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后背一阵僵直,沉默的盯着我似乎在探究我这句话真实的可能性,片刻后,一层水雾乍现于他好看的凤眼中:“果儿……我信你,我信你一定会来看我的……只是别让我……等太久……”
半缘前尘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想到明天大家就要分开,还有今夜柿子那忧伤不舍的神情,就难受得有些睡不着,回想着刚才与柿子的谈话,当时不明白为何他如此执着于让我到青和去见他,现在想想他一定是担心我,若非墨不幸去了,怕我会崩溃掉。
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柿子心儿没有这么脆弱的,怎么样我都要把孩子生出来不是?还要将他抚养成人,我要告诉他,他的父亲是怎样一个温儒善良的人,告诉他我与他父亲的故事……直到他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人,那时我留下他一人在这时空里追随他父亲而去,我想他一定会理解的……一个人孤寂独存的时空一定很寂寞,即使没有轮回我也不愿独活于没有你的世界里。
越想越是睡不着,柿子送我回来时经过非墨的屋子,本想去与他道个晚安的,但看到屋里没有了灯光,估计应该是睡下了便没有去打扰他,可是我这会好想见他……细雨拂窗,天空竟又下起了雨,实在睡不着起身走至窗前,想呼吸一下夜晚清凉的空气,或许好入眠。
万籁俱静的夜晚,在屋檐悬挂着发出昏黄光线的灯笼隔着雨雾晕着一层蒙蒙的浅光,在它的照应下,细雨如银针一般簌簌而落离别的清愁又渐渐浮上心头,轻轻合上眼帘,记忆之河顿时又倾泻而来……
初到青和、灵山落崖、令剑被刺、大漠偷生、攻城杀敌、断指被挟、灵魂消散……一幕幕的浮现于脑海中,仿佛就在昨日,直到细雨拂上脸颊才拉回了思绪,幽幽叹了叹气,感慨之余,我也想到,人间聚散似浮云,其实真不必如此的伤感,索性干脆不要去想了,倒是非墨……要是他能安然无恙就好了,到那时我们一定要畅意江湖,游历各国名胜……累的时候就回到我们的小竹屋安逸的过一辈子……
不知不觉的在窗棂前站了好一阵子,感觉到身上有些凉,正要关上窗返回床上,院子里昏暗的灯光下我似乎看到有一个身影动了一下,细细望过去,微风和着细雨轻拂的夜里,一个与黑夜一样清冷的玄色袖袍被风轻轻吹起一个弧度,那隐藏在夜幕中的脸孔让人看不清,他微抬着头似乎在凝视无际的夜空,微亮的光线反照在他侧脸上,映出他如刀刻板刚毅的轮廓……是令剑……可他站在雨里怎么也不打把伞……
燃起一盏灯,在屋里搜寻了一会,终于找着一把伞,穿上靴子拿上伞就往门外的院子里走去,看他想事如此入神实不忍打扰,但是他这样淋着雨,虽不大,但是久了也能让衣服湿透,加之这春夏之际较为潮湿是最容易生病的……轻轻走到他身边,举起伞将飘落而下的雨挡住。
“果儿……”他仍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你也睡不着么?”
原来他早就知道是我过来了,因为两人身高的差距,打着伞的手臂往高抬了抬:“嗯……令剑怎么出来也不打把伞呢?”
他嘴角轻勾了一下,转过身来望向我,一双灼亮得似透着一股鬼魅的黑眸在幽暗中却是显得格外明显,只是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闪着难得一见的温暖光芒,令剑接过我高举着的伞:“谢谢,我来打着吧。”他接过后,伞边却向我这边靠了靠。
“令剑在雨里站了很久吧?”他虽是穿着与夜色一般的玄色,但是近了仍是能看出肩头上那一片的濡湿。
“不碍事,淋一下也好,何况这雨并不大,若能在大一些便好了,还能洗去身上留下的那些肮脏罪恶的东西……”他再次扬起头淡淡道。
我一时间愣住了,从没想过这种颇为颓败的话会出自令剑之口,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令剑为何如此说自己?”
他眼底藏着一丝隐忍的痛色,脸上一阵讪然:“没什么……”他凝神看了看我,“果儿,我送你回去吧,夜里太寒……”
撇撇嘴道:“你也知道夜里寒气重啊?”
“……我只是觉得屋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随便想一些事情。”他寂寂的说。
“那也可以站在屋檐下嘛,”低低咕哝了一句,侧了侧头看他神情有些恍惚的望着天空,呐呐问了句,“令剑可是还在想着我与元沁娘娘的话?”
他闭上双眼,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须臾,才又睁开,只是眼底一片的清明:“果儿,能告诉我……关于我们前世的一些事情么?”
我笑道:“其实我也如你与非墨一般对于前世的事并没有记忆,但是我当初在中天时,娘娘有给我看过前世的画面,还有离空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所以也只是略知一二。”
“我果真是你们所说的天帝的儿子吗?”
“嗯……你与非墨都是他的儿子,在天界里你们可是拥有很高的神职,”扭头看向他,“而我只是东海龙王的幺女,前世我们就认识了。”
“那前世你为何要坠入轮回?”
“我……因为出了些意外……若不入轮回,我就会魂飞魄散,现在你就看不到我了。”歪了歪脑袋,对他笑笑,对于这个话题我不希望说起来太沉重。
“这个意外是不是因为我?”令剑吐出一句。
我微愕。
他看了看我:“我猜对了吗?”
我一笑又道:“当然错了,”小心掩掉刚才自己诧异的神情,“令剑,我觉得不管前世如何,都已是过去,不要回头,也不要担心未来,认真过好现在的每一天,我们要向前看,对不对?”
令剑看着我没有说话,锐亮的黑瞳闪了闪,带有淡淡的笃定。
他看了我良久,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目光,转回脸,僵僵扯出一笑:“令剑和非墨以后还要回天界的吧?不知道神仙住的地方是什么一个样子呢?我到过的也仅仅是中天而已。”
“果儿……”
“啊,令剑你看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抬手擦向他肩头那已经濡湿一大片的地方,想岔开这个话题。
他眼睛一沉,露出一抹伤痛,长指撩过我的发丝别于耳后,长年握剑略微粗糙的指肚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竟流泪了么?
他拉下我的手,执于胸前:“果儿,你刚才的神情是骗不了我的,前世是我害的你吧。”
我一愣,他怎么如此笃定?
“其实在天轮开启时,虽然我处于沉睡状态,你也知道的我能听到你们的说话,不仅如此,我还感到一种未曾有过的伤痛,撕心裂肺的痛,就像当初我失忆时刺你那一剑时的感觉,那是一种伤了最爱的人,灵魂不能得到救赎的痛苦,原我只是猜测,可看到你惊诧得表情时,我就知道我猜对了,是我害的你们……”
“不……不是的……”
他两指轻点于我唇上,让我呐呐的闭上嘴,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容,声音极轻:“果儿,别急,你自己不是刚说不要再执意于前世的事么?我并不是要特意提这事的,我只想告诉你,我愿用一辈子来补偿我过去对你犯下的过错,包括前世与今世……”
“……令剑,一切都过去了的,没有必要再……”其实对于令剑我心里也是有内疚的,前世今世我都曾是他的未婚妻,命运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偏了轨道,生生的错过,我知道他的内心是痛楚的……前世的因缘我们都已记不起,但是曾今雪剑山庄时我那么信誓旦旦的答应他要做他的妻子,至今我还记得他听到时抱着我发颤的身体……这又何尝不是我的心结呢?
“果儿,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告诉你与非墨……因为我的私心对你们做了隐瞒,只是没想那么快我就遭了报应,”他满脸的自责愧疚,“也让我就此错过了你,还做出了后来刺杀你的事……”
“令剑……不管什么事我觉得真的没有必要知道了,”我打断他,从来没有见过令剑说话这么急切过,甚至还有些慌乱。
“不,果儿,这个事情我想了很久……若是当初我早一些告于你或非墨,兴许你们早就能在一起,没有这么多的波折,你也不会因我的疏忽被掳去大漠……”他声音沉了沉,“其实当初玄月她们设计非墨的事我是知道的,他是被逼婚的,至始至终非墨对果儿你都是忠诚的。”
他抬手轻揉我的脑袋,脸上像是放下身上的负重一般的轻松和柔和:“所以,果儿不要对我有所顾虑,你并不欠我的,倒是我欠了你很多……”
他竟看出了我的心思。
咚一声,令剑他竟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惊得我差一点就跳起来:“令剑你这是干嘛?”说完使劲想将他拉起,他却像是膝下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他轻昂起头,眼神灼热而坚定:“果儿,让我留在你身边可好?”
心头一颤,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极不轻易给人下跪,何况这人还是冷峻傲然的令剑……他这样让我想哭出声来,张张嘴,游离了目光喃喃道:“令剑……我……我与非墨他……”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莞尔道:“果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呆在你们身边,希望自己能帮助你们,”屋檐下昏黄的光晕暖暖的融了一圈,将他刚毅的脸庞变得异常的柔和,“也让我为你们做些,弥补我的过错吧,非墨那边我会亲自与他说,他会理解的……”
大结局
当天边第一道阳光散在圣沧山脚下这古朴的院子里时,光晕浅浅的晕染了这里的每一个事物,一切似乎都明亮了起来,昨天的一场雨,滋润了院里的花花草草,上面还挂着粒粒的露珠,如水晶一般晶莹透亮,在阳光下舒服的呻吟。
和煦的小风带着空气里的几分湿意拂在脸上,轻轻柔柔,让人每一个毛孔都无比的舒畅,藤枝缠绕的拱门那里,静立着一人,在耀眼的光线下微眯起银黑的双眼,阳光在他眼睛里跳动着,一抹抿在嘴角的笑,温柔似水……微风轻拂,那垂在脸侧的如缎的银发也随之一扬。
“非墨,早。”冲他咧出一抹微笑。
他秀雅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淡淡温柔的光晕,清亮的双瞳中眼光流转,一脸期盼,在静静地等着我……他在那站了多久?
稍稍拉起裙摆,正想步下台阶,还没有迈出脚步,拱门边的白色身影已经来到身旁,将我圈进怀中……
我顺势窝进他的颈项里,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花香,贴着侧脸的衣襟略有些湿意,非墨他很早就在这等我了吗?
“非墨……你等了我多久?怎么不进屋来喊醒我?”
“心儿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困么?”
见我摇头,他抬手轻揉我仍有些惺忪的眼角,眼里带着笑意:“据说有了身孕的人喜眠,我的心儿似乎起得反倒更早了?”
“非墨又来笑话我了,”嘴巴高高撅起,佯装生气,“你明知我本就好睡,只是今天要动身启程了,自然要早起一些,若是让大伙儿等我可不是丢人呀。”
非墨眼角弯了弯:“心儿误会我了,昨夜你睡得这么晚,今日又要赶一天的路,我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瞅了他一眼,看他态度还算真诚,便撇撇嘴道:“好吧,看在你关心我的份上,心儿我就原谅你啦。”听到我的话他眼角的笑意更深。
咦,对了,非墨怎么知道我昨晚很晚才睡下?手托下巴思忖着,我回房路过你屋时已熄了灯呀,难道他一直是醒着的?那我后来与令剑的对话他是不是也听了去?
非墨看了一眼正一脸思考状的我,不可见的略摇摇头,眉梢上却是沁上一丝柔软,再次将我拥入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耳语般轻声道:“心儿,我答应了令剑。”
我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他昨夜果然也在,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说话,他却是将我拥得更紧,似要将我融入他体内一般。
“心儿,可是怨我?”
“……”我怎会怨你啊非墨……
“我知你一心想与我,两人比翼双飞,”语气里夹杂着一分涩然,“可是我却不知我这天罚到底是以何种的惩罚……心儿,你能理解我内心有多惊怕吗?心儿,我不怕死,我怕我死后你因为而一个人在这青和上孤寂的生活,更怕你会不顾一切随我而去……”
不知何时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我咽唔着说不出一句话。
“令剑有私心,我又何尝不是……我多想夜夜能如此的拥你入怀,看到他们对你的爱恋我的心也会泛酸,也会怅然,恨不得将你藏在谷里一辈子……”他的声音完全喑哑得不像他原本的声音,“可是我却不能如此的将你束缚住,我希望在我死后,能有人在照顾,让你仍能找到能温暖你内心的人……”
“非墨……你好笨,好笨……你是不可以替代的,我只要非墨……”梗咽不成语,“非墨,不会有事的,一定会顺利渡过天罚的……咳咳……”也许是心急加上精神上的刺激,一时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连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好不难受。
非墨看到我咳嗽不止,脸色一变,轻拍着我的后背,声音有丝慌乱:“心儿,心儿……是我的错,我不该说如此丧气的话,心儿,我们会好好的,会好好的……”
滚烫的热泪充盈着双眼,模糊了视线,却仍是看到了他眼中的焦虑与慌乱,胸口微微一暖,咳嗽似乎略微好了一些,咽了咽口水,红着双眼道:“非墨以后不许在胡说这些话。”
见我好了些,他纠缠在一块的眉头才稍稍得了解放,他心疼的看着我,一点一点为我抹掉眼角的泪珠:“不说了,永不再说了,”他紧抿着嘴唇良久才又开口,“心儿,为了你,我一定会挺过去的,不论是什么……”
听到他的话,看到他眼中的坚定,我终于破涕为笑,屋外的阳光早已变换了一个角度,但却依旧是那么的明亮,照得人的心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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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的时刻总是来得很快,官道的分岔口上,我、非墨、令剑就要与昊天还有王爷他们拜别了,虽然他们执意再送我一程,却被我婉言拒绝,不说他们都是身份尊贵繁忙之人,就是霂儿出来这么久,不知误了多少功课,而且王爷的娇妻养胎在府,一定希望王爷能陪伴在身边的吧。
“果儿姐……你真的非走不可吗?”身边的霂儿低垂着头,手里紧揪着我的一片衣角,这模样像极了王府时的小木鱼,让我眼睛涩了涩。
拍拍他微微颤动的肩头:“是的……”
霂儿抬起头,眼眶里湿湿的:“果儿姐……和我们一块回王府不好吗?”
我笑着摇摇头,便看到他耷拉下脑袋,其实我心里也是闷闷的:“霂儿,再过些日子你可就当哥哥了,做哥哥可不能这副模样,要让弟弟或妹妹瞧了去,可是笑话你的。”
我的话让他一愣,然后便自觉地逼回了眼中的湿意,故作无恙的样子,眼睛却红了:“果儿姐,等你的娃娃出生了,将她嫁过来好么?这样姐姐一定也会跟着过来了,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好笑的看着他,他怎么就笃定生出来的一定是女孩?!“若真的是女娃子,我定会将她带到你面前,若你俩都真心喜欢,我便让她嫁你可好?”
“那一言为定!”他乐得咧开了小嘴,像讨到了媳妇一般的欢心,他的欢愉感染到了我们,让这本来伤感的气氛中注入了一丝对未来的期望……
“心儿……”低沉的嗓音唤我道。
我抬头望去只见昊天正朝我走来,目光流转,闪着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