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唱戏的角度上来看,这也是一出旦角的独角戏,倒适合她一个人来演。
凌嫣然点头道:“不过我唱旦角,可是要比旁人容易的。”别人是男扮女装,她只需本色出演,做派身段总比男子来得容易。
南少噙着笑,“你唱就是了。”
随后,两人未再多说,凌嫣然领着斐然到戏台后时,庆云班弟子的一双双眼眸又是直盯着她看,只是不似之前的好奇,而是灼热得好似刚出炉的刀刃。贺老板同任班主纷纷上前说了几句话,都不大要紧,横竖是关切她的境况,凌嫣然陪着笑,心中只感叹还好答应了南少的要求,可以让真相在不久之后得以大白,也让她的清誉得以挽回。
这会还未卸妆的解生徐步走上来,递了一套戏装给她,又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笑道:“换好衣裳,我来替你上妆吧。”
凌嫣然点点头,进里屋换了衣衫,广袖衣裙,腰佩香环,飘然纤弱就似闺中温婉的女子。稍后已换了妆的解生手持眉笔,替她油彩上妆,待妆容大成,铜镜中的女子已显然变了个模样。红唇皓齿,柳眉星目,凌嫣然陡然觉得自己也颇有几分姿色,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
“真好看。”
一边的解生不尤笑出了声,凌嫣然恍然回神,涂了腮红的脸颊愈发羞红,“我……我第一次上妆……”
彬彬有礼的解生嘴角噙笑,瞧着铜镜中的凌嫣然,捂着嘴小声在她耳边道:“凌小姐这样的装扮,的确好看。”
诚然凌嫣然自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好看,这会心中窃喜地好似高飞的雄鹰,半天都降不下来。
好在这会有个人小鬼大的林斐然一手持弓,打醒了那只高飞的鹰,“人靠衣衫马靠鞍,换了这样华贵的衣服,自然应该有些不一样。”
只是这会的凌嫣然已被镜中的自己迷得夺去了三分神智,听了斐然的话,也只以为是好话,对着铜镜笑道:“果然不一样吗?我自小虽然爱听戏唱戏,在爷爷面前也穿过戏服唱过整场,可是从没有这样细致地扮过一身妆容,实在新鲜得很。”
近身的解生儒雅笑颜地瞧着她,可嘴角的笑纹及瞳眸里的神采却是灰墨无情。
七彩釉色,凌嫣然这会认真想起自己装扮的角色,淡淡道:“都说素贞是这人世间最痴情的女子,若然能被这样的女子爱上,一定十分幸福,只不过这世上痴情的又何止是女子,那个阵亡在沙场的将士,不也是死后不入轮回,宁可化作孤魂野鬼,也要回来见她一面么。”
一直扬着的唇角豁然僵在那里,平不下,弯不起,即是凌嫣然抬头看他,解生都出神地没有做出该有的潇洒坦然。
“解生?”
清澈的眼眸印在男子的眼中,竟变作了一股醒脑的清泉,解生重新控制住自己的面容,“让凌公子见笑了。”
凌嫣然摇了摇头,摆正了头上的珠钗,透过铜镜看他,“解生一定是个痴情的男子,谁若被你喜欢上,想来也一定会十分幸福。”
解生笑了笑,“但愿如此。”
诚然之后,谁都没有想到,凌嫣然这一曲梨园独唱,成就了日后如何的一段千古佳话。这日的大堂厅中,台上水袖一舞,显出女子的柔婉清华,台下目不转睛,男子的瞳眸愣是没有半点转移。
曲音绕梁,凌嫣然的唱戏还在嘴边,南少已缓缓踱步至戏台下,双眼里只能看见一股剪不断的痴迷。喃喃抬起的右手,露出那条数年不褪的艳丽红绳。
红绳牵姻缘,各系男女边。多想就这样用红绳将她牢牢地捆绑住,锁在屋里,谁都不能见。然而当最后一个音调消弭在梨园中时,那个已然立在台下的男子,却猝然衰弱下去,跌倒在地。
“南少!”
凌嫣然惊愕地撑着台柱就跳下了高台,原本躲在后台的众人也被惊叫声唤了出来,纷纷涌在南少的身边。
这刻,静谧空旷的戏台之上,唯独解生一脸冷漠地瞧着人群,面色阴寒。
白头吟,正因未能守白头,方在嘴边念长吟。
或许他们就会像这一出白头吟,成就一出百年悲剧。
☆、第二十四章 左右姻缘(下)
“混账!你竟然敢谋害他人性命!”
解生刚放下隔着戏台的帘子,火焱便骤然现身,周遭绯光乍现。
解生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出现,换了一张温和的笑面,应得很是镇定,“火焱上神已活了数十万年,大约已习惯了平淡的日子。可帝君赐我百年性命,耐性早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所以火焱上神还是快些与我一个答复吧,否则之后他们两个还会出什么事,我可不能像上神担保。”
“住口!你这样心思歹毒之人,不要说成仙,就是活在这世间都是一大祸害!”火焱勃然大怒,原本隐藏住的瞳眸也泛起了殷红的颜色。
祸害么?
解生低头冷笑,人不人,鬼不鬼,活了百年的他是不是当真是个祸害。
抬眸间,解生不卑不亢,“那么就请火焱上神为民除害好了。”
“好!我今天就了结了你!”
红染黄光的火焰拈在火焱的手指间,只要弹指一挥,寻常人等便会灰飞烟灭。然而凝结成凤鸟的火光在冲向解生的刹那间,猝然被一阵清风扑灭。
“来者何人?!”
此刻正暴躁的火焱一脸愠怒,战火燃在他的体内,恨不能全发泄在这个半路冒出来的程咬金头上。奈何猝然出现的人物清冷霜华,只一双淡泊冷冽的眼眸,便生生浇灭了火焱身后一般的火焱。
“北华帝君?!”火焱先是一阵惊异,但顷刻,胸口的怒火就窜得愈发高涨,“好!你来得正好,我在天庭可寻了你老半天!你倒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北华帝君淡淡地扫了解生一眼,神色仍旧如冰山不动,好似他的眼前什么都未发生过,“本座只是提醒上神一句,他们三人虽然不归冥府管界,亦不在司命谱写的命史之中,但他们现下却都是凡人,并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管束的。”
“哼!没想到你也是一个会说风凉话的家伙!”火焱气的直冒火,这个男人的任意妄为显然威胁到了凌嫣然修道的命格,何况他竟那旁人的性命要挟自己,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修仙?真是笑话,“北华帝君,你到底看清了没有,他毒杀的可是你要护着的人!”
可惜,北华帝君的神情始终巍然不动,“我早说过,我只帮他一次,之后的种种境遇便是他自己的劫,旁人皆是爱莫能助。”
这句话委实将责任缘由撇的干净,不尤让热心肠的火焱愈发恼火。
“好,我可以不管你护谁不护谁,但是这个人,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火焱指着解生,红眸阴沉,“他说是你赐了他百年长生,他又知道那么多神界的事,难道不是你北华帝君授的意?口口声声说什么不管凡人的事,那你自己又在做些什么?!”
“本座的事,还无需向你做禀。”
冷淡的回应,惹得火焱胸口的火源就像是倏地触碰到了炸药,哄得爆发开来,“哼,往昔我敬你是年轻一辈中的骄楚,虽然为人冷漠,却从不仗着自己天帝之孙的身份而行事懈怠,没想到竟是我看错了你。那好,既然今日你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我也同你说一句。”
火焱双手一张,将整座戏台笼罩在他火焰的结界之下,“本上神的事,也用不着你来管!”
这会,即是冷冽的北华帝君也不尤面目正色,“你要同我动手?”
“哼!”愠怒了许久的火焱,这会终于有了一点神仙的架子,“不动手,你还以为我这个上古神坻只是个摆设!”
神仙之间的打架,小则天崩地裂,大则六界颤动。数百万年前,曾经有两位上古神坻为了什么物件而大打出手,那会天界倒是没出什么事,只道那几日的苍穹吵了一些,惹得几个好睡的仙人都没能睡得一个安生觉。只是打到第三日的时候,他们两败俱伤的同时,偏生毁了领家魔界的大半领土,害得神魔两界为此展开了一场长达数万年的神魔之战,甚至就此决裂至今。
也是从那时起,天界开始讲究清心寡欲,讲究仙风道骨。其实说白了,不过是要神仙们都安分太平一点。
于是,眼下这一热一冷、一静一动之间,火焱和北华都有些没有想到,在这样决然的一刻,一直被遗忘在一边的那个凡人竟会在此时,不顾性命地横□□他们的中间。
比起两人战前的剑拔弩张,解生仍旧是一派温温的态度,好似他才是三人之间,仙法位阶最高的人。
“火焱上神若然要找北华帝君算账,也应当是排在我的后面,我与他的债可是百年前便结下的。”
火焱没有听明白,他一直以为他们两个是站在同一边,否则以北华的性子怎么会平白让一个凡人永得长生,“什么意思?”
只是这会另外两个人都没有理他,解生背对火焱,面向北华,淡淡说了句,“我要见她。”
北华帝君一动不动,半晌垂了眼眸道:“入了仙界,你自能见到她,再此之前,本座没有什么话与你这个凡人说。”
“你为什么要让我长生?还是说这只是你们神仙的一时兴起?”
然北华果然如他所说,未再理睬解生,只对后头的火焱道:“上神若还要与我切磋,便回到天庭再议罢。”
“等等!”
轻烟一缕,火红的结界骤然被破,火光如破碎的星辰,纷纷散落,后台之内,哪里还有北华帝君的身影。
这会火焱收起了干架的姿势,咂着嘴,“小鬼果然有些道行,竟然就这样破了我的结界。”遂又看了看解生,问道,“喂,那个她是谁?你和北华到底是什么关系?”
解生拧着眉,这便是凡人与神仙的差距,即是好不容易见着了,也未必能多问上一句。
“告诉你,你会助我成仙么?”
火焱想了想,盘算着他们之前的谈话,似乎此人一心求仙是有其他理由,便答道:“我可以考虑看看。”
隔绝了尘世的戏台,显得十分静谧,解生僵着嘴角,半晌到底对着妆台上的铜镜喃喃道:“百年前,我约莫二十岁的那年,有一夜仙人入梦,自称北华,赐了我一颗仙丹,说有长生之效。但我醒转过后,身子并无什么异样,遂以为是黄粱一梦,便没有多加在意。直到之后十年,我近而立,可样貌却依旧如初,才觉得事有怪异。”
“然后我逐渐发现,自己即使受了伤,也比旁人要好得快很多,于是为避旁人怪异的眼目,我独自搬到了漠北之地居住,而后的十几年,也愈发验证了我从此年年不老的事实。”
解生的手指划过铜镜的花纹,雕工粗糙的边路已有了裂痕,“长生的年岁,其实并没有世人所想得那般好,那是一段很孤独的日子,不能与任何人有深交,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到了七十多岁的时候,纵然我有年轻人的容貌,却觉得自己已然成了一个垂垂待死的老者。”
“而就在我企图解决自己性命的当口,我遇见了她。”
谈起心中的女子,解生的面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纹。
“她是个在漠北修炼的地仙,就和戏文里的唱词一般,出水芙蓉,绝世芳华。她说我的身上有仙气,是几世修的福气,不该就这样轻贱了性命,若然真得要死,倒不如将仙气渡给她的好。那时我已生无可恋,什么仙气福气,我压根都不在乎,哪怕当时出现的是一个妖怪,我也会将一生的修为全部送给他,可偏偏是她……偏偏是那个心善的丫头。”
彼时解生一定没有想到,这般柔情似水的回忆却让火焱犯了困,忍住要张嘴打出来的哈欠,就着他的话道:“就是这个地仙告诉了你仙神两界的事情?”
“是,她教会了我许多事情,我们在一起过了几十年,彼此亦许下了白头之约。”
“白头?”火焱皱了眉,“仙界不比神界,是不许有七情六欲的,你不是被那丫头骗了吧?”
“不许你说她的坏话!”
一直温和的解生猝然怒目转身,不许旁人说自己心上人半个不字。
火焱挑着眉,“好、好,你们情投意合,我管不着,说起来,就是这丫头躲在仙界里头不出来了,所以你才想成了仙人去找她?”
“是。”
火焱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这个男人也就是想找个人指点一下他的修仙之路,说到底这笔帐也委实应该算在北华帝君的身上,平白无故惹出来的祸端。真不知北华当初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让此人得了长生,奈何他现下身上覆着北华的仙气,也窥探不得以前的,火焱盘算着是不是干脆去贿赂一下对付冥主,让他开启轮回盘瞧瞧这个解生的前世因缘?
正当火焱思虑左右时,却猛然精神一个绷紧,大叫一声,“不好!”瞬息幻化身型,消失不见。
这时就听戏台一侧又一阵惊叫,解生也急忙撩了帘子出去,就见火焱已在半空俯视戏台,面色懵怔,“完了,这下真是谁都救不得他们了。”
解生上前一瞧,只见凌嫣然竟也倒在了昏厥的南少身边,而两人此时手指交握,只是他们的手腕上,这会竟都系上了一条鲜艳如血一般的红绳。
☆、第二十五章 水月如幻
仙雾飘渺的水镜边,蓝纱轻裙的神女靠在玉石柱边上,眼神迷离地望着平缓如静的水镜,一动不动,就好似一尊雕刻精细、栩栩如生的人像,只是这尊人像却没有半点生气。
“哟,这不是水烟上神么,这是做什么?你一个人眼巴巴地坐在这,想情郎呢吧?”
调戏的声调从玉石柱的后头绕过来,总眯着眼睛笑的红袍月老,笑嘻嘻地盯着水烟看,就好似小孩看见了一个新玩意。
“月老。”水烟稍稍扬起头,动作极缓,并不看来人,“你管着凡间的姻缘,但为何凡间还有那么多让人心碎的情爱?若然注定都会是破碎的姻缘,你又为何要给他们牵起红线?”
“啧,水烟上神,你这问题委实深奥地让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凡间的事,我们也不过是遵循天意,上神何必那么在意?”月老搓着手笑道,“倒是水烟上神啊,有不少人拖我来与你说说亲,就是你们九子里的那个雷神也对上神您颇为上心呢。”
女子淡淡地扬了扬嘴角,委婉一笑已是倾城,却也尽含着苦涩,“上心?成了亲又如何?多少人缔下白头之约,最后不还是朝三暮四、红杏出墙了么?可是又有多少未能相守的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让有情人得以眷属。”
“水烟上神,你……”月老乍舌,隐约觉得事态有些不妙,“心里有人了?”
轻纱垂地,长发飘动,一直安静如死寂的女子,这刻缓缓起身,水色的瞳眸却没有半点的光彩,只闻耳畔音调,淡若烟雨。
“月老,神司人界,却也不过是在玩忽职守吧。”
猝然,水镜涟漪晃动,显出人间的一派景象,隐约之间,听得一曲白头吟清唱在耳边,委婉悲凉。
“嫣然?嫣然!”
凌嫣然浑浑噩噩地从梦中醒来,就见床榻边南少一脸欣喜若狂地看着她,双手紧握着她的手,力道颇重。
“南少?”
“你终于醒过来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凌嫣然摇了摇头,这会她已记起了之前还在梨园的事,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倒,但现下醒转过后身上并无大碍,就好似睡醒了一般,而且这一觉睡得倒还十分舒适,让在意的反倒是那个长期的病患者。
“南少,你没事了吗?”凌嫣然支起身子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我,你自己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有没有觉得哪里疼、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