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脊尽处,下方呈现一道幽谷,全被原始林木覆蔽。
“花间狐”泻向幽谷。林木遮天蔽日,谷道中阴暗得有如黑夜。
“花间狐”挥剑斩藤除荆,直往里行。
这道幽谷相当深邃绵长,约莫趱行了四五里,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尽是奇花异草,五色缤纷,深山恶岭之中,竟然有这等桃源仙境,令人惊叹造物之神奇。‘花间狐’自语道:
“是这里没错了,‘神农夫人’的仙居,这些花草是人工培育的,想来尽都是药草,真亏了那老猎户指点,不然找上一辈子也找不到。”
他停在林木尽处。
日头已快坠到山岭。
韦烈就在“花间狐”身后不远。
“花间狐”又自语:“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也要求得灵丹妙药,解除玲苓的受害,这笔账我要向冷无忌加十倍讨回。”说着,举步穿入花丛。
韦烈暗自点头,原来他是来求药的,“鬼算盘”的算盘珠怎会打到玲苓的头上?他们三个闹窝里反吗?是了,冷无忌以诡计骗得了“宝镜”,当然想独吞,不正常的结合,根本无道义可言,拆伙反目是必然的事。
现在他不能再跟了,“花间狐”一回头便会发现。
身在峰脚转角之处的岩缝里,虽然距离不近,但他的听力超逾常人,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地运了下真气,功力如常,想了想,明白过来,他是沿峰脚而来的,没有穿过花草地段,故而不受影响,这实在是无巧不巧了。
“你真的不走?”老女人已上了火。
“芳驾请不要太过份!”花间狐硬吞下一口恶气,他想到纵然自己失去了功力,玲苓不能不救,好歹得尽到全部心力,口头之争,完全于事于补,“听江湖传言,夫人仁心仁术,能活死人而肉白骨,所以才干里迢迢而来!”他这一番话当然是夸大之词,江湖中没人说过“神农夫人”仁心仁术,而此地到垣曲也没有千里。
“全是废话!”
“在下跪求可以吗?”说完,他真的跪了下去。
韦烈在暗中大受感动,“花间狐”在江湖人心目中是个不折木扣的邪门人物,现在为了妻子玲苓,他竟然不在意自己丧失武功,反而下跪以求,足见邪恶人物也有其善良的一面,师父在天有灵,也可以稍感安慰了。
“你跪死也是枉然!”
“求不到,待救之人是死路一条,在下武功已失,苟活下去也无意义,跪死又何妨?”
花间狐似已铁了心。
就在此刻,小屋里传出一个声音道:“跟他噜嗦什么,快把他扔出谷去。”听口气似乎就是“神农夫人”。
“夫人,您不能发点慈心?”花间狐大叫。
老女人伸手就抓……
“不许动他!”暴喝之声倏地传来。
老女人大愣,想不到暗中居然还会有人。
“花间狐”也大感意外,这发话的会是谁?
“什么人?”老女人栗喝。
韦烈现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花间狐”所伤差点送命的韦烈。他是跟踪自己而来算帐的吗?这是他的直觉反应,一想不对,娘一再声言彼此之间有渊源不可为敌,他的伤是娘赶去救治的,而他也知道双方有渊源这一点,那他此来为的是什么?
“你是谁?”老女人喝问。
“武林公韦烈!”他坦然报出名号。
“管你什么公子,胆敢闯谷,意在何为?”
“谷中风景幽美,特来一游。”
“你们……不是一路。”
“不是……!”
“花间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跪着的,人人都有自尊,在韦烈前实在是丢了人,他立即站来了。
“你刚才鬼叫不许动他,什么意思?”老女人怒目而视。
“不平则鸣而已!”
“你是不知死活!”老女人止步,右手抓出,这一抓玄绝诡绝,不知抓向什么部位,而似乎每一个要害都在控制之中,使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反击亦无从。
韦烈左掌一圈,右手曲指反抓,更玄更诡。
老女人收手后退。
韦烈也适时收手。
“你……竟然穿过花草地段而没丧失功力?”老女人相当震惊,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破题儿第一遭。
“此地是神农谷?”韦烈故意不答对方的话,同时放大了声音。“上古之时,神农氏亲尝百草,辨证药物,目的在济世救人,造福后代,无数年代以来,万名感德种颂,如果假神农之名而逞一己之好感,盗名欺世,是对先圣的大不敬,亦为武林正道人士所不齿,在下一介末学,也觉齿冷。”这几句话义正辞严,也相当的重了。老女人的脸孔起了扭曲,变得更加丑怪。
“你敢在此胡言妄语?”
“只要占一个理字,何处不可言?”韦烈是有意要让不现身的“神农夫人”听到的,他曾听师父提起过这女怪人,对付这种人最好的策略是以怪制怪,如果循理顺情绝对行不通,当然,要用这种策略必须要有足够的本钱。
“花间狐”现在只有听的份。
“你说你叫什么……?”
“不错!”“你请便吧!”
“在下既然来了,能不一观夫人的丰采吗?”
“你真的不知死活?”
“在下很明白生死的道理,生,必须要活得有价值有意义,否则的话,即使活着也与死无异。”韦烈说这两句话,一方面是激“神农夫人”出面,另方面也借以讽劝“花间狐”能回头走正路,算是聊报师恩。
“花间狐”相当聪明,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他垂下了头。
就在此刻,一个面目冷漠的素衣老妇出现了,飘然来到现场,步履轻盈得像足小沾地,除了冷风韵还不错。
“夫人!”老女人退站一边。
她就是“神农夫人”?一个年逾古稀之人竟然还像半百,毫无老态,看来是药物养颜之功,这叫怪而不怪。
冷冰冰的目光扫过“花间狐”,然后停在韦烈面上。
“夫人,恕在下冒昧!”韦烈抱拳,这是机不可失。
“你刚才大放厥词?”声音也和目光一样冷,令人听在耳里有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一遍之后便不想再听。
“在下是该说就说,不尚虚假。”
“你的真正目的何在?”
“在下是适逢其会,望夫人成全这位朋友。”
“你自顾不暇,还要兼顾他人?”
“夫人焉知在下自顾不暇?”
“不谈武技,你应该知道药能救人亦能杀人的道理?”目光突然变成了冰刀。
“知道,如果夫人想以药杀人,就请取消‘神农’二字的称号,这对先圣是一种侮辱也是极大的讽刺,神农有灵,亦当同意在下的说话。”韦烈神采风扬,表现出一个真武士的豪情与风标。
“神农夫人”的脸已够冷,现在又加上一层霜。
“你敢对夫人口出不逊?”一旁的老女人怒斥。
韦烈不予理睬。
日头已沉,只剩下峰颠余晖,谷里昏暗下来。
“韦烈,你太狂妄!”神农夫人语如冰珠。
“狂则有之,妄却未必,天色已经向晚,在下亦不愿在谷中作客,是否肯发挥神农济世之心,请速定夺!”
这时,一个青衣少女头里花巾,肩跨包袱,匆匆来到,停在韦烈和“花间狐”身后侧方。
看样子她是从山外来的,可能是出去采购应用杂物,人长得清丽绝俗。
韦烈偏头望了这少女一眼,又转对“神农夫人”。
少女皱紧了眉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师父,他两个是做什么来的?”
原来这少女是“神农夫人”的弟子。
“强求灵药!”老女人代答。
“强求!”少女舒眉、瞪眼,仔细打量二人。“师父,他两个徒儿认识,他是“武林公子”韦烈,那个叫‘花间狐’龙生,也就是您多年来一直在找的仇人之子。一正一邪,两人本不是一路,还打过架,怎会搅在一起?”
“他……”手指“花间狐”:“蓝文瑛的儿子!”
“是的,蓝文瑛现在叫‘鬼脸罗刹’!”
“花间狐”转头望向少女,脸皮子在抽动。
“别看我,要不是你在垣曲调戏过我,我就无从知道你的底细,真想不到你自己会上门投到,太巧了。”
韦烈登时透心冰凉,看来求药是彻底无望了,说不定退身都难,因为“神农夫人”是用花药圣手,当然也会用毒。心念之中,望向少女,少女也正转过目光,四目交投,少女的眸子里突现异色,这种目光韦烈绝不陌生,但他是正派人,一发觉对方眼神有异,立即收回了目光,这就是他与“花间狐”之类的不同之点。
“谷兰,你没认错?”
谷兰,很雅的名字,人也如其名,是一朵谷中之兰。
“师父,错不了,徒儿花了七天工夫才探查出来的。”
“夫人!”韦烈开了口。“芳驾既然跟龙朋友的令堂有过节,看来是不会赐药的了?”
炯炯目光如电炬。
“你认为呢?”
“神农夫人”没断然拒绝,这倒大出韦烈意料之外。
“在下认为是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龙朋友求药是为了救人,而解决宿怨又是另一回事。”
“天底下有援手仇人之子的事吗?”
“有!”韦烈以断然的口吻回答。
在场所有的目光都钉在韦烈身上。
“谁?说个事实老身听听看。”
“就是夫人,‘神农夫人’济世救的圣手,开武林之先例,树立杏林之榜样,如神农氏名垂千古。”韦烈一向从不说阿谀奉承之词,但他现在已无路可走,能抓住的机会绝不放过,一个是师母,待救的是师嫂,他能不尽心力吗?
“你很会奉承!”
“不,这是就事论事。”韦烈的脸一阵热。
“花间狐”眼里充满感激之色。
“如果老身说不呢?”
“那就不配当‘神农夫人’!”韦烈是豁出去了。
“哈哈哈哈……”神农夫人大笑起来,不知是怒极而发,抑是准备有所行动,总之这笑绝非寻常。
韦烈神色不变,静立着。
“韦烈!”神农夫人敛了笑声。“老身说过,药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老身要你倒下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嚣张,还想活着出谷吗?”
“在下并未考虑及此,身为武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如果在下魂断神农谷,夫人的命名也将一起埋葬,依价值而言,绝没有遗憾!”这几句话可是豪情万丈,气贯云霄。
“神农夫人”的脸色为之变了变。
“好,老身答应。”
这句话大大出乎韦烈和“花间狐”意料之外,她居然答应了这就是女怪人之所以怪吧?
谷兰和老女人也为之动容,太不寻常了。
“夫人答应不是无条件的吧?”韦烈心细如发。
“不错,你很聪明。”
“请说出条件。”
“龙生留下,等他娘来。”
韦烈愣了一愣,随即恢复正常。
“在下可以留下作质。”
“不!”花间狐大为激动。“韦兄,这断乎不可,小弟之事怎能连累韦兄,能如此,小弟已经感激不尽了。”他居然泪光浮动。“小弟功力已失,与死无异,能救玲苓,此生已了无所憾,夫人赐药之后,就烦韦兄带到垣曲城北的空宅汪翰林府,小弟会泰然留此。”他并没说要他娘来践约的话,母子天性,他宁愿牺牲自己不愿他娘涉险。
“你回去,我出口的话从来不改。”
“不可以!”花间狐大叫。
“不可以也要可以,用不着争辩了。”
“韦兄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高兴如此!”韦烈神情严肃。
“好!韦烈留下。”神农夫人作了决定。“等蓝文瑛来到之时,你便可以自由,现在说,所求何药治何症?”
“花间狐”由于太激动而抖个不停。
“有人……突然变为痴呆。”
“突然变为痴呆?”
“是的……被药物所制?”
“哦,这……下药的是什么人?”
“大刀会总管‘鬼算盘’冷无忌。”
“是他?”目光转向身边的老女人。“莲姑”被称作莲姑的老女人“噗”地跪下。
“莲姑该死!”
“我没怪你,起来。”
莲姑起身。
这情况使得韦烈和“花间狐”惊愕莫名,“鬼算盘”冷无忌下药,怎会牵扯到神农谷里的莲姑?
“谷兰”,去拿解药。
“是!”谷兰应了一声,奔进小屋。
“花间狐”侧身对着韦烈,此刻,他的脸上已找不到丝毫邪意,形为心之表;以后不知道,至少目前他已经有顿悟前非的迹象。韦烈暗自高兴,他是师父的遗孤,自己已经做了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改变一个人不容易,但并非不可能,如果付出诚心,人非木石,那一点灵性和良知是可以唤回来的。
“韦兄,小弟……不希望你如此!”
“事情已成定局,不必多说了。”
“那以后要小弟如何报……”
“龙兄,你这一说,岂非抹杀了我的用心?”
“花间狐”无言,言词在眼神中。
“冷无忌现在何处?”神农夫人寒声问。
“在下正在找他,他是在王屋山失踪的!”韦烈回答。“正因为搜寻他,才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来。”
“你因何不惧‘散功草’的花香?”
“在下坦白说,来时没穿过花丛,是沿峰脚来的。”
“哦,你很诚实。”她居然赞了一句。
谷兰来到。
“神农夫人”略一抬手道:“给他!”
谷兰把一个小小的瓷瓶递到“花间狐”手上。
“神农夫人”冷冰冰地道:“你可以走了,记住,要你娘立刻赶来,她如果失信,留在这里的会很凄惨,至于你的功力,一个时辰之后自会恢复。”
这倒是一个可喜的意外。
韦烈感到“神农夫人”人虽怪但心术很正,她跟师母之间结的是什么怨?好在自己决定留此,到时也可相机行事,能和平解决那是最好不过。
“韦兄,那……小弟就走了。”
“请便。”
“花间狐”深深望了韦烈一眼,所有心意无在这一眼之中,然后,他又向“神农夫人”
深深一揖道:“多谢夫人不计上代嫌隙,仁心赐药,感激不尽!”说完,又转向谷兰道:
“谷姑娘,在下过去行径荒唐,多有冒犯,就此告罪,请姑娘海涵!”
说完,转身,蹒跚行去。
“韦烈,你留下来不后悔?”神农夫人问,语音已不若先时之冷。
“何悔之有?”韦烈朗然回答。
“我们进屋去。”
小屋,外表精致,里面也不俗,布置得很雅致,一明两暗,后面还有附建,正面看不出来。
韦烈没被当人质看待,仿佛是座上之宾。
坐定之后,他不禁想到了驼峰石屋,两处的情况大同而小异。想到石屋,连带便想到蕙质兰心,冰肌玉骨的冷玉霜,无心邂逅,夜一盘桓,印象却无比地深刻,她说过双方会再见,可是这么久了却鱼沉雁杳。
叫莲姑的老女人进门之后便到后面去了。
谷兰端上香茗之后也转到后面。
厅里早剩下韦烈与“神农夫人”相对。
“韦烈,你出身何人门下?”。
“家师业已仙去,恕不再提他老人家名讳。”这是对师父的尊敬,同时也防到“鬼脸罗刹”来时会有许多不便,就不定现在就会有情况发生,如果“神农夫人”知道师母与师父之间那一段往事的话。
所幸“神农夫人”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你今年几岁?”
“二十四。”韦烈不得不回答。
“成过亲没有!”
“有!”韦烈觉得问的话很怪,但只有据实回答。
“神农夫人”面色一沉。
“不过……”韦烈接下去说,“很不幸,成亲第一载,拙荆便已因难产而亡。”触及心创,不禁黯然神伤。
“神农夫人”沉默了片刻。
“没有续弦?”
“没有!”说了便很后悔,偏偏他不惯于说谎。
“嗯,很好!”
什么很好,韦烈听不懂,但意识到必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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