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张良的秋水清眸中,却牢牢盯住内中一人,那就是她魂萦梦牵的爱郎——韩信。
原来纵横家一干师兄弟,这些时日来到阳武县始皇东巡必经的驰道附近,临时便住在陈平家中。师弟好事临门,他们便充作伴郎,簇拥着陈平前来张府迎亲。这迎亲的人中,韩淮楚和钟离昧、周叔、蒯通、陈余都在其间。
张良的一颗芳心已经“砰砰”乱跳起来,直想大喊一声“信郎”,冲上去与爱郎相认。可碍于人多,只有按捺住澎湃的心情。
荆力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张良“哦”了一声,会过神来,说道:“我瞧见了几个以前的老朋友。”
荆力追问道:“姐姐的朋友是谁?”
张良回答道:“新郎倌陈平,与他的师兄韩信,和姐姐是旧识。”
※※※
这一边陈平上前向张负问好,张负便宣布请出新娘。在一阵众人的掌声中,走出一袅袅婷婷的女子,头掩红盖。陈平上前,将她的手牵起,显得喜气洋洋。
男猪脚韩淮楚却没留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张良,跟在陈平身后,嘴角露出微微笑意,依旧是那么俊雅。他修练胎息之法一年,似乎脱胎换骨,更加神清气朗。
陈平向新娘张大小姐一大群至亲好友问过好后,寒暄一阵,便要携新娘离府,过自己家中。
张良站起身,就要与韩淮楚相认。
※※※
正在此时,忽有家仆来报,县尉屈突到访。
张负为一方富豪,自与那官府素有来往。
张负初以为屈突是来道喜,忙不迭出门迎接。
却见那膀大腰圆的屈突身着甲胄,右手持了一根长鞭,左手提了一面盾牌,身后站了两名军士,看那光景,哪里是来贺喜的样子?
张负虽心中惊疑,还是笑迎道:“屈爷今日到至,是来喝杯喜酒的么?”
屈突拱手道:“听闻贵府孙小姐择得佳婿,特来叼搅一杯水酒,顺便还有一要事。”张负问道:“屈爷还有何事?”屈突将脸一沉,喝问道:“听说三晋盟盟主张耳,便藏在你府中,是也不是?”
此语一出,席间众人目光齐刷刷望着张负,看他如何作答。
那三晋盟盟主张耳,乃天下名士,朝廷通缉的要犯,大大的反贼。张负居然敢窝藏反贼,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原来屈突收到线报,说有要犯张耳私藏于此。他虽与张负素有交往,但在这私藏反贼的大事上不敢含糊。于是亲自上门盘问。
“原来盟主到了此间。”角落里张良闻言一振。
张负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哈哈一笑:“屈爷说哪能里话来!三晋盟与朝廷作对,皆是反贼。我张负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窝藏反贼。”
屈突干笑一声:“张公即如此说,屈突就信得过。今日既然来此,就叼扰两杯。未带贺仪,还望张公见谅。”
张负赶忙道:“屈爷大驾光临,是张某的荣幸,何谈贺礼。”将屈突安置在前排坐下。
于是陈平、韩淮楚一干师兄弟,簇拥着新娘欲要离府。
新娘刚要跨上花轿,众人便觉有异。门前的一大长条流水席外,一群持械的大秦军士,已排成一个圆形,将张府的院落团团围了起来,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第三章 三晋盟主
看那秦军人数,似有数百人之多。
喜庆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陈平还想往前走,秦军一领头的伍佰主厉声阻拦道:“屈大人有令,此处任何人等不得进出!”陈平问道:“为何?”那伍佰主傲慢道:“只为捉拿反贼张耳。”
就有陈平师兄陈余怒问:“你们有何证据,证明张耳藏于此间?”那伍佰主“哼哼”冷道笑:“屈大人有确报,只等收网擒拿。”
韩淮楚和钟离昧对视一眼,二人心下已经雪亮。
钟离昧道:“今日我师弟大婚,须接新娘过门,可否行个方便,让吾等过去,不要误了时辰。”
那伍佰主板着脸道:“私通反贼及是大罪,还谈什么婚嫁。都给我回去!”
韩淮楚一拉陈平:“算了师弟,咱们还是进去吧。”陈平无奈,只有又回到内院。
张负见孙女婿又回来了,心下愕然,赶紧上前问询。陈平将秦军拦阻一事相告,张负顿时脸色变得十分焦虑。
席中众人见这阵仗,原本热热闹闹的酒席,变得鸦雀无声,再也无人言语。
※※※
忽然听见后门处一阵喧嚣,有人高喊:“休放跑了反贼!”
屈突霍地立起身来,冷笑一声:“张公,你果然藏有反贼,是你自作孽,休怪屈某不念交情。”拿了鞭盾,与两位随行径向后门而去。
钟离昧道:“兄弟们,咱们快去瞧瞧。”一干纵横家弟子,也随屈突走出后门。
只见后门外站满了秦军,刀剑出鞘,也有数百人之多,排下一个方阵。阵前立了四个小矮人,均峨冠博带,面色冷峻。手中各持了一件物事,却是狼牙棒、铁骨扇、铁算盘与牙笏。
张府后门外,站了一老者,浑身着玄,脸面奇瘦,棱角分明,腰细如弓,手足长大。一双冷峻的眸子里,迸射出如剪刀般的寒光。他的手中,握了一把冷嗖嗖的三尺寒铁。
此人便是名闻暇迩的三晋盟盟主张耳。
※※※
插播一下这张耳。
张耳的师傅,便是在魏国武林界高山仰止般的人物——侯羸。
魏公子无忌,礼贤下士,养客三千,乃是战国四公子中名望最高之人。魏都大梁,有位叫侯羸的隐士,年过七旬,有人向魏公子无忌信陵君推荐。魏无忌拜访到侯羸时,带了一车厚礼,被侯羸婉拒。后魏无忌在府邸召开一个盛大的酒宴,召请了魏国当时的显贵,将主客席位空置,亲自乘一辆名贵的马车,去迎接侯羸。隐士侯羸,这一次也不辞让,坐在马车左边上位,而让魏无忌坐于右首下位。魏无忌毫无愠色,神色愈加恭敬,令马车驰往府邸。在半路上,侯羸忽让魏无忌将马车赶往菜市场,说是要拜访一位屠夫朋友,魏无忌欣然答应。侯羸拜访的屠夫朋友,便是后来魏无忌窃符救赵,力毙魏国大将晋鄙的剑客朱亥。侯羸和屠夫朱亥,在市场高谈阔论,将魏无忌和一帮酒宴上等候的贵宾晾在一旁。周围的人见侯羸对魏无忌如此无礼,不知轻重,纷纷露出不耐。魏无忌独和颜悦色,安然自若。侯羸将朱亥介绍给魏无忌,魏无忌便邀请朱亥同往赴宴,朱亥却不答理。魏无忌载着侯羸回到府邸参加宴会,将侯羸置于主客最尊贵的位置。当时席上众人均是惊讶万分,谁也料想不到受此殊荣的乃是这么一位不起眼的老者。
他们不知,这老者乃大魏国一位超一流武林老宿。若非如此,后来魏无忌率军救赵时,凭侯羸一句话,剑客朱亥又岂会舍身相助魏无忌。侯羸故意怠慢魏无忌,只是欲借此彰显魏无忌的贤名罢了。
待魏无忌大败秦军救了赵国,侯羸之名,便在魏国传开。
大梁人张耳,便是隐士侯羸的弟子,年少时曾为魏无忌坐上常客,深得侯羸真传。他被钜子莫庄传檄而来,潜入阳武,图谋行刺羸政。暂时住在当地大豪张负府中。不料消息走漏,为秦军围捕。
张耳不愿牵连张负,便悄悄从后门溜出。刚走出门外,暗地里突然涌出数百秦军,领头的竟是四个不足四尺的侏儒。
张耳见受阻,哈哈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四个小孩。”
“谁是小孩,你是笑话我们长得矮小么?”后排一拿牙笏的侏儒怒道。
“你敢笑话我们矮小,当心我一棒敲碎你的脑袋!”持狠牙棒的一侏儒恶狠狠道。
张耳定睛一看,方知遇到的不是小孩。
“不知四位何方高人?”张耳便问。
持铁骨扇的侏儒将铁扇一展,说道:“我兄弟索魄四使,乃尉僚大人帐下,今日特来拿你这反贼!”
张耳未曾听闻索魄四使之名,长笑一声:“你们有何本事,尽管使出吧,张某无不奉陪。”
※※※
东郭琴怪笑一声,挥起比他身长差不了多少的狼牙棒,一棒砸下。其势如若雷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东郭琴这一出手,立即让张耳明白,遇到了一流劲敌。
张耳瘦削如弓的腰一挫,避开这一棒,身形不退反进,如溜烟般欺了上去。一道剑茫,如水银泻地般扎向东郭琴。
张耳觑到的,正是东郭琴狼牙棒棒影的一个空档。错非他有一流的眼光,也看不出这个空档,敢不守而攻。如这一剑刺中,那东郭琴定要被扎出一个透明窟窿。
眼看东郭琴措手不及,便要被张耳长剑刺中。“嗖”的一声,一物飞来,将张耳长剑荡了一下。正是南宫书及时出手,掷出的一粒算盘珠。
西门棋舞动铁扇,北宇画挥动牙笏,同时迎上,击向张耳后腰,捷如闪电,狠若霹雳。张耳长剑被算盘珠挡了一下,剑势稍缓,东郭琴已抢得一线生机。举起狼牙棒,横扫过来,用上了魔门绝技“狼牙打”。这一扫,有横扫千军之势。颗颗狼牙,如同毒刺,只要被它砸中,便会血肉模糊。
张耳三面受敌,形势急危。却见他身躯向地一俯,贴到了地面,斟斟避过了东郭琴、西门棋、北宇画的致命三击。待三人招式走老,瘦削的躯干如一只弓弦般陡然弹起,又直立起来。
张耳随手一挥,舞出一天耀眼的剑茫,剑光森然,铺天盖地,也不知是要刺往三人中的哪一个。
东郭琴、西门棋、北宇画已招式走老,三人同时感受到了剑上迫来的杀机。想要躲避,却感觉身处剑光炽成的大网,无从避起。
“叮叮”之声响起,不绝于耳,南宫书掷出一把铁算珠,将剑花击碎。矮小的身躯一跃,也加入了战团,与另外三人,组成了合围之势。
四人这一合围,立即彰显威势。场上风声赫赫,魔影迷离。四般形貌各异的兵器,每一件本是致命的利器,四人联手惯了,一经合围,势道之强悍,增长何止一倍?
饶是张耳武功高超,突然遇到索魄四使四个一流强手组成了演练多年配合默契的阵式,也力不从心。一不小心,便被西门棋铁骨扇掠了一记,臂上衣袖尽碎,火辣辣好生疼痛。他大喝一声,左掌拍出。一股强悍的掌力透掌而出。掌风呼啸,四周树木均摇晃起来。
东郭琴一声冷笑:“比拳么?”将左手一伸。只见西门棋伸出右掌,搭到东郭琴左腕。南宫书紧随其后,将右掌搭到西门棋的左腕,北宇画也如法泡制,搭住南宫书左腕。
一道乌蒙蒙黑影,如漫天的乌云,呼啸而至。乌云中隐约可见无数龙蛇,獠牙利齿,狰狞可怖,齐向张耳噬来。
“啵”的一声,张耳掌力尽碎。肩头仿佛被一物咬了一口,犹如锥心一般,疼痛莫名。
东郭琴一声狞笑:“张大盟主,我们兄弟这手‘幻魔传功’滋味如何?”
张耳狂喷一口鲜血,骇然道:“原来你们是魔门中人。剑魔逆乾坤,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西门棋桀桀怪笑:“那老东西早已死了,提他作甚。”
原来这索魄四使,原本均是斯文俊秀的大家公子,知书达理。北宇画更是一方名儒,做了中山国的司空。他手中的牙笏,便是他上朝堂所执。四人被逆乾坤擒去,炼缩躯干,做了逆乾坤的捧剑四童,日日与魔头处在一起,耳濡目染,心性大变,成了如今这般乖戾狠毒的角色。
张耳问道:“逆乾坤既死,必有新剑魔生。如今你们魔门,门主是谁?”
一提这事,四魔脸上均不经意现出一丝惊惧。这十几年来,管中邪如幽灵般四处寻找索魄四使,为他妻子报仇。他们四处躲藏惟恐不及。近来得到消息,管中邪去了东胡,他们方敢现身江湖。
东郭琴头一昂,喝道:“你死期已至,何必管新魔主是谁。张盟主,你是要我们兄弟出手,还是自己束手就擒?”
张耳为索魄四使一招“幻魔传功”击中,身受重伤,无力再作厮斗,将手中剑向地上一钉,闭上眼说道:“也罢,今日张某认栽了。”
东郭琴手一挥,一名大秦军士手持镣铐,就准备上前擒拿张耳。
忽听一声“且慢!”
说话之人,正是强健如牛的荆力。
原来是张良见盟主有难,推荆力出手援助。
第四章 墨侠援军
东郭琴矮小的身躯还不及荆力一半。他却倔傲道:“小子,你乃何人?敢阻我兄弟出手!”
荆力面无表情,说道:“剑神盖聂的亲传弟子,可否阻尔等出手?”
索魄四使闻言陡然一惊。剑神盖聂是与他们主人逆乾坤齐名的人物。剑神和剑魔齐名,想来武功当在伯仲之间。自己兄弟四人,不过仗着偷了一本逆乾坤的魔功秘笈,练了几手魔功而横行江湖。而这小子自称是盖聂的亲传弟子,哪是自己兄弟所能抵敌的?
一位张府家丁,突然偷偷向阳武县尉屈突耳语几句。屈突锐利的鹰眼,投向先前和荆力在一起,掩在人群中的张良。
他忽然身形一晃,欺到张良身前,一伸手便将茕弱的张良擒住。怪笑一声:“好极!原来三晋盟的一位副盟主也在此间,今日真是撞到大运了。”
那三晋盟总盟主乃是张耳,在下分韩盟,赵盟,魏盟三个势力集团,分别是韩赵魏三国亡国君臣。有三个副盟主,分别负责一方势力。张良父亲张平是韩相,故而张良做了韩盟的副盟主,而负责魏盟势力的副盟主是魏公子咎,负责赵盟势力的副盟主是赵公子歇。三股势力,宗旨一样,均是反秦复国,因而能相互支援,行动一致。
而张负府中一位家丁,昔日为三晋盟韩国的人。便是他将张耳告发。此刻又认出了张良,立即向屈突告密。
那屈突心中不由大喜,“今日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不仅能围捕三晋盟总盟主张耳,还能抓住副盟主张良。”
他正自得意,一前一后两般兵器同时逼将过来。前面的是那荆力手中两柄大铁锤,后面的乃是韩淮楚的一柄长剑。
※※※
韩淮楚这当口终于认出张良,却见张良被制,心中是又喜又惊。毫不犹豫,拔出剑便刺向屈突。
而见到梦里萦回的爱郎为自己出手,张良俏眼中也是泪花闪烁。
眼看那屈突被荆力韩淮楚前后夹攻,那情景是避无可避。哪知他狞笑一声,竟用右手将张良身躯往前一推,迎向荆力的大铁锤。同时反手一盾,架住韩淮楚的长剑。
荆力铁锤呼地砸出,原想将那屈突砸成一堆肉饼,却见张良在前,急忙收回,暴喝一声:“快放下子房先生!”说话间焦愤溢于脸上。
屈突嘿嘿一笑:“三晋盟的副盟主,朝廷通缉的要犯,我屈突还要指靠他升官发财,岂能放走?”
“副盟主?”听着那屈突这么称呼自己的老情人,韩淮楚是一头雾水。不知一年不见,这般年轻的良妹何以做上了三晋盟的副盟主?
那张耳“哦”了一声:“子房,你也来了。怎可为了老夫,连累你也受擒。”
张良朗声道:“盟主有难,属下岂能坐视不管。”
只听韩淮楚沉声道:“屈突,快快放下子房先生,如若不然——”
屈突狂傲道:“不放又怎地?”
韩淮楚叫一声“看剑!”舞动剑向屈突上盘攻来。屈突还是如法炮制,挥盾来迎。不料韩淮楚这一招是虚,冷不丁一腿扫出,“喀嚓”一声,踢中屈突膝盖。
就见那屈突脚下一软,人已栽了下去,那姿势如同向韩淮楚下跪求饶。原来膝盖骨已被韩淮楚一腿踢碎。
荆力哪肯放过这机会,毫不迟疑一锤砸下。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