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看不懂眼前的局势。既然不敢进来,为何还要射出这一箭?
他身边身材魁梧的足足比他大了三个号的父亲却在这时道:“好箭,很聪明!”
邵宇道不明所以,而实际上在场的人也只有少数人明白张小刀为何要射这一箭,因为他要告诉他的老师他在这里。
一旦那位叫做先生的耍剑先生感觉到他在这里,便可以随时像在大顶山一般,降下九天之剑!
张小刀射完这一箭后,将白玉弓背起。
唐启年也明白如今能够挽回局势的只可能是那句话,但还是道:“我是在不希望你进去。”
张小刀道了声:“看看呗。”
唐启年沉默了片刻,异常郑重的道:“我不会放下你不管。”
张小刀微微挑起眉头,明白唐启年这句话的分量,无论真假值此之际能够说出这句话,已经足够重情重义,他可不想看到三万铁骑与六万精兵厮杀的震撼画面,便道:“放心,如果他早就打算好了与盛唐彻底翻脸,那侠军便不是侠军了。”
“也对。”唐启年点了点头,张小刀拍了拍老青牛的肥硕屁股。
老青牛翻起了白眼,心想着老母牛还没等到,眼看自己可能被千刀万剐,早知道当初跟拓拔烈多好,至少他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腹诽归腹诽,老青牛最终还是喷了喷白气,心想着为了老母牛,鬼门关走一遭又如何,便迈动了蹄子。
老青牛的步伐很是,似乎生怕自己的来到引不起人们的注意,所以扭动臀部的幅度大了一些。
张小刀面目冰冷,骑在老青牛的身上直视着今年扩建了一番的华美祭天台。
人们注意到了张小刀的脱离盛唐大军,孤身来到六万边军身前的画面,有些人心中微微赞许,有些人则不屑一顾。
在张小刀的瞳孔之中,随着画面的拉近,他的心脏便紧缩一分。
远处看六万青州边军不过天地间的一角,但当近距离看时,却只能看到这些盔明甲亮的边军充斥在瞳孔中的全部。
这些边军随时都可以亮出兵器向他刺去,而即便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屹立在原地,那种气势也会压得让人呼吸困难。
然而,老青牛没有止步,张小刀也没有临阵退缩。
率先抵达是最外围的边军方阵,左右两侧的边军儿都不禁的瞥了张小刀一眼,张小刀虽然目光向前,却也感觉到身体随着心脏不规则的跳动越来越紧绷。
方阵之中的边军,手持银芒长枪,虽身未着重甲,但杀气却似乎写在脸上。
强大的军队必然骄傲,他们无法忍受张小刀敢于走进方阵之中,但强大的军队也必然纪律严明,没有军令他们便不会动。
当张小刀穿过两座方阵的中央通道,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蹄印时,天地间的所有声息在他的耳边清空。
这是一种专注的状态,这种状态会让张小刀摒除杂念,心无旁骛。
他现在必须要这样做,不然他觉得自己的胆子会在这边军阵营之中被目光戳破。
邵东华与一众青州边军大将此时也停止了一切动作,他看着那面目普通的青牛少年笑了笑,在祭天台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用左手撑起了自己的下颚,目露一丝趣味。
见邵东华坐下,一干将士齐齐的站在了邵东华身后,没有亮出武器,只是与邵东华一般看向了方阵之中笔直前行的青牛少年。
邵宇道目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恨不得现在劝说父亲杀掉张小刀,只是他明白他成年之后在父亲的眼中便不如一坨狗屎,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嗒,嗒。”的声音在六万青州边军之中极有节奏韵律的响起,张小刀看到了不远处祭天台下身着便装身材伟岸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
这表情很奇怪,说不出的复杂,因为在他预想之中的刀疤卷毛似乎应该是粗人一个,但现在看来虽然邵东华拥有他预想中的魁梧体格,但双眸中闪烁的玩味,绝对不是一个没有智慧的人。
而这样文武双全的人,自然是天底下最难缠的人。
老青牛的眼眸左看看又看看,只是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只看到近似相同的风景,它开始怀疑这些边军儿是不是都是假的,要不然为何可以如此不动如松?
想着这个问题,老青牛便‘哞’的一声叫了出来,在这样绝对安静的环境下,顿时引来了数千道目光。
老青牛一见这些人眼珠会转,便知不是假的,立刻不敢再叫,心中想着为了老母牛,为了老母牛,坚定不移的向前前行。
穿过了重重边军方阵,张小刀终于在天空飘雪最为剧烈的时刻来到了祭天台之下。
他抬起头,与边军之王邵东华对视。
目光交错,没有复杂,只有赤/裸/裸的敌意,邵东华开口道:“胆识倒是不错。”
近百位上将在邵东华的身后露出了赞许神色,边军从不吝啬称赞,即便是敌人,但只要表现出了某种珍贵的东西,他们便觉得这称赞值得。
张小刀没有回应邵东华的话,开口也没有说出陛下与老师让他捎的话语,而是沉重的道:“我来自边军!”
……
元启十八年,入冬。
青州嘉木关祭天台之下,张小刀对边军之王邵东华毫不客气的讲述了自己的来历!
第180章 我来自边军(下)
“我来自边军。”这五个字在张小刀的口中脱口而出,一点也不响亮,只是有些沉重,沉重之中带着些许放肆!
放肆的原因及其简单,因为在他面前的是盛唐的边军之王邵东华!
魁梧如熊一般的身躯,随着这句话有了些许动作,邵东华放下了支撑在下颚处的大手,将身躯坐直。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在这瞬间张小刀却感觉到了一股杀气的弥漫,让他近乎窒息。
张小刀一路从灵隐县到边军,边军到盛京,由盛京再到青州,虽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你死我活的争斗还是经历了一二的。
无论是拓拔烈,还是梁玄,还是通天塔之中都没有人给他过这种犀利的似要撕碎身心的错觉。
然而这种错觉,仅仅来自邵东华坐直了身躯的简单动作,仅此而已。
端坐而立的邵东华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山峰,一座只能让人仰望的山峰。
在他身后的数百名悍将本因鲜衣寒刃看起来格外威武,但此时邵东华坐正了之后,他们便成了陪衬,只是一座巨峰身后的山峦,虽然连绵起伏,但人们的视线焦点必然在巨峰之上!
张小刀仔细的看着邵东华的那张脸,自然看到了他发卷的头发,看到了他脸上浓墨重彩的那一道并不长却显得异常彪悍的刀疤。
邵东华凝视着张小刀,似乎对他说出的五个字很是在意,开口没有责怪,却是问道:“李毅怎么样?”
张小刀没有回答,他刻意的将目光扫视着站在邵东华身后的一排排悍将身上,眼神之中很是平静,最终定格在了邵宇道的脸上。
邵宇道不敢与他对视,眼神闪躲。
张小刀簇了一下眉头。有些不理解邵宇道为什么可以回到青州边军,但这种疑惑一闪而过,盛京中的那几位不是蠢货,邵东华要反,邵宇道可以平安回来,必然是有一定用途。
在张小刀想来,以邵东华之枭雄,即便盛京那几位强留住邵宇道,邵东华该怎么做还会怎么做,那便不如送邵东华一个人情。谈判时没准可以松动一下这位枭雄的心。
可显然,顺水人情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自然盛京的那几位也不曾想过邵宇道自从成年以来,在邵东华的眼中便不如一坨狗屎。
张小刀很快将目光在狗屎身上移开,仍旧没有理会邵东华的问话,而是不吭不畏道:“我受命出京时,陛下让我捎句话给你。”
先是无视了邵东华的问话,后用了一声‘你’字,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而张小刀如此做。自然也不是因为心中有火,而是他明白谈判时,最重要的便是不能弱了气势。
张小刀紧守本心,无视无数眼眸的火辣辣目光。与邵东华的给予他的压力,将自己的声音扬起继续道:“陛下与老师在盛京烧了一锅鸡汤,问你是自己来,还是老师给你送过来。”
先前未出京。张小刀完全不知这句话的含义,直至后来侠军起义,青州边军未有任何动作。他才明白原来陛下与老师早已看出了邵东华的逆反之心。
这句话一出,再无人因‘你’字而面露怒气,张小刀可以清晰的观察到在邵东华身后许多悍将脸色的变化。
只是不时,张小刀便簇起了眉头,因为这些名义上还是盛唐的将领脸色变化的那几人变化的非常一致。
先是露出疑惑,然后释然,再然后便是坚定!
而这仅仅只是一小撮人,大多数人只是惊讶一闪而过便归于平静,甚至还有一些人神色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邵东华的神色也没有变化,他听着张小刀的这句话,便陷入了极度的平静之中,只是不知为何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在他头顶上空无形蒸发。
张小刀眉头紧锁看着天空中的异象,心中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邵东华开始发笑,笑意牵动之下,他宛如山峰的身躯开始颤动,这种颤抖开始影响宏伟的祭天台,继而张小刀甚至感觉到大地在颤抖。
“老夫这一生最受不得威胁。”
张小刀瞳孔微缩。
“如果是李自知在我面前说这句话,我会谨慎的考虑一下,可他却出不了盛京,你真当老夫怕大顶山上那一剑?”
“还是你觉得你家小媳妇,可以撼动老夫?”
张小刀眉头紧簇,邵东华在此时站起。
邵东华身躯在站起后方显起雄伟,张小刀随着他的动作不自觉的将眼神上扬,竟然变成了仰视状。
“老夫很欣赏你,敢于在老夫的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情绪,便是有棱角的人。”
“只有有棱角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才可以走的更高一些,棱角磨没的人可能会在尘世间如鱼得水,但却难成丰功伟业。”
张小刀听着这句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邵东华看着张小刀道:“老夫是一个有棱角的人。”
张小刀沉默。
“如果你愿意来青州边军,老夫可以给予你的绝对要比唐胤龙与李自知的多,你不必急着回答,未来三年你随时可以来。”
张小刀不理解的抬起头。
而邵东华的话语则让他身后的一干将士们露出了张小刀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错愕神色。
众所周知,邵东华治军极严,从来没有半句夸奖,而他夸奖过绍荣,绍荣年近二十六便入了命玄!
张小刀却在这时回答道:“你也说了我是一个有棱角的人。”
邵东华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丝笑容,转瞬间变为严肃的道:“听闻你曾在书院中羞辱过我儿?”
张小刀看向了不远处的邵宇道,邵东华这时又道:“虽然他是个废物,但毕竟是老夫的儿子,今天既然见到你,你总要还些什么。”
张小刀仍旧不吭不畏。
“虽然老夫不怕你背后的靠山,你的修为在老夫眼中又不如一只蚂蚁,但却不想杀了你。我很期待你未来会如何,不如便跪地道歉吧!”
此话虽说的风轻云淡,但羞辱意味明显,张小刀自来到这里之后便让众人的肚子里压了一股邪火,邵东华身后百元猛将自然高呼:“跪下。”
这些人的嗓门极为洪亮,汇成洪流响彻在天地之间。
随即,六万青州边军整齐一致的大喊:“跪下!”
此声一出,三万铁骑汗毛炸立,音啸直冲天际,冲散了厚厚积云。露出了一贫如洗的碧蓝。
张小刀处于暴风雨的正中心,耳膜似要炸裂,六万人的呐喊绝对不仅仅是震耳欲聋可以形容,这声音可以让灵魂颤栗,抽空你体内所有的力量,继而使你像被抽空的麻袋,软绵绵的爬在地上任人羞辱。
张小刀的身体一犬际,天边的‘跪下’二字仍然在回荡。
不远处的邵宇道一脸兴奋之色,如果不是没有能力。将张小刀羞辱致死必然是他的平生所愿。
只是,这时响起了一道声音,女声!
女声很动听,宛如黄莺出谷。话语之间满是平静,却透露着一股不容否认的强大味道。
“我家男人要跪,也只可能是给我擦脚时的不经意间,凭什么给你跪?”
穿着白色棉袄。白净劲儿有可与雪花一争高下的王洛菡来到了张小刀身边,张小刀立时站稳了。
没有人看到王洛菡是如何来的,所以当她出现时。自然响起了一片喧嚣的倒吸冷气之声。
邵东华眯起了双眸,打量着来到张小刀身边的王洛菡,嘴角微微上扬,却因刀疤略显狰狞的道:“开个玩笑而已,圣女来到青州,到了边关,不走进来让老夫看看,老夫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可见你根本不想进来,便有此一说。”
没有人能理解邵东华的玩笑,因为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邵宇道的脸色就很僵硬,僵硬的仿佛被冰冻。
王洛菡扬起头道:“听闻你已肉身入圣,不畏任何神通,今天看来想必是真的了。”
邵东华回答道:“听闻你已参悟古石,前往大顶山时便以神通横跨万里。应该也是真的!”
张小刀听着这番对话,觉得两人言辞很怪异,只是下一瞬听到两人接下来的异口同声,才明白两人为何要说这些话。
“那便不必打了。”两人异口同声道。
邵东华身后的猛将们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因为实在想不通这少女为何可以有与边军之王叫板的能力。
邵东华轻声道:“既然你肯进来,想必你们夫妻感情很是不错,只是张小刀,难道你要一辈子躲在女人身后吗?”。
这话一出,惹得不少人哄堂大笑。
张小刀却异常奇怪的看向邵东华,问道:“夫妻俩只有在房事时才分身后与身前,至于你羞辱性的言辞,我只想反问一句。”
说道这里,张小刀一顿,他气沉丹田,喝道:“操,有能耐你们也娶一个呀!”
这句话搪塞的众人哑口无言,邵东华第一次簇起了眉头,看着张小刀忽然觉得这孩子很是无耻。
张小刀扬起了手指指着邵东华道:“最后说点事情,来全场注意我的口型”
“我看不起你。”
手指转移,轻轻一划,意指邵东华背后的百元猛将道:“我看不起你们。”
手指再移,张小刀转过了身,指着六万边军一个个方阵:”还有,你,你,你!”
“青州每一个边军我都看不起。”
“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是服从命令,但军人的灵魂却是保家卫国。”
“只会服从命令,却不懂得保家卫国,那你们青州边军与大牛哥家养的那条大黄狗有何区别?”
说着他摇头自我否定道:“对不起,口误,狗至少忠于主人,军人至少要忠于国家,你们似乎连狗都不如。”
张小刀的喝骂响彻在天地之间,言辞犀利至极,让人辩无可辩。
然而,他这一句话却还未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青州叛军起义时,你们在哪里?叛军烧杀抢夺时,你们在哪里?叛军强占城池时,你们在哪里?”
“我从来不是一个多么有道德的人,我也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但我生在盛唐,长在盛唐,你们知道叛军之中有多少盛唐人因为你们的放纵而死吗?你们又知道有多少盛唐人,因为他们的死而变得孤寡无依吗?”。
“你们自然不知道,因为你们只是连狗都不如的人。”
最后,张小刀扬起头,看向了邵东华,平静轻声道:“一支没有魂魄的青州边军,已经失去了战斗的信仰,即便你叛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