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聂秋依旧警惕,从战斗开始他长街击杀巨人,一掌凭借龙象之力摧毁了那剑修的脏腑丹田,盯着大树旁那名浑身浴血的中年书生,握着如月缓慢逐寸移动着身体,寻找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大唐帝国看待荣誉重于生命,无论是士大夫还是市民阶层都格外推崇风范气度,在他们看来,敌人苦战将死之时,应该得到和他实力身份相符的尊重。
此刻将要死去的是一名地位尊崇的大剑师,所以禁军首领会颌首还礼,哪怕对方杀死了自己很多忠心耿耿的下属,所以术老会和他说话释疑,让他完成生命最后的言语交待。
但聂秋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唐人。
他看重荣誉,但坚持认为荣耀即吾命是废话,并不认为世界上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即便有也不会是荣耀。
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这种话,是说给别人听的!
他是个小小的义庄的背尸人,好不容易进入了泥犁宗,便要想尽办法的立足于这世间。活着是最基础的,怎么活着才是自己要考虑的!
但今天那位大剑师既然成为了他的敌人,那么他就会一直保持警惕,时刻准备出手用任何方式去杀死对方。
从小艰辛流浪,在边塞里与北荒蛮子刀口见血数年,让少年养成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安全的敌人,才是好敌人,也只有到那个时候,他或许才会脱下军帽,对敌人的尸体行注目礼,表示自己极有限度的尊重。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或者说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发生了。
漫天落叶在大树旁快速舞动,中年书生被血打湿的青衫忽然急剧膨胀,数道血流从他的五官里喷涌而出,仿佛有股恐怖的无形力量正从那些落叶间,从天地间向他的身体内灌注进去,将他所有的力量混着鲜血逼了出来!
“藏精魄与血脉!”
看到这一幕,术老勃然变色,看着中年书生愤怒呵斥道:“身为岛上的人用魔宗手段?你……你居然敢欺师灭祖!”
朱雀长街战斗凶险惨烈至极,然而自始至终聂秋都不曾动容,在唐人看来既然敌我阵营已存,那么无论胜负生死都是寻常之事,并不涉及所谓道德正义,可当他发现中年书生动用了魔道的自毁手段,终于第一次忍不住动了怒!
“身正不惧影子斜,你们正道若是真的无所忌讳,何必怕我魔宗呢?”中年书生缓缓抬起右臂,遥遥指向废弃车厢庞的徐晚,淡然说道:“若这是沉沦,那便让我沉沦入冥界,永世不得超生罢。”
话音落处,他右手食指根部骤然皮肉开始亏来,而后凭空的多出一道深刻的血痕,隐现白骨,只听得他一声闷哼,食指扯离手掌,陡然加速,变成一道血影呼啸喷出,直刺徐晚面门!
纳天地元气于血液之中,不惜暴体糜烂损坏,把自己的肉身修成神识,凝毕生功力于一击,正是最典型的魔宗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决然手段!
对于护送郡主的队伍来说,术老和聂秋是他们最强大的倚靠,尤其是此时禁军们死伤惨重,几乎没有人还有再战之力,于是术老的作用便显得格外关键,他们都挡不住这根断指,谁还能够抵挡一名大剑师临死前的爆裂一击?
两名禁军撑着刀站起狂嚎着向中年书生扑了过去,然而没跑两步,便是一个踉跄摔倒在落叶之上,手里的弯刀也震了出去,刀刃直接崩断!
半跪着的禁军首领猛地向地面栽倒,拖着血水向前方挣扎爬行,离他不远处有名牺牲禁军留下的弩箭,然而他虽然已经拼了命,但明显还是慢了,当他握到弩箭时,只怕徐晚已经虚弱到不能再战的术老已经被断指刺中。
幽暗的朱雀长街,没有人预料到一名出身蓬障岛的大剑师,居然使出了魔宗手段,谁都没有准备,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名大剑师击杀成功,然后全队尽丧。
但聂秋有准备。
他准备了很长时间。
当那名青衫中年书生淡然感慨之时,他毫不为之所动,警惕注视对方的一举一动,缓慢挪动着身体,寻找着最佳位置。
当中年书生开始气血吸纳进体内,长街之上落叶狂舞之时,他已经双脚一前一后站立在了枯叶之间,举起手中那十妖熔金箭,瞄准了对方。
右臂用力,劲传腕间,弓弦被猛地拉开,如一道满月,坚韧的弓弦承受巨大的力量,发出一阵嗡鸣,弦上的羽箭微微颤抖,然后迅速变为平静,像待要弹出的蛇。
当中年书生断指飞出时,聂秋右手的中食二指微微一松,弓弦嗡的一声鸣啸弹回,一根羽箭如电般射出,穿透数片落叶,直冲其人胸膛。
嗡!
弓弦急速振动,黑色的箭羽残影闪电般前行,刺破落叶,撕破夜色,就在那位青衫大剑师以魔宗手段逼出的断指刺中术老面门之前,提前抵达了他的胸膛!
修行者的身体并不比普通人更强大,尤其是剑师剑师符师因为长年冥想,身体反而会更加孱弱,需要格外注意近身的防御,除了像禁军们那样的近身死士之外,他们一般还会在长衫棉袍之内穿着轻甲,以防止被刺客偷袭。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这位出身蓬障岛的大剑师不惜动用魔宗手段也要杀死敌方最强大的剑师,意念可见坚决,所以当他察觉到对方有人用弓箭偷袭时,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的意念识海之中,现在只剩下天地元气汇聚而成的荡漾湖泊,断指就像一条破浪的黑线,艰难的前行,此时此刻他必须集中全部的精神力量,才能完成这最后的一击,他不会允许自己被任何事情打扰,即便是将要临体的冰冷羽箭。
而且青衫之下是精密的软甲,他相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根不知从什么地方射来的冷箭,根本没有能力射死自己。
噗的一声闷响,一根羽箭扎进他的胸膛,箭头很诡异的高速旋转着,比普通的羽箭旋转速度不知要快上多少倍,锋利的簇锋瞬间撕裂青衫,挤进了轻甲的微小缝隙之中!
金箭入肉六分,直刺脏腑!
中年书生依然没有理会,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脸上的细微血珠流淌成小溪,在紧皱的眉头处写出一个愁苦的川字。
箭锋入体很痛,但不会死,所以那又如何?
然而,他想错了!
箭没有在进入他的身体,而是爆了开来!
轰隆!
不知是天上的闷雷,还是十妖熔金箭的暴烈攻击!
那好生生还有半条命的活人,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而外的
撕裂开来,血肉模糊,分成无数碎片,散落长街!
一阵微风拂过,夹杂着初春贵如油的细雨,天降一片腥气,血却
是将那雨水染红,血水和碎肉顺着排水的沟渠一道,消失不见,通过长安城内的水渠循环,两日之后便能进入渭水,很那浑浊的渭水,混作一团。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东洲来人
血水飘散在了空气之中,升腾起来却被威风吹进了雨水里面。血腥的味道,让人好不难受。
“小娃娃,一年不见,你竟然已经是炼气六层境了。”术老眼见聂秋第一眼,便是欢喜的笑了起来。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的便僵硬了下来,对着徐晚和聂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走?”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的那淅淅沥沥的雨水之中,传来一声叹息之声。
转而看去,却看到长街的尽头,一个陌生的男子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水之中。
“怀子蛮,你不在落沙城里守着剑域,来中土为何?”
落沙城,是那大海彼岸东洲第一雄城,曾是那剑冢所在!
“有人想请我杀一个人!”
怀子蛮笑着,看向徐晚,抬起手来。手掌却暴露在了伞外,被雨水打湿。他皱起眉头,道:“有人说杀了徐晚,就赠与我一把名剑。虽然我守着剑冢,见过很多名剑。但既然开出了这么一个条件,那么这把名剑肯定不是剑冢里面的剑,肯定是一把好剑,所以,我怎么能拒绝?”
“术老,我念你一把年岁,今日不杀你,你走吧。”
术老没有理会那怀子蛮,而是对这聂秋说道:“聂秋,带着小主快些离开!”
“术老!”徐晚显然不愿意。
但却根本没有他选择的机会,聂秋一把抓住了徐晚的手,便要将他带离那长安的朱雀大街。
却还没等他刚转过头,便看到不知何时,身后的长街上,也有一个撑着黑散的男人!
长相穿着笑容和那名叫怀子蛮的男人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影子一般!
“九神剑法!”
听到这个名字,聂秋不由得神情一紧。
他是知晓这个名字的来历的,天地之大,那个守护剑冢百年的怪物,便是修炼了一手绝伦的九神剑法,能够幻化出九道分身,极为强大!
而这怀子蛮,难道就是那落沙城里的守护剑冢百年,与剑同眠的剑奴?
“走!快走!”术老的话音未曾落地,一把剑已至他面前!
他手中短剑出窍,立刻激战在了一团,剑影四动。
聂秋知道,这场绝杀之后,术老要么死,要么残,断然没有第三种可能!
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抓着徐晚的手边朝着长街另外一侧走去!
手中如月扬起,却是织起一道火墙断后,聂秋连跳数步,挣扎着带着徐晚朝着黑暗中遁逃!
“火遁?”
那怀子蛮的分身冷笑一声,却是指剑意弹,一道锐利的光泽直钻聂秋的后心!
噗!
血箭飚射而起,极快,似有千斤之力击中聂秋之后,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温和却蕴着强烈自信与杀意的字眼从瘦弱中年男子怀子蛮唇间缓缓而出,同时他放下了左手握着的粗陋葫芦,右手卷起左臂上的袖口,左手中食二指一并做了一个剑诀斜斜向着火墙之后遁逃的聂秋隔空点去,动作极为潇洒随意。
随着并指斜斜一指,那把微暗无光的无柄小剑,骤然低沉嗡鸣,仿佛被灌入了某种神奇的能量,猛地自地面弹起,然后化为一道乌暗的光迹,撕开最黑暗的夜色,直刺聂秋后心而去!。
聂秋后背一片针刺似的痛楚,眉眼却看不到任何惊慌,只有沉着与冷静,眼看着便要冲出那片竹海,却出乎意料地左足重重一踩地面,整个人的身体便翻了起来,然后右足紧接着闪电般踩到粗大的楠竹之上。
噔!噔!噔!噔!
坚实的鞋底快速交错踩在竹上,登的竹树一阵摇晃,无数片竹叶就像断裂的飞絮般簌簌落下,他踩着竹树瞬间攀至院墙之上,险之又险地避过院内袭来的那道剑光,然后膝盖微弯一振,借着竹树振荡疾速向院中掠去。
“呵呵呵,有意思,回马枪?”
锃的一声,像利箭般的身体刚刚掠过长街一侧,锋利的如月已然出鞘在手,聂秋闷哼一声,腰腹发力手腕翻转,如月有若风雪劈头盖脸地向怀子蛮劈了过去!
从知道这位手持黑伞的怪人是剑奴怀子蛮之后,他就知道今夜必然将要再次面临生死间的大恐怖考验,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并不足以对抗一名剑奴境界的剑修强者,但他依然没有想过要退,因为他知道面对着修行者,退避便意味着死亡。
方才那些大唐最精锐的侍卫,与一位大剑师战斗,在无数次绝命的搏杀之中,聂秋学到了一些经验,那就是面对修行者只能进不能退,而这经验或许能够让他逃离死亡。
所以一开始他的退便不是退。
而是以退为进。
进而杀人。
丁的一声清脆响声!
聂秋拧身挥剑,劈飞自身后遁来的那道灰暗剑光,身体从半空跌落。
剑芒相逢,如月的剑锋之上便出现了一道米粒大小的缺口,然而他的眼中依然没有畏惧,双腿就像两根钉子般死死扎在地面,双手紧紧握着如月的长柄,微低着头警惕地观察着夜色里的动静。
忽然间他手中长剑一翻,用左肩处一道血痕的代价,避开了自右方夜色里袭来的那道剑光,同时从手中传来的细微振感,确认自己的剑芒至少擦到了飞剑。
聂秋依旧微低着头,静静盯着不远处椅中的怀子蛮,耳朵细细听着四周夜色里不时响起的轻微嗡鸣声,想要判断出那柄飞剑的方位。
他向前踏了一步。
身边不知何处一片飘落的竹叶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了两半。
他如座山般向后倒下,银色剑影擦着他的肩头疾掠而空。
他右手重重一拍地面,腰腹一紧,那座山便重新站了起来,双脚闪电般连错,银色剑影嗤的一声扎进他脚前石板缝中,然后迅速嗡鸣再飞,消失无踪。
他此时站的位置,比先前退了三步。
一旁某个食肆阁楼外侧的橘色小油灯泛着淡淡的光辉,怀子蛮站在雨中,雨水落在那黑伞之下,阴影之中,一双白蜡一般的面容上,眉眼之间似笑非笑。
二人之间相距不过数步,然而就是这数步的夜色,却是那样难以逾越。
因为没有人知道灰暗的剑影在夜里中何处。
双手紧握着如月,双脚稳定地踩在石板上,没有踩着缝隙,没有踩着突起,保证随时能够借到大地全部的力量,聂秋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盯着伞下的怀子蛮,眼眸里没有畏惧,只有平静和专注。
这是他生命里第一次单独和一名剑冢走出来的剑奴战斗,单凭那分身便知道,是一个大海彼岸东洲的神秘绝顶高手!
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机会,他知道自己今夜极有可能迎来死亡,所以他当然恐惧。
但被生死折磨了太多次,聂秋非常清楚在这种时候,恐惧是最没有用的情绪,只能把恐惧紧张变成兴奋,才能够把生死二字翻转过来。
飞剑嗡鸣,闪电刺来,他挥剑而斩,纵使斩空,也会在最后关头凭借战场上打磨出来的战斗本能和极强的身体控制能力避开要害部位。
叮叮叮叮!剑如飞芒刀如雪,他的身体上被剑影割出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渗透内衣渗出破旧的外袍,开始在身体表面淋漓,如同血人一般。
但聂秋依旧双手紧握着如月,双脚像钉子般扎在石板上,眼中没有任何表情盯着椅中的强者,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恐惧,甚至连拼命时应有的狂热情绪都没有。
“泥犁宗的真传?”
怀子蛮渐渐敛了微笑,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浴血少年平静说道:“连续几剑都没能直接刺死你,只给你留下一些小伤口,只有十方山中的灵气有能运化出来这种身体本能。但我必须提醒你,就算伤口很小血流的很慢,但流的久了,也是会死的。你保护不了徐晚,何必搭上一条性命?”
“我明白,所以我会试着在血流干之前找个机会砍掉你的脑袋。”聂秋回答道。
“你不会有这种机会。”怀子蛮同情看着聂秋摇了摇头。
他知道修行世界里的强者们拥有怎样不可思议的能力,他没有奢望过能在正面战斗中击败一名夜游境的剑奴!
这是他与夜游境的第二战,他只有一些间接的经验,他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但他也不会绝望,他向来坚信只有死人才需要绝望。
雨水开始密集,在周围形成积水,聂秋认真看着这雨帘,盯着怀子蛮的一举一动,盯着他的肩,盯着他的手,没有去听对方任何可能弱化自己战斗意志的话。
只见怀子蛮手要握伞柄,自然无法再捏剑诀,聂秋如钉子般坚固扎在地面的双腿一紧,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双手拖着长长的如月,挟着全身的力量,虎扑而去!
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劲风,看着拖剑于身后搏命于一击的聂秋卒,怀子蛮眼中泛起怜悯与嘲讽混杂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