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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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祭-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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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明点头说:“好,我这就去安排。”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名刑警递上指挥中心专用手机,说:“是王队长和葛队长。”电话里,王致勋说:“潇湘主楼的火势已经控制了大部分,幸亏消防车因为一直在待命,来得及时,灭火工作开始得早,所以楼主体还在,楼层也基本保持完整,问题是楼梯和楼板在焚烧后基本报废,我们稍后考虑用升降梯和脚手架进入二楼勘察,目标是争取在天黑前能把主要的勘察任务完成,大致有个眉目。”
    巴渝生说:“好,多谢了。请你们叮嘱一下,安全第一,尤其老葛,他的腰有伤,一定要悠着点。”老葛是葛山,市刑警队的一名支队长,巴渝生格外敬重的老刑警。他忽然觉得有点坐不住:王致勋和葛山他们在烟熏火燎的危楼勘察现场,自己坐在不冷不热的办公室里动嘴皮子,完全不是他的作风。
    但他知道,此刻,这里更需要他。
    梁小彤的陈述虽然有头有尾,整个案子的过程已经基本上线路清晰,但他总觉得眼前仍有一层薄薄的雾,真相只是若隐若现而已。如果那兰这时能告诉他一切,或许能省去不少周折和口舌;他也可以先问询郭子放,他有记者的敏锐,提供的信息一定会相当可靠,但对郭子放的信任会不会使自己陷入先入为主的误区,反而影响综合判断整个案件过程的客观性呢?
    想到那兰,他带着沉沉的心立刻打电话到急诊室ICU,一位负责那兰医治工作的主治医师张蕾告诉他,那兰已经醒过两回,不久又昏迷过去,基本符合脑震荡的恢复进程。张蕾顺便问巴渝生,那兰是在整个案件中的哪个环节受的伤?她后脑皮下有瘀血,刚才骨科主任来会诊过,看了X线片,确定是颅骨骨后窝骨折。从潇湘主楼二楼窗台大约3?5米高处落下,落地的撞击本身就有可能造成脑震荡,但她枕部有敲伤的痕迹,更可能是落地时摔倒撞在了地上的硬物所致,另外她跳下楼后立刻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楼体有部分被炸开,有崩裂的碎砖和水泥从高空落下,也可能砸中那兰。
    巴渝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说这些细节还在调查中,至少他知道那兰的确是跳楼逃生者之一,发现她昏迷倒在地上时,身上也盖满了碎砖、灰尘和碎玻璃。
    挂断电话,巴渝生的心更沉重了。
    姜明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顺便带来了厨师李万祥。
    如果说刚才梁小彤初入询问室的时候还试图保持无恙、保持完整,李万祥完全就是一团糟。
    他的年龄很难估摸,从整体看应该在五十岁左右,但如果单从面容上看要苍老许多,皮肤有些接近传说中的“古铜色”,带一些暗红,额头和眼尾有颇多细细麻麻的皱纹。他右半边脸和右耳贴绑着纱布,嘴边颊上两道深深的沟,挂在一只又挺又大的鼻子下面,仿佛诉不尽平生苦。他平头短发斑白,双眼疲惫呆滞,给人一种饱经风霜而且挣扎还在继续的感觉。
    不应该啊。巴渝生已大略翻看完临时准备的李万祥的资料,知道他是江京餐饮界炙手可热的厨师之一,潇湘会所用了重金从“大金莎酒楼”把他挖了来,也成为潇湘在众多餐饮类会所中的大卖点。巴渝生认识几位所谓的“明星厨师”,都是气场不凡的家伙,而眼前的李万祥完全是邻家大叔的模样,甚至落魄的模样,或许还是因为乍历风波,身心受创后仍未恢复。
    的确,单凭刚才梁小彤的描述和自己亲眼的观察,任何经历过那场劫案的人,都有可能从精神上被摧垮。临床上,李万祥是受伤最轻的人之一,只有轻度烧伤和因烟熏造成的急性咽炎,咳嗽不止。
    进入问询室后,李万祥的双手仍没停了颤抖,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巴渝生说:“如果你再需要点时间,请不要客气。”
    李万祥沉默无语,双眼怔怔望着三名警官,仿佛全然没听懂巴渝生的话。
    “李老师。”姜明又叫了一声。
    仍是没有回答。
    李万祥抱起头,浑身一阵抽搐。
    很明显,他此刻做不了笔录。巴渝生站起身,对做笔录的警员说:“走,咱们一起陪李老师回观察室吧。”
    忽然,李万祥抬起头:“没……没关系,你们问吧。”
    巴渝生和姜明互视一眼,又再看李万祥:“你不要客气……”不在状态的情况下做笔录,有时候反而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问吧,问吧,我可以。”李万祥又猛咳了一阵。
    巴渝生又坐了下来,问道:“我们的营救人员注意到,救你下楼的时候,你的双手都是被手铐锁住的,而其他人大多数都是两人合套一把手铐,请问是为什么?”
    李万祥一愣,大概没想到公安会以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打头阵,他冷笑一下:“我得到特殊优待,是不是应该觉得很光荣?我告诉你们为什么……”他在椅子上坐直了一些,又一阵咳嗽后,说:“因为我是唯一反抗的人。”
    李万祥
    谁都看得出来,潇湘会所合伙人中,“二当家”梁小彤在会所本身花的心血最多,开张前在会所忙活的时间也更多,但他扎根会所的时间远远赶不上大厨李万祥。很多外行人不动脑子、仅凭想象,以为大厨更像CEO,颐指气使一番,灶前灶后的辛苦活,都是打下手的和炒菜师傅做的。大错特错。真正优秀的大厨,事无巨细都要亲手做——不是不需要帮工打下手,但具体的细节一定要自己把握。
    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决定名厨。
    所以开张前两天,李万祥将所有心血都扑在他的圣地厨房之中,仿佛他是整个会所最忙碌的人。客观的说,你完全可以将“仿佛”二字去掉。以餐饮为主题的会所,核心难道不是厨房吗?所以和厨房相关的点点滴滴,哪件会不要紧、不需要他碎碎念呢?
    严格说来,李万祥只负责会所主楼的餐饮制作,东西二楼各有其颇具规模的厨师团队。会所主楼算上主宴厅一共也就五个包间,除了主宴厅外,都是小包间,而且主楼几乎完全是私人会所性质,理论上菜单也都是提前订好,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厨房压力不会太大。但李万祥是“金牌”级的厨师,聘用合同上写明了还要向东西二楼的厨房提供“技术支持”,比如北海道刺身,比如娘惹叻沙a,比如黎巴嫩馅饼,有些厨师也会做,但要做到精细正宗,原汁原味,还得请教李万祥。
    因为李万祥行万里路,做万国菜。
    李万祥不是顶尖的川菜师傅,不是顶尖的粤菜师傅,也不是顶尖的面点师傅,但他是顶尖的全能师傅。他八十年代末去日本打工,开始学厨,之后的十几年里,先后在香港、澳门、泰国等东南亚一带做厨师,2000年后他回国到了北京,在美食界已小有声名,但他没急着在蒸蒸日上的餐饮业捞一票,反而凭着“程门立雪”般的执著追求,说服了中南海国宴厨师肖敬德,成为肖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弟子。在北京,他专攻北方菜系,包括虚虚实实的所谓满汉全席,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直接学到厉家的私房宫廷菜。即便如此,五年后的李万祥已经是首都厨界叫得响的名字,有几对当红明星的婚宴都是他一手操办。明星们的姻缘如今早已断,李万祥的手艺却更上一层楼,尤其当他去了中东之后。
    为什么在京城扬名立万的康庄大道上走了一半,却远走中东?这一直是个谜。李万祥跟着一个工程公司去了科威特,很多人猜他就是为了多赚点钱,但在北京,竞争虽然激烈,他这样功底和背景的,赚钱其实更快,所以说不过去;也有人猜他可能在首都哪次宴会搞砸了,得罪了高官或巨贾;甚至有谣言说吃他烧的菜死了人,他避祸海外;总之是人走茶凉,任何圈子里a?娘惹叻沙:一款由米粉、鸡蛋、虾仁等原料制作的新加坡风味美食。
    都少不了浑浊污垢。
    只有李万祥自己知道,去中东就是为了中东的厨艺。
    李万祥至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他的激情柔情深情,都倾注在烹饪中。他一直渴望再次走出国门,去遥远神秘的国度“采风”,开阔视野,加深厨艺上的锤炼和造诣。他先是在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呆了三年,掌握了中东美食的基础和不算蹩脚的阿拉伯语;正巧工程公司的下一个大项目在中东的明珠城市迪拜,李万祥的心里乐开了花。
    迪拜并非只是中东首屈一指的大都,更是国际化到了巅峰的异域城邦,李万祥在迪拜,不但深度完善了中东佳肴的制作,还大量接触了欧洲和非洲的美食文化,所以当他两年前来到江京的时候,已经成为在国内凤毛麟角的全能厨师。
    为什么落脚江京?
    在海外镀金归来的李万祥,仅凭当年的口碑就可以征服任何大都市,但为什么不去北京,不去上海,不去深圳、广州、三亚、重庆、成都?为什么单单是江京,这又成为厨房里的一个谜谈。要说城市规模和发展的速度,北上广之外,江京的确不输于大多一、二线城市,但这是座李万祥没有任何根基的城市,是什么吸引了这位注定会叱咤餐饮圈的名厨呢?
    李万祥自己的解释是,江京是个既有深厚历史,又有无限活力和创意的都市。他格外看重一个城市的文化氛围,以及这氛围对美食圈的影响。他曾经在厨艺进修班讲课时说过:做一名好的炒菜师傅,最怕的是缺乏认真仔细的工作态度;而做一名好的厨师,最怕的是缺乏对美食的热情和想象力。没有什么比闷头数人民币更扼杀想象力,没有什么比好的文化氛围更激发想象力。不俗的人文情致,就是江京吸引他的地方。
    潇湘会所的建成,是他等待已久的机缘。
    厨房里和餐桌上不但是生产交流食物的所在,也是滋生和撒播流言的温床,他早听说戴向阳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土豪,梁小彤是个更附庸风雅的富二代,但潇湘会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并不是以盈利为主要目的,尤其会所主楼,其建筑本身就是李万祥所见过保持最完好的巴克楼之一,这就是固有的人文底蕴!更不用说会所主楼基本上是私人性质,席间和席面都有限,提前订座预约,他不用忙于应付,但可以对每一道菜——他的作品——精雕细琢,当做一种文化的展示。
    所以当领座的前台小姐小真跑来告诉他,小包间醉花阴里临时添了一席三人,菜单已选好,他难免不悦。今天因为是开张日,从中午到晚上都有订座,尤其晚上,所有包间都会满,他除了固定的两个帮工外,还特地加了两个临时工,包括一个有炒菜经验的小厨师,会在下午三点之后到。这午饭时间,突然加席,真正的厨师只有他一个,倒不是无法应付,关键是破坏了他精益求精的工作进程。
    “是哪个老板加的席?”李万祥的理解是,这种当天临时加订单的事,只有两个合伙人之一做得出来,也只有他们能做得到。
    小真说:“不知道,我没来得及问他们,说实话我们会所的人都能订,我刚才问了瞿涛,他也不知道。现在追究谁订的座也没必要了,人都来了,就辛苦您一下。”
    “不是辛苦的事……”李万祥知道和她说不清楚,准备不再浪费这宝贵时间,“兵来将挡,我们能应付,菜单留这儿吧。”小真想提醒李万祥,菜单就在您头顶上方的LED显示屏上,但看看李万祥满额的皱纹,笑笑说:“我这就给您打一份。”转身走出去了。
    李万祥盯着小真的背影出了会儿神,他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女孩,但绝不是中老年色鬼的那种喜欢,而更像是对女儿、对晚辈的那种喜欢。或许,他这个从未成家的老光棍,骨子里还蕴藏着一份没有开采出、也没有枯竭的父爱,无处投递。
    他对小真了解得并不算深入。小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带着点儿神秘气质的女孩。她人长得像个花瓶(绝不是贬义形容美女的那个“花瓶”),确切说像个薄胎瓷的花瓶或酒杯,玲珑通透,需要小心呵护;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虽然说话软软的,清清淡淡的,但行事拿主意,麻利周全,是个完全能独当一面的女孩;她是戴向阳直接安插到会所主楼来的,身兼数职,又是迎宾小姐,又是前台经理,莫非真如谣言所传,她是戴向阳的“干女儿”,小三小四?
    小真在余贞里的一栋年老失修的巴克楼里租了一小间房,李万祥估计那要耗去她至少一半的工资。他出于好心,主动提出帮她物色一间相对更价廉物美的租处,但被小真婉拒,她说自己没车,又最怕挤公交耽误时间,所以越近越好。她现在业余攻读一个财会班,特别需要大段的学习时间。
    一定要在余贞里租房……或许和戴向阳有关的那个谣言是真的。
    至少她没有和梁小彤互通款曲的迹象。那公子哥屡次三番撩拨小真,都被她清挥衣袖化解了。
    李万祥感叹自己人老了心也龌龊,想得那么多,那么不堪,眼中也只见污浊——人老了眼睛变浑,是不是相关?是原因还是结果?最后他还得承认,想这么多还是对小真有不一般的关心,就像怕自己的女儿走了歧路,受了伤害,薄胎瓷精美细滑,落地还不是粉身碎骨?
    厨房里的工作气氛开始紧张起来。李万祥告诫两名下手,因为加了一席,很难悠哉悠哉了,凡事要做到又快又不失质量。李万祥的厨艺虽然有口皆碑,但他的厨房氛围和领导能力却有截然相反的口碑:他浸淫厨艺,对自己要求苛刻,难免对手下厨师和帮工也要求“过高”,不但要做工出色,还要为他将厨房保持得有条不紊。这难度可想而知:根据定义,厨房,尤其在忙起来的时候,乱糟糟是正常的,觀比外面的空气污染还正常,但李万祥的厨房非得像样品房的装潢布置那样一板一眼,那就苦煞了学徒。今天这两名帮工都是抱着来学艺的目的为李万祥打下手,即便心有不满,通常也不会说出来,只是偶尔嘀咕两句,还得在李万祥的听力范围之外。
    厨房里高功率的抽油烟机奋力嘶吼着,这也是两名帮工暗地抱怨的项目之一。李万祥直接点名要了这款江京本地出品的洛克牌,因为它是市面上功率最大的抽油烟机。李万祥给两位下手做过思想工作,几乎所有的老厨师都有临床上称为“油烟综合征”的职业病,这病伤肺、伤气管、伤心脏,导致肥胖、高血压、糖尿病、癌症,都是油烟惹的祸。老厨师们以前工作条件不好,无奈成了油烟的受害者,你们幸运,可以从年轻时就通过高功率抽油烟机来预防,何乐不为?噪音不也影响健康吗?答曰:那你就要看哪个后果更严重。
    高音抽油烟机、炒锅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掩盖住了厨房外的任何声响,一阵鞭炮声除外。李万祥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当一道有东南亚风情的招牌菜“棕榈椰汁蜗牛蟹”出锅后,本该送往主宴厅的,没人来端。几乎同时,醉花阴小包间点的两道冷盘“松针杞子”和“瑶柱洞天”准备好了,揿了铃后足有一分钟仍无人应。
    他没有钻研过酒楼管理,但厨房和招待间这样的不合拍,绝非好兆头。
    建伟这家伙是不是又走神了?
    华青总不应该开小差吧?
    建伟和华青,是会所主楼的两位服务员,一男一女,清俊男清秀女。潇湘会所规模不大,无论怎么抱琵琶半遮面,外界压力下尽量低调,最终还是要走高尚路线,所以雇人几乎算得上苛刻。建伟和华青,据他们自己说,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被聘。两个人虽然年轻,但都有多年的服务经验,对业务都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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