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上神?您怎么从地门回来?这不是通往鬼界的么,上神是去冥府有事?”
云雾之上,踱步而行的水烟默然止步,侧目回身的倾国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原来是月老,月老是寻我有事?”
月老面上堆着笑,“没有、没有,只是顺路瞧见上神,便打个招呼而已。”只不过月老不死心的眼神,仍是瞥着不远处的地门,如何都不明白堂堂的水烟上神为何要去司掌人界轮回的鬼界。
水烟面色从容淡雅,好看的云纹纱裙在云层上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哦?我还以为月老叫住我,是又要替谁,来与我说媒呢。”
月老跟着走在一旁,窃笑道:“那是,水烟上神风华绝代,且不论几个刚入天庭的小仙君,就是占着几位神君也都对您思慕得很,说起来,您觉得灵始天尊如何?”
到底还是来替人说媒的,水烟眸底的神情忽然松缓一分。
“灵始天尊么?倒是与他说过几次话,不过我这个人,不大喜欢一本正经的性子,何况我到底是上古神坻,似乎配了谁,都占了旁人几轮的辈分,实在是委屈了他们吧。”
月老脑子转得快,急忙笑道:“怎么会,水烟上神的气质风韵,何人可比?再来就是上古神坻之间,其实也大有思慕上神的,上神何不考虑看看?”
水烟知晓月老喜好撮合旁人的兴趣,平日十次见他,九次半也多为这事,这会停住步子笑道:“月老费心了,姻缘之事,水烟自有主张。我已到了地方,那么这就和月老道别了。”
“嗯?”月老心想一路说的话也不多,水烟上神的宫殿应该还要走一段路,遂抬头一瞧,眼眸骤然放大,就是说话也打起了疙瘩,“这、这不是乙寰宫?”
“正是。”水烟望着宫门幽幽笑道,“可惜北华不爱与人往来,否则我倒是想请月老进去详谈一番。”
“不、不必客气。”月老摆手推诿,大伙都知道北华帝君的性子,也知晓天帝对这天资极高的孙儿是有多么宠溺,若然一不当心冒犯了他,恐怕……月老急忙作揖告辞,心中却已五花八门地遐想起来,冷傲寒霜的北华帝君、高岭倾城的水烟上神,这两个人……月老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突然自顾自地嘻嘻笑了起来。
嗯,倒是绝配。
☆、第三十四章 水烟北华(下)
“北华,我来了。”
乙寰宫中,水烟熟门熟路地寻到了北华的所在,瞧着在七叶树下静静看书的男子,北华抬眸对她点了点头,这与他来说,已是很大的优待。自然,能自由出入乙寰宫的水烟也早就习惯了他这个冷冷淡淡的样子。
“今天是在看什么?”水烟稍稍低头凑近男子的一边,垂下的乌发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大般涅槃经,你看得东西可是越来越深奥了,怎么佛祖请你去十方圣会的时候,你总是推脱不去呢,若然佛祖知晓你对佛法这般胸有丘壑,恐怕老泪纵横也说不准的。”
北华轻放下书本,捧了一旁的茶盏,并不应话。
水烟夺下他的茶碗,眨眼笑道:“北华帝君,你知不知道自上次王母的千秋会后,青云山的慧雅仙子便瞧上你了,听说她亲画了张你的画像,日日摆在青云宫中,对画自语,相思成疾呢。”
性子素来冷淡的北华帝君,波澜无绪地回了句,“那又如何?”
水烟仰头一笑,“是不如何,她思慕她的,你过你的,不过帝君真得不打算讨位帝后么?我听说天帝也有意为你指婚呢,虽说你性子偏冷,可找个喜欢的人陪着,不是也挺好的么。”水烟浅笑着递上茶碗,言辞婉约,“北华帝君,我这也是为您着想。”
“不必。”
茶虽然被他接过,可水烟却知道,哪怕给他喝上再烫的热茶,都暖不了他胸口冰凉如万年寒冰的心。
但很快,水烟又笑了起来,“前头我在宫门外遇见月老,他还是喜欢给人做媒,不妨下次我将他带来,他素来对北华帝君最喜欢,一定知道哪家的仙子最适合北华帝君的脾性。”
北华一直面无表情的脸色,这会终于转冷,“你今日若不是来下棋的,那便不送了。”
七叶树下,叶若翡翠,水烟抿着嘴,嘴角笑靥亦倾城。
“好,我们下棋。”
下棋是一门很考究的功夫,考究的不止是棋艺,还有对手。若然一个爱下棋的人遇不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么就连原本喜爱的对弈,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棋过中盘,女子纤细的手指夹着白色的玉石子,对着棋盘怔怔发愣。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都未掷下这一步棋,诚然雪白玉棋盘上的局势还未到深入腹地的境地,而熟知对方棋艺的北华就在想着是不是该让女子回回神时,如水一般柔顺的女子眸光忽然停在了北华的脸上,淡色的瞳眸里灼灼如火。
“我一生下棋无数,可与你对弈之后,从此便只能记得你一个,再也识不得旁人。”
水烟说得深情,无论是凄楚柔婉的音调,还是脉脉款款的神色,皆拿捏地如火纯情,瞧得北华也是心中一怔,好似对方的手指并未拿着棋子,而是直直地伸进他的胸口,在他的心上轻轻地抓了一下,心痒成痛。
只是冷漠的北华极快地便镇定了下来,“这是当年棋仙说得话。”
“嗯。”水烟把玩着棋子,笑道,“帝君可知为何如今的神界,没有了棋仙这个神职?”
北华看着她,没有应话,水烟自问自答道:“是因为先后六位棋仙,皆是自断的仙缘,摒弃了神位,哪怕他们已无轮回,却也不愿在神界度过悠闲的无止光阴。”
水烟幽幽望着北华轻笑,那微微扬起的嘴角颇含深意。
“你说,是不是爱下棋的人,都最耐不住寂寞呢?”
水烟将棋子在棋盘敲了敲,笑着放在了早就想好的位置上,这是一步奇招,不食子,却生生控制住了一角的生死。
“北华帝君,也是一个爱下棋的人呢。”
“你也爱下棋。”北华不为所动地掷下棋子。
“不及帝君。”水烟淡淡笑道,“如此,若然帝君有一天寂寞了,大可以告诉水烟,水烟一定会与月老促膝长谈,为帝君解忧。”
这会,北华的手终于也停了下来,直直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目光如炬,“你就那么希望我娶妻?”
水烟抬头瞧了瞧头上的七叶树,绿荫繁花,清风一吹,便如雪花般徐徐飘零,“我是在为帝君着想,若有一天我不能再陪帝君对弈,那时,帝君不便是真得要寂寞了吗?”
“你。”北华动了动唇,到底还是问了句,“要去哪?”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个回答,无论是身处当时的北华帝君,还是梦中想起这段回忆的凌嫣然,他们都不知道当时的水烟心中,存着的是一个什么心思。
“你醒了。”
晃动的马车里,解生瞧着凌嫣然从梦境中苏醒,惺忪的睡眼似乎还没有睡醒。
凌嫣然抚着额头,静了一会,方想起自己的处境,只是唯独对自己怎么会睡过去一事,死活想不起来。见她拼命敲着自己的脑袋,解生看不过去,抓过她的手道。
“是师傅让你睡着的,他不想让你瞧见南郡王府来敛尸的情形。”今日之后,南少过世的消息就会传开,凌嫣然总会听到风声,因此解生也不打算隐瞒,“我们现在回凌府,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凌嫣然摇了摇头,对于南少的事,她睡了一觉后,便好似看开了许多,总觉得他的确会在天上做好他月老的本分,而且这次她做的梦,要比以往都十分清晰,她第一次即能瞧见梦中人,亦能听清梦中话。
“解生,我梦见了北华帝君,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梦见他了。”
“你见过他?”解生眼眸一紧,尽管北华与他应该已是两不相干,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男人,解生总是心有不甘。
凌嫣然没有察觉到解生的心情,只道:“是曾经碰巧见过一面,我听师傅说,是他让你得的长生不老?”
“是。”
“莫非他和你有什么渊源?”
解生摇了摇头,“不清楚,他那个人,是什么都不肯说的。”
“这倒是不错,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和他说话,恐怕是可以算字数的。”凌嫣然很是赞同地点头道,复又窃笑着压着声,“我听师傅说,他在天上都不出屋门,我猜他一定是个自闭儿。”
解生听得好笑,却觉得她的用词十分合情理,“呵,他的确很像。说起来,你梦见他什么了?”
“也没什么,大概是我以前的记忆,应该是和月老有关的,只不过北华帝君正巧在里头掺了一脚吧。”凌嫣然耸耸肩,“反正我也都记不太清楚。”
解生道:“许是你得了仙气,所以想起一些往昔的事情。”
这刻凌嫣然靠在马车上,不知外头是什么时辰,耳畔只能听见车轱辘的转动声,“呐,解生,原来人真得会有生死轮回啊,看来就算以后我们修不成仙,也要多做善事了吧。”
下过阵雨后的夜幕,两人同望车窗之外,阴沉潮湿,空气里能闻到清晰的雨水味道,清新却也沉郁。
☆、第三十五章 心弦初动
南郡王府的后事办得很快,凌嫣然想许是那位南三公子一早便将一切安排妥当的缘故,也亏得南少的仗义,他们凌家才安然无事,否则凌嫣然觉得就是南少自己在凌府断的那一条手臂,就足以令凌家上下为他陪葬。
南少的丧事,凌嫣然还是出席的,换了一身男装,用凌然的身份跟着爹,带着奠仪,与一干前来拜祭的人在灵堂前上香。南郡王府的人多没有为难他们,尽管她觉得南郡王看她和爹的眼神并不大友善,尤其是家属谢礼的时候,郡王妃几乎就是要跳出帘子来赏他们几巴掌的,好在一旁的南三公子按住了他的娘亲,这才没有引发一场混乱,只是凌嫣然感觉得到,旁人看她的目光皆是别有意味的。
好在,整个丧礼除了郡王妃在帘后小声啼哭,其余的气氛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悲鸣,或许大多来的人好像只是为了尽一个礼数,或是卖南郡王府一个面子。甚至在步出灵堂后,凌嫣然瞧见走进门的一个头肥脑大的公子素袍领子里头,露出金红色的锦衫纹路,一边又是嘻嘻哈哈地和身旁几个狐朋狗友讨论新开的霓香院有多好,显然是想要过了祭礼,就立即到外头去风花雪月的。
凌嫣然抿着嘴,心里头十分看不过去,不管是这帮纨绔子弟的做派,还是他们对丧事的不敬。于是乎,她寻了个如厕的借口,让她爹先出府去,自己则同王府的小厮要了一碗滚烫的茶水,那茶盏既是端在手上,都是滚滚烫手的,更不要说在这样大热的夏暑季节,满满一杯倒在人的身上,那是恨不能扒了自己的一层皮。
“哎呀!公子烫伤了!快将外衣脱了!脱了!”凌嫣然一身男装,也不避讳,径直就把那烫得想要打滚的公子外衣噌得扒了下来,自然鲜艳夺目的精致外袍立即展于世人的眼前,凌嫣然这刻叫的愈发大声,“呀!公子来参加丧事,怎么还穿得那么显眼,这是来祭拜还是逛青楼呢?”
院落里,来往的宾客或是窃笑或是指责,好似把这肥硕的公子当做杂耍的猴子一样看,那公子当即涨红了脸,面中三分羞怯,七分愠怒,自然满腔的怒火马上就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方向。
“奶奶的!老子宰了你!还愣着!给我上!”
实则凌嫣然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早已了然于胸,这些世家子弟恼羞成怒之后,多是让身边的护卫动起拳头,不过对于她这个将门之女来说,断没有惧怕打架的道理。只是这次不等她挥拳展一展凌家英姿,就见那肥硕公子发号施令的手腕莫名得被人扭在半空中,那诡异的角度,映在凌嫣然的眼里却觉得委实好看。
“死者为大,今日陈世子的装扮本就犯了祭祀大忌,如今竟然还要在灵堂之外动手,也未免太不将死者放在眼里了罢。”
男子冷言训斥的音调,回荡如山谷空幽,珠玑如利剑穿石,字字掷地有声,听得凌嫣然一阵钦羡。只可惜那肥硕公子的难看臂膀挡住了男子的面容,她刚想移步去瞧个仔细,又闻灵堂前一声厉喝。
“是谁在灵堂前放肆。”
南三公子一身戴孝素衣,英姿挺拔地立在堂前。胖公子这会捂着胸口的烫伤,辩解道:“南三公子,你可要主持公道!是他先泼了我一身热水!”
奈何南三公子不屑地瞟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衫,“陈世子若是没有拜祭之心,也不必强求,这就请回吧。至于这位凌公子……”男人投在凌嫣然身上目光实则严厉,只是半晌吐出来的话还是十分庇护的,“他是我南郡王府的贵宾,谁若敢动他分毫,便是同我南郡王府过不去。”
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颇有震慑之效,更会令凌家往后稳如泰山。
见无回转余地,胖公子碎碎骂了几句,狠狠地瞪了凌嫣然几眼,方带着人恨恨离去。
凌嫣然这会心中对这南三公子很是感激,其实就算他们南郡王府从此仇视凌家,她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南少为此付出了一条性命。而待戏目落下,她再想起那个仗义相助的男子时,对方已然与她擦身而过,直入灵堂。而另一头,是爹爹呼唤的声调。
清风日晖,台阶上,凌嫣然只能记下那道月白色的背影,圣洁如蓝天白云,巍峨如群英山脉,飘渺挺拔。
凌嫣然是第一次对一个人那么好奇,或许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太过好听了,低沉里带着一股沧桑,却又如松柏一般坚毅。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不过会来南郡王府吊唁的,一定不是平常人家。
南少盖棺入土后的数日里,不想听见外头风言风语的凌嫣然一直都没有出门,直到第十日,耍了三套拳法、两套剑法、一套刀法的凌嫣然,实在耐不住无聊的闺中生活,遂换了男装,从墙角跳出府去。
而不过在此之后的第二个时辰,梨园里一座小屋的门扉便被人狠狠地踹上了一脚,惊得外头树枝的鸟儿霎时各奔东西。
“这日子没法过了!”
坐在屋子里的解生本在读着新戏里的词,这会抬眼就瞧见吱吱晃动着的大门,不尤哀叹一下这门的寿命,方才正色望着冲进来的人。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能让凌大公子如此生气?”
显然,解生对凌嫣然的突然造访并不觉得惊异。
凌嫣然拍着桌子,气呼呼地坐在他的对面,扣下他手上的书本,气道:“解生,几天不出门,这世道可真是大变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把我传成什么模样了?南少他自己倒好,任务一成,自个就回天上当逍遥神仙去了,把我丢在这不算,还要受旁人的指指点点,我真是冤死了!”
说罢,凌嫣然毫无精神地趴在桌上,解生微笑着倒了杯水给她,“哦?现在外面都在传些什么话?”
凌嫣然彻底委屈道:“他们说南少其实看上的凌家子侄,奈何龙阳之好终究不合礼教,偏生南少对这个男人动了真情,定要与他厮守,于是决定拿凌家小姐、也就是我来做挡箭牌,什么入赘凌家,其实就是为了和凌家子侄耳鬓厮磨、日夜相对。自然,到了如今,那南少风流一世,可最后到底是毁在了一个男人的手上。”
凌嫣然一口喝尽杯中水,颇为豪气盖天地置着酒杯,“啧啧,你听听、你听听!这些话说的,好嘛,我们凌家一个被传做断袖,一个被当做挡箭牌?可搞了老半天,横竖都是在传我一个人!”
“你就听到这些?”解生喝了口凉水,挑眉一笑。
“这些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