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闻勤知这会笑得温和，“为何不敢？凌小姐可知，皇上已下了旨，不久你我便要结为夫妇，共度一生了。”
“你想得美！”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凌嫣然火冒三丈，“凌家世代忠烈，我誓死也不会嫁给你这个卖国贼！”
敲打的竹扇骤然一顿，闻勤知脸上霎时没了笑意，只是眼神一眯，盯着女子怒气甚盛的面容，道：“你知道了多少？”
凌嫣然心思单纯，何况如今的形势，横竖是被这卖国贼瓮中捉鳖，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灭口，于是秉着天地浩然正气的凌嫣然，毫不客气得就将他的罪行一件件公布出来。
“你身为迦国人，却将边防布阵图泄露给玄国，是对迦国不忠。你恐此事败露，在密林里派刺客行刺仁亲王，而为了让你自己能够逃脱嫌疑，你又欲盖弥彰得让刺客也来行刺你我。但是，最终你为了让此事能有一个交代，竟然还麻木不仁让陈世子替你背了黑锅。”
凌嫣然此生最恨不平之事，这会忍不住斥责道，“闻勤知，你的良心真是让狗给吃了！现在你居然还敢怂恿皇上赐婚？！闻勤知，你今天最好在这里把话给我交代清楚，你到底想对我爹做什么？！”
闻勤知嘴角一勾，实则亲耳听到这些罪状，他觉得其实当中少的可能不是良心，而是多了些野心。
“都说完了？”闻勤知笑着点点头，“看来你的确是知道的差不多了，不过最关键的一件事，你却说错了。”
“嚓”得一声，山水扇面展在男子的胸前，清脆声音好似那山脉中徘徊的回音，在耳畔隐隐回荡不散。
“嫣然，做出这些事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迦岚。”
凌嫣然在听信火焱修仙之说的时候，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真得成了神仙，是不是就像人死去了那般，自己的魂魄会从肉身中抽离开来，然后瞧着自己已然了无生息的尸身倒在地上，却仍是有活着的感觉。
可是诚然凌嫣然还未成仙，此刻她已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她蓦然地怔忪在原地，双唇之间有一种粘合感，想要发出声音，却又发不出来。四周的护卫已不知在何时同灰衣人动起手来，兵器交错的声响，她愣是过了许久才发现这些。
落日余辉，傍晚的烟霞愈发殷红，凌嫣然动了动眼珠，总算找回了一点神智，她开口说话时，只觉得自己的嘴角略带抽搐。
“你，再说一遍。”
闻勤知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淡淡道：“真正通敌卖国的人，是迦岚。”
“你说谎！”
☆、第五十五章 壮志凌云（上）
凌嫣然吸了一口气，咬着泛白的唇瓣，企图用这种膨胀的呼吸来减缓自己的心情。
“他是当朝王爷，深得皇帝的重用，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事情！你不要贼喊捉贼！”
闻勤知稍稍向前走了一些，没有武功的他，此刻不顾四周随时会向他出手的王府护卫，只对着凌嫣然说道：“彬彬有礼、浩然正气，你认识的迦岚是这样的一个人吧？可是如若一切都只是他的伪装呢？”
“你空口无凭，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
闻勤知笑得自信，“难道迦岚的手上就有我的把柄证据？我自认无愧迦国天下，我倒想看看，迦岚能够拿出什么证据来指证于我，而若然有这种东西，现下的我还可以站在这里同你说话吗？嫣然。”
对，迦岚并没有闻勤知的罪证，可以说，她只是单方面地相信着迦岚说的话。相信那个凛然正气对她说“你可愿意同我一起上战场，保家卫国？”的男子，绝不会骗她。
“那你为什么要让皇上赐婚？”
闻勤知解释道：“我要将你带离迦岚的身边，自然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他做的这些事，会牵连你，也会牵连你的家族。嫣然，你也知道，通敌卖国，是死罪。”
见凌嫣然的眼眸似乎不为所动，闻勤知继续说道。
“嫣然，你可知道，你与他之间，除了南郡王府的第一次偶遇之外，游园会上的英雄救美，根本就是他安排的一出戏。”
“陈世子？”凌嫣然目光一闪，想到迦岚竟然同陈世子有所联系，她的头就痛得厉害。
“据我所知，陈世子在游园会上之所以向你下手，是出于迦岚的吩咐，好帮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上次法场之外，我便同你说过，陈世子这个人贪生怕死、胆小如鼠，即便当日他不知你是凌家的人，可那日游园会上皆是官宦子女，有权有势，以他的性子断然不敢随意轻薄。”闻勤知眼睛微微眯起，“陈世子的所作所为，只是受了迦岚的指使，这也是迦岚为什么要急着处死他的真正原因。”
原因？
如果这才是真正的原因，那么彼时迦岚冷着面色，说着陈世子是罪有应得，并不值得你同情的话时，神情为什么还可以那样正义浩然？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凌嫣然觉得她已经不会分了。她只知道，原来自己在梨园混了那么多年，却没能看出来，她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唱戏的高手，一个个都比戏子还要会装扮。
“你为什么能找到这里？”
“边境之事，太子早有关注，早些便已派我暗访此事，这座府邸我是一早就知道的，在发现你是与迦岚外出之后失踪，我就立即带了人来。”
“那你知不知道，迦岚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闻勤知一顿，“他是以你要挟凌将军，彼时他带兵征讨，大获全胜，便是人心所向。”
“人心所向？”凌嫣然双手握拳，“他……是想称王么？”
闻勤知摇了摇头，“未必，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是收复迦国故土，使迦氏皇朝重掌天下。他的目标固然无错，但是当今皇上和太子更希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不再受战火之苦。”
收复迦国故土，重掌天下……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马车上，迦岚激昂的声调和闪亮的明眸，他豪气云天地说着自幼定下的宏远，迟早有一天，他要远赴边疆，替先祖夺回迦国山河。
原来，他还对自己说过一句真话。
凌嫣然将胸口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身型骤然轻盈了许多，她举步向前，并不理睬身边的打斗和闻勤知诧异的目光。
“嫣然？”
既要走过闻勤知的身边时，他终于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臂，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府外有马吧？借我一匹。”
“你……”
凌嫣然抬起的眼眸清澈见底，没有半点的彷徨。
“我不会再听信一面之词，我要自己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勤知，你最好不要拦我，否则你和迦岚软禁我的所为，便没有任何差别，我就永远都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闻勤知听得一愣，但还是乖乖放开了手，“嫣然，你不能一个人去，否则你还是会落在迦岚的手上，让他得以威胁凌将军。”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放心。”凌嫣然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我一定，不会丢了凌家先祖的英名。”
落日余辉，秋叶泛红，闻勤知瞧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屹立笔直，好似她刚正的内心。
他忽然觉得，迦岚这次可能选错了人。如果没有嫣然，他早已死在那片密林之中，自不可能再破坏迦岚的计划。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岔路，一个选择，足以改变一生。
初秋的风吹在面上，很是舒坦，尤其此刻，凌嫣然觉得唯有这秋风，方能解缓自己体内的焦躁。
仁亲王的府邸，她是第一次来，瞧着金匾之上的名字，凌嫣然突然有种很陌生的感觉，陌生的不是这座屋子，也不是这个名字，而是叫着这个名字的人。
曾经听过那么多关于仁亲王的轶事，刚正不阿，不徇私、不偏袒，同他在一起之后，也亲眼瞧过他乐善好施、锄强扶弱的样子，一举一动皆非刻意为之，既是瞳眸里都流露出一股子的和善。
她相信他，从听过他壮志凌云的志愿之后，便愈发得相信他。
不止是因为喜欢，还因为他们同样有着为国的理想。
然而正是这样的人，却暗杀无辜，寻人受过……就连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他计划里的一块踏脚石？
凌嫣然步速不急不慢，目不斜视地一步步地走进王府，而两旁的护卫，没有一个人上前拦阻。
她越过双吉萧墙，此时，天已入夜，虽非全然墨黑一片，隐约间，已不大能看清四周的景物。忽然，四周的回廊宫灯，一一被点亮，照亮了宽敞的前院，也让她看清敞开的正厅里，那个男子的颀长身影。
☆、第五十六章 壮志凌云（下）
“你来了。”
迦岚的声调低沉，却又有一些虚浮，“我猜的不错，你若知晓一切，必然会独自前来，同我讨个明白。”
诚然此刻男子的嗓音还是那么得熟悉，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却是凌嫣然所未听过的，这是一种从心底透露出来的冰冷，冷得让她只觉得陌生。
“真得都是你做的？”凌嫣然走上前，与他隔着一个阶梯，两厢对视，“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去夺回迦国疆土？难道你不知道会有多少前线的士兵为此付出性命？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
“他们和陈世子一样，死得其所，待大事得成，他们便是迦国的英雄。”
声调是解弦更张的穿云之势，可是他说的话，凌嫣然却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
“这种推人入火口的事情，你竟然也可以说得这样大义凛然？英雄？他们不过都是你为成霸业的牺牲品！”
然而面对她的指责，阶梯上的男子仍旧一派神定自若。
“你若说他们是英雄，他们便是英雄，你若非要将他们视作牺牲品，那么他们也只能是一个牺牲品。”迦岚的神情不似往昔那般柔和，原本就刚毅的面容愈发凌厉，“嫣然，很多事情，取决的并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结果？结果就是边境那些士兵的性命，根本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迦岚从阶梯上低头看着她，气势磅礴，“这个天下本是迦国统一的天下，如今却分崩离析，身为迦国子民，你难道不希望夺回迦国山河？他们的死，会促成迦国重握天下的局面，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死得英勇壮烈？嫣然，从古至今，建国之初，必然会有无数的血肉化作白骨，但是他们都死得其所。”
“这根本就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凌嫣然忍不住大吼。
“难道你不想与男子一般驰骋战场，将敌军斩于马下？你曾经挂在嘴边的壮志豪情呢？”迦岚仍旧盯着她，瞳眸深处一片灼热，好似要将她也一并燃烧起来，“嫣然，你身上流的是武将的血，胸中怀的是巾帼之志，但是你决不能妇人之仁，只要你肯与我并肩而战，我相信十年之内，你我必还迦国一座盛世江山。”
倥偬间，凌嫣然豁然觉得迦岚就是一个漩涡，他不停得用自己的气势和魄力将旁人席卷进他的想法里，。
凌嫣然瞧着那张熟悉的脸，摇头道：“不可能。”
迦岚眼皮微垂，“你不信我能在十年之内平定天下？”
“我信，可是我更相信你也不会就此停手。”
“迦岚，你还没有发现吗？今日你可以用收复迦国疆土为借口，他日你一样可以用迦国得天下为缘由，不停地扩张版图，但是这些真得是百姓所需？迦岚，什么死得其所，你不过是要他们成全你狼子野心！”
此刻，迦岚的瞳眸里只剩下刺骨的寒芒，冷冷一瞥，便是忿忿的杀气。凌嫣然几乎以为他已勃然大怒地一声令下，就会要结果自己。却不曾想，迦岚猝然左手指天，义正言辞，不平则鸣。
“迦氏子孙迦岚，在此对天起誓，此生只为迦国帝王之臣，若有觊觎王位之心，便遭天打雷劈，堕十八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迦岚肃穆的神色没有半分作假，“嫣然，这样你可相信？”
“我……”凌嫣然被他突如其来的庄重誓言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诚然他虽无称帝之心，却并不代表她就能认同他的所为，“就算我相信，可臣有臣纲，你难道不应该遵循皇上的想法？迦岚，就此收手吧，眼下，一切都还有挽救的机会！”
迦岚忽然幽幽一笑，笑得轻佻而诡异，笑弧勾勒在他俊冷的面容上，却又带着一点苦涩的味道。
“你还是不能理解我，我以为你应当可以。”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凌嫣然也不尤有一点软化，低了声调道：“如果有一天，真得是他国来犯，我一定会陪你身先士卒，但是迦岚，战争不应该始于我们自己的手上，迦国现下并非乱世，百姓得安，不才是大家最希望的么？”
夜幕宫灯下，绰约清风的光华中，傲立在阶梯上的男子一时没有应话。
凌嫣然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轻唤道：“迦岚，收手吧。”
“嫣然，你可喜欢我？”
蓦然间，迦岚问了一句她曾问过的话，只是两人问话时的表情却全然不同。这会的迦岚，眸色认真，甚至有些严谨。
凌嫣然顿了一顿，没有起初问时的娇羞，径直应道：“喜欢。”
迦岚嘴角微翘，笑道：“可这种喜欢，还未能让你泥足深陷，未能使你以我的喜恶为喜恶，以我的意愿为意愿，想来就算我此刻斩断这份情，你也不会觉得太痛，是不是？”
“可是嫣然，我对你的喜欢，便是在看到你背叛我的一刹，恨不能将你亲手杀死。”
肃杀的冷冽如怒发的弩箭，直直射进凌嫣然的心口，可她又觉得这种痛还带着一点暖。迦岚性子偏沉稳，不大将感情表露在外，纵使知道两人是两厢情愿，可是相处之间与往昔并无多大的差别。
而现下，迦岚这一句杀，反倒透露出他深藏的心意。
“迦岚。”
迦岚僵着脸，摇了摇头，“不必再说，你的心思我已经明白，我的决定也不会更改。”
“迦岚！”
烛火轻拂，四周忽然冒出数名护卫，将前院围住。
凌嫣然看着这个状况，咬着唇畔盯着迦岚，问道：“你要将我灭口么？”
“我要将你囚禁起来，我会让你看见迦国统一天下的这一天。”
迦岚侧过身子，向内厅走去，不想看见她被捉起来的情景。围着的护卫渐渐靠拢，而凌嫣然的目光始终停在男子的身上。
“迦岚，你我都曾出入军营，在军中待过数年的你，要比我更深知士兵的辛劳。他们烈日练兵，冬寒站岗，黝黑的皮肤和满手的茧子，都真真实实地显示出他们为国效忠的决心。他们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他日上战场的时候，能够多杀一个敌人，也能够多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让他们可以平安地回到家乡，回到亲人的身边。迦岚，战争一旦开始，所有人的性命便是生死不知，比起天下山河，你难道不应该先顾惜一下他们的性命？”
迦岚面色一沉，“他们是迦国的战士，自然就该为迦国而战。”
凌嫣然听着，垂下的目光有些悲戚。他的心远比他的神情还要刚硬，这样的一个人，她终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顷刻，她的声调也无比坚定起来，好似宣战。
“迦岚，这件事，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嫣然，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侧目间，转过半身的迦岚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前刻还站在台阶下说话的女子，身型竟莫名地如吹动的树叶，模糊摇晃起来。
夜幕灯火中，凌嫣然的人影豁然化作闪耀的荧光，一点点消散在空中。
“嫣然？！”
迦岚双目睁大，惊异地瞪着这个奇幻的场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