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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白衣上已是处处血迹,他却没有皱眉,一双眸子淡若无波,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出尘飘渺,恍如幻物。
他并没有理会辛越不怎么友好的话语,也没伸手去拿辛越放在她面前的东西,只是淡淡发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好?”
辛越不想理他,站起身来,而十六七岁的少年也站了起来,坚持不到两秒又像落叶般倒在地上,他靠在墙壁上,对着回过身来的辛越淡然笑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难道你喜欢我?”
辛越想张口淡嗤,但见少年抬眸望着她,竟低低地笑了。
那笑容,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疲惫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嘲讽。
少年伸出手,修长的指上染开红梅,红白交错极其分明,他将手伸到腰上,娴熟地勾开自己的腰带,然后将胸前的衣服轻轻一掀,露出并不十分健硕的胸膛。
辛越按住他继续扯自己衣服的手,皱眉问道:“你干什么?”
少年虚弱一笑:“对我这么好,不就是因为!”他的声音薄得像一根线:“你喜欢我的身体吗?”
辛越睁大眸子,看着少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随后抿抿唇,帮他拉好衣服,道:“我没有这样想。”
“这样啊。”
少年淡淡一笑,随后眼里的嘲弄更加明显,他推开辛越的手,继续解自己的衣服:“可是你对我这么好,我肯定要回报给你一些什么?而除了将身体给你,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了。”他用带着点闽南口音的中文一字一顿地对辛越说道。
一身有伤的少年动作缓慢地解开自己的上衣,骨骼秀美的胸膛之上充斥着大面积的踢打痕迹,他淡淡望着面前眼神讶异的少女,随后伸出一只手,轻抚上少女细滑如瓷的脸颊,少年的脸上扯起支离破碎的虚弱笑意:“他们都很喜欢我的身体的,为什么你却一副见了鬼怪的表情?”
辛越闭了闭眼,强自压下震惊情绪,再睁开眼时,她眸底一片清明,她伸出手打掉少年覆在脸上的手,少年清浅一笑,将手缓缓伸向自己的下袍。
辛越忍无可忍,对着少年喊了句:“停下来。”
这话一出口,少年果然停了下来。
他眼里的嘲弄烟消云散,淡淡的神情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惊讶。
不是辛越这句“停下来”本身有多大的威慑,而是这句“停下来”,是用日语说的。
辛越满意地望着少年不掩饰的讶然神情,她拿起地上治伤的药膏,轻轻涂在少年身上,她的日语流利清脆:“以后他们打你的时候,你不要像今天下午一样,一声也不吭出来。虽然宋畅比较看得起你的汉子行为,但是船上的绝大多数海贼都是喜欢日本人哭爹喊娘的,你叫得越惨,他们心里越爽快。”
少女面容秀美恬静,低低的声音,好似春风拂面:“要是他们心里爽快了,就会留着你这个乐子慢慢折磨,而不会一下子就杀了,而如果你太有血性,太有骨气,他们怕你会反击报复,一定会尽早杀了你以绝后患。”顿了顿她接着道:“保住性命之后,你再想办法逃离这里,最好的逃离时机是他们登陆的时候。”
少年望着辛越近在咫尺的秀美面容,片刻怔忪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用日语低声道:“我知道了。”
少年的睫毛宛如二月天空中的纸鸢,时伏时起,时高时低。少女的发丝扫在他赤。裸的胸膛,像湖里落了片片樱花,撩起阵阵细密触感。
少年握住辛越为他上药的手,辛越一愣,却听少年张口:“我叫夏川伊织,我对中国人说,我叫夏织。”
辛越淡淡一笑:“我叫辛越。”
“日本名字呢?”
“我就叫辛越,没有日本名字。”
夏织陡然放开她的手,眼里重现冷漠:“你不是日本人?”
辛越脸上仍是淡淡笑容:“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偏了偏头,复道:“应该算不得上日本人吧。”
辛越放下药瓶,转身欲走,只听身后传来夏织的唤声:“等一下。”
少年撩起弧度优美的蝶翼,黑瞳折射灯火绚丽光彩,他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辛越眉毛纤细得宛如空中弦月,闻言轻轻弯下来:“因为我……”
因为我母亲也是日本人,因为我有过跟你类似的经历,因为我那时比你还要痛苦不堪。因为我懂得身为异类的苦楚, 因为我比你更深刻地懂得那种求生不得的感觉。
因为我那时,多想要一个人来帮帮我。
“嗯?”见她久久不言,少年抬眸望着她。
辛越站在那里,手中的灯火柔和了她的眉眼:“因为我!”她的声音淡淡懒懒的,拖得很长,像是古老的日本歌谣:“闲得发慌。”
正文 第009章 波云诡谲
少年一愣,见辛越又要走,连忙开口:“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辛越见少年不出声,微微思索过后便狐疑地问道:“难道你想说,你不想平白接受我的好处,一定要我给个要求出来?”
少年靠在墙上,微微一愣,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是的。”
辛越脸上浮起淡淡笑容:“我的要求是,你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问别人是不是要你的身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你,你这样,自恋得有些过分了。”她转过身便走了出去。
外面碧波泱泱,光影闪闪,辛越扬手将手中的蜡烛丢进了海里,借着皎白月色行走在船廊上。
船上的水手都快将船掀得底朝天了,几人见着辛越二话不说便走上前来,辛越睁着一双大眼睛戒备地看着他们,那几个人闻得辛越曾徒手制服五六个大汉,说话时也不由得歇了狠劲:“姑娘,我们大哥找你。”
辛越淡淡地扫了那些水手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没想到自己船舱的门口站了一个人,楚之凌回过头来,冷着声音问道:“你去哪里了?”
辛越半阖着眸子,懒懒道:“闲来无事,四处观光。”她清浅地勾起唇角:“怎么,不可以吗?”
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肤色白皙如凝,尖尖的瓜子小脸配上眼角的朱砂泪痣,虽不是美到惊心动魄,却自成一番楚楚风韵,时而沉静如镜,时而慵懒如猫,时而淡隽如云,令人捉摸不透间又夹着几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虽然处于被困位置,依然淡然高雅,宛如女王。
楚之凌觉得她笑容里的嘲讽甚是碍眼,他上前一步,沉声道:“不可以,以后就给我待自己房间里,一步也不准踏出。”
辛越见他上前,便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收起浅笑,轻声问道:“海贼大哥这是要囚禁我吗?”
本来很平常的称呼,可辛越偏把“海贼大哥”四个字拖得老长,听起来含着无限的嘲讽。
楚之凌又上前一步:“你觉得呢?”
说完楚之凌扯上少女纤细的手腕,把她往房里拉去,然后“砰”的一声把门从里面关上,辛越掰开楚之凌的手,退后了几步之远,神情戒备地盯着他。
楚之凌身姿高大挺拔,遮住了大片烛光,他一步一步朝辛越走去,俊美的脸上透着丝丝冷峻,他的下巴如刀镂般精致凌厉:“把衣服脱下来。”
辛越不为所动,楚之凌一手搭上她清瘦的肩膀:“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话一出口,楚之凌又看到了,看到了女子恬静秀美的脸上流露出的丝丝嘲讽,明明她比他矮了一个头,身子还那么瘦,那么小,瓷娃娃一般仿佛他用力一捏就会碎掉,可是他却觉得,她的神态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周身宛如隔了冷冽雾气,神态那般睥睨,暗藏着几分鄙夷。
如出一辙的容颜,却是截然不同的神韵。
记忆中的小月是懦弱的,平和的,而眼前的少女却是漠然的,淡淡一笑中,让人静到心里。
楚之凌将手从辛越的肩膀上放下来,忽然就笑了,还需要求证什么胎记呢?明明就是两个人啊。那么泾渭分明的性格,那么天差地别的神采。
楚之凌撂了一句“给我老实呆着”之后就迈着大步走离辛越的房间,舱房的门打开的那一瞬,皎洁月华被倏忽而至的云层遮掩,像是被不安分的猎犬咬掉了一大阙,海风将海水搅得哗哗涌动后冲上了船,掀动男子苍黑如墨的左肩披风,猎猎翻飞的衣衫像一只盘旋九空桀骜不驯的雄鹰。
合上辛越的房门,楚之凌望着骤变的天空,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他知道海上天气变幻莫测,现在隐有狂风之势并非稀奇之势,这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瞬就是龙卷风将至的事情他亲眼见过并遇过,而且船上也按照他的指示做好了很好的面对狂风暴雨的防护工作,本不应有任何奇怪情绪,可是他却不知怎的心突然有些沉重起来,隐隐的忧忡让他感觉随时有事情发生。
果然,就在他细细将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梳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心腹手下也是同乡小弟的楚炎小跑着走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大哥,那狗皇帝死了。”
“诸虞死了!”楚之凌重复着手下的话,随后淡淡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他看起来表情并无多大波动,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安插在京城的探子们汇报说,皇宫酉时一刻就传出了那个狗皇帝暴病身亡的消息。”
诸虞作为一个权力旁落的皇帝,政权不稳导致皇位被夺最后身死覆灭是楚之凌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楚之凌才自由出入天牢而敢不受他的羁绊束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千百年来人们认定的正理,可是楚之凌不是一匹待人骑驭的马,而是一只野心勃勃胆量过人的豺狼。
抑郁渐渐扫去,楚之凌缓缓勾起唇角,问道:“问过诸若打算什么时候登位了吗?”
诸若是大铭皇朝的九殿下,也是楚之凌的盟友。那天楚之凌看似不顾生死去救被诸虞鞭打垂死的少女,其实是为了掩护九皇子诸若暗中发动兵变,趁诸虞把全副精力放在对付海贼时攻打皇宫。
如果是诸若登皇位,那么很多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楚炎面色一白,回答道:“大哥,我正要跟你说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九殿下还刚宣布诸虞驾崩的消息,七殿下就率人冲进皇宫,以乱臣贼子,弑兄篡位的罪名将九殿下定罪,没有经过相国寺审理九殿下就被七殿下以雷霆手腕诛杀……”
“你说什么?诸若死了?掌控大权的是诸衍?”
诸衍,就是这个后来居上的七殿下。
楚炎一叹:“大哥说得没错。”
朝堂之事,比大海更加波云诡谲,不可捉摸。
深夜的时候,辛越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外面的人唤着“姑娘”得了辛越的一声应后就说明来意——“我们大哥叫你。”
正文 第010章 酒醉她房
辛越看着月光之下缓缓流淌的浅紫色沙漏,计较出了正是子时时分,慵懒着眼朝外面说了句“我不去”之后便蒙上被子,枕着海水继续入眠,全然不管外面的人如何传唤。
“什么?她不来?”楚之凌放下酒杯,面无表情地对着手下道:“把她房间的钥匙取过来。”
临睡前望了那一眼浅紫色的沙漏让辛越的梦境里充盈紫气,缭绕着的瑰丽惊谲色泽又让她自然联想到今日那个似履夕暮紫云而来,宜男宜女,风姿绝世的少年,记忆的衔接点如游鱼般沿溯而上,是那句虽有海水澎湃声掩盖也依然分明得过分的齿诟之语——“你们杀他吧!他是倭国女人生的,你们杀他吧!”
梦中浮现的却是亲人的身影,其中包括辛越的兄弟姐妹以及其他算得上近亲的亲戚,梦中的自己还停留在五六岁的光阴,跌跌撞撞不肯停步,努力朝他们跑去却只换得他们眉目清晰的冷眼讽刺:“走开,日本骚蹄子的贱种!”
那些人从不惮以最恶毒的语言或者行动攻击她,只因为她母亲是日本人,即便对父亲一往情深,可她终因是父亲情人的事实而得不到任何人的谅解,而母亲异族人的身份则将这份鄙夷上升到了更激烈的高度。
父亲情人无数,最终同时合法的妻子就有三个,其中包括她的母亲。
通吃黑白两道的豪门世家并娶三妻即便在二十多年前也算十分轰动的事。而尚幼的辛越却在这外人尽道风光无限的大家族无法安生。
随着父亲对母亲的日渐厌倦,随着母亲的盛年早逝,辛越在这样一个虽财大势大却厌日恶日的传统家族内举步维艰,还是个孩子的她,被人打过,被人骂过,被人鄙夷过,她的童年就跋涉在这种有失公平的非难中。
深入骨髓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回演,如同夜风之下的海水一般,一波一波不肯停歇。
辛越沉浸在梦境中的过往生活里难以醒转,那些记忆是她的死穴,是她逃散不开的梦魇,对以往的念想加上连月来的并不匆促的生活节奏,让她顿失平日海军生活养出来的敏锐与警惕,是以此时抓住薄被,皱眉咬唇的她,并没有察觉到床边站着的,喝了酒几分薄醉的英挺男子。
本是尘封于脑海深处不可回想的记忆,却在梦里被无情唤醒,她想起很久以前,**岁大的她被同父异母的哥哥骗入冰库,若不是那天适逢母亲忌日子嗣丰富的父亲灵光一闪想起了她的存在,渺小的她根本不会被发现,被救出来的时候,她浑身僵硬得快要死去。
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现实里的哀求被她狠狠压制,软弱过几次的她再不许自己低声下气,早熟的她用一种愤怒的目光审视着这些辱待,她铭记着自己所受的屈辱,那些摇尾乞怜的卑微请求只在心里一闪而逝,再也无痕。
只是,这是在夜里,在梦里,在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在漂泊的羁旅之人最思念家乡的时候。合该所有的伪装都被卸下,只余下最原始的恐慌与哀求——“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流泪,只是这梦中的呢喃带着哭声,淡淡懒懒的声音变尖变细,像是细雨化成针头,在甲板的缝隙间扫过,轻而纯粹。
求求你这般话这般语调放在暗夜则化作了一双猫爪,轻轻挠动男人的心。
楚之凌微微低首打量她,瓜子小脸,月拢弯眉,朱砂泪痣,淡粉菱唇,柔弱外表配上柔弱呼唤,月光之下散去平日的冽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男人虽然喝了酒,然而一向自制力很强的他在这番美色面前却也没有坐怀不乱,压了压由饮酒而激发的心猿意马后,楚之凌就伸出靴子,踹了踹辛越睡着的雕花楠木床栏。
辛越转瞬又陷入一个无比恐慌的噩梦当中,梦里是她十九岁时协助世界海军在濑户内海抓捕海盗期间所发生的事情的场景,板块交界处的动荡引发地震海啸,望远镜的视野中她看着远处的地面因禁受不住震动而张开了一条硕大狭长的缝,像一张巨大而丑陋的嘴将房屋民众吞入无底洞般的腹中,沿海之处汽车宛如玩具般在海里翻涌,而她所在的船上也被摧枯拉朽的海啸当做囚徒般奴役,白色的舰艇像是从空中滚落的垂死的海鸥,在雄波怒浪的鞭笞下剧烈地摇晃着。
久久不醒,楚之凌隐隐皱眉,再用力踹向床栏,床大力摇晃着。
梦里,船身摇晃着。剧烈,急促,海水发出令人窒息的腥味。
辛越闭着眼睛,秀气纤细的眉毛皱起,像是收紧的玉面折扇,她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被子,雪白的贝齿深深嵌进唇肉,尖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