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步及门口，林斐然踏步上阶梯之时，猝然一顿，一股袅袅雾气从他的身上游走开来，瞬时，斐然整个人左右摇晃，站立不稳。
候在门口的家丁瞧见了，急忙上前扶住他，担心道：“小少爷，您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林斐然晃了晃脑袋，觉得好一些了，摆手道：“没事，去私塾吧。”
小小的林斐然因顾及自己寄居旁人家中，而不想增添凌家的烦恼，实则这些日子，他时常会忘记一些事情，就好像民间所说的鬼上身了一般。比如，他手上的这块华贵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林斐然叹了口气，不愿深想，在他的脑袋里，这世上可是没有鬼神之说的。
☆、第四十章 郊野狩猎（上）
西城外的密林，素来是贵族子弟们打猎的常地，迦岚此次邀约的朋友不多，去了他们两个，也只有三个人，似乎都是名门之后，身边各自带了一些侍卫，开起口来便知道和迦岚十分熟识。
“迦岚，这是哪家的公子，好是隽秀。”一位牵着马的紫袍劲装公子笑嘻嘻地问道。
迦岚同凌嫣然下了马，迦岚道：“我为你们介绍，这是凌上将军的千金，凌嫣然。”
“女的？凌家小姐？”紫衣公子一愣，但顷刻就反应了过来，“莫非你一直都是女扮男装？所以当初南少是真得要同你提亲？”
什么真的假的，流言蜚语果然害人不浅，还让不让她做人了。
凌嫣然只得僵着笑，面上保持镇静，淡淡地对着那公子颔首笑道：“正是在下。”
紫衣公子显然对她的镇定有些吃惊，砸着嘴，上下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姑娘，真是好……好风度。”
“哈哈，梓霄，你这个堂堂翰林院学士，怎么又词穷了？”
另外两位公子张嘴笑得欢喜，梓霄甩着手，要他们闭嘴。实则他虽是靠笔墨营生，却很不擅长与人攀谈，往往不知不觉间便说错了话，也只有这几个自小往来的狐朋狗友不以为意。
凌嫣然这会见他们嬉笑平常，没有贵族子弟的傲气，倒是松了口气，觉得今日并没有来错。
迦岚问道：“勤知还没到？”
一人笑道：“他你就不要想了，昨个听说醉死在霓香院里，今天午时之前能不能爬起来，恐怕都是个问题。”
迦岚听了摇摇头，很是叹惋，“怎么还是那副德性。”
很快，大家各自介绍了自己一番，立了赌约，便各自散开狩猎。
迦岚没有立即上马，踱步至凌嫣然的身边，赔罪道：“梓霄生性随意，不善言辞，但笔下功夫却是极好的，还请凌小姐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王爷放心，我没有在意。”凌嫣然持着缰绳笑道。
迦岚点点头，望着一头的树林，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正当凌嫣然眨着眼，想着是不是自己先该告辞的时候，迦岚忽然淡淡问道。
“凌小姐和那位南少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不过外界的传闻素来未必就是事实。而在南郡王府，见过小姐动手惩戒陈世子之后，我便知道那谣言必然是假，这位凌姑娘一定很不简单。”
迦岚笑得很浅，只是淡淡地说着话，可凌嫣然却觉得自己面红发烫，南少的事情，她其实不想再提起，至今想起烟花下的那一夜，她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肩头重重地压着一个人的生命。
“王爷在南郡王府便知道我是女扮男装了？”
“嗯。”
“那会我便觉得这姑娘虽然大胆，却是心正侠义之辈，不住地就想要出手相助。游园会时，又见小姐手有力劲，是练武之辈，想来南郡王府一事，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多亏王爷拦阻，否则我一定又要给爹爹惹祸了。”
迦岚想起凌将军先前在凌家时说的话，说这个女儿总是顽皮而不受管束，如今倒有些能够心领神会，毕竟敢在南郡王府动手的官宦女子，恐怕只她一个。
“凌小姐不必过谦，我早说过，你有舒兰之才。”
凌嫣然低头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王爷总是在夸我，倒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
迦岚笑道：“明公正道，赞扬若然诚挚，姑娘坦然应受也是应当。”
绿荫清风，鼻尖夹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凌嫣然觉得这位王爷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地浩然正气，让人从心底的钦佩不已。
随后迦岚本邀约与凌嫣然同行，不过凌嫣然觉得以打猎这种活动来看，还是各顾各得好，万一两人看中了同一个猎物，谁让谁都失了公允，迦岚含笑称是，心情似乎极好，于是所有人皆是分开行动，开始了今日的密林狩猎。
“凌小姐真是好箭法！”
迦岚派给凌嫣然的随行护卫大赞了一句，立即下马去搜寻被射下的猎鸟，凌嫣然听着心中得意，握弓的姿势愈发挺拔。
不过风动之间，凌嫣然隐隐觉得背后有一道慑人的光线，让人有些在意。可每每侧目凝视，却是空空一片道路绿树，半个影子不见。
会是那个自恋的师傅吗？
“凌小姐，前头就是约定的河道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不妨就过去休息吧。”
捡回猎鸟的侍卫上前禀报，凌嫣然点了点头，不再在意身后，“走吧。”
飞驰的马匹，在树林间扬起一阵烟尘，凌嫣然喜欢这种奔驰的感觉，不过及笄之后，爹就不大让她外出骑马，少了很多乐趣，还好彼时爷爷爱带她去梨园消遣，才稍稍弥补了一些。
约定的河岸边，迦岚已经到了，静静地负手望着对岸河川苍木，静谧的背影和那日郡王府中的月白身影重叠，那高贵的姿容，看得凌嫣然委实有些出神。
少刻，迦岚回转过身子，向她走来，凌嫣然方回神下马，余光瞥见一边竟躺着一头野鹿。
“王爷好身手。”
迦岚看着她的猎物，笑道：“凌小姐的战果也颇为丰富，看来今日魁首之争，就在你我之间了。”
“梓霄公子他们难道不擅打猎？”
迦岚笑了笑，“他们几个多是在林子里打混转悠，骑骑马而已，早些时候勤知还带了女子来狩猎，美其约是与佳人林中漫步，其实不过是私会而已。今日更好，他竟直接放了我们一个鸽子。”
凌嫣然想这个叫勤知的人一定与仁亲王十分熟稔，否则谁敢平白放仁亲王的鸽子。不过也是碰上仁亲王这般的好脾气，若然是她凌嫣然的朋友，就是不给他个教训，也要叫他好好赔偿自己。
“哟，迦岚，许久不见，你竟也学会背着人说闲话了？”
清脆的声调里含着几分笑意，一匹雪白的银鬃马从路口小步而来，男子持着一把竹扇潇洒地双腿一横，从马上跳了下来。闲闲地晃着美人扇面，悠悠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一派风流。
迦岚笑道：“勤知，你出现得倒是时候。”
“人生大事，无非吃喝玩乐，那么好的一顿野味，我怎么好错过。”勤知收了扇，注意到了一旁的凌嫣然，眉毛一挑，“迦岚，你还真是三年不见当刮目相看，竟也学着我带姑娘来狩猎了？”
“不要胡说，这是凌上将军的千金，凌嫣然。”迦岚眉宇一收，噙着几分肃穆，“她可是骑射好手。”
“勤知公子好。”凌嫣然拱手行了男子之间的礼，只不过怎么这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倒和仁亲王一般，有双慧眼，竟能一下子就识出她的性别。明明以前都没有什么人能够认出她来，莫非区区数月，她的容貌还改变了不成？
“凌姑娘好。”勤知风度翩翩地还了礼，眼眸含笑，“凌姑娘不愧为将门之后，着实令勤知自愧不如。”
“不敢当，嫣然不登大雅，只得这一些拙技而已。”
嚓得一声，勤知再度展开美人扇，毫不避讳地盯着凌嫣然看，也不客套，直白说道：“桃花嫣然百花迟，青竹垂落君可拾？姑娘的名字真真好听又好看。”
凌嫣然怔了一怔，不擅诗词的她一时未将这高深的诗意给明白过来，直到眼角瞥见自己的青衫上竹节纹路，青竹垂落君可拾？凌嫣然这才恍然大悟，不过纵然明白，到底不大被人这样文雅地挑逗过，正想着如何应对，却是身边的迦岚僵着面色对好友一喝。
“勤知，莫要乱语。”
“这就是迦岚你的不是了，美人么，自然是让人来垂怜的。”勤知的扇子仍旧摇得开怀，“这就给你介绍一个美人，我的嫡亲小妹。”
就见勤知侧身现出背后的小路，一座小轿不知何时稳稳地落在了那里，轿上笼着飘渺的轻云帐，挡住了女子的容貌。却偏是这样半遮半掩的云雾之别，愈发引人想要掀开探视。
这会，梓霄几位公子已是直瞪着双眼，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随行的侍女撩起的纱帐，露出轿中女子的天资容颜。
流风日雪衣，螓首蛾眉容，清辉凝肤指，朱颜欲语休。
那一双垂下的秋水之瞳，巧目倩兮，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端庄温婉地倾身一礼，千娇万态，燕语之音颇为醉人。
“小女闻雅知，见过仁亲王。”
☆、第四十一章 郊野狩猎（中）
果然是个美人。
就是凌嫣然这个女子，也被闻小姐今日的倾城之容所惊艳。
雅知、勤知，原来他们是兄妹，那么说这位勤知公子便是当朝宰相之子了。可那个素来的老宰相，怎么会有这么一位……流连花丛的公子？
凌嫣然忽然明白迦岚为何担忧国家前途，委实这迦国贵家子弟竟都是南少、勤知这一类的纨绔子弟，的确让人忧虑。
“闻小姐免礼，三年不见，闻小姐已是出落得美艳动人，窈窕端庄。”
“谢仁亲王赞誉，仁亲王能记得雅知，已是雅知的福分。”
略略抬起的明眸里，闪烁如灯火，笑靥如清莲，想来既是睁眼瞎，也能瞧出闻雅知眼中的倾慕之情。
当即梓霄几人便有了些失望，明白这位美人已是心有所属，甚至义无反顾地追着夫婿而来，他们几个愈发识相，客套了几句就拉着勤知，觅着烤肉的方向去了。
凌嫣然自然也不是一个睁眼瞎，抿着嘴就要跟着退开，不想迦岚就说道：“给你介绍，凌上将军的千金，凌嫣然。”
“嫣然？”闻雅知抿着丹唇，笑颜委婉，“真是好巧，不想今日又见着了。”
“闻小姐好。”没能跑开的凌嫣然只得上前客套一下。
“哦？你们认得？”迦岚问道。
“是，是在昨日在肖王爷的游园会上认识的，雅知听说昨日仁亲王也出席了，倒是未能见着。”
“天下果然巧事颇多，我与凌小姐也是在昨日游园会上相识，因忽然有事便较早退了席，不过今日我们能够再会，也很好。”迦岚瞧了一边炊事的状况，“我们一起去河边坐会，过会便能吃上我和凌小姐打的野味了。”
“是。”
闻雅知琼姿一礼，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灼灼其华。
凌嫣然很想找个理由跑远一些，好给他们单独说话的空间，再来不得不说，待在这样的美人身边，对同样身为女子的她来说，委实压力不小。
可惜闻雅知这会倒是拉着她说话家常，“原来凌姑娘擅长骑射，真是巾帼英雄，哪像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靠旁人来保护。”
“这没什么，我也只是生在武将之家，才顺理成章而已。”
凌嫣然觉得自己最近谦虚的话说得越来越多，说到后头，原本觉得颇为豪气的自己，竟也渐渐变得有些孱弱了。看来语言暗示委实是一种力量，偏生这世上有那么多口蜜腹剑的人，却能将这种暗示置之不理，委实厉害。
“雅知十分佩服在边境之地保家卫国的将领们，是他们以热血之躯才保住我们这刻的平稳生活，凌家一直是迦国的将才门第，理应得人尊重。”
凌嫣然觉得自己不好总受别人称赞，适当地也要赞许一下旁人，这才叫礼尚往来，于是捡了几个常用的词，用一副沉稳世家子弟的口吻说道。
“闻小姐高赞，实则闻宰相才是劳苦功高，为帝王谏言献策，才叫人钦佩。”
迦岚这会插嘴笑道：“你们俩就不要互相推崇了，两家皆是我国之栋梁，安邦之抵住。”
“王爷这番赞誉，雅知定会转告父亲，他老人家一定心中欢喜。说起来，雅知听闻今日哥哥与王爷有约，这才不请自来，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迦岚淡淡道：“不会，我们也算是旧识，故友重逢也很好。”
闻雅知嘴角扬得如，“劳王爷挂记，今日知晓王爷是来狩猎，品尝野味，雅知便带了一些自作的素食当做配菜，还请王爷尝尝。”
“好。”
诚然闻小姐的目标十分之明确，凌嫣然觉得自己再待在一边妨碍人家，不止是不识大体，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一个笨蛋，凌嫣然急急寻了个去瞧野味烤的如何的借口，匆匆跑开了去。
“哈哈，我就说凌姑娘肯定会过来的吧。”另一头，梓霄持着酒杯嘻笑着，面色潮红，似乎有些酒醉，对着凌嫣然招手道，“凌姑娘，那头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浓情蜜意了？”
“凌姑娘不必理他，他酒量不好，喝一些就胡言乱语了。”勤知也抿了一口酒，不愧是兄妹俩，举止间隐隐有些相似，都是一样的风华，“凌姑娘，可能喝酒？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了，我酒量浅，若也喝醉了，过会便不能射猎了。”凌嫣然拒绝道。
“也是。”勤知瞧了一眼远处的那对男女，却发现迦岚的目光悠悠地望着他们这里，勤知垂眸笑了笑，心底不尤起了一些好玩的心思，“呐，凌姑娘，我想去林中走走，你可否陪我一下？”
“我么？”
“啧啧，勤知，你这人做事可不厚道，你我也算是南少的酒肉朋友，凌姑娘可是他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你懂不懂！”
醉了的梓霄喊得大声，凌嫣然陡然一震，指间抽搐，斜眼望着他的眸光不尤就有些了杀意，这梓霄还真是一个不擅言辞的翰林院学士，怎么句句总是在掀她的伤疤，委实让她想要动手打他一顿。
勤知这会嘴角笑得浓郁，也不顾凌嫣然是否应允，径直就拉起她往外走，少顷方回头轻笑一句，“我们好像还没有喝过南少的喜酒，堂堂翰林公子，可不要随意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待两人踱步走远，四周落英清凉，绿茵漫天，凌嫣然启齿道：“闻公子，方才多谢公子解围。”
“好说，诚然我的确是南少的朋友，怎么也该替他照拂你一下。”
想起南少，凌嫣然的心口还是隐隐有些作痛，感怀道：“我受惠于南少颇多，可惜已经没有什么能为他做得了。方才听梓霄公子所说，闻公子和南少似乎久有往来？”
“差不多。”勤知转着扇子，嘴角始终挂笑，“喝酒这东西，总是有几个朋友聚在一处，才喝得畅快。”
“酒多伤身，喝得浑浑噩噩，什么都不记得，难道就是畅快？失忆之人多是寂寞，酒亦有同效，望闻公子还是浅饮即止得好。”
凌嫣然说得坦然正色，觉得自己看在南少的面子上，也该对这个纨绔子弟多一些提醒。说到底，他方才肯为自己以正名声，本性应是不坏的，不过为了掩饰她的严谨，以免引起对方的反感，凌嫣然补了一句道。
“这是南少与我说过的话，闻公子是聪明人，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蓦然素来教授别人的勤知，好似第一次被人说教，愣了一刹，方喊道。
“凌姑娘。”
“嗯？”凌嫣然侧身看他。
“你随我来林子，就是为了和我说这话？”
“我只是想谢谢你替我解围。”凌嫣然面色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