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游神方踏出府邸半步,日头照在他头上便将他晒成了灰。
原本他擅离职守越俎代庖,该是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的下场。好在与他断袖的日游神对他是断得彻底、断得销魂,定是要和他一齐共生死共患难的,当下便去了地藏王菩萨那里求情,信誓旦旦威胁道游光死他便死,大不了这世上再无鬼巡游、便让群魔乱舞民不聊生好了。
他又不是真的在意。
地藏王菩萨原本是不屑接见日游、夜游二鬼的,可想了想人间少了二鬼还真不行,便施了法叫日游神野仲也可在夜里巡游。又受了野仲威胁,便随手留了游光最后一缕魂魄、一把灰,万分慈爱安慰野仲道:“好好守着罢!若你和他还有缘便一定还能再相见。”
这句有缘再见叫野仲提着满腔的热情与希望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游光是夜游神需吸阳气调和,野仲担心游光最后那缕魂魄饿着,偏偏他是日游神最怕的便是阳气,于是他便将主意打到了皇宫里转生后的紫徽帝星身上。
野仲带着游光的魂魄进了皇宫,他附在太后身上吸阴气,待皇帝来探病时再将游光的魂魄放出来吸皇帝的阳气。
那阵子皇帝太后均觉得身弱体虚气息不稳,乃是这二鬼、呃不是,一恶鬼和另一个恶鬼的魂魄搞的鬼。
后来机缘巧合西天如来处的金翅大鹏鸟收服了他,再承诺他若能保得身旁一朵小葵花平安,日后便同意将那游光的魂魄放在他身上养着、助他再入轮回。
西天的金鹏菩萨是何等至刚至阳的神兽,若是能得他血、在他体内养上七七四十九天,纵然游光只剩下了最后一缕魂魄也定能重生。
野仲等了这样久,根本没想过有何危险、几乎是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他愿意守着别人的心上人,只为能更好守着自己的心上人。
后来那金鹏菩萨不知受了何刺激忽而变得心灰意冷,不再追求与野仲当初定下的承诺、二话不说便将游光的魂魄取出来塞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还未等野仲欢欣鼓舞完,却眼睁睁瞧着金鹏菩萨又从破败的阴阳二气瓶中取了三百来个野鬼来塞进了口中。
游光只剩了最后一缕魂魄,那三百来个野鬼一看便是冤枉惨死、凄厉无比,游光岂能斗得过?!
野仲心焦得很,那金鹏菩萨却自顾自专心打坐。野仲再不放心也不敢再出声——此番一次便是三百多个恶鬼,纵然这大鹏鸟再有通天本事也需仔细对待,一个不小心便是同体内的恶鬼们同归于尽、连灰都不会剩下一丁半点。
野仲自发地为金鹏菩萨护法,只盼这四十九天能平平安安过去。
四十九天后这番以血养气,几乎要了金鹏菩萨的命。
待功成圆满之日野仲进了菩萨的门,只见大鹏鸟现了原形趴在地上、满身皆是被恶鬼咬噬的伤口,却不见有什么血流出来;空中飘着几百个鬼魂,乃是吸食够了纯阳之气的孤魂。
野仲十分惊喜,一眼便在三百多个鬼魂中寻到了游光的影子。
他跳上去想抱一抱多少年没有见过的人,却瞬间穿过了游光虚无缥缈的身体撞到了墙上——
此番金鹏菩萨只是用血将游光的魂魄养全,其他的鬼魂是要重新投胎的,却不可能还游光一个血肉之躯。
日游神、夜游神的身躯均是盘古开天地时两眼中分别留下的,三界中绝不可能再找出第三具来。
前些年其中一具被太阳晒没了,天下只剩下野仲这一具。游光的魂魄还在那里飘着,再找不到一具适合的肉体让他附上,这得来不易的三魂七魄又该慢慢散开了。
野仲根本不曾多想,立刻将游光的魂魄收进了自己的身体、将原本寄居在这具身体中的自己的元神用龟息大法给催眠了。
从此他同游光共用一副身体,依旧他在白日里巡游、游光的元神休息;游光在夜里巡游、他的元神睡觉。
他们的魂魄在一具身躯里相偎相依,再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一想到对方就在自己眼下的身体中,好似天下再无难事能难倒他们。
游光与刁蛮刻薄的野仲十分不同,他性子温和十分好相与。
他一直十分感谢金鹏菩萨,能让他重有了魂魄、能让他再同野仲在一处。
只是前些日子知晓了那金鹏菩萨的往事,再眼睁睁瞧着他为了心上人的心上人,险些放了身上所有精血性命不保,游光一下便觉得眼眶红了又红。
他与野仲,都能为对方做同样的事。
可惜,穷尽沧海桑田地老天荒,他们都不可能再见对方一眼。
太阳升起,这具身体便是野仲;太阳落下,这具身体便是游光。
他们之间,距离近无可近,却永无可能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这文就快完结了~~~
八戒一章、悟空一章、金鹏一章、朝阳一章、十皇子一章、尾声两千字左右,还有最多六章就结束~~~~
所以啊所以,还没冒泡的筒子们赶紧抓住机会啊,再不冒就么机会啦~~~
三十一章
王母最近在筹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一千年前那场被彼时还是个园丁的斗战胜佛搅黄的蟠桃盛会一直纠结与她心中,郁闷烦闷之气无处排解——早些我便说了,王母乃是个十分清闲的大官,连棒打两个小仙间的□也需等上一两千年,那盛会她九千年才轮一次万事俱备却被一只野猴吃光了蟠桃、吓跑了所有宾客,着实恼人。
那园子的蟠桃树长得忒慢,蟠桃盛会眼见着开不了,王母一颗寂寞的心十分蠢蠢欲动。
她将睿智的眼光放在了广大的三界之中瞧了又瞧,终于将主意打到了酿得一手好酒的杜康杜酒仙身上去了。
他酿的美酒香飘万里名镇四海,王母寻思着将酒仙请上来专门酿酒,天庭再搭上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将那群寂寞无边的仙子们再拉出来跳段舞,足够摆个十分拉风的宴会。
打定了主意,王母便命了大力鬼神去了杜酒仙家将酒窖中的美酒一一搬了天上去,再回头将已睡了几百年的杜酒仙抬上去、扔进天河醒了酒,这便算是差不多万事俱备了。
她有连夜写了几百张请帖,把个三界之内的神仙都写了上去,什么西天佛老、菩萨、圣僧、罗汉、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还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集体在列、一个不差。
王母立誓要将被孙猴子打断的宴会开得更盛大些,为取个好兆头用东风将这些请帖一一吹到了仙人们的洞府中。
凡人远目——这大冬天的为何老天爷尽吹东风?
金鹏大神虽不在他老家、而是在我这岳山,这股东风甚是剽悍,一路追踪他准确无误地从山神草棚的窗口里吹了进来。那张写着烫金文字的请帖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却端端地砸在佛爷后脑勺上,将他一下便砸地抓腮挠脸,叫我十分佩服。
金鹏大神取过来那请帖漫不经心瞧了一眼便递了与我,我打了开来艰难地从那成堆的华丽风雅措辞中妄图领略王母的深明大义,许久未果。
一只猴头从脑后钻出来盯着我手中的帖子瞧,我正想说话不料佛爷却抢先一步——
他一掌劈了我岳山唯一一张桌子,插腰以手指天大声骂道:“好你个王母!一千年前不记得俺老孙我已经不同你计较。如今你又开宴又不请我、将俺老孙这堂堂斗战胜佛置于何地?!”
我囧然,他一定还不知道他这斗战胜佛的名号其实是讽刺啊讽刺。
光是骂佛爷明显觉得不过瘾,只见他龇牙咧嘴手在耳捞了一回,却是忽而一愣怔怔道:“俺老孙的金箍棒呢……”
那根一直跟随他的、叫天下神魔闻风丧胆万分敬佩的哭丧棒早已不见了。
那个瞬间这位昔日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的落寞背影,叫我看得十分难受。
可佛爷终究是佛爷,这番小小的打击全然进不了他的火眼金睛!
只见佛爷重新插腰继续指天骂道:“你们当老孙没了金箍棒便是好欺负的?我把你个仗势欺人的玉帝和王母,即便没有金箍棒在手,老孙今日也要掀翻了那凌霄殿给你们瞧!”
佛爷伸手便招来了许久不见的筋斗云,风风火火一只脚正要踏上去却被金鹏大神伸手跩了下来。
佛爷莫名十分兴奋,摩拳擦掌道:“你这金鹏小儿莫不是要为那九重天站出来与俺老孙为敌?正好正好,老孙正就同你这如来舅舅好好切磋一番。老孙许久不曾打架了,一不小心手便重了、将你的翅膀折了下来与我的猴子猴孙下酒!”
金鹏大神面无表情地将帖子递到佛爷眼皮底下,用“睁大你的猴眼好好看清楚”的眼神无声地鄙视佛爷。
佛爷十分不解地盯着请帖末尾几个烫金大字——“敬拜西天南无斗战胜佛”。
佛爷念了两遍顿时喜笑颜开:“竟是老孙没看清楚,原来这帖子本来就是写给老孙的!”他转身朝已经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十分善意地挥挥手,“没事了没事了,老孙不会杀回去,你们且回去吃晚饭罢!”
只见佛爷捧腹笑道:“啊说起来老孙也饿了!”
我十分忧心,偷偷问向金鹏大神道:“您随意将天庭送的请帖改了转赠佛爷,不会惹上麻烦吧?”
金鹏大神回道:“我用不着那帖子也能入席,随便改几个字又如何?”
我十分敬佩:“为不让佛爷拼杀回天宫您冒险将那王母的帖子都改了,真是处处将天下苍生装在心中啊!”
金鹏大神奇怪地看着我:“我只是觉得耍那猴子很有趣而已。”
我:“……”
我同情悲悯无知的自己,真是表错情了。
金鹏大神忽而抬头十分瞧着我:“到如今你还不能叫我名字吗?不是上神便是‘您’,我的名字那般绕口、不好念吗?”
我一愣——金鹏大神却是冤枉我了,我至今不肯改口实实在在叫得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
而且他随口说的话却说中了,他原本的名字实在太过文雅华丽,我怎么都喊不出来。
这样的实话我实在没胆照实说,想了又想忽而灵光一闪,弱弱开口道:“后院里正拴了一条蟠魑叫云遮,若是我也叫上仙这个名字只怕会搞混了。”
也不知此番胡扯能不能骗倒英明神武的金鹏大神,只见他紧抿着嘴唇瞧着我,半晌轻声叹气低下头去。
是以,整个草棚里只剩了佛爷依旧十分生龙活虎上蹿下跳。
眼见着王母的酒宴便要开宴。
金鹏大神叫我准备准备,他要我同他一道赴宴。
这么久不曾回到那地方,我心中怅然也有抗拒也有,犹如酸甜苦辣通通搅在一处,说不清道不明。
金鹏大神还施了法将现了原形的山神变小了,小心翼翼将那蚯蚓般大小的山神放入了衣袖中。
他说山神此番受了射日神弓反噬元神已是支离破碎,还得带上天去请太上老君瞧一瞧才好。正好那神弓放在人间也麻烦,顺道带上天交与托塔天王存放在藏兵阁中,比留在岳山安全。
此趟去天庭实在一石多鸟,是项稳赚不赔的买卖,我遂抛开一切顾虑点头十分赞成。
大鹏鸟横飞天下无敌,往九重天、垂直向上却有些麻烦,正好后院拴了新鲜圈养的宠物,我便牵了蟠魑龙坐上去直奔九重天。
南天门还是那个南天门,守卫还是那几个守卫,天河还是那条天河……
我感触良多惆怅不已,此番回来只见青山依旧,我却不是原来那个自己了。
金鹏大神拴好了蟠魑老远来找我,我正蹲在天河边发呆什么话都不想说。他也不强求只是同我一道肩并肩坐下来,也眯着眼睛望着这滚滚东去的河水。
我又是缅怀过去又是同过去告别,许久才算完事。金鹏大神也不催我,只是轻轻携了我的手干坐着一字也不说。
许多年后当我一人独自坐在岳山那条小溪边时,天地间再无一人陪伴我,我便无可抑制地会想到曾经的曾经,我与他也有过那样的时光。
不用说话不用含情脉脉,只是边坐边牵手前方似乎真的有尽头。
可惜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得。
我只是觉得终于坐够了,便用力握了握金鹏大神的手,他转头用那双如深潭般的金色双瞳牢牢地盯住我,笑意盎然。
离开席还有个把时辰,我忽而想起原本我在蟠桃园里还存了三尺见方的泥土不曾打包,正好顺道便将它取了出来。
金鹏大神要带山神去瞧病,我便自己一个人去了蟠桃园。
纵然许久不曾回来,这蟠桃园始终开得满树桃花,千里灼灼桃色十分漂亮,我边去找窝边一路欣赏美景,觉得十分满足。
那满目的桃色中隐隐现出了虎皮的斑纹,我一愣,定睛一瞧——竟然是早些腾云驾雾上了天的斗战胜佛。
我大惊,佛爷却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同我一样来缅怀旧日时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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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大鹏鸟好似不经意地同斗战胜佛说道,佛前灭了一盏灯。
那个瞬间他只觉天崩地裂、三界内最后一丁火花灭了干净,只余漆黑一片留给他。
他尤记得她说过,不愿他成为高高在上墨守成规的佛祖罗汉。他一棍子将天庭派来捉拿他的十万天兵天将打了回去,对她笑道老孙岂是那没出息的野猴子!
可有出息的野猴子该是什么样?
将玉帝拉下来取而代之?不是。将满天神佛全杀了干净?也不是。他只知道,那区区的九重天哪里塞得下他齐天大圣的旗幡!
她总是那样聪明那样通彻,他便问她道人间所说的英雄该是个什么模样。她笑而不语,边梳理他的猴毛边随口说:“做那英雄干什么?这世上争的人多了去!”
他笑嘻嘻,她既然说做英雄不好那就不做。
他掀了凌霄殿上玉帝王母的宝座,搬了回花果山给孩儿们赌钱用。
那时他心大得什么装不下,却不知有一日他逃不出如来的手掌心。
那被压在山下的五百年,他年复一年地数着春夏秋冬,渐渐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直到在取经途中见到已步入邪道的紫衣妖女,他才终于想起五百年前与如来打赌那日,他原本是要去蟠桃园摘新开的第一朵桃花送她的。
五百年前当他还掌管蟠桃园时,她奉命来摘桃,不想他搅乱了她一场蟠桃盛会,她搅乱了他一颗如铁石心。
如今再见,却物是人非。
他手中依然没有当初许诺的第一朵桃花,她也不再是王母身边只管摘桃的小仙女。
她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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