者说‘我大概等不到那一天,不过卫平和鑫远’如何如何。乍一听,好像只是在暗示鄢卫平是鑫远集团的接班人,这个其实谁都知道,但稍微仔细想一下,为什么会等不到那一天?为什么要将自己和鑫远集团割裂开?我当时绝对没有任何深入的想法,但结合了他后来的行为,很明显他是在暗示自己将不久人世,他在餐桌上谈业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寻死的打算,他原先的打算是什么大概谁也不会知道,只不过今天这突发的抢劫事件,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
    三位警官不置可否,姜明问:“那你具体描述一下,戴向阳做了些什么。”
    戴世永喝了口水,仿佛陷入沉思,说:“从哪儿讲起呢……有一个劫匪和那兰在小包间里谈判,”他仰头望着天花板,显然在努力回忆,“谈了不知多久。我面对墙蹲着,因为脱臼了,肩关节痛得我感觉自己半死不活的,突然背后一阵混乱,愣把我吵清醒了——哗啦一声,宴厅里的一扇玻璃窗粉碎,不被吵醒倒奇怪了。我回头看的时候,戴向阳和鄢卫平已经向另一个劫匪扑过去,先扑了几下被他躲过去,最终还是把他扑倒了。当时宴厅里乱了去了,所有人都在呼叫,我听见戴向阳在叫——这是我为什么说他想自杀——‘你他妈的不是有枪吗?你怎么不开枪呀?有种你打死老子!’”
    巴渝生忍不住和姜明互视: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在你继续讲下去之前,我只很快地插问一句,假设你关于戴向阳自杀倾向的判断正确,在劫案发生之前你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字里行间,他有没有暗示为什么想轻生?”巴渝生记得那兰在一次为市局做咨询的时候曾提到过,任何有自杀意图的人,都会有前兆,都会暗示、甚至挑明那些令自己愤懑想不开的原因,至于身边的人是否有足够的洞察力观测到前兆,那就是另当别论。戴世永既然在回想中感觉到了戴向阳的自杀意图,是否能进一步发掘令戴向阳放弃生命的缘由?
    戴世永摸着从肩头垂下的吊带,想了一阵,摇头说:“戴向阳这个人,和我太不一样了,大概真的是姜还是老的辣,他不像我口无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不过脑子就流出来了。你看我和他聊了一个小时,我把祖宗三代的底都翻出来了,他却很少讲自己的事,不讲自己的发家史,不谈家庭成员,更不会讲自己的心理问题。”
    巴渝生说:“既然讲到心理问题……下面这个问题,需要你的回顾,但会是很艰难的回顾,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请你谈谈你看见的爆炸场景。”
    前面几个笔录对象讲到爆炸时,都表现出一定的含混性,没有人主动具体描述那一致命的场面。巴渝生完全理解,觉得无可厚非。目睹爆炸瞬间的人被动地得到了一个永难抹去的噩梦,一个会纠缠他们一生一世的恐怖画面。爆炸发生后不过一两个小时,幸存者们自然想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彻底从大脑皮层上删去,怎会有人愿意再次凭记忆勾画那血腥场景呢?
    最有可能帮助我们的,只有这个口若悬河、无遮无挡的青年商人。戴世永低下头不作声,好一阵后才抬起头问:“非要谈……那个吗?”“对我们了解案情很重要……要不,我们问几个问题,你尽量回答,好不好?”巴渝生问。戴世永点头说:“这样……好一点。”“爆炸时,和爆炸后,你有没有机会看清伤亡的情况。”巴渝生问。戴世永再次深吸气,头飞快地高频晃动了几下,再吐出那口气,说:“血肉横飞。”脸上的血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十余秒钟的沉默后,姜明问:“能不能再具体一点,死亡和受伤的情况,多少人伤亡,都有谁伤亡?”
    戴世永的脸色更差,但还是努力回答:“我在门口,他们扭打到屋子另一头的墙角,所以我只看见火光一闪,浓烟冒起来,不知道是一个、还是半个身体飞起来,一些被炸断的肢体飞起来,血飞起来,然后,扭打在一起的那三个人都不动了。好像……”他再一次仰起头,仿佛天花板上有无形的投影,记载两个小时前那血腥场景,“因为火灾随后发生,我没有特别看清,只大概记得,三个扭打中的人,其中一具尸体相对完整,我估计是鄢卫平,另外两具尸体都残缺不全,甚至看上去已经不像完整的人身体……至于其他人,我们一听说有人身上绑着炸药,所有人都努力往后躲,离他们越远越好,所以爆炸后虽然听见人惨叫,但并没有看见更多人倒在地上,估计只是被爆炸的碎屑溅伤的。我运气比较好……”他拍了拍左臂上的吊带,“当然就凭这个,也谈不上是什么好运气。总之我没被炸伤,也没被烧伤,后来到医院,看到他们好像都挂了彩。”巴渝生问出了警官们最关心的问题:“你有没有注意到,和那兰在小包间里谈判的劫匪,在爆炸和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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