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冬风，对峙的一大一小之间，如同这苍凉的冬景，万籁无声。
“小瓷？”
小瓷没有看她，只低头咬着牙，就是半点不肯松口。什么叫不许插手，不许干扰？她以为他很想管那个凡人的事情吗？那个凡人……如果不是他的话，他也不用……小瓷一想到以前的事情，就恨得牙痒痒，愈发抵着牙关，偏生不应凌嫣然的话。
“小瓷，你就这样不肯答应？”
静默的气氛仍旧没有半点改观，凌嫣然眉头蹙得愈发凝重起来，不禁降了声调，向前走近一步微喝道：“小瓷！”
实则此时小瓷的心里也是一阵憋屈，他也知道沉默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可是他更忍受不了凌嫣然的叱责，声声的逼问加上这一声怒斥听在他的心头，比利刃还要尖锐，那种揪心的疼痛瞬间让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一并爆发了出来。
“不要再说了！”
“啪”的一声，小瓷随意一甩手，将凌嫣然手中的果盆顿时打翻，红彤彤的樱桃一颗颗落在地上打转，在土色的地面尤为显眼。
当即，小瓷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他不是故意打翻果盘的。而不等他做出反应，凌嫣然的面色已然泛冷，诚然这位姑娘也是个倔性子，这些天能忍耐至今，对她来说已经十分地了不起。
“果然是神界圣灵，傲然不可方物，可惜我同解生一般，都是一届凡人，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语落，凌嫣然回首就走，没有半点留恋的意思。小瓷瞧着一急，一边从回廊上跳下来，一边对着她的背影，焦急的声线略略发颤，“你要赶我走？”
那音调实则听起来十分地辛酸，可惜此时凌嫣然也上了脾气，哪里听得出里头的奥妙。这会只想到自己前前后后把这个小刺猬当祖宗一样地伺候了三天，却不想他不止不肯松口帮忙，却连解生的事情都想从中干预？
凌嫣然想到这里，越发生气，语气冷得好似漠北寒冰，“圣灵摆在神界也是稀珍之物，你不妨就安然回到神界好了，省得被咱们这些凡人的浊气所污，惹得自己一身的俗气。”
“我、我保证不会伤他！你……不要赶我。”他知道她是在说气话，可是气话也很伤人。
彼时，凌嫣然的心口顿了一顿，余角瞥了一眼小瓷的样子，瞪大的眼珠好似氤氲起了雾气，可是刚刚还吵着架，她也不想马上就服软，于是硬着心肠丢下一句，“你自己想清楚。”便大步离开了小院。
萧瑟的回廊边上，小瓷怔怔地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心底好似被抽空了一般。
终究还是为了他……为了他，她到底还是会选择抛弃自己。苏庭生，哪怕转世之后没了记忆，你却还是要来缠着她。
曾经的一切往日昨日，历历在目，耀眼的紫色瞳眸里渐渐泛出冷冽的杀意。
☆、第九十六章 泽雨擒然
另一头，凌嫣然和小瓷吵了一架，心中也不好受，尤其是小瓷最后惨戚戚的那一副眼神，虽然只是匆匆瞥见，可瞧着也觉得楚楚可怜，再想起他平日趴在她膝盖上的乖顺样子，或许……她方才的话的确是说重了一些？
“小姐！小姐！”
彼时，胡总管一路疾驰而来，刚瞧见她的影子，便大声呼唤，委实没有他平日身为总管的稳重内敛。而瞧着他面上的喜庆，似乎也不像是出了什么坏事。
“胡叔叔，你跑得那么急做什么？”
“快去大厅，老爷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骤然不见，甚至兴奋了起来，凌嫣然一边问着，一边已极快地同胡总管一起往门口步去，“不是说要后天早上才能到吗？我还打算去城门口接他呢！”
想起还在大门口时，老爷同夫人脉脉传情的样子，胡总管刚毅的面容难得笑得温和，“恐怕老爷的心底早就是归心似箭啦。”
这句话对于情窦初开的凌嫣然来说，也不是不好理解，实则，凌家夫妇伉俪情深的名头，可要比凌将军在战场上杀敌的名气还要大一些。自然，主要的原因还要归功于凌家三代人都只得一妻的源头，毕竟这种连个外遇都没有的生活，在纷乱的官场中委实稀罕地紧。
厅上，除了去私塾读书的林斐然，家里人已然到齐，就是丫鬟小厮都聚了不少，大家都为凌将军的凯旋而归感到喜庆。
“爹！”
远征归来，凌将军的面上越发添了一层沧桑的风霜，却也更加衬出他的雄姿勃发。倒是素来严厉的面容，此刻也不吝惜得展了个笑颜给自己的女儿。这与凌嫣然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她自小就明白，虽是亲生父女，但爹爹对她的喜爱可远不及自己的娘亲。
“爹这次凯旋归来，娘可不能在躲在佛堂里念经了，一定要给我们好好展示一下厨艺！”
凌嫣然觉得没有哪一刻的光阴比现在还要幸福，老来童心的爷爷更是笑得欢天喜地，笑意甚深的嘴角里颇有一股老泪纵横的味道。爷爷到底年纪大了，如今最令他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儿孙绕膝、家人平安。
一直等凌家团聚的喜悦气氛稍稍平静下来一些，凌嫣然才发现原来大厅的门边，还站着一个外人。那是一个年轻人，身上还穿着盔甲军装，一手握在腰侧的刀柄上，身姿笔直，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军中副官，只不过爹的副官她都认得，不曾见过这张陌生的脸。
“爹，这位是？”凌嫣然望着那名年轻人，而对方也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只是墨黑的眼珠，除了一片漆黑，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这是刘副官的儿子，你不认得了？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的。”
刘副官？他不是个光棍么？哪里就有这么大的孩子了？莫非是收养的义子？
见众人的眼光都停在了他的身上，刘雨恭敬地上前行了个礼，一举一动皆十分地得体，可是他并没有开口说话，面上也是一丝表情皆无。凌嫣然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只是看的愈发仔细，心里头便愈发冰冷了下去。
眼前这张极其普通的面容里，明显地透出一股子的妖气。
可是此刻四周都是普通人，这会揭穿他的身份似乎对她家没有什么好处，凌嫣然只得不动声色地装聋作哑道：“即是刘副官的儿子，今天怎么跟着爹回来了？”
“他会在我们家住几天。”凌将军淡淡答道。
“为什么？”
然而这次凌将军没有回答，他撇开了目光，准备回屋子休息。所有人都开始各司其职起来，似乎没有人在乎这位突如其住进凌家的客人。而他们默然的神情看在凌嫣然的眼中，就好似着了魔一般。
凌嫣然瞪向那个自称为刘雨的人，他没有再看她，仍旧是一张淡漠如初的脸庞，默然地跟着胡总管去了后院客房。
啧啧，真是不太平的一天。
凌嫣然心里默念一声，其实从火焱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的日子就没有太平过。什么神仙月老、阴谋算计、水魅地府，若说往昔凌嫣然对神鬼之事还有一丝怀疑顾忌，如今却是半点都不为所动了，就是当下这个身负妖气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对此也是坦然若定。
很快，胡叔叔便将刘雨的住房用具安排妥当，阖门离去，凌嫣然没有一丝犹豫，立即就轻身而上，猝然推门进了厢房，一手持着就近拿来的茶壶，另一只手便将背后的木门关上，一双伶俐的眼睛直直盯着站在屋子中央的男子，满目戒备。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我家是什么目的？是不是对其他人都施了术法？”
立在屋中的刘雨仍旧面无表情，他默然地与她对视着。他的这种静谧与北华的冰冷淡漠十分不同，凌嫣然能感觉到这个刘雨的安静里，隐藏着一种很危险的气味。
“你若不回答，可不要怪我动手了。”凌嫣然眼睛一眯，在她的脑袋里，只有文人才讲究先礼后兵，她念的兵法可素来教的都是先下手为强。
语音方落，凌嫣然就将茶壶泼向了对方，手指尖早已隐隐捏成兰花，空中随意一挥，那舞动在空中的茶水便活了一般，化作两条水绳，极快地将刘雨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凌嫣然见自己一招得胜，心中十分雀跃，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一些。没想到她果然有身为水神的天赋，仙气稍稍回归一些，便能将仙术运用得如此自如，想来以后定是个仙法大家。
“你还不肯说？”
彼时，默然被束的刘雨只是像个木头一样的站在原地，而漆黑的眼眸忽然望向了凌嫣然的身后，眼睫微动。不等凌嫣然看明白他眼中的意思，就见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冷意，猝然间，一阵烟雾纵起，刘雨豁然消失在了屋子里！
凌嫣然立即惊愕地冲到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然而她还没来得急看清什么，脖子上便抵上了一道极其冰凉的硬物。真真的成王败寇，她没想到只是一瞬间，便胜败颠倒，这刻刘雨手上指甲异样地修长锐利，好似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随时都会割破她的喉咙。
“你……”
不及凌嫣然说话，厢房的门被人猝然推开，童子大小的小瓷立在门口，身姿挺拔如山，眼神锋利如刃。
“放开她！”
“圣主！”
这会，凌嫣然的耳畔终于清晰地传来了刘雨的声音，然而那不是年轻男子的声线，而是属于年轻女子的嗓音，果决清脆。
“圣主！鹰族欺凌我们百年，您好不容易回来，难道都不回去看一看？圣主，求您回来吧！你真的不顾及我们这些族人了吗？”
原来这个人竟是冲着小瓷来的，她只是被迫受了牵连？
“我叫你放开她。”
小瓷细眉凝蹙，言词狠戾，带着一丝阴毒，并没有半点要应允她的意思。凌嫣然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尖锐利物微微一抖，险些划破她的皮肤。少顷，便听见刘雨失望的语调。
“圣主当真对我们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紫色的眼眸自进门起，始终只定在凌嫣然一个人的身上，半晌没有瞧过刘雨，“我说过，不要来妨碍我。”
短暂的静默之后，凌嫣然能感觉到耳畔微微变乱的呼吸声，还有擒住她的双手，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紧张，而变得越发有力。
“圣主真是好狠的心。”刘雨冷飕飕地念道，“既然圣主无情，那也怪不得我无义了。”
猝然间，凌嫣然觉得脖间一紧，顿时头晕目眩，一刹就没了知觉。
☆、第九十七章 妖界猬族
凌嫣然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并不好，尽管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猝然飞跃的感觉，可是每每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还是会不太舒服。
毕竟，没有人喜欢自己被人挟持。
“你醒了。”
凌嫣然寻声望去，就见绿叶一般的床尾旁，一位陌生的女子端坐在凳上，冰肌雪容，浓眉冷艳，活脱脱的一位绝色美人，令她委实惊艳了一回。好在，凌嫣然听出了她的声音，“你就是那个刘雨？”
冷艳女子身形不动，说道：“我叫泽雨。”
此时，凌嫣然方环顾了一下四周，她们所在的地方像是在一个树洞里，装饰用具也多是青葱的绿叶藤蔓，甚至还透出淡雅的光泽，将树洞照出一种朦胧的明亮，梦幻得好像仙中秘境。
“这里是什么地方？”凌嫣然坐起身子问道。
“是妖界，猬族的领地。”
凌嫣然眼眸一眨，“刺猬？”
“对。”
“你的真身也是刺猬？”
“对。”
“为什么抓我来？”
泽雨神色仍旧淡漠得不负冷艳美人的称号，回答，“猬族需要圣主。”
凌嫣然知道小瓷是圣灵，所谓的圣灵是指妖界中地位最高的存在，虽尚不及神界的上古神兽麒麟、朱雀等，但放眼六界，也算得上是凤毛麟角，尤其在妖界之中，更是至高无上。
“那小瓷也来了？”
泽雨坐的笔直，深邃的眼眸望着她点了点头。
“他既然来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泽雨稍稍瞥开了目光，望向门口，自顾自的淡淡道：“猬族人口很少，不过百余，若非当年圣灵之中，猬族占了一席之地，恐怕如今的妖界也不会有一个猬族，我们只会是依附于其他大族的一个小小部落而已。可是百年前，圣主犯下大错，判下被囚之罪，这期间，素来与猬族不和的鹰族向我们频频挑衅，弱小的族人每天过得皆是如履薄冰的日子，我们一心期盼生圣主能够早日归来，但是……”
泽雨将眼神重新定在凌嫣然的身上，“因为你，圣主却不肯回来。”
此时，凌嫣然盖着蚕丝薄毯，盘膝而坐，背脊挺直，言词中不卑不亢。
“小瓷是我的仙宠，他跟着我也是无可厚非。”
泽雨眼眸一垂，“我们并不求圣主日日待在族中，可是他被囚百年之间，外族欺我部族无人，我们只是希望他能在族中露个面，多住些日子，让其他部族知道猬族圣主已归，不敢再来肆意侵扰。”语落，泽雨骤然起身，婀娜的身姿盈盈跪下，她的面容虽无表情，可墨黑的眼珠却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祈求，“望上神成全。”
“你快起来！”
凌嫣然立即跳下床，扶起泽雨，这名女子虽然生的冷艳，可是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瞧着只叫人觉得怜惜，“固然小瓷肯留下来，但是一族的强大，不可能只依赖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你们自己也总要有个完善的法子。”
“我明白，但部族的强盛非一朝一夕之事，泽雨还是恳求上神能暂且住在此处，待过些时日，族中稳定下来，我立即送上神回去。”
凌嫣然皱起眉头，“虽然我对六界风俗的确有些好奇，可不要说几天，光是一天不在家中，只怕我爹娘就要急得半死，我现在为人子女，不可不孝。”
泽雨应道：“我最擅幻术，上神的家人不会发觉出异常，待上神回去，我将法术解除，他们的记忆也不会出现差错。”
见凌嫣然神色间有所犹豫，泽雨又再接再厉道：“上神放心，我们并不会要上神住太多日子，只要将圣主回归的消息散布出去，再给鹰族一些苦头吃，想来猬族便可安然无忧。”
凌嫣然叹口气，问道：“要多久？”
“至多半月。”
“太长了……”凌嫣然想了想，折中道，“十天，最多十天。”
泽雨垂下眼眸，漂亮的浓眉微微凝气，少顷，她抬头答应，“好，我便与上神约定十天。”
凌嫣然抿着嘴，彼时她心中有些不安，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此时此刻的这个决定，恐怕是她至今为止，做得最错的一个决定。
正待凌嫣然百思冥想之际，门口豁然多出一道身影。稳稳大步踏进门来的男子，体格匀称，肤色略深，一袭黑衣趁着一双紫眸愈发犀利。彼时，凌嫣然瞧着有些眼熟，刚想开口悄悄地问一旁的泽雨此人是谁，却见泽雨已然恭敬地对男子行礼，唤道：“圣主。”
嗯？圣主？圣主？！
这个男人……竟然是小瓷？！怎、怎么变得那么大了？甚至还有些……魁梧？！
“滚！”
小瓷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语调犀利冰冷，而被怒斥的泽雨，神色半点未动，似乎早就清楚对方的脾气，只是默默地行礼退了下去。看着这一幕的凌嫣然一阵惊愕，以前的小瓷虽然也不讲礼数，可是凭着那娇小的身子，可爱的容貌，怎么也能说成是年少任性叛逆，但如今，眼前这一位雄壮青年，莫非是个……暴虐狂？
“你是小瓷？”凌嫣然整整上下打量了他三遍，可仍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是不是该叫你大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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