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人鬼殊途，他是怎么都不能甘心的。
“嫣然，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会对你好的。”
齐律灰色瞳眸含情脉脉，不等凌嫣然再将这句话咀嚼清楚，她只觉得腹部抽搐般得疼痛起来，很快她痛的连坐都坐不住，整个人就往地上倒，肚子里就好像有千万把刀在不停地戳她。齐律蹲下身子，将女子颤抖的身子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凌嫣然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听见耳边齐律犹如魔咒一般的喃喃自语。
“嫣然，很快就会结束了，再一会，再一会就好了。”齐律拍背的动作很轻，丝毫不能减缓她的痛苦，到后来，齐律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再一会，再一会，我们就能做一对鬼夫妻了。”
☆、第七十七章 往生水魅（上）
“齐律！你是不是人！你居然毒死我！”
郊野之外的小林子里，凌嫣然不可置信地感受着自己轻盈如空气的身体，说不出的震惊和气愤。她现在很能体会那种想要杀人的感觉，那种恨不能将他拆骨剥皮的决绝。
“我的确不是人嘛。”
偏生一直掩饰自己心情和目的的齐律，这会已是获得了解脱，盘膝坐在小池子边上，一手拖着下颚，笑嘻嘻地看着她，显然他对自己的所为十分满意。
“你是不是想打我？以后我任你打，任你骂，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去死！”
齐律一脸笑得奸邪，一副愿望成真的满足感，“嫣然，反正你也是回不去了，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你总明白。你也不忍心看我一个人游离在这六界之外吧，不妨我们都看开一些。”
“你混蛋！我爹、我娘怎么办？我们凌家就我一个孩子，你要我家绝后吗？！”凌嫣然胡乱拳打脚踢地打在齐律的身上，也不管他到底痛不痛，声嘶力竭道，“你们齐家家大业大、孩子多，就不顾我爹娘死活了？我爹娘以后谁来养老送终？！齐律，你这个王八蛋！”
“我留了信给我大哥，让他替我们照顾你爹娘。”齐律认真说道。
凌嫣然蓦然住了手，盯着他，嘴角抽搐，“你说什么？”
“我大哥待我很好，而且为人一言九鼎，他会替我们好好照顾伯父伯母的。”
“你……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凌嫣然捂着自己的胃，生怕五脏会被他气炸了。
齐律倒是不怕死得颔首应道：“我从一开始来长安，就是为了要让你变成一个鬼。自从我死了以后，我知道了不少事，也知道你不是一个凡人。嫣然，你可以责怪我，但是我只能这么做，否则不要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这会齐律笑得有些苦涩，望着他的瞳眸里充斥着他内心的无奈，瞧得凌嫣然反倒不知该怎么对他生气了。
“可、可是，你也不能这么做啊！”她跺脚道，“你知不知道以后进地府的下场？齐律，你老实交代，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个鬼，不可能瞒过我和解生，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凌嫣然再一次慎重警告道，“我告诉你，齐律，你现在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如果你还有东西要骗我瞒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齐律心中偷笑，莫非嫣然忘记她已经是个鬼了？不过他一开始就打算将所有一切皆对她如实相告，毕竟他是想和嫣然平稳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三个月前，我变成水鬼以后，第一个杀掉的就是害我性命的那个水鬼，然后就是我的那些伙计。”
“那四个人是你杀的？！为什么？！”凌嫣然惊愕，他居然对自己人也狠下毒手！
齐律应得很平淡，没有半点内疚，“不杀了他们，我不可能离开那个湖泊，就是凌家，恐怕也早就知道我已经死了。”
“你疯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齐律，你还有没有人性！”
时入夜幕，月轮映射在小池之中，原本应当清冷的光晕，却在外圈勾勒出一道妖媚的殷红，让人光瞧着便不大舒服。齐律低着头，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眼前的这个场景和他死去时的样子，倒是如出一辙。
“人性？呵，在变成鬼的时候，的确就没有了。”
原本冲天的怒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蓦然就降下了一半。凌嫣然不知道这会该如何和他继续交流下去，细究起来，齐律的确是这场祸事的受害者，可是他也是其他灾难的始作俑者，凌嫣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责怪他，还是体谅他。
但是有一点，却是她可以确定的。
如果没有她，齐律就不会做出这些荒唐事。
想到这里，凌嫣然的心头愈发难受起来，“齐律，你知不知道救人一命是七级浮屠，杀戮的罪孽，也同样会送你进阿鼻地狱！他们四条加上我的命，你啊……”
她烦恼的捂住额头，不敢再往下想，冥府同妖界、魔界一般，对族人的管束并不严谨，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松散，规条也不如人、仙、神三界这般繁琐，但是他们刑罚的严苛，却可以用残酷来形容，更是断然没有什么人情可讲。
“我知道。不过无所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再度轮回。”齐律仍旧坐着，目光怔怔地望着池子，满不在乎的样子。
凌嫣然听了蹙紧眉头，“你不打算轮回？可如果不轮回六道的话，几百年后你就会……”
“就会魂飞魄散，我知道。”齐律的语气反而愈发平和，“但有些事情做起来，本就是不顾后果的。何况与其费心去关心几百年后的事情，倒不如关心眼前的事。”
“你真是着了魔。”凌嫣然有些颓废地跪坐在一边，眼神哀戚，“你不应该为了我做这些，不值得的。”
“嫣然。”齐律见她脾气减缓，软语相告，“过去的事，就让它结束吧，追其缘由，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你放心，往后那些你不喜欢的事，我一定不会再做了，就是那个解生和姓闻的，当初会对他们下手，也只是不想让他们来坏我的事而已，并未想过要他们的性命。”
齐律心想，他也没有那么傻，怎么可能将两个情敌也一并弄到鬼界来，与他作对。
自然凌嫣然不可能因他说一句不要再想，就真得不再去想那些事，只是这会，她总算冷静了一些。实话说，她到现在还不太能接受自己死掉的事实，凌嫣然慢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一旁的池水想要照出自己的影子，可是半晌清澈的湖泊里，只能瞧见她背后树枝的昏暗倒影，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凌嫣然很是失落地将头埋在膝盖间，身上散发出的尽是垂头丧气的闷闷不乐。
半晌，她略略抬起头，轻叹道：“我想回去看一下……爹娘。”
“不行！”齐律对这句话反应剧烈，“我们以后不能再冒险去人多的地方，万一碰到较真的鬼卒，很容易同我们过不去。”
凌嫣然知道，只要不是阳寿殆尽的魂魄，就不会有地府的鬼差前来勾魂，自然也就不必去冥府报到。但大多魂魄还是会自觉地回到地府去，所谓的阴阳相隔，指的乃是不同的人就该活在属于自己的地界，凡人不能多吸地府鬼气，鬼也同样不能承受人界的阳气。因此，孤魂野鬼若一直待在人间，往往待不过几日，就会彻底地飞灰湮灭。即使寻了一些法子，得以暂时栖息在人间，可一旦被那些牛头马面的鬼卒抓到，便是罪责加倍。
如今以齐律所犯下的罪孽……恐怕过不了这一关，就会是不见天日的循环苦难。
“齐律。”
这会，凌嫣然看着齐律的神情，十分认真。
“你还有事瞒着我，对不对？起码你现在不可能只是一个水鬼，你有驱使雨水的本领，也有迷幻他人目光的能力，这对于一个只死了三个月的鬼来说，实在不太可能。可你身上的戾气也不像厉鬼那样重……”凌嫣然的目光牢牢锁在眼前人的身上，“齐律，你现在到底是什么？”
东风一扫，拂动起两人的衣衫发丝，齐律抬眸看她，一双灰色的眼眸如风云一般变幻莫测。
“水魅，他是个水魅。”
背后苍木树边，解生扶着古木，一袭竹青长衫地立在那里，苍白的面容上唯独一双黑眸，炙热如烈火。
☆、第七十八章 往生水魅（下）
百鬼之中，司火以旱魃为首，司水以水魅为冠。
齐律竟然是鬼中水魅？！
这人是如何领到这样的本领？按理说，鬼中之王的修习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若非齐律得到了高人的点拨？想到这里，凌嫣然觉得这个猜测颇有可能，她自己不就平白受到了火焱的照顾。何况也只有这样，才能说通为何齐律对鬼府所知甚深，只是那个引他入局的高人又会是谁？
“解生？你没事了？”
凌嫣然坐直了身子，瞧着慢慢走近的解生，满脸希翼，只是齐律的面色显然没有那么好看，他率先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按住凌嫣然的肩头，望着解生的眼神里颇有挑衅的意味。
“你倒是非一般的修道之人，受了我的术法，竟还能如此生龙活虎。”
解生的目光划过看着凌嫣然的身体，似乎能够看透她只单单剩下的一具飘渺魂魄。但凌嫣然也是第一次，从这个素来面上温和的男子眼中，看到一副想要杀人的目光。
“水魅虽也算是水鬼之王，但到底邪不压正，齐公子不走正道，恐怕终有一日会后悔莫及。”
“解生。”凌嫣然听出他口气不善，但即便齐律有错，她也不想看见这两个人互相大打出手，“事至如此，算了吧。”
她劝道，起码有一句话，齐律说的并没有错，人死不能复生，她已经是个鬼了，什么修仙修道的事，恐怕都已和她没了关系。
原本冰霜冷冽的眼眸，顷刻婉转了下来，解生瞧着她叹了口气，杀意豁然就转变为满满的愧疚，“对不起。我明明一早就发现他有问题，可还是没能阻止他对你下手。”
“哼，你本来就阻止不了我。”齐律冷哼哼地回嘴道，他心里可是十分讨厌男子的出现。
解生点破道：“你虽然是水鬼之王，可术法还不能运用自如，尤其是在烈日白天，否则你也不必如此小心地一直待在客栈里，甚至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故意演了一出落湖的戏码，不就是为了沾染上那个湖里水鬼的鬼气，而混交我的视听么。”
“就算你都猜准了，又有什么用？”齐律嘴角一勾，双手从后环住凌嫣然的脖颈，愈发得意，“还不是无能为力。”
凌嫣然拍开齐律的手，回头狠瞪了他一眼，他到底还是有小时候霸王一般的性子，总喜欢站在凌驾于别人的地方。自然，对于凌嫣然的偏袒，齐律很不服气地冷哼一声，狠狠的眼眸直朝解生射去。
好在，两人除了嘴上斗气，似乎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为此，凌嫣然也松了口气，她站起身子，哪怕对自己这副轻盈如云烟的新身体仍旧非常不习惯，可为了不让他们两个再有吵嘴的借口，她也只好先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反正木已成舟，解生，我想麻烦你以后多费些心，替我多照顾一下爹娘。如果可以，让斐然认我爹娘做义父母，斐然年纪虽小，但性子耿直刚正……”说到这里，凌嫣然有些难过，好像自己在托付后事，可她也的确是在托付后事，沉了沉又道，“这样凌家虽算不得有后，可他们晚年总算也能有人在身边照顾。”
“嫣然。”
解生不大叫她的名字，可一旦叫起来，那语气音调就好似唱戏一般的好听，听地人都有些想要落下泪来。
“你想太多了，你现在便同我回去，我有法子能让你还阳。”
“还阳？！”凌嫣然听了，霎时一喜，然而一道身影忽然挡在她的面前，就听齐律厉声怒斥，“你休想！”
怎么可能？！他付出了生生世世的代价，做了那么多逆天抗命的事情，就是为了同嫣然相守这百年的光阴，他怎么可能让嫣然离开？！
解生紧盯着齐律道：“你不要再作孽了，她不是你最爱的人吗？你怎么忍心让她做一个孤魂野鬼？你要亲眼看着她虚弱至死在你的面前，你才甘心吗？！”
“闭嘴！”齐律不理他，只挑眉不屑道，“你应该清楚我的能耐，我劝你还是不要强逞什么英雄，你虽有仙气护体，可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你我都一清二楚。就算你是个半仙，可我这个半妖，一样能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够了！”
冷风微扫，颤了齐律的后颈，他全身一怔地回过头去，就见凌嫣然低着头，挺直的身型看上去却有些瘦弱。
“齐律，让我回去吧，我在人世还有事情放不下，我并不想死。”
凌嫣然咽了口唾沫，直视着齐律焦急如焚又恍然无措的瞳眸，他显然没有料到解生有让她还阳的本事。
“那我怎么办？！你要我一个人游荡在这个阳间吗？！”
凌嫣然心中的确不忍，可想及自己的父母，她还是狠下了心肠，“齐律，就算你把我束缚在你的身边，我也不会喜欢上你，还会时时刻刻地怨恨你，恨你为什么要让我做个孤魂野鬼。你也知道，我本来有可能成仙的，不是吗？”
“恨？”齐律大喝，“你有我恨吗？！”
“我也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听唐伯父提出的条件，为什么一定要功成名就了才能来找你？为什么年年给你送杨梅，你就从来没有明白过我的心意？为什么我就要莫名其妙地被鬼害死，你却要修道成仙去？！”齐律一连串地喊下来，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也想过在奈何桥边等你，等到你这世了结了，我们再重新开始，我想和你定个约定，下辈子我们要认识地更早一些，最好自幼就定下娃娃亲，可是结果呢？”
“这个世间根本就不公平！我求得再多、等了再久、付出再多的努力，也半点回报都没有得到，不是吗？！”齐律嘴角噙笑，缓缓举起自己的双手，眼眸里一片疯狂，“所以，在得知一切的时候，我就决定，从今以后，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用杀、用抢，用尽一切卑鄙的手段，我也在所不惜！”
“齐律！”凌嫣然看着他越来越扭曲的面容，知道有些不对劲，甚至她觉得这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齐律了，猜想自己可能用错了借口，说错了话，急忙喝道，“不是这样的！齐律，你不要这么想！”
念想这个东西，其实很容易出错，而一旦出了错，人就不知道会走到哪条道上去。
俗话常说劝人说别走歪路，就是这么个道理，即是摆在仙家，也是如此，否则为何总叫仙人摒弃杂念，莫让七情六欲损了几世修为。想当初，水烟恋上凡人，甚至跳下堕天的行径，就一定被其他仙众说是走上了歪路。
“嫣然！”齐律瞧着她的目光，在黑夜之中比星辰还要闪亮，可是怒发冲冠的神情里已经失去了理智，“就是要和你一同飞灰湮灭，我也绝不让你回去！”
少顷，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就往一旁的小池跃去！
水魅司水，湖泊池水更是他们往来各地的大门，这一跳，恐怕再出水之时，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等凌嫣然把这个念头想完，只觉得左臂一痛，她和齐律竟没有触及水面，而是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冰面上，身下的池水竟然不知何时全都变成了深冬的寒冰，坚硬无比。
小池边上的解生，衣衫发丝无风舞动，渲染出他周遭的寒意，冷冽的眼眸紧盯着齐律，声音穿云裂石。
“你休想在我面前，得逞第二次！”
☆、第七十九章 冥府阴曹（上）
“是你逼我动手的！”
齐律已经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