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在神界天帝也得知你的存在之后,他一心想要将圣十天君的唯一血脉养育在身边,就派人将你从魔界接回了九重天庭。而叫人执着的是,自你回到神界的数十万年来,魔皇他都没有放弃寻回你。”
话及此处,水烟忽然盈盈一笑,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副高傲又窃喜的神情,开玩笑似得道出一个阴谋来。
“你看,这次他更是拿我来做诱饵,引你入局。北华,你可真不该上当。”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七刹魔宫(下)
霎时静默下的宫殿里,万籁俱寂,无论是说故事的女子,还是沉静在回忆中的魔皇,又或是在内心挣扎的帝君,谁都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沉了良久,还是北方回过一点神智,望着淡漠的水烟,抿着嘴问道:“你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水烟浅笑着,“因为我就是当初天帝派来魔界,将你从魔皇身边带走的人啊。彼时我可与他大打出手了一回,那轰动的场景,想来现下也仍有不少人是记忆犹新的吧。”
彼时,北华的面色阴晴不定,他从记事起便没有父母,由天帝及王母一手带大的童年,尽管衣食无缺,可到底缺了一些孩子的天真烂漫。天帝为人素来严谨,对自己的孙儿虽然能多纵容几分,可仙法学术上却不许他有丝毫马虎懈怠,甚至天帝对北华的要求,要比其他同辈子孙更为苛责严厉。
北华起初不懂,总以为是自己不讨人喜欢,所以天帝爷爷才会留给他如何都做不完的课业。想来他不像那些仙翁座下的小仙童们,会抓着他们师傅的白须取笑撒娇,他也不会像下头的小仙,想尽法子弄些稀奇东西来逗人开心,他甚至连说句所谓的好话都不会。总而言之,他从来就不懂得如何去讨得旁人的欢心。
后来渐渐长大明理的北华才晓得,实则天帝对他这样静默疏离的性子,觉得十分满意。毕竟一想起曾经人人喜欢,即是挂着风流薄情的名号,却仍是不断有佳人作陪的圣十天君,年迈的天帝倒宁可自己的孙儿冷漠一些,这样才能安心得留在他的乙寰宫,留在神界天庭。
而那以后,许是高妙的经法看得多了,明白了恒古天道,世事循环的道理,本就性子偏冷的少年愈发变得孤僻离群。
水烟默默将北华犹豫的神色看在眼中,这也难怪,叫一个不过几岁大的孩子成日与佛经道经为伍,不与旁人接触,数十万年过去,若能养出个爽朗幽默的男子,这才叫奇怪。少时,她瞥过坐在一边静默如雕像的魔皇,开口问出来的话如同多年的老友。
“你让不让他回去?”
静默了一会,暗沉的嗓音方缓慢响起,对北华道:“水烟是自愿留下来的,我希望你也是,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魔界才是你们最终的归宿。”
水烟听了,唇角一勾,方对犹豫不决的北华说道:“今天就回去吧,横竖魔皇是随时欢迎你来的。”
不再像来之前那般执着淡定,此时默然转身出门的北华,不止面色,既是留给他们的背影也显得十分疲惫。一直坦然自若的帝君,可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里,紫光迷幻,确定北华已然远去的水烟,意味深长地瞥了魔皇一眼,了然于心地垂眸笑道:“原来你也和天帝打着一样的算盘。”
水烟靠在背后的水晶柱边,一手如拨弄琴弦一般地划过装饰的水晶珠帘,唇角戏谑,“想将我许给北华做帝后啊,你就这样确定他会为了我而堕入魔道?”细眉一挑,水烟略带好奇地望向魔皇,“既是他肯,天帝又哪里会放他走。爱屋及乌,你想要北华来作你魔皇的继承者,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怨不得你之前会答应我神魔之战,以你想要夺去天帝孙儿的心思,这场大战也是难免。”
珠珠圆润的紫水晶帘子,摇曳起来如随风舞动的绿叶,幻出紫色的光华,声声悦耳动听。
“苍威,你对她的儿子还真是好到了极致。”
彼时魔皇对于唤出自己姓名的女子,浓眉怒瞪了一眼,在魔界是不允许对高地位的魔尊魔君直呼其名的,如果喊苍威名字的人不是水烟,恐怕对方早已被五马分尸了去。霎时,苍威恢复了他身为王者的高高在上,冷冷地勾起唇角,“你有意见?”
水烟笑笑,“怎敢,只要你替我修复好庭生的魂魄,既是现在要我立即下嫁北华,也不过是魔皇您的一句吩咐而已。”
昂然自若的湛蓝瞳眸里,没有半点的在乎和动容。与水烟而言,从她踏进魔界的一刻,很多东西就如同那神界上神的身份,被她丢地一干二净。
“不过,我可不觉得北华会愿意娶我。”女子意味深长的笑靥定在魔皇沧桑深沉的面容上,声调深邃悠长,“拿我做饵的计谋,魔皇恐怕是用错了。”
“水烟。”
这是北华走后的第五日,那位冷漠的帝君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魔界之地,而庭生的魂魄在地日环的照拂下,也渐渐恢复一些所谓的生气。此时他们坐在一片荫绿的苍木间,就着石桌上的檀木棋盘,各执一色。
“嗯?”水烟落下一子,扬着笑脸望向苏庭生,一身深蓝色的锦袍将他略带苍白的面色衬得玉面君子。
“待在这里好吗?”
水烟对着棋盘浅笑道,“庭生,这个问题你已问得我不下五次了。”口吻夹着女子的娇羞和抱怨,“你说得不厌,我听的都有些烦了,我倒宁可你问我今日有没有用过饭。”
庭生并不放弃,说道:“那是因为你从未好好地答复我。”
“是么?”黑色棋子灵活地转悠在指尖,“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啊,放眼现下,可要比往昔自由自在地多。”
可是庭生忧虑的眼眉不减,“水烟,你虽同我说神魔两界并没有善恶之分,只是族类有别,可是判族之过也是极为严重的罪责吧。”
“所以呢?”她停下了摆弄棋子的动作,等着苏庭生继续说下去,如今的他没有了解生的记忆,并不晓得神魔两界存着很大的芥蒂。
“水烟,你的愿望是什么?”
见他突然转了话题,大概晓得他是要说出一番道理,这个曾经做过知县的读书人,某些方面还秉持着凡间浓浓的书卷气,时常较真得很。
“问这做什么?”她淡淡应道。
“在我还不知道你是个神仙的时候,拖着一身病症的我,只有一个愿望。如果有朝一日我大限来临,我希望失去了我的你仍能一生顺遂地生活下去,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再遇到一个爱你的男子,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你可真是大方。”水烟娇滴滴地笑着回道,“要是我,恨不能叫你早些到地府来寻我呢。”
庭生看着她嬉笑的脸,倾城美丽,既是轻薄的紫纱也不能掩去她神色间的高雅,“水烟,愿望终归只是愿望,就如同人界世事,从来都强求不得。我不曾想过自己会遇见神仙,起初遇见我的时候,你也不曾知道我们会相爱至如此吧。”
石桌上,庭生握住了女子稍稍待凉的手,悉心摩挲,“水烟,不要再为了我多费力气,一切顺应天意,不好吗?”
他是怕她太累,怕她为他牺牲了太多,可是庭生,你可知道,若然现下放弃,你便连这仅剩的一点魂魄都保不住了,她怎么可能放手?
“这盘棋一旦开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水烟回握住庭生的手,徘徊了百年的相思,已然密不可分,“庭生,如果我说这便是我的愿望,你可愿意替我实现?”
四周的树叶忽然摇晃得厉害,好似被烈风扫过,水烟和庭生都不住抬头瞧了瞧天色,少顷,也不及庭生回答,水烟便偏头一笑道:“下次再说吧,今天出来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霎时,周遭的景色倏然变化,绿荫遮蔽的苍木扭曲不见,变成了水晶宫中深色的帷帐,厚厚地隔绝出一个空间。而庭生已重新回到地日环中,借由上古之气继续修复他孱弱的魂魄。
水烟望着眼前清澈的魂魄,心里头喃喃沉思。要她怎么停手,现下的你是连这座宫殿都出不去的一缕魂魄,虚弱得比婴孩还要稚弱。你一定不晓得,要她放手,便是要她亲手杀了你。
这样残忍的事,庭生,你一定舍不得叫我做。
水烟理了理梳起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果断地转身撩开帷帐步了出去。紫水晶的照耀下,晶莹的宫殿中央,那位清冷寒霜的帝君已翩然站立在那,一双淡泊深邃的眼眸直直地定在她的身上,好似看了许久。
“北华帝君,烈风来袭,是有何指教?”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十日谈情(上)
短短五日,与北华来说却好似过了万年。既是待在自己平日最喜的七叶树下,也是浑浑噩噩不知日月圆缺,不过这万年的冥思光阴里,他思考的并不是倏然得知的身世。
整整百年,他所念所想得从来都不是自己,无论他是神也好,是魔也罢,若然两界都容不得他,游离六界之外,于他而言也无甚分别。空中落下一片青绿的树叶,左右徐徐飘落至他的手背,好似守望了他百年的苍木,想要细语安慰他。
树木尚且有情,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是执棋切磋的朋友,还是天帝吩咐的一个嘱托,又或者只因为是她将自己带回了神界天庭,才对自己多有照顾。
曾经想要的答案,就好似他宫中的那盘冷玉棋子,已经得不到一个终局。
或者,事至如今,他能为自己所求的,也就是一个不会后悔的结果。
“你想要的天月珠,我可以为你拿来。”
北华立在紫光迷幻的水晶宫中,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仍旧是一张冰山冷面,瞧不出半点情绪。
水烟盯着他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若然说这话的人不是北华,她是一点都不会相信的。本来么,天月珠又不是神坻想要借来开开眼见,天帝便会大方拿出来的物件。既是换做天帝最宠爱的孙儿,实则也没有一定能得手的把握。
不过如此诱人的礼物,即使要为此赌一赌运气,她也没有推拒的理由。素来,贵重而炙手可热的礼物,总是烫手难拿的很。何况是天月珠,为了这样东西就是要她的性命,水烟也不会眨一下眉头。
“帝君,有什么条件?”
水烟同样直白地回问道。正义凛然的帝君,会想要她重回天庭吧,只是比起还不知能否确实到手的天月珠,已然在她手中的地日环,她是怎么也不会放手的。
笔直站在宫殿中央的北华,静了片刻,方道出要求,“我要你陪我十日。”
“嗯?”水烟顿时听的一怔,少顷方好笑起来,“帝君要我如何陪你?”
这会的北华却好似下定了决心,很快地回道:“全心全意,别无二心。”
“听这话,帝君是要同我做一回人间夫妻不成?”
“就是如此。”
屹立翩然的男子,冷着一张脸,似乎他所说的话只是经文里的一些大道理。
彼时才确定了他心思的水烟,也不禁将眼前这张冰霜的面容瞧得愈发仔细。平静淡漠的脸,他回去思索了五天,就是思索出这么一个念头?夫妻?水烟心里觉得好笑,彼时她的脑袋里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将这个孩子亲手抱回神界。如今弹指一挥……正视着面前衣冠楚楚、冷面清俊的男子,他也长大了啊。
一直恪守天规的帝君,为了她屡下人界。明明曾不顾因由地指责他引来了天兵天将,可他却还是替她救回了庭生的魂魄。他费尽气力指引解生修仙,为得也不过是他们能够得以重逢。想及他曾为她所做的种种,水烟不是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只不过她没有办法回应而已。
“好啊,我答应你。”水烟答应道,“只要帝君能为我取来神界至宝天月珠,不要说十日,即是十年又何妨?帝君这条件可委实便宜我了。”
北华看着她点点头,“这十日,你要全部听我的。”
“自然。”水烟嫣然一笑,倾城的风情。只是面对这样一张绝世风华的笑靥,北华的面上仍旧淡漠如初,如同不起涟漪的静池。
“那么第一件事,我要你做回你自己。”
水烟美眸微落,“难道现下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吗?”
“我要的,是还没有认识过苏庭生的水烟上神。”
水烟好笑道:“那就封住我的记忆吧,只有这样我才可能做回你要的那个水烟。”
那么如果封住以后,再也不解开这个术法呢?彼时北华的瞳眸里露出一点纠结的惊愕,水烟是在赌他不会这么做,还是相信他不会这么做。如若术法不除,那么往后的她,就会是那个永远都不曾认识过苏庭生的神界水神,她是真的放心让他对她施展这样的术法么。
“你,不要后悔。”
“来吧。”水烟勾着笑,主动走上前去,双手捧住北华略带冰凉的脸,“等到记忆复原之后,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果然是个难缠的女人,让他永远都不能静下心去。
北华看着近在咫尺而笑意满满的脸,蔚蓝色的瞳眸里已能看见自己的身影。他的心开始焦躁地跃动着,他排斥这种内心吵闹的感觉,不受控制,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想要的是安宁不变的日子,就像以前她每日会来寻自己下棋的那样。
刹那间,他什么也不再想,不再思虑,只一把将水烟紧紧地抱在怀中,钳制在双臂之间。
“我不会封住你的记忆,封住了,你又如何会记得同我的约定。”北华闭上眼睛,揽着女子的身子,嘴角难得露出一丝苦笑,“你原本就不是一个守约的人。”
思慕早已成痴,却始终不知是何时开始,又何时终结。
“这里怎么样?”
双手撑开的术法,将四周紫气弥漫的魔境霎时化作高耸的山脉,而他们站立的地方也成了一座烟云环绕的山头,抬头望去,背后是清雅的竹居小屋,眼前是连绵秀丽的山峰美景。在魔界中,有一处名为画境的空间,可以依照施法之人的能力来幻化出不同的景致,叫人如临真实地境。
“嗯。”北华静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风景,轻声应道。
“这是凤鸣山的风景,就是当初我同庭生住的地方。”故意点破这点的水烟,衣裙划过好看的弧度,拂过脚下的青草,笑意盎然地望着男子,可惜对方仍旧是冷冷淡淡的音调,听不出半点的喜悦。
“是很美,不过今后便是你同我住的地方。”
水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时候还早,我们做些什么?”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不离开我的视线。”
说着,北华默然地坐到一边的竹椅上,那是当初水烟特意为庭生放置的,为了让他能在身子舒坦的时候,出来瞧一瞧山头奇美的风光。还有他们在这山头一起种的花,靠在一起盈盈对笑的场景,实则北华都知道地一清二楚。不过正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才会觉得筋疲力尽。
此时看着他这幅样子的水烟,收起了之前还想逗弄她的态度,环胸淡淡地轻笑道:“北华,你这个样子,到底是要我来陪你,还是特意来监视我的?你是打算就这样和我两两相望地过上十天吗?”
画若真实的山峰,徐徐吹来一阵阵清新的春风,沐人心脾,撩起两人的青丝衣袂,许是发丝的干扰,水烟望着北华的面容,在丝丝缕缕的乌发间,看见那张风霜冰窟了许久的脸,露出一些苦恼的痕迹。
对了,他那样的性子,既是提出十日之约,却也根本不习惯如何同她相处吧,水烟偷偷地噙笑问道:“怎么不说话?”
又是一段长久的静默,抽出了半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