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韩淮楚正躺在榻上端碗喝药。李左车又来,一进门便道:“好消息,大王已经同意了。”韩淮楚也喜道:“还是师兄有办法,一说大王就准。”李左车现出得色,说道:“那当然。那河东是吾替他打下的,回到邯郸也是吾一路护送过来的。吾之策,他怎会不听?”
韩淮楚说道:“三师兄在这赵国威望果然是高。”
只听李左车继续道:“大王对我这策略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说你德行有缺。吾对大王说,任用人才须不拘小节,好说歹说,大王也就没说什么了。”
韩淮楚心想,“这赵歇貌似还有些头脑,用上小生可是他的运气。等我扫荡天下,让他坐上龙椅,方知他今日的决定是如何英明。”
他正在高兴,又听李左车道:“大王让你安心养病,还问虞芷雅姑娘在不在你这里。”
韩淮楚听了这话,“噗”的一口汤药喷了出来。
李左车智慧绝顶,哪里看不出赵歇的心意,又怎会不知这一口汤药是为什么喷出口来的。他故意问道:“师弟你可是呛着了?”韩淮楚也顺杆子爬,说道:“是呛着了。”
李左车乃道:“大王欲寻找虞姑娘,与她相商墨家弟子助战之事。可去者至她馆舍,却不见她人。想问一下,你可知道她下落?”
韩淮楚心道,“这赵歇刚刚拆散我俩,便迫不及待想与芷雅亲近,还装B说什么商量助战之事。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自己找不到,竟厚着脸皮问到小生头上了。”
他转念一想,“那赵歇如此急色,若知道芷雅已经离开邯郸去往别路诸侯,说不定会派兵去追。且骗他一骗,让芷雅安全离开赵国。”遂道:“墨家钜子乃江湖异人,行踪无定。韩某与她非亲非故,不知道她的去向。说不定是她去郊外秋游去了。”
李左车道:“若能让墨家钜子为我大赵助战,实得益良多。吾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韩淮楚便问何话。李左车道:“大丈夫当以功名为念,这儿女私情实是小事,尽可看淡。师兄吾知你与虞姑娘交情非浅,但如有碍成就大事,该抛下尽管抛下。”
韩淮楚听得瞠目,想不到师兄竟暗示自己将虞芷雅让与赵歇。只听李左车又道:“师弟不闻范蠡之献西施,李园之献嫣嫣,吕不韦之献朱姬乎?如此例子,举不胜举。师弟乃聪明之人,当不会为儿女之私羁困手脚,误你前程吧?”
韩淮楚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师弟受教了。”
李左车点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上将军韩信手提重兵,镇守我大赵藩篱,若出了什么差错,我这推荐之人可承担不起。”
韩淮楚愕然道:“你叫我什么?”
李左车笑道:“吾已向大王推荐你出任我大赵上将军之职。对了,你在病中,明日无须早朝。早朝之中,大王会当庭宣布你的任职,过后吾自会将绶状带来。”
韩淮楚便道:“如此多谢师兄了。不知明日我赵国朝中格局如何?”李左车道:“今后他们与你都是同僚,打交道处颇多,吾就与你说说。
在三晋盟中,那张耳本是大王上司,武臣略赵时立有大功,此番又说动陈余迎立我王,故此他还是出任左丞相;陈余此次接引我王入主邯郸,又击退燕国大军,战功彪炳,升任上将军,驻防常山。司马卬守护邯郸有功,升任大将军,接管张厣兵马。李齐奇袭巨鹿有功,升任大将军,接管陈释兵马。二人克日启程,去收服燕国占领的城池。其余众臣,各有封赏。”
待李左车说完,韩淮楚问道:“师兄你自己呢?”李左车方道:“吾升任右丞相,封广武君,总督兵事,兼管邯郸防卫。”韩淮楚拱手道:“师兄出任丞相之职,可喜可贺。”李左车笑道:“今后你我师兄弟三人联手,赵国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李左车说完,叮嘱韩淮楚安心养病,便离去了。
韩淮楚心中感伤虞芷雅的离去,又盘算着当上上将军驻防河东后的打算,这一夜竟然失眠。
※※※
次日,李左车与陈余携手而来,笑容满面。李左车拿着绶状,陈余提着上将军印,二人笑道:“师弟,你可要请吾二人好好喝上一杯啰。”
韩淮楚笑道:“这是当然。”便安排酒席,与二人共饮。
三位师兄弟,此番均升了职,不由高兴多喝了几杯。
正在酒酣耳热,忽听门外一阴不阴阳不阳声音高喊道:“韩信接旨!”
只见一年迈宦人,提着一卷黄绫进来。却是宫中主管郭礼。
韩淮楚在赵宫大拆宫室,郭礼自是认识,便跪下接旨。
只见郭礼展开黄绫,念道:“上将军韩信守护邯郸,收服巨鹿,击退燕军,歼敌无数。赐封跨侯,赐邯郸豪宅一座,食邑五百户。”说完满面春风道:“韩将军还不谢恩!”
师兄弟三人同时色变。韩淮楚脸色变得最是厉害,整个面孔扭曲起来。
他沉声问道:“大王封我什么?”郭礼倨傲道:“大王封你跨侯,有什么不妥吗?”
韩淮楚立起身来,哈哈大笑,说道:“请公公回去,告诉大王,说韩信愧不敢当。”又取过那绶状、印信,递给郭礼,说道:“这上将军之职,也一并归还。”
郭礼厉声道:“你敢抗旨不遵?”韩淮楚冷笑道:“大王既欲用我韩信,又为何羞辱与我?什么不能封,偏要封我跨侯,拿我昔日之耻说事?”
郭礼心想大王料得不错,这韩信果然沉不住气。这次明里封他,暗里辱他,果然将他激怒。也不多言,收起绶状、印信,抛下一句:“你等着吧。”说罢拂袖而去。
第二十九章 君臣之道
郭礼走后,李左车与陈余面面相觑。本来一场喜事,孰料会变成如此结果。
李左车嘀咕一声:“大王昨日与我说得好好的,今天早朝也欣然颁下绶状,现在怎心血来潮,要封师弟什么跨侯。”
陈余道:“师弟你抗旨不遵,大王必派人来拿。吾等臣子,不便说什么,你还是快逃吧。”
韩淮楚冷笑道:“恐怕此刻,想逃也逃不掉了。”陈余惑道:“大王兵马不会来得这么快吧。守城将官乃是我的部下,我送你出城。”韩淮楚道:“大王既封我为跨侯,必料到我不会受封。既知我不受封,怎会没有后着?”
果然,只听府外一阵马嘶人喧,一群士兵齐声呐喊:“休走了反贼韩信!”
陈余愕然道:“来得这般快?郭公公前脚就走,这些士兵就来了,看来大王早有准备。”
李左车叹道:“看来大王给师弟封侯不是真意。二位师弟,且同我出门看看。”
三人走出门,只见府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带甲军卒。带头拿人的有两位,一位是老朋友——刚封了大将军的司马卬;一位韩淮楚不识,却是陈余部将,现也封大将军的李齐。
那李齐好生异像!只见他面如古铜,目若朗星,身形雄伟,体态矫健。手提一杆碗口粗重杆虎头枪,赫赫生威,颔下一柳美髯,飘洒逸群。跨下飒露紫驹,骨腾神骏。“美髯公”之誉,名至实归!
李齐乃赵国名将,一身武艺更在那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李良之上。那赵歇为擒韩信,出动了两位大将军,看来是志在必得。
陈余便喝问道:“李齐,你来此作甚?”李齐没有想到陈余也在此,欠身道:“大王差吾来拿反贼韩信。”陈余厉声道:“韩信乃吾师弟,你速速退下!”
李齐口里应声是,身却不退,拿眼去睃司马卬。
司马卬会意,说道:“那韩信抗旨不遵,实大逆不道。儿郎们,替我将他拿下。”他不是陈余部将,便无所顾忌。
话音刚落,只听李左车厉声喝道:“司马将军,可见到本相否?”司马卬抬眼看到李左车,心中一愣。李左车道:“韩信是本相师弟,你休敢动他一根毫毛。”司马卬讪讪道:“是。”
陈余便道:“李齐,下马!”李齐犹豫一阵,跳下马来。陈余牵过那飒露紫驹,对韩淮楚道:“这是一匹宝马,可称气愚三川,威凌八阵。今送与你,你骑上它,速速出城。”
李齐急道:“上将军,这是末将的坐骑。”陈余眼睛一瞪,说道:“区区一匹马,心痛个什么。明日吾将吾‘白龙马’送你,该当可以了吧。”
陈余的“白龙马”,品级更在那“飒露紫驹”之上。李齐一听,便没吱声。
韩淮楚跳上飒露紫驹,道声多谢,便欲行去。
忽听一阵锣鸣,一人高呼:“大王到!”云幡宝盖簇拥之中,驰来一乘銮舆。
众人纷纷下马,一起下跪,口称“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那銮舆帘子一掀,走出赵王歇。
赵歇一看韩信还骑在马上,不由大怒,问道:“韩信,你见了寡人,还不下马?”
韩淮楚犹豫一阵,跳下马来,跪倒在地。赵歇喝道:“来人,替我将他拿下!”
李左车急道:“且慢!”赵歇脸色一沉,问道:“李丞相,这厮抗旨不遵,罪不可赦,丞相是否想为他求情?”
他心想,“话都被寡人说完了,你还能说什么?”
却见李左车慢吞吞问道:“大王封韩信跨侯,是谁的主意?”赵歇满不在乎道:“是寡人的主意。这厮曾受过跨下之辱,封他为跨侯有何不妥。”
一群兵将,跟着哈哈笑出声来。
李左车厉声道:“君臣之道,各安本分。君既不君,臣亦不臣。大王辱韩信在先,不思检典,还要怪韩信抗旨么?”说话之间,大义凛然。
赵歇也没料到李左车今日会在此。他这大赵的江山都是李左车打下来的,对他还是有点忌惮。便道:“既是丞相为他开言,那韩信只须告诉寡人一事,寡人便可放他走。”
李左车问道:“何事?”赵歇厚着脸皮道:“只须告诉寡人,那墨家钜子去了何处?”
韩淮楚瞬时恍然,知道赵歇为何要封自己一个“跨侯”。
原来李左车回去禀告,云韩信说墨家钜子虞芷雅可能去郊外赏秋去了。赵歇一听,便派人去城外四处寻找。
这外出的人今日才回,时已在早朝之后。那些人禀告道:“未见虞姑娘在郊外,却有人见她骑马南下。”
赵歇一听又急又怒,心想美人不辞而别,韩信不可能不知情。定是他们串通一气,骗寡人来着。便欲惩治那胆敢欺君的韩信。
但那韩信刚封了上将军,又有李左车,陈余两位师兄为他撑腰,也实在拿不出什么把柄治他罪。赵歇脑子还算好使,竟给他想出了这个主意——封韩信为跨侯,叫他难堪。
本来一切尽在自己预料之中,那韩信必然抗旨,以抗旨罪当场格杀谁也不能说些什么。殊知李左车竟然在此,义正词严地编排了自己一顿。
此时再想杀韩信已是不能。赵歇便想,“只须韩信说出美人下落,寡人派人拦截,放他走也没关系。等他走后,再派人将他神不知鬼不觉暗杀了事。”
但韩淮楚已经看出他心意,又怎会将心中佳人的下落告诉这个心地歹毒的国君。
为了那心中的佳人,他曾连命都不顾。虽然那佳人无情,但他自己却不能做到无情。
他随即想到的是,“芷雅危险!这赵歇必然已派人南下去追她了。”
那赵歇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韩淮楚,等他说出美人的下落。
只见韩淮楚蓦地里爆出一声长啸,足尖一点,已跃上马背。他擎出鱼肠断魂剑,高喝一声:“挡我者死!”一提马缰,一溜烟向人丛中插去。
赵歇恼羞成怒道:“丞相,你看这厮如此无礼,寡人要斩他,你还有何话说?”
李左车嗫嚅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只叹从此赵国便失去了这位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师弟。
早有众兵将立起身,一拥而上,拦住韩淮楚去路。韩淮楚丝毫无畏,右手鱼肠断魂剑使得上下翻飞如失蛟神龙,左手先天真炁大力开阖有破城之势。那帮寻常军卒哪里能挡,可称挡之则死,碰之则亡。
便有那“美髯公”李齐,绰枪来刺。被韩淮楚鱼肠断魂剑一挡,连那虎头枪头都给他削断,飞到人丛中寻不着了。李齐大骇。他自以为武功睥睨河北,殊知却连韩信一招也接不住。
赵歇看着那韩信越战越勇,这满地的兵将有点找不到北,急怒道:“司马卬,调弩手来,给寡人射他个万箭穿心!”
一人再怎么勇猛,总敌不过千军万马。一阵乱箭,当可要那韩信的性命。
司马卬应声是,急忙派人去调拨弩兵前来助阵。
场中仍是血肉横飞,众兵将仍然挡不住韩信一击。地上死尸越积越多,越堆越厚。
若不是大王在此督阵,谁也不愿去阻挡韩信这个“疯子”。何必为那几餐军粮,一点饷银,枉送了自己性命?
李左车暗暗摇头,“韩师弟的武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可惜!可惜!”
※※※
忽然,天空中忽响一声长唳,其声清幽,高入云霄。一只巨大的白鹤,出现在云头!
这白鹤大家见过,是那小皇帝姬风的座骑。而那姬风,听说是个妖怪——
一时之间众人大骇,忽然停止了厮杀。连韩淮楚也为之震惊,“姬风不是被从西天而来的仙人收去了么?难道姬风又回来了?”
赵歇却未见过这白鹤,见赵国兵将都停下了手,奇怪道:“你们怎么都不动手了?快给寡人杀了韩信!”
司马卬一指天空那白鹤,声音抖颤道:“大王,还斗什么!姬风回来了。”
赵歇一听,瞬时吓得魂飞魄散,“这妖怪回到邯郸,可不是要抢夺寡人的江山。我这一国之君,定然性命不保。”急忙声嘶力竭大叫一声:“护驾!”却哪有人应声。
那白鹤越降越低,渐渐看得分明。却见鹤上坐的不是姬风,而是一个老道。
只见他头顶一两尺长的高冠,身着一件褐黄色的道袍,长髯及腰,飘逸出尘。而那道人手中,驻了一柄大斧,斧头呈古铜之色,柄长五尺,外缠一条蟠龙。看去重逾百斤,沉重至极。
韩淮楚一见那老道,大喜,仰天唤道:“仙翁,韩信在此!”
白鹤一个俯冲,驻停在韩淮楚头顶。黄石公厉声喝道:“何人要伤韩信的性命?”
赵歇见来者不是那妖怪姬风,胆气陡然回复,说道:“是寡人。敢问道长法号,从何处而来?”
李左车一拉他衣角,说道:“这是与吾师傅齐名的毅城仙翁,世外三仙之一的黄石公。”
赵歇刚才还拽得很,一听说原来是仙道高人至此,又不敢拽了。
黄石公在鹤背一个揖手,问道:“你可是赵国国君?”赵歇昂首道:“正是寡人。”
黄石公乃问:“韩信有何罪,赵王要斩杀与他?”赵歇道:“这厮抗旨不遵,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黄石公“哦”了一声,头转向韩淮楚:“这是什么回事?”韩淮楚忿然道:“只因赵王辱我,封我一个‘跨侯’。”黄石公眨眨眼,仍自不解。
李左车在鬼谷见过黄石公,便上前见礼,将事情由来细细告诉黄石公。黄石公听罢,无名业火兴起,怒道:“赵王,你刚刚即位便不思检点,无端辱没臣下。他日亡国已然可期。韩信我今日带走,望你好自为之。”
话毕,将那古铜大斧向下一垂,说道:“韩信,你上来吧。”韩淮楚会意,站在马背,轻轻一跃,手掌已攀上斧柄。黄石公用力一扯,韩淮楚已腾身于其身后。
黄石公道声:“去休!”白鹤一个展翅,直上云霄而去。
※※※
二人穿云飞行。韩淮楚奇怪道:“仙翁,你怎么来了,这白鹤怎会成了你的座骑?”
黄石公道:“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