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是宁丹公主的吩咐？”
“神尊高慧。”守卫的声音透出一丝惊奇崇敬，却是笃陌和尚眉宇一凝，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是，昨夜还拔刀相向，不许他们靠近洛阳，今日却如此大肆迎接他们，这里头会卖着什么关子？
凌嫣然默然看着从苍穹间缓缓飘落下的花瓣，五彩缤纷，艳丽夺目，将一座人间城池装饰得如同仙界幻境。
“公主的这个排场倒是盛大，布置得也很美艳。”
不冷不热的音调，说罢，凌嫣然率先踢马前行。一路踏过悠长的红毯，瞧过四周的琼楼玉宇，瞥见跪在一边的平民百姓，耳朵里自然而然地传进他们好奇的议论声。
“这三位便是天上的神尊了？啧啧，这风度，果然与我们凡人不同。”
“你瞧那位领头的仙子，真是天仙下凡，风华绝代，你说是这位神尊漂亮还是宁丹公主更漂亮？”
一旁有人嬉笑地回道：“自然还是咱们的公主漂亮，仙子这叫不食人间烟火，可公主却是琼枝天香，让人……嘿嘿。”
“呸，你敢对神尊不敬，不要命了！天上的神仙可都会很高深的法术，手指头弯一弯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各色花瓣如轻羽曼妙，凌嫣然看在眼里，听在耳中，随手捏住一片掉落在手心的花瓣，香气芬芳浓郁。
“这位公主可真有意思，如此大张旗鼓地欢迎我们，呵，这花瓣里头不是藏了什么毒吧？”开玩笑似地说着，可少顷，她随手从左至右划出一个弧度，将漫天飞舞的花瓣顿时化作散落的光华，引得一群百姓高声惊呼赞叹，“走吧，我们就去会会这位公主殿下。”
烈马在红毯上毫无阻拦地飞奔疾驰，由于三匹黑马奋力奔跑，以至于周遭人的再也不能看清这三位仙人的样貌。只是他们却不知，这三位被称之为神尊的人，此刻面上皆是一张不比仙家的忧心焦虑。其中，最为急切交迫的便要属那年轻的男子，愁云满布的倦容，让人看不出半点天家从容。
自然，只有知晓他故事的人，才能稍稍体会到一些他此时的心情。
百年等待，终于就要换来一个结果，怎么不叫他心血沸腾。
红毯的终极之处，是玄朝皇宫，金碧辉煌，巍然鹤立，比之迦国宫殿更为恢弘大气。
彼时，烈马停步于宫门前，守在宫门外的侍卫霎时下跪叩拜，高昂的呼喊声磅礴如倾泻的瀑布。而敞开的宫门里，则款款走出两排宫女，整整齐齐地向他们盈盈一拜，而后，未见人已闻声，那传来的音调清脆空灵，怡悦如绕梁琴音，徘徊在耳，余味不竭。
“玄朝得神尊降临，真是无比荣耀，小女宁丹先代父皇前来恭迎，稍后自在宫中布下晚宴为神尊洗尘。”
踱步而出的女子，五官精巧，乌发倾泻在湛蓝色的华贵宫服上，繁巧的金饰将女子愈发衬托得高贵美艳。而亭亭玉立的女子身边，则站着她的贴身侍婢，笃陌的姐姐，紫仙。此时她双手交握，低首顺从的模样与普通的宫女委实无异。
终于见到了这位天赋异禀的公主，凌嫣然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赞叹孙佳凝转世后的容貌有如何优秀，而是不住地侧目瞧过一旁解生，匆匆一瞥间，却已看见他眼眸深处那移转不开的痴恋，还有那遮掩不住的心意。
“……雪燕。”
轻语低喃的两个字，有急切也有不安。步出宫来的宁丹听着这两个略带凄婉的字，恍然侧目看他，原先平静的秋水之瞳，在解生的面上渐渐凝聚成一道惊讶，然后如支流汇合，又凝成一道欣喜。
高贵的公主忽然双眸睁大，疾步踏上前来，樱桃红唇翕张微动，声音含着一点紧张一点错愕。
“是你吗？你还记得我？你是来找我的？解生……解生！”喜极而泣的音调及面容，将一张美丽的容颜映衬得愈发娇羞。
刹那间，万籁俱寂。
壮丽恢宏的宫门口，清风花香间，错愕的不止是那个呆立在原地的男子，还有一旁木然看着一切的凌嫣然。
千般万般，她没有算到，也没有想到，宁丹竟是记得前世，记得解生，记得他们之间的情。
片刻，紫仙扬着嘴角，笑意甚重地步上前来，言辞不似之前冷冽，反如善解人意的婢子，态度恭敬，“还请神尊不要见外，公主自幼天赋异禀，三年前又逐渐记起前世往昔，如今公主与解公子竟真能得三世姻缘，也是难得。”
想起笃陌曾肯定地说过宁丹并无前世记忆，凌嫣然不禁收神，转而盯着眼前恭谦礼让的紫仙，冷冷道：“当真是重拾前世记忆，还是叫人生出的幻影，既然被你们称作神尊，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这事不必神尊操心，若然不是，当事人是最清楚的，上苍瞒都瞒不住。”
这一席话，除了凌嫣然与笃陌，旁人谁都未听见。
凌嫣然复又看向那位公主，想要从她的身上寻出往昔孙佳凝的影子，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解生隐隐发颤的侧影。
郎才女貌，明明是希望他们在一起的，希望他们能够得到一世的圆满，让自己内疚的心得以稍稍的安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真看到这样含情脉脉的一幕，血液里却有一种欲望，好似要驱使自己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
凌嫣然压下胸口的一口气，傲然而立的身姿配着风舞衣裙，颇有天家的清灵高雅。
“昨夜见上神还是一副焦灼浮躁的样子，今日竟然就能如此耐住性子，可真不愧是神界上神呐。”紫仙唇角微翘，又道，“只是上神，纵欲固然有损身子，可压抑心绪，何尝不会伤及心腑呢？”
冷冷的余光一瞥，凌嫣然素来好强的性子，竟是半个字都未吐露出来。
为什么呢？因为她自己很清楚，心底深处，她是真的在意，在意眼前的这两个人是不是会重新走到一起。而最可怕的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他们之间有一个怎样的结局。
紫仙说的没错，她在压抑，压抑那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解生生出的异样感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牡丹洛韵
少时，只顾与解生重逢的宁丹公主很快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怠慢了尊贵的天界神尊，立即向凌嫣然赔罪，领请三位入宫，只不过一路上，那眼角的余光无论何时都幽幽地落在解生的面上，琥珀色一般的眼珠子，几许深情几许痴。
至于解生的神情亦是恍惚，同样凝视着自己盼了百年的女子，瞧着她面染的红晕，欣喜的嘴角，不尤愈发诚挚得回应着她略带不安的目光。
待众人坐定于大殿上后，宫女们奉上精致的菜肴果盘，不过凌嫣然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端坐上位的心思却几乎放在了座下一对男女的身上。
“解……神尊。”花一般的公主，早已如花一般的娇羞，同许多第一次遇见心仪之人的心境。
解生笑着应道：“我不是神尊，你唤我名字就好。”
宁丹笑得越发喜悦，颔首说道：“你的容貌一丝未变，幸好如此，否则凭我这点小小的法力，恐怕还认不出你，你……”微微垂下眼眸，眨了眨，方怯生生地抬头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的事？”
解生点点头，“我便是来寻你的，寻了很久。”
“真得？”
“是。”
腼腆的笑霎时如盛开的花蕊，展现出最美的一面，欣喜、激动、欢悦，一个个美艳的表情表露在自己心上人的面前，不止是解生，就是满室的珍宝也不能与之相比。
“可惜，我的记忆却是从三年前才开始渐渐恢复起来的，那会子我十分嗜睡，日日做梦，而梦境里便是你我过往的事情，日复一日，无比清晰。虽然梦中人容貌有变，可脑子里便晓得那是我前世的情缘。第一世，我们成亲携手，可凡胎肉体，终究抗不过生死鬼门关。第二世，你得天赐长生，我亦修得仙道，却偏生上苍不怜，到了最后也未能厮守一生。”说着到，秋瞳略带哀伤，但很快又恢复了明亮，“这些记忆虽然都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不过我还是庆幸自己想了起来，若然没有这些回忆，我就要忘记你，忘记一个曾经那么爱护我的你。”
解生听着，缓缓移过身躯握住她的手，温润如玉的手掌是如此得舒意，她的身上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更胜百年。
“往后，我会比从前更爱护你。”
女子甜甜一笑，如花美眷，“好。”
孙佳凝和苏庭生，他们是注定一见，便从此定下终生么，果然是天定的缘分。
“神尊，佳肴可还合您的口味？”陪侍在一旁的紫仙扬着笑意，秉持着宫女严谨的模样，轻声问道。
奈何尊贵的上神并不理她，只瞧着底下的女子淡淡问道：“宁丹公主，你前世为仙家子弟，本是长生之体，如今你可还记得那世为何会脱离仙道？”
“不瞒神尊，梦中依小女所见，乃是遇见了魔。”少顷，宁丹补充道，“魔界恶魔。”
“恶魔？”
“是，我敌他不过，差一点就被散了魂魄。”既是这会想起那个梦境，宁丹仍觉得心惊，“幸好上苍庇佑，保得一点仙气，让我重入轮回，若然不是如此……”她转而望着仍旧牵着她的手的男子，“解生，恐怕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过若不是当初我未能保得自身，也不用叫你平白空等了这么多年。解生……你可恨我？”
相握的手越发用力，表明着男子的决心，“不，我只恨自己当时未能修仙，没有能力护住你，日后我一定会加紧修炼，不再叫你受伤。”
温柔的情流转在两人的眼眸里，凌嫣然默然地看着他们，而静立的紫仙则瞟着坐在上座的凌嫣然，那张出众的姿容，没有半点的笑意，尤其一双水蓝的瞳眸里，好似凝结起了一层冰霜。
“公主，我们还未请教神尊尊号呢。”
被提醒过来的宁丹，讪讪一笑，“小女今日莽撞，多有失礼之处，还请神尊多多包涵，不知日后如何称呼神尊？”
座上，清冷的凌嫣然漠然地看着问话的女子，眼神有些愣怔地瞥过一旁的解生，一时脑袋空荡，没有任何思虑地脱口而出道：“水烟。”
名字一经而出，便立即生出悔意。
不论是孙佳凝还是苏庭生，雪雁或是宁丹，都不是水烟或凌嫣然该参合进去的事情。
近日以来的心绪不宁，原以为在昨夜得知了来龙去脉之后，便有所明朗，却不晓得外收内敛，只不过是将压抑下的心焦藏得越发深了一些而已。
彼时，底下一对分别甚久的有情人两两相忘，笃陌和紫仙却是盯着凌嫣然，一人愁苦而一人轻笑。
皇族的招待素来隆重，不久，玄朝皇帝便亲自来接见他们，听说过在洛阳街道上凌嫣然将漫天花瓣化作星辰的一幕，他自然对凌嫣然神尊的身份毫无怀疑，不仅奉为上宾，更要予以重酬想要留住这位上神。自然，一袭冠冕堂皇的话过后，凌嫣然到底是婉拒了过去，只道了些希望帝王能够爱民如子，以苍生为重的门面话。
真是的，她的父亲可是堂堂的迦国将军，如果知道她的女儿跑去敌国做什么的国师，还不亲自提了宝剑前来清理门户。
之后的日子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被视为贵宾的凌嫣然有些无所事事，她不必像解生同宁丹那样你侬我侬，也不用如笃陌和紫仙那对姐弟，佛魔纠缠。
接连二日，她只是呆在屋子里，求个心身清净。
洛阳的皇宫里四处遍布着国花牡丹，弥漫出不浓不烈的芳香，房门被人规矩地敲响。
侧靠在窗棂边的凌嫣然漫不经心地说道：“进来。”
“嫣然。”
换上了一袭锦绣雪衣的男子，云靴金丝，翩翩儒雅，面容更是如遇春风，往昔那隐藏在眼眸深处的忧虑，早在见到心上人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去。此时此刻的解生，焕发出一种朝日的光彩。
“你怎么有空来。”不用陪着她么？
生生止住了后半句话，凌嫣然对那里头含着的酸味，不禁自己也觉得好笑。
“听公主说你这两日只是待在屋里，我便来看看。”解生踱步走近，打量着她的面色，“你这两天身子可还好？那夜你突然昏厥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可能还不太习惯以凡人之躯动用仙术，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也晓得，自龙域回来，我仙法大增，现在就是辟谷不食也没有什么关系。”凌嫣然故意走到桌前坐下，倒了两杯茶，“不过当初紫仙说的那些话，我还是有些在意，瞧她现在隔岸旁观的态度，恐怕会有什么奇招在后。你自己平日也多谨慎小心一些，好不容易寻到了她，可别忘了自己与她的承诺。”
故意笑话他的痴心，故意同他开开玩笑，故意扬起不想扬起的唇角，而对方半点都未能体会到她烦扰不安的心绪。
“我明白。”解生颔首笑着，不同于她隐藏在笑意中的苦涩，他是真的满脸幸福。
“两位都在。”门口又倏然多了一个身影，笃陌
凌嫣然见了他，心中豁然松了一口气，对解生道：“我和笃陌有事商量，你先回去吧。”
没想到她会对自己下逐客令，解生微微有些错愕，问道：“什么事？我不能听吗？”
凌嫣然站起身，取笑道：“你现在可有更要紧的事，我总不能为了一些不确定的感觉浪费了你之前苦守的百年，有些想法我自己也还没底数，等有了结果，一定会告诉你的。放心，你是我师弟，我还能把你撇开不管不成。”
面对他的笑靥没有半点破绽，凌嫣然不禁在心里都有些佩服自己。解生盯着她的脸，倏地一笑，“好。”
随着解生离去的背影，她唇角边的笑，也渐渐平缓了下去。
笃陌瞧着她陡然变化的神色，淡淡道。
“上神如此避讳他，恐怕只会引起他的怀疑。”
☆、第一百三十四章 青山贯雪
窗外，牡丹富丽，景色缤纷，将两人包围在一片波涛翻滚的花海之间。
笃陌没有走进屋子，倒是凌嫣然踱步上前，却也只是停留在门槛之内，没有步出，此时门外早已不见解生的背影。
“难道你要我告诉他，这世上根本没有雪燕这个人。雪燕只是北华制造出来的一个幻象，解生百年的守候不过是一场空谈。宁丹固然因前世而对他有情，可是解生却根本不记得第一世的缘分。”真叫他记起来，只会徒增伤心，“解生将宁丹当做雪燕来爱，宁丹将解生当做庭生来爱，他们所秉持的不是魂魄而是记忆，可记忆不同，人生自然也有所不同。”
凌嫣然退回屋子里，拿起没有热度的茶盏，瞧着里头清幽的水色，涟漪微起。
“他们现在这样也很好，虽是阴差阳错，却各自圆了自己的梦。”
笃陌转过目光看她，人却仍旧只是站在门口，“那上神以为自己与凡人的凌嫣然，有何不同？”
“我的魂魄记忆已然归位，既是如此，水烟就是凌嫣然，凌嫣然亦是水烟。”
清澈茶盏里印出女子的相貌，一双湛蓝的眼睛，逐渐恢复的容颜，早已不复当初。
“您注定不是凡人，不是凡人就不能动凡心。上神，您应该清楚，天意难为，往昔您已然逆过一次天命，可是那一次，您并没有对不起孙佳凝和苏庭生，他们是凡人，寿元不过是生死簿上早已注定的事情，上神不必拦下所有的责任。”
是，的确不是她的责任，孙佳凝会被马车撞死，是她命中有此一劫，那日注定是她阳寿终结之日。
无论她有没有看见，她俯身亲吻庭生的样子。
凌嫣然放下茶盏，岔开话题道：“笃陌，你千里迢迢地陪我们赶来洛阳，到底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