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乡村傍晚时分,西边向晚的一轮落日,将深秋的天空映衬着不尽的廖阔,田野浸染在这无边的肃静里,散落在田地间秋播的乡邻,这时候直起来腰,望着三家的三,一步一步离开乡村的家,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对三远远地挥手,三亦无声地朝他们挥手。那些田地毗邻的乡邻互相说着什么,三听不见。三知道他们在说着自己。三看着属于自己家的土地,眼睛就有些模糊起来了。
三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那三棵树车站,去赶当日最后一班开往庐阳城的过站客车。走在这熟悉的乡道上,三的脚步是急的,三的神情是不慌不忙的,这是三在乡间五年里练出来的上好腿功。那根毛竹扁担,随着三均匀的脚步,在三的肩头颤悠。这担子的一头,系着棉被、垫被及三换季的衣服,一头系着20斤大米,送给老师的花生和三的一些书稿。那棉被垫被已经母亲手拆洗过,缝制好,让三家的阳光晒过,散发着淡淡的清清塘水和暖暖阳光混合的气息。那书稿是三选的一些重要的带上。三在选了一些书稿后,将自己的书屋整理清洁一番。三深情地望着这间陪伴自己五年养熟自己气息的书屋,粗糙的手抚摸这书籍这书桌这竹椅,就深深呼吸一口气走出来,将书屋的门钥匙交到母亲手上。三望着母亲,说:妈!您给我收好!母亲明白三的话,说:你放心,家里有我。三不知道自己这一走还回来不回来,还能不能回来,三心的深处回答是一定的,只是这情感太深了,刻在三心底的最深层,三一时还不能清楚地意识。三知道:自己这份心的回来,已不是回家探望的那种浅表层,这一点三是肯定的。
昨夜,从田地里回到家,三的手心里攥着一把泥土。这是三在那块叫大方田的地里捧出来的。捧着这捧泥土,三有些空落的心感到好受些,像是行路人口袋里揣着干粮那样落实。在书屋的灯下,三看着这把泥土,散发着土地的气息,这是三熟悉的气息。三想:这泥土,哪一年就有了呢?父辈握过它,祖先握过它,每一粒泥土里,都被父辈的汗水浸润过,它生长了多少代的稼禾呢,它温馨了多少日子辛酸了多少日子呢!它创造了多少代生命,养育了多少代精神,亿万斯年,深情一往,生生不息。这江淮丘陵上的五色土,是什么样魅力让三如此地挚爱,如此地痴恋,让三放弃了大好的前程,情愿心甘地做它的奴仆。现在三要离开它,仍然如此舍不得它。望着它,三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手帕,将这把泥土包在手帕里。这块手帕,是三一个儿时伙伴结婚时送的纪念,那手帕上绣着吉祥祝福的图案,红色的底里,包着这泥土,很是吉祥。
现在,这包泥土,就揣在三上衣衬里的口袋里,紧贴在三的心口上,带着三的心跳,这是三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三想:不管走在哪里,都紧贴着家的土地。
西天那轮经霜褪去燥气的夕阳,沉浸在那方叫做清水大塘的秋水里,那清泠泠的水塘里,放射出无数道金红色的光芒,智者般冷峻,将这一方的天空映红了。三走在这铺满夕阳光辉的塘坝上,一串符号不知来由地跳入三的脑海:&;#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十个虚点。一道横线。三为这串符号在此时出现而震惊。三想这十个虚点表示什么?一道横线又代表什么呢?三一时还无法破译,但这串符号的跳荡,已让三在心念深处隐隐地感到自己在城市的未来,只是三无法清楚地知道,否则,三应该驻足的。此时,三只是感到这串符号不是毫无来由的,是这块土地对三的神示吗?对三前路的牵挂担忧吗?这个命中充满着激情与苦难的三,是不能让他清楚这个神示的。事实上,三走出家门,向城市走来的时候,已经将农家三的命运编织好了,正像阴谋与陷阱,机遇与挑战一样,已经将程序预先设定了。十年之后,也是一个落日的深秋傍晚,三回想起来那个深秋落日的傍晚,才完全明白了土地的神示。
此时,三,沿着命运安排的这条路,从乡间田埂上走出来,天黑下来的时候,一条碎石铺就的简易公路,截断了三脚下的乡间小道。三在车站那儿驻足等待不大工夫,一辆载满客旅和鸡鸭鹅及各种土特产的客车缓缓地滑到了三的跟前停下来。三在售票员的帮助下,将自己的行李放在车顶的货架上,用网绳将那上面的货物扎好,拎着包走下来,踏进了车门。随着一声车门关闭声,接着一阵发动机的嘈音和几声汽笛声,这辆客车就带着三对土地的心念,以及对另一种文明朦胧的张望,离开了车站,向着庐阳的都市驶去,叫三还来不及想一想前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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