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 第16部分

　　“不好意思，我……我弄错了，我从你身上看不出妖气，倒似隐隐带有仙气，还以为你是神仙呢……“无尘许久才回过神来，促狭的一笑。

　　“嘻嘻，不打不相识嘛！”杨扬大咧咧的说道。

　　无尘眨眨眼睛，秀眉微蹙，“我是妖精，你说你不是神仙，但你也好像不是妖怪啊？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你是什么变的……呃，你为什么也恨神仙？”

　　杨扬笑嘻嘻地盯着无尘，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说道：“妖！？刚才那一掌还真不轻，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一想到杨扬先前的敞开心扉好好谈谈，无尘多少显得有些别扭，她漆黑的发丝被风吹动，许久，她神色复杂地低声说道：“刚才那一掌我已经手下留情了……那好吧，咱们聊聊。”

　　星星是淡黄色的遥远的灯，繁星之中，破军仿佛发出血红色的光芒，似血光芒冷冷的照耀着九州。　。　想看书来

第十四章　当年明月
第十四章当年明月

　　金河河畔，杨扬和无尘坐在草地上，无尘仿佛变了个人似地，不再是先前冰冷漠然的样子，而是温柔似水，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脸上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杨扬偶尔瞧一眼无尘，慢慢说着自己的经历际遇。

　　“无尘姐，就是这样了。”杨扬最后说道。

　　始终沉默的无尘轻轻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大凡世间奇宝，唯有德者能居之，更何况此乃鸿蒙之初盘古所留？嗯……既然如斯，那你看来果真是和天庭毫无瓜葛，没有丝毫牵连或是关系，甚至之间还有微妙的仇恨——估计你应该不喜欢神仙吧，而天庭也不愿有能够威胁或是凌驾于其之上的人物，都怨我莽撞错怪了你，真不好意思……创世神盘古的两成灵力为你所用，那么你的力量应该是通天彻地、登峰造极了，就算如来恐怕也不必你强吧。”

　　“也说不好，老和尚他说是如来的神通比我高不了多少，但毕竟传说中的如来佛祖的神通无边无际。”杨扬不由脸色黯然的说道。

　　“乱啊。”

　　“是乱，八个字。”无尘顿了顿，淡淡地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如是而已。杨扬，无尘敢问：当今天下大势何如？”

　　“呃……”类《三国演义》的问号砸得杨扬发懵。

　　始终沉默着的无尘突然再次开口：“当今华夏有五方势力。西界诸佛，是其一；天庭诸仙，是其一；天下妖精，是其一；正道群雄蜂起，是其一；朝廷天子，是其一；你，是其一；七人帮，是其一。”

　　“呃……正道群雄应该就是和尚那样的了，这股势力应该可以忽略不计。”杨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错！”无尘击节大赞，“天下五分，神州板荡……古往今来，未有今日之乱局！”

　　杨扬有些啼笑皆非：“你这一说，那是够乱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吧？社会安定和谐得紧……还有，我……”杨扬心里暗道还有幕后BOSS也应该在之其内。

　　“我不是在说笑话。”

　　无尘的语气里都隐隐带有责备，说得杨扬讷讷地，低下头仔细考虑半天，就发现：好像没错。

　　——原来，这他妈的快赶上五胡乱华了啊！

　　有点接受不了。

　　“我也深以为然。”不过，杨扬还是不得不承认。

　　无尘微微蹙眉，良久才道：“不管怎样，只要封天一出关，那么七人帮杀上天庭就指日可待了。”

　　“他妈还真有天庭着玩意儿！”杨扬狠狠地说道，随即问道：“封天是谁？”

　　“七人帮老大。”无尘眨了眨眼睛，微微地笑了，温和地叹息，“杨扬你知道么，很久很久以前，我苦苦修炼是梦想有朝一日能够到天庭做神仙……”

　　“百炼成仙？”无尘轻轻叹息，“无论如何也是难以企及的，那怕我的心愿只是一个小小的仙女。”

　　“嗯……”杨扬点了点头。

　　“道无涯，我生有涯，直到有一天，天庭终于派人来宣旨让我到天庭任职百花仙子……”无尘苦笑一声，“可惜，我已只羡鸳鸯不羡仙……”

　　“为什么？”杨扬大惑不解，不由好奇的问道：“你已经梦想成真了，为什么却突然有不想做神仙了？”

　　很久很久了，无数的记忆碎片涌上来，所有的记忆和憧憬悄然向远方逝去，然而，唯独不能忘记的，便是初见时的那点心痛和悸动。

　　无尘蓦然陷入淡去的时光，瞧了眼杨扬，轻声说道：“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杨扬轻轻地点点头，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冷漠又悲伤的女孩，心里默问：“伤心究竟是什么？”

　　她是一个从小心怀仁慈的人，从小就是。身为修道界的她修行得道以来，正如一生所愿的做出了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事情——她亲手诛杀了青云山所有修行得道的修者，为一个妖精报仇。

　　原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无尘，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做英雄的人呢。明月斜挂，无尘的眼睛掠过金河，仿佛看到了极远的时空彼端。

　　时空彼端依然是一汪河水，像道闸门拦在记忆之中。

　　明月当空。

　　清澈的河水对面的锁妖塔的角落里，是一个铁链穿透身体被锁在刑架上的妖，全身血迹斑斑，殷红有如浴血的战士，他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是一张俊美冷漠无情的脸，空茫的眼睛深不可测。

　　锁妖塔那个阴暗的角落就是他的家，那个永远不见日光，弥漫着森森寒气的角落就是他世界的全部。在修真者的眼神里打量着，最初的一丝恐惧和惊慌已变得麻木，仇恨却疯狂的滋长起来。仿佛有毒的藤蔓疯狂地纠缠着他，一如他身上条条锁链和密密麻麻的咒文，包裹缠绕着他的心，扭曲他的骨，密密麻麻的遮蔽了一切光线。

　　那个妖是被众多的有实力成为仙的修行者所擒获的，当时他杀死了足有上百个修道者，而被擒获之后，他被用最残酷的刑法锁在了锁妖塔里，阴沉的光线下，沉重的锁链锁住了他的双脚，另外还有两根穿透了他的左右锁骨，把他活生生的钉在了方圆三尺之内，让他尝够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为了见证荣耀，他们还用尽手段向同是修行得道历经亿万劫的轩辕氏那个在天庭做皇帝的人禀报，说他们如何如何英勇又铲除了一个横行霸道、嗜血成狂以及道行高深的妖孽。

　　那时候，仇恨之火长年累月的炙烤着他的心肺，然而，任凭如何的折磨和凌辱，从没有一滴泪水从他阴枭冰封的眼里流出。如此的凌辱和折磨，不知道他的心肺有没有焦裂？无尘总是静静地望着他，脸上布满暮霭般的沉沉的哀伤。斑驳的阴影落到他灰色晶莹的瞳仁中，每次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也默默地望着无尘，包容一切，笼罩一切。

　　他昏天暗地的被关在那个阴暗和潮湿的角落里生活，被无数胜利者参观着他的痛苦疯狂和仇恨。

　　他就这样凭着一身灵力在阴暗和潮湿里生存下来，无尘每天都去看他，每次都问他，哥，你痛苦和寂寞吗？

　　他望着她，说，有无尘在，我永远都不会痛苦和寂寞。

　　无尘就笑，笑的时候泪水就涌了出来，他用伤痕累累的手抹着她的脸，为她擦去泪水，她看见铁链在他的穿出的洞里有血渗出，猩红刺目，不忍目睹。她看着他的面容，他脸上强撑着痛苦的神色如同一道道深深刻出的刻痕。

　　那样一天天阳光明媚和一个个繁星点点明月当空的日子里，沉香色的温情千年如斯。

　　“温情是沉香色的，但怎能千年如斯？”无尘的语气似乎突然空洞起来，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那一日，疯狂的折磨过去以后，他咬烂了嘴唇都不肯发出一丝声音。无尘眼中的哀伤如同仓皇的落日，她望着他说：“我要带你离开，今晚我杀掉塔外守护的人，我们从此离开这世俗肮脏的世界，去看雪山，去看大海，去看长河落日，去看大漠舞沙，你愿意吗？”

　　他脸上露出暗淡恍惚却又干净澄明的笑容，“其实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我都会跟着你去的，但是……我已经走不动了呢。”恍然若失，他忧虑无奈的叹息着，白色的长袍因为消瘦已经显得宽大冗长了。

　　“无尘，别犯傻，他们你是打不过的……”他眼里隐隐有泪光一闪而逝。

　　“我要你不顾一切跟我走！他们你不用管，不用担心我，我可是不久前天庭宣旨召见要做神仙的人呢……没关系，我背着你去——反正你消瘦的如根柴。”她试图朗笑，但声音十分黯然，并且心里发紧，那种感觉真难过，难过，以至于想要哭出来。

　　“嗯……好吧，我跟你去……我估计我就要快死了呢……”他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无尘，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我而犯典法？”

　　“有我在，你怎么可能会死？我死都要和你在一起。”她脱口而出，然后开始后悔如此有些冒昧的话语会不会让他难过，不假思索的，她又说：“我喜欢你，妖精，蛮子……”

　　然而，他的脸色忽然开朗起来，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无声无息的，有泪水悄然流下，他用手轻轻拭去，脸上留下一道猩红的血迹。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早已干涸的眼里有泪流出，这个妖，无论在残酷歹毒的折磨还是刻骨铭心的羞辱下，他，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青云山众多的修行者察觉了她和那个妖的关系后，立马要处死她，怎么可以有如此败坏修行、大逆不道的人存在，实在是彻底的将繁文缛节、修道修心的美德毫不放在眼里，硬生生打碎！亵渎了神灵，绝无商榷和留情的可能，她一路杀到锁妖塔里的时候，看见那个妖被几把剑钉在厚厚的玄武岩的墙壁上，血液一滴一滴的沿着那些刺穿他胸膛的剑源源不断地在流淌下来，触目惊心。

　　那一夜，明月当空，如血的颜色。

　　“无尘，你不要难过，不要。”他看见了手里拎着剑的她，嘴角露出欢快而又邪气的笑容，“请你快乐的活下去，为我报仇！”

　　请你快乐的活下去，为我报仇！他的话是那么的不容置疑，视死如归。

　　无数抽持兵器的修行者涌进塔里，把她围在了中央，许多人凌空投出兵刃向钉在墙上的他刺去，她奋力抵抗，但还有几把剑洞穿了他的胸膛，她听见血肉模糊的声音和看见他紧皱的眉毛。

　　他望着她，说道：“无尘，不要难过，看来，我是跟你去不了呢……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我长久以来的苦难就你替我解脱把。”他的表情没有痛苦，只是眉头皱地很紧，鸽子灰的瞳仁清澈如水。

　　她望着他已经变成红色的瞳仁，点点头，“哥，他们为什么要对你这么残忍！？我不允许，决不允许！”

　　然后她轻轻举剑朝他走过去，那些人渐渐让开了一条狭窄的路，她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亲吻他消瘦的脸颊，“我一定会为你报仇，请你自由地飞翔。”她举起手中的骨剑，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蓦地，耀眼的白色光芒疯狂涌进她的身体，汹涌澎湃。

　　他邪气的笑容漾了开去，眼泪滴在她的脸上，她听见他喉咙里模糊的声音，他说：“无尘，我的力量全部给了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轻轻阖上双眼。幸福的笑容缓缓爬上他沧桑的脸庞，却仿佛是它整个生命镌刻而成，在这一刻尽情燃烧出灿烂烟华，又瞬间被涌来的山风吹灭。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就整个僵硬下去，唯有手腕上淋漓的鲜血，还在不断流淌。瞬间，已沾湿了无尘的衣襟。

　　无尘抱着他的身体，站在锁妖塔底端，从四面八方吹来的猎猎山风扬起她的乱发，将她脸上的神情隐藏在一片阴霾之下。

　　她笑着流完她的眼泪，看他化成了尘埃，在青云山飞鸟破空的长鸣声中，杀尽了所有的修行者，替他报仇。

　　无尘眼里的忧伤荡漾开去，她红了眼睛盯着杨扬，说道：“空荡荡毫无生气的青云山，我坐在一株野花前面出神的时候，看到了封天，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轻声说道：‘我们走吧，我们还可以杀更过的修行者，不，是神仙……’然后他转身，血色的夕阳映衬着他背上那双洁白有力的翅膀，镀上金色的光变，我就跟着他到了昆仑，成为了七人帮的一员。”

　　如果不是无尘曾经历过杀尽无数修行者的惨剧，心智早已无比坚忍，单是“心乱如麻”四个字，也早就让她没有了这一份冷漠傲然的大定力。

　　无尘默默抬头看着悬有一轮皎月的月空，仿似近在眼前，却是隔着以光年计的距离……

　　她微微含笑，纤长的手指在月光中轻抚，宛如拨动着无形的琴弦。月白色的长裙在高墙上凌风飞舞，裙上的缨络银铃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碎响。月色清泠，将无尘的全身染上了一层清亮的光环，更衬出她绝代的风华。

　　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无尘低低的叹息道：“可怜天下小儿女……情之一字最伤人……平和为上……”

　　杨扬背着双手，眺望着无尘，好似他什么都没听到，但他脸上却布满淡淡的忧伤。

　　一缕清风吹来，卷起了无尘头上的几缕青丝。

　　一只苍鹤慢慢的自天空划过。

　　一滴晶莹的泪珠，慢慢的滴落，却不知道是从无尘脸上滚下的，还是其他……

　　杨扬缩在袖中的双手，突然轻轻的抽搐了一下。

　　杨扬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扼腕叹息，一时间便沉寂了下来。

　　“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平和……这倒是现在我最缺的东西呢……”终于，杨扬轻声念了一句。

　　－－杨扬有些累了。

　　恋慕的人就在身边但却难以开口表白，这是如何的煎心沥血？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咫尺天涯，奈何？

　　“算啦……杨扬，在这个关口上，不知天庭是否会束缚于你，但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你还是看开些、算了吧……只是……我也得承认，虽说看惯了凡间的风花雪月，我也曾刻骨铭心的喜欢过一个人，可我还是抛开了所谓的‘爱情’这种东西……咳！天下情根，不外一‘悲’字，这江山易老，人心却是无常，你还有的是该做的事情要做，儿女情长只会误事，徒增伤悲寂寞。”

　　看看杨扬脸上神色，无尘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轻轻开解起来。

　　这话其实不假，人间百态中这也正是无尘百看不厌、难以割舍和刻骨铭心的东西，千年倥偬，终究还是难以忘怀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不能释怀。

　　“也罢！我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能看开的德尽量看开些，杨某早晚让江山不老就是。”杨扬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连带着却也是婉转的安慰了无尘一把。

　　“嗯，以后相见，便是故人。”许久之后，无尘起身，盯着杨扬说道：“咱们就此别过。”

　　杨扬也连忙站了起来，豪气干云、义薄云天、语气诚恳的说道：“无尘姐，你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以后相见，便是故人，我不会忘记的，若我以后能够纵横的话，那么我定然不忘替你多杀几个神仙。”

　　以后相见，便是故人……这句话柔和而坚定，仿若誓言，字字入骨。

　　无尘忽然觉得心里微微刺痛，再难言表。

　　从青云山上下来多久了？两千年？三千年？从此为妖，决裂大荒！拥有着漫长生命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