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眼前的小不点肤色偏褐，面向倒是长得分外可爱，圆鼓鼓地大眼睛，精巧的五官，整个人就像是被精雕玉琢出来的。而且他的身上，没有半点戾气和敌意。
“就知道你不记得我。”此刻他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反而让凌嫣然疑惑了起来。
“我应该认得你？”
他抬起头，怔怔地盯着她看，语气认真，“我是你的仙宠。”
“仙宠？”
“对。”他点点头，眼神里渐渐射出一股你忘恩负义的味道。凌嫣然的眼珠子同样在他的身上打转，看得久了，似乎的确有一些熟悉，是在哪里见过他呢？这小巧可爱的模样，瞧着还真想在手里捏上一把……他……啊！
霍然间，她恍然大悟地喊道。
“刺猬？你是那只怕猫的小刺猬，小瓷？！”
☆、第九十二章 仙宠小瓷（下）
“我才不怕猫！”小瓷不服气地吼道。
彼时，凌嫣然将昏睡过去的林斐然靠在自己的肩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附在斐然身上的？”
他不自在地转动着眼珠子，轻声回道：“有些时候了。”
“你难道不知道附身于凡人，他们的肉身会受不了的么？”
听出她责怪的意味，小瓷抿着嘴，瞟了一眼凌嫣然护着男孩的样子，心里头虽然不甘心，可又回不出什么正理，只道：“我好几天才来一次，一次也不过一、两个时辰，伤不到他的。”
小瓷始终直直地站着，脸略略撇开，没有直视凌嫣然的眼眸。凌嫣然晓得这个小刺猬对她并没有恶意，何况他说自己是她的仙宠，可见往日与她的关系，一定匪浅。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小瓷默默地点点头，实话道：“以前，火焱不让我见你。”
这个自恋师傅，怎么到哪他都要插上一脚，“你认得火焱上神？他为什么不让你来见我？”
晓得她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小瓷的耳朵灵巧地动了动，犹豫了半天，才喃喃启齿道：“他……他怕我会告诉你以前的事情。”
诚然昨日的猜测还盘旋在凌嫣然的脑中，以前的事情？是指她和解生的前世姻缘？呵，这倒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不想老天爷会将一个活生生的历史旁观者送到她的面前。如此，水烟那段弄不清的情感阅历，总算能寻出个方向来了。
“小瓷。”一想到自己大业可成，凌嫣然笑得愈发老谋深算，“你是我的仙宠，是不是经常待在我的身边？”
身为禽类的小瓷，耳朵敏锐地抖了一抖，紫色的眼眸里一阵警觉，怔了怔，方点头答应。
她继续对着笑，问道：“那你到底跟了我多久？”
“约莫也快有四百年了。”
四百年，她堕天之事发生在百年前，再加上梦境里的确见过小瓷的样子，想来眼前的这个小刺猬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知情者。
“哦？那真是太好了。”此刻，凌嫣然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霎时，脱口而出的语调尽是犀利如刀刃的决断，“快！现在、立即、马上告诉我，那个苏庭生和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瓷被她突如其来的兴致喝住，妖媚的眼珠子在眼眶转了两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凌嫣然又催促了几次，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你反正都重新修仙了，还管以前的事做什么。”
小瓷的脑袋垂了下去，耳朵微微颤动的样子，触动了凌嫣然心底对小动物的热忱。终是不忍心逼他，又想起小瓷之前的说的话，她不禁问道：“火焱上神是不是对你下了封口令？你很怕他？”
“谁怕他了！只不过……”一触及凌嫣然的眼睛，小瓷顿时又撇开了头去，说道，“只不过是我自己不想说而已。”
彼时，凌嫣然却是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小刺猬，颇有猎户的执念，“为什么不想说？我很想知道啊。”
小瓷听了，眼眸一暗，道出他最在乎的理由来，“你那会就是贪恋红尘，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万一……你知道了以前的事，还是喜欢他怎么办？你已经为了那个王爷放弃过一次修仙了，这次你是不是还会放弃？”
小瓷的神色看起来的确是十分担心，凌嫣然想一想，斐然虽然和解生不曾真正的引见过对方，但还是照过面的，或许小瓷已然将他认了出来，何况这也是试探解生，到底是不是苏庭生转世的最好机会。
于是，她问道：“你知道苏庭生也转世成人了，是不是？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个唱戏的。”
那三个字对小瓷来说就像是一个，他骤然一惊，终于将目光定在了凌嫣然的脸上，面带诧异，“你、你都知道了？！”
凌嫣然将他的惊愕都稳稳地收在了眼底，果然是解生。呵，之前同她说苏庭生已然魂飞魄散的不在少数，真没想到他们竟都是骗她的。不过为了继续套话，凌嫣然这会故意摆正了面色，一副我已然醒悟的老成口吻，叹道。
“其实我觉得，那会堕天一事的确是我太过轻率了，想来那时候我一直都是女扮男装，他风大哥、风大哥地喊着，固然再怎么志趣相投，可他到底喜欢的是女子，又怎么会知道我暗恋着他，进而喜欢上我呢？”
说到这里，凌嫣然忽然觉得自己当初被誉为神界美人的称号，到底还是在的，诚然对方没有瞧过她的真身不是。她又观察了一下小瓷的样子，见他眼有闪烁，加把劲道：“我估摸那会自己必然是在天上待得太久，脑子有些迟钝了，才会做出那些傻事来，何况经了这几次的情劫，我已经大彻大悟，这次一定会好好修仙问道，不会再堕入情爱之中了。”
可小瓷仍旧默不作声，显然对她的说辞还存有怀疑。不过凌嫣然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得知往昔事迹的大好机会，不依不饶道：“小瓷，我只是想将往昔的事再知晓得详细一些，片段的记忆不是反而会令我误入歧途么。我同你保证，虽然晓得自己以前喜欢过那个男人，不过如今我对他，可没有半点情爱的意思。”
小瓷听得眼眸一亮，“真得？”他是真的不想她再步上水烟的后尘。
“我对天发誓。”凌嫣然信誓旦旦，势要获取小瓷的信任，“小瓷，你就将过去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诉我听吧，否则万一不知避讳，重蹈覆辙，岂不是更冤枉？”
可怜的小刺猬，到底被她说动了心，咬了咬牙，点头说道：“你们初识的时候，就很投缘，天南地北的，怎么都能说到一起去。不过那会我并没有在意，你在人间的凡人朋友也不止他一个，那会你还神界人界的两头跑，也不见对他的事有多上心。可是，直到他成亲以后，你就开始长时间的留在人界，甚至住在他的府中，就算神界有事也不肯回去。再后来……他开始发病，你不仅用仙气保住他的性命，竟还跑到地府去求那个色鬼。”
色鬼？是说那位妖媚的冥主？
似乎师傅也曾说过这位冥主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不过凌嫣然没想到她会是个女子。好色？难道水烟的倾世容貌对付女子也可以？
不过这会凌嫣然瞧着小瓷泛冷的瞳眸，可以感觉的到，他对苏庭生并没有什么好感，以此可见，小瓷作为她的仙宠，的确是很向着她的。于是乎，凌嫣然便由着他的性子说道。
“反正那时候已然糊涂了，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只可惜，最后还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毁了自己一身的修为，他们两个也丢了性命。如今想想，这事也是我不好，他们本是凡间一对极好的鸳鸯呢。”
“哼，什么好鸳鸯，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个好东西。”小瓷念得咬牙切齿，似乎与那苏庭生有不共戴天之仇，“妻子死了，他却……”
凌嫣然正听得起劲，不想小瓷突然住了口，咬着唇瓣，撇过头去，一语不发。之后无论她再怎么软语勾引，小刺猬的嘴就如同他身上的尖刺一般防备，万不肯再开尊口。
凌嫣然没有法子，叹了口气，终究是功亏一篑，只得先将渐渐苏醒过来的斐然送到了私塾。小瓷则化作了真身，好在今个为了去闻府，她穿了一套得体的裙衫，刚好够小瓷安然藏在她的宽袖之中，不被人发觉。
依最后一段话来看，小瓷对解生似乎很有意见，不知道之后能不能带着他一起去瞧瞧解生。
不是个好东西啊，凌嫣然忽然想起曾经那个水鬼也说过，解生是个骗子，他根本不爱那个女人。当时只以为是那个水鬼记恨男子，而将天下所有的男人都视作伪善的小人，可如今想来，一个苏庭生，一个解生，莫非他们两人的恋情里头，当真还有什么隐情？
彼时，凌嫣然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她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将自己过去的那段情史，给弄个清楚明白。
☆、第九十三章 情爱如雪
诚然，凌嫣然这次去闻家求见的并非闻勤知，而是闻家小姐闻雅知。秋叶落尽的院落里，亭间小炉暖清茶，佳人雅致仍如旧。
“不论何时见到闻小姐，总是这样光彩照人。”
“凌姑娘。”闻雅知微微笑着，起身请她入座，“凌姑娘客气了，再美的容貌不过是一张表相，不如凌姑娘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英姿飒爽。”
凌嫣然别扭地笑了笑，诚然这夸来夸去的客套话，别扭得紧，委实与她的性子不太相称，于是当即问道：“不知闻公子的身子可好了？”
“已经好了，亏得凌姑娘妙手回春，本是想要亲自登门拜谢的，只是边关捷报传来，兄长连着两日皆在太子殿下那里商议和谈事宜，未能抽出空来，实在抱歉。”
“不打紧。”实则凌嫣然也不太想见到他，“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问闻小姐，闻公子可曾改变了心意？我知道当初他请旨赐婚是出于一番好意，嫣然也一定会谨记在心，可婚姻大事攸关终身，还希望闻公子不要一意孤行，这次我爹凯旋归来，总会为我做主的。”
这番话里，明着暗着都带着一些威胁，不过闻雅知毫不在意，举止优雅地摆弄地石台桌上的精致茶具，面上轻扬着如沐春风的笑。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兄长一表人才，又对凌姑娘一往情深，姑娘为何不考虑看看？我想既是凌将军，也会满意这个女婿的。”
“闻公子固然有千般好，可是我并无下嫁之意，就是两家真得承了皇命，这也会成为我心中的一个疙瘩。”凌嫣然眼眸肃穆，言辞恳切有力，“闻姑娘，我这人当断则断，更不愿去做那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闻雅知此时已倒好了茶，放下茶壶的一刻，她静静地凝视着凌嫣然，柔美的五官里透着一股清冷的英气。不愧是将门之后，她要比一般的女子更为坚毅，只是……
“凌姑娘，恕我直言，你太相信自己的感觉了。”
凌嫣然听得一愣，怔怔地望着闻雅知，等她解答。闻雅知将一杯新茶放在凌嫣然的面前，淡淡道：“一见固然可以倾心，但是能靠真心不遗而相守百年的，又有几个？婚姻虽是终身大事，可到了权贵之家，亦是一件交易的筹码。放眼官宦高门，又有几对配偶是真正因为情爱而走到一起的？凌姑娘心中明明没有所爱之人，兄长亦愿等姑娘对他另眼相看，可你却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他，未免有些残忍。”
“我只是不想浪费他的时间，何况迦岚一事……我暂且不愿再谈情爱。”诚然，在她去过鬼界之后，此刻心如止水，这会子倒对修仙一事颇有兴趣。想来如果师傅知道她此时的心思，一定十分高兴。
闻雅知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经过兄长昏厥一事，我也知道凌姑娘胸中定有乾坤，恐怕是上苍注定兄长与姑娘无缘。”
倾城的女子即是叹口气，都比旁人要温柔妩媚，凌嫣然听了忍不住抱歉道：“对不住，我只是……不想嫁人而已。”
“其实嫁人并没有那么可怕。”闻雅知喝了口茶，对着她笑道，“再过不久便，我便要出嫁了。”
“嗯？”凌嫣然骤然一怔，半晌应道，“那真是恭喜闻小姐了。”不知不觉，她忽然就想起当初闻勤知倾心于迦岚的样子，不禁低着头眨了眨眼睛，少顷，抬眸问道，“不知是哪家公子有幸娶得闻小姐过门？”
闻雅知抿嘴一笑，倾国倾城，“是当朝太子。”
“太子？！”这闻小姐一嫁，还真是嫁了个高门，“可是……可那太子不是已有一位正妃了么？我还听说那位正妃是个……”
凌嫣然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倒是闻雅知一点都不介意地接口道：“妒妇，她的确是皇室中出了名的妒妇。”她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眉目淡雅，“不过，我不在意。我同兄长还有太子，皆是自小玩在一起的，彼此也算了解，太子妃用在那些侍妾身上的手段，并不能拿我怎样。”
“哦，那闻姑娘和太子倒也算青梅竹马。”
闻雅知看着她，笑意不减，“凌姑娘总会将事情往好的地方想。”
凌嫣然耸耸肩，“做人积极些，没有错吧？”
闻雅知颔首笑道：“每个人处事的方法各有不同，情场如战场，亦是手段各异。有的人会默默地看护自己的爱人，不求相守，不求回报。有的人不择手段，哪怕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将爱人囚在手中。有的人则愿忍一时之苦，却布下天罗地网，好将爱人的身心都束在自己的身上。”
亭外不知何时开始，缓缓落下清秀的冰雪，可彼时，凌嫣然听得专注，未曾感觉到渐渐寒凉下来的温度，以及宽袖中的小刺猬不自在地动了一动。
“凌姑娘，你是哪一种？”闻雅知偏头问她，凌嫣然倒回得极快，坦言道。
“我喜欢的人若不喜欢我，我会选择放手。”
闻雅知低头笑了笑，只道了句，“凌姑娘豁达。”便低首喝起茶来。彼时，凌嫣然也拿起茶盏品茗，这才发现两人的谈话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有关情爱的探讨，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好在，闻雅知很快又开口道。
“情爱这样东西，委实不似钱财，能够分得清清楚楚。即便是两厢情愿的恋情，也会牵扯出许多其他东西，迦岚与你便是如此。凌姑娘有一颗赤子之心，这固然是好，只是情爱一如冬雪，人们往往沉迷于白雪的孑然高雅，却忘了，冬雪虽美，可它亦是不洁之物。”
闻雅知侧目望向亭外的瑞雪，笑得意味不明。
“闻小姐，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凌嫣然就怕对方是绕着弯子，再叫她接受闻勤知，不尤直言道，“嫣然出身将门，才疏学浅，恐怕不能领悟闻小姐的深意。”
此时，闻雅知温和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表情，只是了然道。
“雅知这番话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同为女子，姑娘又救了我兄长两次，才想叫凌姑娘日后若得见有缘人，莫要太过沉迷其中。我觉得像姑娘这样的性子，一定会为所爱之人，奋不顾身的。”
凌嫣然听着心里顿了顿，沉迷？奋不顾身？啧啧，这词应在她的身上，还真是……十分之应景。
想当年，若非水烟沉迷于苏庭生，又何故会生出如今那么多的是是非非。但是凌嫣然并不怀疑自己当初的那份真情，那或许……只是爱的太深，太不计后果。
自然，这样不顾所有的爱，或许的确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尽管领悟了闻雅知的话中之意，但她觉得一切又是那么得矛盾。爱得深，自然能为对方付出一切，可若然付出一切的同时，还要考虑许多方方面面，那么这权衡之下的爱，可还是真爱？
凌嫣然无语一叹，甩掉了脑子里的这些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