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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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祭-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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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氏父子间的摩擦,比日出月落还频繁。
    下午梁小彤到家后,曾在梁军书房里呆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林淑静感觉像是大半年。她能听见屋里传出来的争吵声,虽然不是天翻地覆几近决裂的那种大吵,但明显父子俩的分歧宽阔如海洋,才会整个半小时从头吵到尾。
    林淑静扶着梁军坐下来,梁军皱眉看着儿子,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这个时候怎么乐呵得起来。”
    梁小彤冷笑说:“那愁眉苦脸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愁眉苦脸潇湘主楼就能重建了?”
    “如果你能多些头脑,今天也不会这么被动!”梁军叹道。
    “我们能不能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来交流!”梁小彤说实话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爷子交流,如果不是有求于他,还真不会受这个气。“你们爷俩,有话能不能都好好说。”林淑静最担心的发生了,她只能坚强面对。梁军默默坐了一会儿,也没吃任何菜,问道:“你刚才打的那些电话,效果怎么样?”
    “效果怎么样现在哪里看得出来?该嘱咐的都嘱咐过了,李大律师随时待命,刑侦总队内部的人会帮我们盯着事态的发展,到目前为止那兰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其他人质的笔录基本上千篇一律,目前一切都还算顺利。”梁小彤像背书一般,然后声音突然有了活力,转换话题,“我和负责潇湘的冯律师核查了合同细节,如果我们出手果断,趁戴向阳的遗孀仍在哀恸中措手不及的时候买下戴向阳的初始股份,那位遗孀估计想不到三座巴克楼已经升值了至少百分之十五,也不会斤斤计较另外的一些前期投入,据我所知戴向阳那边来的前期投入都是打在他们集团的一些乱账上——瞧,正巧负责一些具体事务的鄢卫平也死了,没有多少人会很明确到底鑫远有多少前期投入——我相信我们可以将这些投入免费拿下,当然,前提是如果我们及时买断那部分股份。”“及时”二字加了重音。
    梁军几乎想都没想,说:“听来听去,你好像对拿到一些蝇头小利格外兴奋,有没有想过你买下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也就是自己要独挡所有风险。而现在开餐饮类会所的风险前所未有的高。”
    “别忘了,风险高不高,会所赚不赚钱,还要看如何经营!”梁小彤对父亲的消极观几乎要绝望。
    “还有,你们的如意算盘十分幼稚,别忘了戴向阳不但有遗孀,他的遗孀你又不是没见过,是像个没头脑的傻瓜吗?而且还有个侄女。那个侄女你也很熟,像是个傻瓜吗?我倒是听说他那侄女聪明得无与伦比,戴向阳一直有心将整个企业交给她,只不过她对经营毫无兴趣,甘心做个会计。”梁军将“会计”二字加重,“她是个会计,会看不懂账吗?再乱的账都能看懂!”
    林淑静终于等到了一个能插嘴的机会,说:“你们能不能吃完饭再接着讨论,菜都要凉了。”
    梁军仿佛没听见,继续追责:“你不是要我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来交流吗?那我问你,下一步怎么走?”
    梁小彤吃完了一根鸡腿,说:“第一步,当然是您动用一下北京那边的关系……市局这边我们虽然有人,但影响力不够,我们需要的是有人能督促市局完美结案……下一步,请您的财务高手和我潇湘的人碰个头,过过账,对牵扯到的金额有个共识;再下一步,您让他们汇拢资金……”
    “我问的不是你怎么指挥我!我问的是你下一步怎么走。”梁军愤怒的架势,仿佛要将盘里的鸡块甩到儿子脸上。
    “我?”梁小彤哼了一声,夹了块鱼肉,仔细嚼了,抬眼严肃地说:“我的任务可就更艰巨了,我要请那兰吃饭。”
    案发后6小时50分左右,江京市第六人民医院急诊ICU“听说你是被出卖的。”说话的是陶子,是那兰在江京大学最贴心的好友,也是她的同宿舍室友。案发后不久,陶子就来过,也算代替那兰远在老家的母亲来探望,当时那兰还在昏迷中。她再来的时候,给那兰带来了一个新的手机。病房里较日间安静了许多,陶子压低了声音说:“出卖你的是郝帅。”
    那兰看到陶子,头痛就好了大半,更何况陶子还给她带了新鲜的饭菜和一瓶盛开的康乃馨。陶子神通,从医学院的一位研究生那儿借来了一张六院食堂的磁卡,为她买了饭菜。那兰笑说:“严惩他的事,就只好交给你了。”
    “那不行,”陶子说,“我已经名花有主了,别让他自我感觉太好,以为我对他有浓厚兴趣。”那兰说:“这简单,你去讨伐他之前,就像警察和美剧里FBI亮证件那样,向他出示结婚证,这样就避免了误会。”
    陶子咯咯笑起来,又正色说:“看到你能说笑话了,我可放心多了,早些时候我来看你,你还在昏迷,可把我急坏了,问问你的具体情况吧,负责你的那个女医生还特别不耐烦……说到那个女医生,我还有个号外给你。我刚才在食堂打饭,你猜我看到那女医生在和谁言笑甚欢?”
    那兰问:“谁?我认识吗?”
    “当然认识。”
    “猜不出。”
    陶子神秘微笑:“巴渝生巴大队长。”
    那兰微惊,想了想说:“不过,那个女医生还是挺入眼的,作风也泼辣,和巴队长温吞水杨氏太极的性格倒很般配。”
    “是噢,你看巴队有几岁了?”陶子真的认真想起来。
    “三岁半。”
    “我是说真的,他怎么也有三十五六岁了吧?只听说过有个十几年前就失踪的女朋友,后来好像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好像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该不会是……有故事的人吧?”
    那兰再次笑起来:“谣言就是这样诞生的,要不怎么说,心理师一思考,上帝就满地找头痛药。”
    病房门忽然被推开,巴渝生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盒饭,看到陶子,微笑点头:“陶子好。”看到床头柜上的饭盒,歉仄一笑:“哟,买重了嘛。那兰同学面临一个困难的选择,吃谁的?”
    陶子说:“你要是早点儿过来……”那兰已经听出陶子这话的方向,要滑向不可救药的深渊,忙从毯子下面伸脚出来踢了她一下。陶子恍若不知,继续说:“不过你们有那么多人要审,时间也不由你,对不对?”
    那兰舒了口气,巴渝生却显然已经听出陶子的话外之音,笑着说出他重复过千百遍的话:“不是审问,是询问。”他随即皱起眉,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我倒希望有人可以审审呢,但犯罪嫌疑人不是被炸死了,就是逃离现场了。那兰是劫匪点名要的谈判员,而劫匪要的条件因为突发的爆炸事件显然没有通过谈判达到,所以我很想知道劫匪是否会继续试图和那兰联系。”
    陶子听明白了,倒吸口气:“那兰,听见没,这是在警告你呢,没死的劫匪还会找上你!”
    那兰不在乎地说:“找上我也没有用啊,第一我认不出他来,第二我记不得他要什么条件来,第三警察还紧盯着我,有理想有抱负的劫匪,一定会想别的办法达到他们的目的。”
    陶子说:“失忆真是太好了。我就希望每恋爱失败一次,就失忆一回。”陶子其实离拿结婚证还有千里之遥,倒是过去两年里连续有过两次不成功的恋爱,有一次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境界,还是因为陶子发现了男方具有“男性基因里普遍存在的猥琐信号”而告终。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名护士推车走了进来。陶子只是无意看了一眼,随即“哇”的惊叹。护士的推车上,不是药瓶药盒、换药器具,而是一个插满了康乃馨、郁金香、薰衣草和玫瑰的大花篮,还有一个放着四菜一汤一点心的大托盘。
    推车到了那兰床前,护士将一封浅紫色信封递到那兰手中,说:“神秘人士叫我给你的,饭菜快趁热吃吧,凉了就可惜了。”
    巴渝生站起身笑道:“好了,这下吃哪家的选择简单了。”那兰打开信封,扫了一眼,脸色突变。
    十五天前,江京市郊宁湖乡富乐小区某单元
    “还有两个难点要突破,”踩点归来后的第二天,三个有志青年劫匪再次聚首时,劫匪甲再次铺上潇湘主楼的那张分层平面图,“两个难点都在底楼。一个是厨房。我们前两天算过,就算开张那天中午主楼宾客并不多,厨房里也至少要一个主厨,可能性比较大是两名牛逼厨师,再加两到三个打下手的;最乐观的估计是一个牛逼主厨,一个听使唤的上灶炒菜师傅,和一到两名打下手的学徒。或者说,光厨房可能就要有四到五个人要对付。问题是,这四五个人,一个人能对付吗?”
    劫匪乙未加思忖,爽快地回答:“不能。”
    劫匪甲说:“问题就在这里,二楼宾客、服务员人数最多,至少要两个人才有可能控制住局面,也就只能有一个人到厨房里去把炊事人员‘拢’到二楼。”
    “难度太大,根据你这张图,厨房面积大,厨房里锅碗瓢盆儿一大堆,各种刀具更是趁手的兵刃,厨师们要反抗,一个人一把枪还真对付不了。”劫匪乙说完,嘴紧紧抿上,苦闷中。
    劫匪甲问:“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案?”“歇菜吧。”劫匪乙说。一直未曾开口的劫匪丙说:“都准备到这个地步了,枪都弄来了,手铐都弄来了,怎么能放弃呢?”劫匪乙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想不出来解决方案,就歇菜吧。反正我想不出来,看来老大也想不出来,所以我说歇菜吧。”
    劫匪丙干笑两声说:“咱们俩耳朵长得不一样吗?我怎么没听见老大说他没辙了?这家伙难道不是经常这样,提出一个问题,好像是大家商量协商,其实他的大头里早就有了主意?”
    劫匪乙和丙一起看向劫匪甲,劫匪甲说:“我真的没辙。”
    三个人都颓唐地坐倒在已经破露出海绵的旧沙发上发呆,想喝啤酒,冰箱里没有,三个人一天辛劳打工又都累得够呛,谁也没有主动提出去一公里外的超市去买。
    终于,劫匪乙开口说:“谈谈第二个难点吧。”
    “保安。”劫匪甲只说了两个字,沉默了一阵,闭上双眼,像是睡着了,仿佛打算将思考的重任转交给两位同伙。良久后,劫匪丙说:“保安怎么了?”劫匪乙说:“我们如果一起冲进主宴厅控制住饭局上的人,如果又有一个人要去厨房以一当十地震住所有厨师,就不能分身对付保安,保安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报警……”
    劫匪丙哦了一声,想了一阵说:“那就从楼下开始,先制服保安,然后一起去制服厨师,然后再上二楼……”
    劫匪乙说:“你不觉得,那样一阵折腾后,二楼的人再迟钝,也会感觉出不对头;更不用说,保安的任务是什么?保安的任务是在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当然这样傻的保安并不多,但谁能保证我们不碰上一个愣头青呢?他如果在枪口下不听话不妥协怎么办?让他挨枪子儿吗?更更不用说还有至少两个服务员上上下下地拿茶水、端菜,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二楼的人一报警,我们就完了,就来不及做任何事了。”
    劫匪甲说:“除非我们动手快。”劫匪乙和丙一起看劫匪甲,劫匪甲继续说:“除非我们将对付保安和厨房人员的时间缩小到最短,比方说,根本不要给保安动手的机会。”劫匪丙打了个哆嗦:“哇,老大,我好像感觉出你的邪恶来了,你是啥意思?”劫匪乙冷笑道:“还能有啥意思,要干掉保安!”
    案发后8小时15分左右,江京市第六人民医院急诊观察室夜色彻底覆盖了江京,热闹了一天的六院门急诊大楼终于得到了喘口气、喝口水的机会。当然,来叨扰它的人从未间断过,只不过人流密度已大大降低。
    那兰已经从急诊ICU换到了观察室,要按她的意思,回宿舍是正道,但张蕾坚持要留她至少到明天早上,毕竟数小时前她还在昏迷之中,之后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昏迷和清醒交替。这意味着一晚上她将难以成眠——急诊观察室绝非一觉睡到天亮的舒适环境——这对她头痛的恢复只会适得其反。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据理,所以没有力争,混过这一晚再说吧。
    她躺在病床上,回顾着早些时看到的那些笔录。笔录出入真不少,警方一定会纠结,到底谁的回忆更准确,谁更可信?她拿出陶子带给她的新手机,将梁小彤和戴世永都加成联系人,加上微信。再看一眼戴世永的名片,上面有他的公司网站,便用医院的wifi连上网,进入了“恒永能源贸易公司”的网站。她读了“公司简介”,又看了“商机联系”,戴世永是CEO,还有两个业务经理。
    断网后,那兰仍睡不着觉,起身走出观察室,在走廊里漫步了片刻,又转回了病房。她记得早些时候在临时办案中心读众人的笔录,尚未接受问询的有她和郭子放,还有烧伤情况较重的孙元虎。建伟和华青只做了简单讯问,潇湘的保安吉三乐则因为精神状态不稳定没有做笔录。
    吉三乐应该就在观察室。
    那兰在三号观察室的一角找到了吉三乐的病床。吉三乐靠着墙坐着,眼半闭,至少不再像市局记录里写的那样浑身颤抖。那兰将手中的两盒饭菜放在吉三乐床头,说:“不知道你吃过了没,没吃过的话现在就吃了吧,还不算太冷,如果已经吃过,就做夜宵吧。”
    吉三乐听到那兰的声音,惊得立刻睁开了眼睛:“你……你是那兰吧?”那兰心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一个人失忆还不够?问道:“你认不出我吗?”吉三乐又看了她一眼,点头说:“是你。我整段时间都晕晕乎乎的,像做梦一样,像做噩梦一样,你们说话呀,挨打呀,争吵呀,包括最后的打架、爆炸,我都像是看见了,又像是隔着老远、通过什么电视电脑看见了。要不是你做谈判员,名字好多次被提起,我肯定认不出你。”他拿起一盒饭,打开后又是一惊,自言自语道:“我不会又是在做梦吧?龙虾尾……这都什么呀,培根寿司,烤乳猪?这医院的盒饭还挺上档次。”
    那兰想:这要感谢你们潇湘二当家的殷勤。托护士送来四菜一羹的是梁小彤,那兰就着其中的鲍鱼羹将巴渝生和陶子买来的盒饭都吃了,从瘦身学角度看有点恐怖,但考虑到她中午连水都没喝饱就成了人质,晚饭多吃点应该还是可以得到广泛同情和理解的。其余梁小彤送来的菜她都没怎么动,直接装进了盒饭。她说:“这是你们老板梁小彤犒劳抚恤你的,不要客气。”
    吉三乐看来根本没打算客气,边吃边问:“听说你跳楼摔成了脑震荡,对我们被劫那段事儿全记不起来了,是吗?”
    那兰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医生说那枪子儿是从我膝盖骨边上蹭过去的,骨关节碎了一部分,皮肉擦掉了一片,今后这段日子我得专心养伤,肯定好几个月不能打篮球了。谢天谢地,瘸不了,我最担心的就是人世间多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瘸子。”
    “看来你感觉好多了,也没大伤,太好了,真替你高兴。”那兰四下看看,观察室内只有病人和少数将要陪夜的家属,“警察找你做过笔录了吗?”吉三乐停筷,看了那兰两眼,说:“你们好像都挺关心这个问题。”“还有谁关心这个问题?给你带盒饭了吗?”吉三乐笑笑:“你这人看上去一本正经的,还挺逗。好几个人都来问过我,我们的大厨、小真、谢一彬……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那兰摇摇头。
    吉三乐说:“答案是,还没有。不过估计公安不会放过我,明天一早就会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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