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车队又继续行进。
两小时后,终于抵达了蒲英曾经来过的那个游击队营地。
收枪的通知早就发下去了,营地里也已经聚集了上百人的样子,并且还有男男女女老老幼幼扛着枪,正络绎不绝地走过来。
蒲英让四辆装甲车停在场地的四个角上,中间则并排停靠着大卡车。
阿达达头领带着人过来,帮着运输队的人,将车上那些联合国发放的救济物资一一搬下来。
蒲英则在另一边架起了行军桌,竖起一面联合国的旗帜,作为交枪地点。
阿达达也指挥着人们排起了队,一个个地过来交枪。蒲英带人做好记录,同时发给交枪的人证明,凭此可以去领取一份救济品。
虽然这些前游击队员们都比较守秩序,但蒲英还是发现到自己队伍中有几名年纪较轻的女兵,眼神除了应有的警戒之外还有些恐惧。
蒲英很能理解这些一直生活在和平环境的年轻女兵们的心理。
因为面前这些黑人即使缴了枪,身上还是会有一些杀气,毕竟他们都是打了很多年仗的老兵油子,无论战斗是正义还是邪恶的,他们毕竟都杀过很多人,制造了很多的人间悲剧。
不过,多接触一会儿后,年轻女兵们的脸色也渐渐缓了过来。
特别是当她们看到一队队来缴枪的妇女和儿童之后。
谁能想象得到,那些穿着艳丽的长筒连衣裙、面孔朴实的黑人妇女。其中还有好几个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她们竟然都是手拿钢枪的游击战士呢?
更让女兵们感到难受的是还有很多娃娃兵也来缴枪。
孩子毕竟是孩子,缴了枪之后,非洲儿童特有的活泼好动就显露了出来。
尤其是男孩子们很快就把中国男兵们围了起来,并不停地喊着“中国!功夫!”。还有的小孩直接哼哼哈嘿地比划了起来。
一问才知道,他们竟然也看过李小龙、成龙、李连杰等人的功夫片,也和中国小男孩一样迷恋着神奇的中国功夫。
所以一看到中国男兵,他们自然要过来问他们会不会功夫。
这些汽车兵基本上只练过军体拳,还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好直接把孩子们又打发到女兵们这儿了。
郭亚军觉得身体不住晃动像是在跳舞的这些孩子实在太好玩了。
架不住他们的求恳,便真的给他们耍了一套拳。
这回,那些开了眼的苏丹小孩们,都高兴得快疯了。
不过,蒲英也发现在这些孩子之中。也有一个看着年龄稍微大一点的男孩子,他就一直没怎么笑,那双大大的眼睛,也一动不动地似乎藏了不少忧郁。
她忍不住走过去,问了他几个“叫什么名字?”“几岁了?”等简单的问题。
孩子回答。他叫莫瑞,今年十二岁,八岁就参加了游击队。
蒲英不禁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本该是小学刚毕业年龄的孩子,竟然已经打了四年的仗——也就是说,莫瑞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枪林弹雨中度过的!
“我看你刚才缴枪之后。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这是为什么?”蒲英接着问。
莫瑞用一种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的语气,告诉蒲英——他多年的经验就是,面对种种问题,只有枪才能解决问题。没了枪,他就没了安全感。万一以后战乱再起。莫瑞觉得自己一定会因为没有枪,而成为别人枪下的死人。
蒲英听莫瑞这样说,就知道战争这个恶魔,已经严重摧残了莫瑞本该是天真单纯的孩子的心灵。
这些出生在非洲这片充满饥饿、贫穷、战乱和疾病的土地上的儿童,实在是太不幸了!
看着他们。就让人忍不住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蒲英拉着莫瑞的手,走到运输车队旁边,从中国大使馆捐赠的一堆物资中挑出了一个双肩书包。
书包是中国制造的,上面印着喜羊羊的卡通图案。
“这个书包,喜不喜欢?”蒲英将书包展示给莫瑞看,还打开拉链,让莫瑞看到里面还有一个文具盒和几本苏丹小学的教材。
非洲人天生喜欢鲜艳的色彩,莫瑞看着这个花花绿绿的书包,也有点爱不释手了,“喜欢!”
“好,那这书包现在就是你的了!来,背上它!”
蒲英将双肩包拿到莫瑞身后,帮他背到肩上,“莫瑞,你还是个孩子,就应该背着书包去上学。等学到本领。将来长大以后,就可以去建设你的家乡,让它从此走出贫穷和饥饿。千万不要再去打仗了,因为战乱只会让你的家乡更穷更乱!”
然后,她指着周围众多的蓝盔士兵,说道:“莫瑞,你不要担心安全,因为这里有这么多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官兵们,在保卫你们的安全!我相信,有了国际社会的共同关注,有了联合国和非洲人民的共同努力,你们的家乡一定会走向和平之路的!”
莫瑞抚摸着书包的背带,看着蒲英,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
☆、027章 为人民服务
进入12月后,达尔富尔地区因为明年1月大选的临近,各武装派别的争斗越发激烈,安全形势也越发紧张了。
一些针对维和人员的袭击事件也多了起来。
联非达团刚刚通报了一起印度士兵受袭事件。受袭的两名士兵,一死一伤,武器也被抢了,凶手却还没有查出来。
战区司令部因此严令,凡是文职人员和后勤保障部队,出军营时都必须有战斗部队保护。
中国维和医疗队的医生护士们,在为联合国维和官兵提供医疗服务之余,也有在周末休息日到市区外的村庄和难民营为平民义诊的习惯。
虽然一般情况下,医护人员在这个战乱之地很受尊敬,交战双方都默契地不去伤害他们。但是,在最近这个特殊的时期,司令部也不敢怠慢,还是规定了中国医生们近期只能在市区内义诊,并安排了蒲英带队负责接送。
考虑是在市区内活动,蒲英就没有安排装甲车,只是开了两辆越野车,带了六七个女兵,在星期天的早上,来到了中国维和医院的门口。
医疗队的上校队长胡医生一见到蒲英就说:“蒲队长,你们来得正好,帮我们搬一下医疗物品吧?”
“没问题。”
蒲英手一摆,向车上招呼道:“姑娘们,下车!帮护士姐姐们搬东西喽!”
“好嘞!”
女兵们比起护士姐姐来,自然有力气多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们就把那堆积如山的药箱和沉重的仪器箱子,都搬上了救护车。有些装不下的,还放到了她们开来的防弹越野车上。
蒲英搬了两件,再看看周围也在尽自己所能搬东西的医生护士,忽然问护士长:“牛姐,怎么没看见我同学啊?这种时候,他这个唯一的男护士。怎么不来帮忙?”
“你是说穆奇啊?”牛护士长四下里看了看,说:“眼科的刘大夫也不在!穆奇一定是去帮他收拾东西了。我们队里的人,就属刘大夫最磨磨蹭蹭的了,偏偏他的器械还最多……”
“哦。那我去看一下,看能不能帮上忙吧。”
蒲英说完,招呼着黄韶容,两人一起走进了医院,向着眼科门诊走去。
刚走过走廊拐角处,就碰见两个男人合力抬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过来。
“母鸡!要帮忙吗?”蒲英叫了一声。
“哎呀呀,英子啊!”
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尉男军官,从箱子后露出头来,惊喜地说:“及时雨啊!快来搭把手!”
这位名叫穆奇的男护士,小时候也曾和蒲英做过邻居。关系虽没有俞文浩那么亲近,也算得上是发小了。
蒲英那次被山江市的流氓打伤时,正是当时还在医院当实习生的穆奇通知了俞文浩,才让这两个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女能够久别重逢。
不过,蒲英是后来才知道穆奇在市医院的。她因为一堆麻烦事缠身,也就没有顾得上和穆奇见面叙旧。
之后蒲英回到了部队,因为保密和出任务,和俞文浩的联系都很少,甚至自然而然地断了联系,所以她一点都不知道穆奇毕业后就参了军,在飞龙师师医院当了一名手术室的男护士。
这一次。蒲英还是到达尼亚拉超级营地后,才邂逅了已经随同医疗分队先期抵达维和营的穆奇少尉。
蒲英感觉,穆奇虽然和小时候那个不爱学习的淘气男孩不太一样了,但是咋咋呼呼的性格还是没怎么变。
她有些奇怪他怎么会想到参军的,穆奇告诉她,就是因为蒲英的遭遇让他对部队很好奇。于是在征兵的时候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报名了。没想到,很顺利地就被部队接兵的干部看上了,到了部队后也很快提了干。
蒲英又问他,来部队后感觉怎么样?后不后悔?
“有啥可后悔的?”穆奇问。
“男护士可是很俏的,在地方医院的收入应该比部队高不少。也不用跑到非洲来吃苦啊。”
“非洲有啥不好的?”
穆奇笑呵呵地说:“这里的天地多宽广啊,景色多壮丽啊!就跟动物世界里拍的一模一样。我给家里打电话时都说,非洲太美了,我都想在这儿定居下来了。你说,要不是当兵,我哪有机会到非洲来旅游一趟呢?我怎么会后悔呢?”
蒲英被他的话逗笑了。
她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的确是那么跟家里说的。
因为女兵队的姑娘们,在给家里打电话时,也是一个劲地说非洲的风景多么壮丽,日出日落多么壮观,夜晚的星空多么浩瀚,还有那些野生动物是多么的多!
她们还会说,在联合国营地里,吃的住的都很好,饮用水足够,还有空调。
但她们绝不会跟家里说,这里一到晚上,营地探照灯前总是能招来前赴后继飞蛾扑火的蚊虫,早上起来一看,地上的虫尸真是成了尸山尸海。
她们也不会说,这里一刮风,就是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不会说,室外高温五六十度时,室内即使有空调,气温也是不下三四十度;更不会说,联合国配发的作战口粮吃得人都想吐,想吃点新鲜蔬菜却很难很难,吃根黄瓜就跟过年一样了……
所有出国的中国维和官兵,都是一样的,不约而同地向家里只报喜不报忧,把非洲说得都和天堂一样了。
只不过,女兵们在打电话的时候,还是会边说边掉泪。
一挂了电话,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她们想家啊!
都是二十岁上下、吃着蜜糖长大的年轻姑娘,头一次离家万里,却来到一个这么艰苦的地方!
家里的好,就更让人想念了!
要不是军人的职责和使命,谁会愿意来到这个鬼地方啊!
蒲英没想到的是,穆奇跟家里说的那些话,却是发自内心的。
不过仔细一想,他是个无牵无挂的单身王老五,又是个大大咧咧的男生。不像女兵那么想家,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穆奇在蒲英的印象中虽然不那么靠谱,但是在维和医院里的表现却很好。医生队长和护士长对他的评价也都很不错。
他虽然看着比较瘦,但是比起读书读得太多的男医生和娇弱的女护士,还是要强壮一些,自然就成了医疗分队里很受欢迎的壮劳力了。
这一次,穆奇就是主动去帮眼科的刘博士,搬那些眼科检查仪器。
既然老同学蒲英来了,穆奇也就一点不客气地使唤起这位女上尉了。
结果,他和刘博士两人抬的时候都累得吭哧吭哧的大箱子,蒲英和黄韶容却一人一个,轻松地扛在肩膀上。就朝外走了。走时,两人的脚底还能保持着一致的富有节奏感的齐步步伐。
这让穆奇和刘博士都为自己身为男人却这么没用,而感到惭愧了。
没过多久,医疗队就在女兵们的护送下,在请来的向导兼翻译的带领下。来到了市内的一家平民医院。
中国的医生护士们,也都曾经想过,因为战乱和贫穷,这里的医院条件可能不会太好。
但是,实际看到的情况,还是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循着向导指的方向,大家怎么也没发现医院的影子。只是看到了一个比较大的院坝。
那里面有一栋老旧的水泥砖瓦小楼,还有几座草棚子和几棵树,一些非洲妇女抱着孩子,就坐在树下和草棚边上。
这里乍一看,很像难民营。
只有大门口一辆涂着红十字标志的老式救护车,让大家终于确定。这里真的是一家医院!
这就是市内唯一一所为当地居民提供医疗服务的医院!
可它居然连基本的病房都没有!
大树底下就是孩子们的病房,妈妈的怀抱就是孩子们的病床!
中国医生们震惊了,蒲英和女兵们也震惊了。
因为尼亚拉也算是苏丹比较大的城市了,行政划分上几乎相当于中国的省会城市,可它这里的医院条件竟然简陋到连乡卫生所都不如的程度。
之前蒲英听说苏丹实行全民免费医疗时。还觉得苏丹穷是穷,但这一点就做得比中国好多了。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免费医疗法啊!
这时,那些抱着病孩的妇女们,看到这些头上戴着蓝色贝雷帽、手臂上戴着红十字袖章的人,知道他们是联合国的医生后,都纷纷围了过来,用阿拉伯语急切地说着“医生!救救我的孩子!”之类的话。
蒲英急忙上前帮着维持秩序,让她们别着急,至少等医疗队把就诊桌、仪器什么的先架起来再说。
在她和向导的疏导下,病人们开始在指定的位置规规矩矩地排起队来。
穆奇一边搬桌子,一边对蒲英说:“行啊英子!连阿拉伯语都会说了。”
蒲英笑了笑:“工作需要嘛。”
特种兵的特殊使命,要求蒲英她们至少精通两三种语言。
除了英语之外,蒲英的藏语也不错。维语,一开始和日语、俄语一样,只会简单的对话。不过自从冯垚去了信奉伊斯兰教的l国后,蒲英受他的影响,也在阿拉伯语上花了大力气学习,现在已经成为她掌握的熟练水平仅次于英语的外语语种了。
穆奇羡慕地说:“有空教教我啊。”
“没问题。”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头发有些发白的黑人男子,从那栋老旧的小楼里走了出来。
他一路分开等着看病的人群,走到了正在搭台子的蒲英等人面前。
蒲英用阿拉伯语问:“你是这里的医生吗?”
“是的,我叫巴赫特。欢迎你们,来自中国的朋友。”来人竟然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蒲英一愣,仔细看了看他——没错啊!黑黑的皮肤,厚厚的嘴唇,扁扁的鼻头,典型的非洲人长相,肯定不是中国人。
旁边的穆奇已经惊喜地叫了起来:“咦!你怎么会说中国话?”
“我在中国生活过十多年,还是在上海医学院学的医。我对中国的感情很深!”
巴赫特说。他曾经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两次在上海医学院留学,主修的妇产科。后来去了澳大利亚行医,当苏丹内战停止后,他就舍弃了国外的舒适生活。回到了苏丹。
在这家平民医院工作,巴赫特拿不到一分钱工资,完全是靠着自己在国外的积蓄维持生活,并且还要支撑着这家医院的运转。
穆奇不禁问:“你这么做,图的是什么?”
老巴赫特有些腼腆地说;“我的中国老师告诉我,医生是白衣天使,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一直记着这话,现在苏丹不打仗了,我就回来,为我的人民服务!你们从中国那么远来到这里。也是为人民服务!我也谢谢你们!”
穆奇冲他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蒲英虽然没有这么做,但对老巴赫特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