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问道:“少侠要找郎中做甚?”韩淮楚答道:“项姑娘深受重伤,须得及时治疗。”范增一指卢生:“老夫这位师弟便是杏林国手,那暴君嬴政的身体也曾由他调理。师弟,你来给项姑娘看看。”
卢生起身问道:“不知项姑娘受的什么伤?”韩淮楚道:“他受的是楚军大帅朱鸡石的红砂掌。”卢生变色道:“红砂掌!这等阴毒的功夫也有人练?”
韩淮楚正不知如何为项追疗伤,听卢生之言貌似知晓,想他为秦始皇炼制丹药延年益寿,这医道自然是了得的了,便向他请教。
卢生道:“那红砂掌用红砂和药物配合而练,练至掌部坚硬如铁,臂长力增,重伤对方皮肉筋骨,功力深者可以碎砖断石。不知项姑娘何时受的伤?”
项追道:“昨日午时。”卢生诧道:“姑娘之伤已过了十个时辰,按说早该毙命。不知姑娘如何坚持到这个时候,看上去精神还尚好?”项追杏目望向韩淮楚,说道:“是韩公子喂我服了两粒药丸。”
卢生将手指搭到项追腕间,替她把了把脉,更是大奇:“韩少侠给项姑娘服的什么药丸,可否让贫道见识见识?”
他既然敢为秦始皇炼丹,这药石一道自是十分的精通。却自知不能炼出压抑红砂掌伤情的药物,听项追云韩淮楚居然用两粒丸药让项追保命到现在,便起了参详之心。
那抗生素韩淮楚已用完了,哪里拿得出来。其实就算把它捧到卢生面前,卢生也参详不出所以然。盖因那抗生素结合西药原理,用高科技制成。那只知采集名贵中药,不惜血本为秦始皇炼丹的方士卢生如何能看得出所以然?
韩淮楚便道:“非韩某不拿将出来,实是那药丸已经用迄。”
卢生神情凝重道:“项姑娘之伤虽暂时压制,若不连根清除,日后只会来得更猛,再发作之时便无药可救了。”
项追听他说得严重,冷汗直冒,问道:“不知道长可有治伤之法?”
卢生点了点头,说道:“要治姑娘之伤也是不难,只须贫道出手,为——”话说到此,忽然顿住,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范增便道:“师弟有何难开口之处,不妨明言。”卢生望了项追一眼,问道:“武信君项公可为项姑娘许了夫家?”
这话问得十分的奇怪。众人不知这许夫家与治伤有什么关系,均是如云里雾里。
项追娇靥一红,摇了摇头。
项梁待这小妮子如掌上明珠,还不知道有什么人物配得上她,又怎会轻易为她许配人家。
卢生又问:“姑娘可有意中之人?”
这话问得更是唐突。项家军众儿郎,哪个不知大小姐对那年轻才俊韩信青睐有加。但小妮子一个女儿家,纵然心里对那韩信喜欢,又怎好承认。何况她神女有意,还不知道韩信这襄王有没有心呢。这辣妹子被卢生一问,一时粉面通红,忸怩不堪。
倒是那季布闻言哈哈大笑,调侃道:“咱们大小姐可是对韩信这小子有情有义得很呢。”
除了这促狭鬼季布,在座的没有别人会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话刚刚说完,胸口便挨了项追一记粉拳。
季布仍然一脸的坏笑,说道:“大小姐你打我作甚?难道季某说错了?除了韩信这小子,你可是谁的马都不肯乘呢?”
那项追又羞又恼,高举右手作势欲打。却被季布一个闪身,躲到了韩淮楚身后。项追那杏目一接触到韩淮楚似笑非笑的目光,举在空中的小手便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卢生干咳一声,正色道:“休要胡闹!贫道有话要问,事关姑娘性命,姑娘不可搪言。”项追“嗯”了一声,粉颈低垂,那份通红直传到脖子里去了。
卢生便问道:“姑娘可否属意韩信韩少侠?你只须点头或是摇头便是,无须回答。”
众人眼光,齐刷刷望向人比花娇的项追。
小妮子犹豫一阵,眼光余梢不经意地望了韩淮楚一下,轻轻点了一下头。
韩淮楚心头剧震。
项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对自己有意,这辣妹子倒真是有担待,令人佩服。
但小妮子的这份浓情厚意,他又怎能接受?一时之间如何能够消化?
只见卢生的目光投向韩淮楚。那卢生又问:“韩少侠,你是否喜欢项追姑娘?”
这话就像在教堂举行的婚礼。那牧师先问一句女方,再问一句男方。众目睽睽,紧盯着韩淮楚。
小妮子粉颈抬起,火辣辣的目光逼视着意中之人。
韩淮楚大窘。要亲口说出令小妮子伤心的话,那份场面将不知如何难堪。
他还不知如何回答,偏偏那季布在韩淮楚肩后一拍,高声道:“韩兄弟,快说喜欢。能娶到大小姐,是你这小子前世修来的福分。”
韩淮楚苦笑一声,朗声道:“韩某是喜欢项姑娘——”这话还没说完,项追娇靥已灿若盛开的桃花。
谁知韩淮楚语气一转,又道:“这份喜欢不是那种,我喜欢她就像喜欢邻家小妹一般。”
小妮子旋即如同霜打一般,娇靥上盛开的桃花立刻凋谢,哼了一声,夺路向厅外奔去。
这下变故大出人意料之外。这韩信看上去对大小姐不错,又是将大腿让项追枕着让她睡,又是与她共乘一骑。哪知他会说出这般混账话。
大小姐是项家军的娇女,貌美如花又武功高强,众人待她如天上的月亮一般。谁若能得到她一个笑脸,一晚上都会睡不着觉。韩信这厮,竟如此没有情趣,居然把大小姐当做什么邻家小妹。
众人的怒光直向韩淮楚投来。惹恼了大小姐,让大小姐下不来台,大家生劈了韩淮楚的心情都有。
季布猛拍韩淮楚一掌,嗷嗷大叫一声:“韩兄弟,你简直让我气死了!”
卢生一拉韩淮楚衣角,说声:“韩少侠随贫道出去走走。”韩淮楚正在众人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之下,如锋芒在背,巴不得离开。听卢生之言,赶忙跟随他走出大厅。
※※※
二人出了陶朱公府,来到一丛花树之下,停了下来。
韩淮楚问道:“道长有何事相启?”
卢生叹了口气,说道:“少侠可知,贫道为何有方才之问?”韩淮楚摇了摇头。
卢生便道:“要治项姑娘之伤,只有用贫道的独门金针刺穴之术。”
韩淮楚愕然道:“这金针刺穴之术与喜不喜欢项姑娘有什么关系?”卢生道声:“这关系可大呢!”韩淮楚“哦”了一声,说道:“道长请讲。”
卢生便解释道:“贫道这金针刺穴之术,不同于一般的针灸之术,乃是异人所授。少侠可知,人身中有多少穴道?”韩淮楚修炼内功,这个当然学过,当下答道:“人身上有十二正经,任督二脉,共361处穴位。还有48处经外奇穴。”
这答案韩淮楚已颇为满意,谁知卢生却连连摇头,说道:“这些皆是习武之人知道的。但人身穴道远不止此。周身上下共有52个单穴,300个双穴、50个经外奇穴,共720个穴位。这金针刺穴之术,多有施在常人不知的隐穴之处,不可不察。”
卢生说出人身上有这么多穴道,令韩淮楚出乎意料。
卢生又道:“金针刺穴之术,除认穴之外,手法也颇为重要。入针几分,何缓何急;什么时候用大力猛刺,什么时候用小力轻捻。什么穴道须左捻几次,什么穴道须右捻几圈。这些分寸俱是要拿捏精准。”
韩淮楚摇头道:“听起来这么复杂,这金针刺穴之术太深奥了。道长既然会,便与项姑娘施针便是,为何要说给韩某听?”
卢生嘿嘿一笑,说道:“若项姑娘不是个女子,贫道自然不会犯难。可她一个姑娘家,贫道如何能放开手脚?何况要为她疗伤须一个月疗程,旷日持久。你们终须出谷,贫道哪有恁多精力日日陪伴在她身边。”
韩淮楚终于明白了卢生的用意。原来卢生是想传给他这门金针刺穴之术,让他为项追疗伤。
施针之时,为了认穴精准,患者势必要袒身露体。项追一个姑娘家,除了未来的夫婿,如何能让冰清玉洁的身子被外人看去。
若这事放到现代,便不成为问题。多少男医生为女患者施刀,又多少女患者不该看的地方都被男医生看去了,也没人说长道短。
而此时是秦末年间,女子的贞洁甚至大于生命。卢生如何能为项追施针?项追又怎肯答应?
除了施针之人事后娶了项追,别无他法。但项追娇美绝伦,心高气傲,又怎会随随便便接受一个寻常的男子做她的夫婿。
韩淮楚脑中念头飞转,便想到一个问题:若是他答应为项追治伤,这小妮子便缠上了他,这一辈子再难摆脱了。
项追娇憨美艳,直辣辣逗人怜惜。但韩淮楚心中藏着佳人虞芷雅,怎能接受这位未来大敌西楚霸王项羽的妹子。
韩淮楚眉心紧锁,久久沉思。忽然问道:“若项姑娘不得医治,是否便活不成?”卢生肯定道:“若非少侠的药丸,她昨日便已毙命。再不经医治,至多活不过三日。”
韩淮楚又问:“这谷中难道找不到一位女子,道长将金针刺穴之术传授给她,让她替项姑娘疗伤?”卢生连连摇头:“这治伤之人,必须略通内功,熟悉认穴之道。这陶花园中尽是一些山野村妇,一时之间哪里去找一位曾习过内功的妇人。”
韩淮楚长笑一声:“能娶到项大小姐,是韩某的福气。就烦道长对项姑娘云,我韩信愿为她学习金针刺穴之术,替她疗伤。”
卢生一拍韩淮楚,笑呵呵道:“我说吧,依项姑娘倾城之貌,你小子怎会不动心?她肯嫁给你,是你赚大了。刚才说对她像对待邻家小妹,这阵子后悔了吧。”
韩淮楚只有无语。
一个现代人,自然不会逾于那些陈腐的贞洁观念,为项追治伤便非卿莫娶。那小妮子性命交关,事急从权,也只有骗她一骗,哄得她高高兴兴地接受治疗了。
至于将来是否真要娶她,未来的事谁也不能预料。那波澜壮阔的楚汉风云,韩淮楚与项追都将陷身其中,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垓下之战,项羽在他十面埋伏之下,逼得乌江自刎。恐怕不用韩淮楚说出拒绝二字,那小妮子也不会嫁给他这样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韩淮楚甚至在想,“若是没有遇到虞芷雅,自己不是一个穿人,不知道未来将发生何事,会不会对大美女项追动心。”
只听卢生笑道:“贫道这就去找项姑娘,说少侠已回心转意。与邻家小妹日久生情,变为夫妻也是再正常不过。嘿嘿!”
第二十一章 金针刺穴
卢生在一条小溪边找到项追时,小妮子正对着溪里的游鱼发呆。卢生也不知对项追说了什么,哄得项追回嗔转喜,笑盈盈地随他回到屋中。
接下来项家军众位将士,也一一得到了安置,分布于谷中各家各户。韩淮楚便整日呆在卢生居处,向他学习金针刺穴之术。
那卢生展开了一卷巨幅黄帛,上面绘制了人体穴道图。密密麻麻用蝇头小字标注了数百个穴道,一望之下让韩淮楚挠头不已。连声道:“要学这么多么?一时之间哪里记得下来。”
卢生笑道:“若只是为项姑娘治伤,也毋须学透全部穴道。她中的红砂掌伤在背部,经脉塞绝不通。只须将胸部背部附近穴道研习透彻便成。”
于是韩淮楚花了一上午时间学习指认穴道。其中半数穴道他以前已经知晓,倒是那些不知名的穴道让他颇费工夫。卢生十分耐心,让韩淮楚脱去衣衫,用几根手指在他身上一一量度,直到他全掌握无误方罢。
韩淮楚犹觉自己学慢了,卢生却啧啧称赞,夸他姿质高,一上午便将一百来处穴道全记下了。云若是韩淮楚想学,日后可以将全部穴道说与他听。
到了下午,卢生便传韩淮楚金针刺穴之术。他拿出一木匣,内装五十枚二寸长细如发丝的金针,一开始也不教韩淮楚刺穴,只拿出一粒蚕豆大小的珍珠,托在盘中,让韩淮楚练习一针穿过珠孔。
那珠孔也比金针大不了多少,卢生的要求是一针扎过,珍珠仍纹丝不动。
这要求看上去很高,对韩淮楚却是不难。他先天真炁练到了第七重,又练过飞刀,以内力全神贯注于手指,试了几次,很快就达到了要求。
“再过几天,自己可以比得上那玩绣花针的东方不败了。”韩淮楚心里就在嘀咕。
接下来便练力度。这次卢生牵来一头猪,让韩淮楚练习刺针深度。从一分到两分,三分,四分,直到八分,逐一练习。可怜那头猪,也不知造了什么孽,被韩淮楚在臀上扎了几百次,密密麻麻尽是针眼,终于练成。
吃过晚饭,卢生便细传刺针手法。那手法分提、悬、刺、捻,按补、泻不同目的分别施与。口诀有四句:机触于外,巧生于内,法从手出,手随心转。卢生解释道:针乃手的延伸,当针刺到病所,要细心体会其间的变化,要有目光与语言和患者及时地沟通。
韩淮楚观摩了卢生施针的各类手法。卢生便道:“贫道已倾囊相授,此中各法你已尽知。法无定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少侠便在晚间多多练习,细心揣摩吧。”
韩淮楚看日已见晚,便告辞而去。
※※※
出得门来,韩淮楚信步向范增府中走回。他整日在卢生居处学习刺针,自个还没有被安排歇息之所,便欲找范增询问。
暮霭沉沉中,一阵青烟飘过。远远望见一人跪在一块门板大小的墓碑前,正焚香祭奠。
一件宽松的布袍,包裹着那人如寒竹般瘦削的身躯,可不正是他欲找的隐士高人范增。
那范增显然已望见了他,朗声唤道:“是韩少侠么?请过这边来。”一边喊,一边向韩淮楚招手。
韩淮楚提步走近。只见斑驳的花影下,耸起了一座青冢。那青冢上立了一块石碑,上镂刻了七个大字:陶朱公范蠡之墓。
“原来那大名鼎鼎的范蠡便葬在此处。”韩淮楚遂道:“韩某正欲来寻先生,可巧先生在此。今日可是先生先祖的祭日,先生在此祭祖?”
范增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韩淮楚疑惑道:“那先生是——?”
范增道:“今夜老夫忽感心绪不宁,闲来无事,便来此祭奠先祖。”
韩淮楚向那墓碑跪地一拜,行了个大礼。范增惑道:“韩少侠为何向老夫先人下拜?”韩淮楚道:“先生之祖灭吴兴越,名垂青史,当受韩某一拜!”
范增电目暴睁,问道:“若吾祖没有那些名垂史册的事迹,便受不得你一拜么?”韩淮楚道:“这是当然。单凭一个富可敌国的商贾,又如何值得后世之人缅怀拜祭?”
范增闻言耸然动容:“少侠说得不错。今日与你吟的那首诗,已让老夫动了出山之心。现听你此言,更让老夫不能呆在此谷。”
韩淮楚便问:“以先生大才,为何这大半辈子隐身林泉,而不出山创出一番事业,似你先祖那般?”
范增长叹一声:“老夫何尝不想如此。奈何强秦势大,各国诸侯皆鼠目寸光,没有老夫能够看得上眼的。”韩淮楚“哦”了一声,又问:“这么说来,现今已有先生看得上的英雄了?”
范增仰望苍穹,喃喃自语:“南方一颗霸王星,正如旭日东升,朝气蓬勃;西方一颗帝星,正逐渐黯淡,不日陨落;东方一颗帝星,虽有生机,却有煞云蒙蔽,也不知会不会沦为流星。不知老夫出山之后,相投何方?”
韩淮楚心中暗赞,“这范增说得真准。南方的帝星自然是将成为西楚霸王的项羽,西方的帝星当是秦二世胡亥,而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