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嫡出的大儿子却不服气,兄弟俩之间罅隙间生,这几年已经越闹越凶,一个处理不当,恐怕就是血溅三尺的下场。
“按照天朝律令,世子可承袭爵位,其他的儿子则仰赖家族而生。”魏无私淡淡道,“燕王长公子与世子相争,本来就是无理的。”
“魏爱卿,你误会朕的意思了。”轩辕逸静静一笑,“朕是想,给燕王的长公子一个合理相争的机会。”
“这……”不仅是魏无私,就连其他人也都是一愣。
世子袭爵本就是为了避免兄弟阋墙才制定的,若是给长公子那样的机会,岂不是……
谢渊澜微微垂下了头,眉头微皱,神色间隐约有一丝不可思议--轩辕逸的意思,其实并不是真正要给长公子机会,而是--为了削藩吧?
39 推恩
隐约有阵小风悄无声息地吹过,谢渊澜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削藩之事其实早见端倪。当初清辉帝尚在位之时,各地藩王势大,对于中央的威信颇有威胁。若不是清辉帝大病一场而驾崩,恐怕天下诸侯早已反了。
这并非是坏事,只是——时机未免也太凑巧了。
燕王世子为人深沉,长公子也算是谨慎自谦,两人就算是心有罅隙,也断然不会将这等兄弟阋墙的龌龊事放到台面上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谢渊澜微微抬眼,略带点意外得看着轩辕逸。这件事,恐怕是早有打算吧?
作为轩辕皇室最为近支的皇亲,燕王的封地其实并不大,其富庶程度也远远不能与齐王轩辕静的鄞州相比。
如果轩辕逸早有意削藩,那么,燕王世子这兄弟俩至少有一人是轩辕逸的棋子。
“众位爱卿,有何想法,不妨直言。”轩辕逸五指张开,撑在下颔,另一只手则屈起两指,在桌面轻轻点着。
“皇上的意思,是想恩泽共沾么?”沈素略作沉思,一脸的高深莫测。
恩泽共沾……谢渊澜忍不住想要抚额,右相大人你真是太含蓄了,轩辕逸那样的人,想要做的事情,恐怕无人能阻拦,做臣下的只得费心尽力给他找个大义的借口罢了。
不过,这恩泽共沾倒确实是个不错的说法。
她轻轻点了点头,心中了悟——说是为了解决燕王一脉的纠纷,其实是为了撼动齐王的底子吧?
以前竟然没有发现,轩辕逸还有这等的心机,若是再加上那城墙般的厚脸皮,简直是天下无敌了。不愧是师父教出来的怪胎。
轩辕逸眼睛微微眯起,笑得邪恶:“沈相果真不愧才女之名,想来是已有计较?”
“并非是有计较,”沈素淡淡一笑,略略抬眼,“只是,既然燕王两子冲突的核心乃是为了封地,皇上何不封块地给长公子?”
“封块地么?”段秉烛拈着胡须,微微皱眉,“沈相的意思是说另外划一块么?这对于解决问题,并无用处。”
谢渊澜仍然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暗地叹气——这太傅一贯的假痴不癫,这封地之事总不能说的太过于理直气壮。
阴谋总是要有点阴人的味道还能算得上谋,说的太直白就失了意味。
“左相大人,”萧掩瑜轻声道,“我想,沈相的意思是说,从燕王的封地中划一块出来给长公子。这样的话,既不会增加户部的麻烦,也不必重新配备官员。等于说还是燕王一脉自行协调。”
轩辕逸满意地点了点头:“朕深以为然,太傅觉得呢?”
啧啧,这师生两个是专门来诳人的吧?
“既然皇上也认为可行,那么现下的问题,便是,要划多大一块才足够不动声色?”
“三成。”萧掩瑜静静道。
谢渊澜略微有些诧异,萧掩瑜掌管户部,对于户籍与收支之事,颇有心得,既然他敢如此肯定说是三成,定然是早有研究。
这轩辕逸应该是从鄞州得到补给之后,就已经做好了与期望一争高下的打算了吧?却万万没有想到,期望竟然十分沉得住气,愣是按兵不动,让他一番准备化作了流水。
不过,上位者,对于那么个已经存在,且时时被人提起的强敌总难免心生忌惮。
“三成——么?”轩辕逸的手指一顿,看了看努力让自己不存在的谢渊澜,“小谢,你怎么看?”
“三成已经足够。”她微微一笑,目光却似散漫,“毕竟像燕王这般子息不丰的皇亲很少。”
像齐王轩辕静就是四子三女,这还不算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世子。算起来,若是日后世子袭爵再生一堆孩子,那么不出几辈,齐王的封地就会土崩瓦解了。
这恩泽共沾果真是十分的不动声色又十分歹毒的招数呢。
“可是皇上,你可曾估计过这道恩旨一旦下达各地,会有如何的后果?”
“哦?”轩辕逸微微挑眉,“当今天下,论兵力,唯有齐王可与朕一教短长,朕难道会怕么?”
“皇上,臣所说的,不是齐王殿下,”她眼中流光四转,淡然道,“臣说的是——西秦。”
轩辕逸的眼睛眯了起来,就连站在自己身侧一直装聋作哑的秦如晦也不由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西秦,一个生于马背长于马背的名族,其疾燕骑兵名震天下,就连驻扎燕回关的方卓宇也曾感慨,若是西秦骑兵尽出,则燕回关不保。
“西秦……”轩辕逸冷淡一笑,挑眉道:“如今西秦的掌权者乃是摄政王萧千绝,此人心机比之齐王毫不逊色,怎会不知与虎谋皮,会遭虎噬之理?”
萧千绝……这个名字很有些熟悉啊。秦如晦看了看谢渊澜,低头沉思。
“萧千绝么?”萧掩瑜也是眨眼,“不知西秦的摄政王可会泡茶?”
对于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萧掩瑜也不可谓不精明,当初在蔓烟阁,谢渊澜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那么,被谢渊澜誉为泡茶能手的人竟然是萧千绝?
而且,听那个口气,似乎是相交甚笃。只是,为什么谢渊澜连他的名字都不大记得?
轩辕逸自然听出萧掩瑜语气中的一丝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谢渊澜,却发现她脸色如常,眉眼间是隐约的算计。
如果跟齐王轩辕静接头的是摄政王萧千绝的话,那么事情就有点不妙啊。
萧千绝近年来声名鹊起,台面上虽是称摄政王,但其声望影响,不仅在西秦国民,就算是在西秦幼主眼中,都已经等同于国主。
事情有点棘手啊。
冯雪卿暗自摇了摇头——谢渊澜对于某些事,忘性一向很大,这个什么萧千绝,她九成是不记得了。
当初两个人还曾在蓝月阁斗茶来着,印象中,那是小谢为数不多的惨败之一啊。
泡茶重在心境,那时候的谢渊澜年纪尚幼,琐事甚多,自然不比出来游山玩水的萧千绝。
只是,真正能让萧千绝入眼的恐怕不是那斗茶,而是斗武吧?
谢渊澜自幼身体不好,但是于武学一途确实很有天赋,由于耐久性不强,她跟任何人动手,都习惯在三招之内解决。
因此,当初年少轻狂的西秦少年权贵,算是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作为那一幕的见证者,冯雪卿对于萧千绝所有的印象都只剩下两个字——同情!
干嘛要跟小谢抢东西呢?就算那东西是春宫图也是不可以的。
看着谢渊澜仍是一脸呆呆的表情,他只得轻轻咳嗽一声,略作提醒:“小谢,春宫图。”
“耶?”谢渊澜闻言,顿时有些惊讶,面不改色道,“就是那时候,抢春宫图的那个怪叔叔么?”
冯雪卿难得还能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个。”
“原来如此。”谢渊澜眯着眼睛,一脸的高深。
御书房内似乎突然吹过了一阵冷风,所有的人,都愣在原地了。
冯雪卿见状暗自摇头,只得出来解释:“那时候,小谢正在学画,可是当时大家鱼歌子前辈的真迹就只剩下一本春宫图,所以……”
萧掩瑜僵着脸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嘿嘿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
轩辕逸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挑眉问道:“这么说,小谢的画技很不错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谢渊澜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冷冷哼了一声。
这回换魏无私来解释了:“小谢本来只抢到半本,后来那半本不慎被皇后看到……”
“这么说就是……”轩辕逸看了看脸色如同泼墨的谢渊澜,“小谢你一直没有学画?”
谢渊澜撇了撇嘴,就听冯雪卿扑哧一声笑出来:“不,小谢曾经跟身为九矅名流的画圣殷惜真学过几日。只不过——”
“怎样?”
“皇上。”谢渊澜一脸冰冷,将他一腔的热血都冻结,“为什么会说到这个话题上来?”
“呃……”轩辕逸眨了眨眼,暗道师妹生气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吓人啊,于是正了正脸色,“那么,小谢认为如何解决西秦的麻烦呢?”
谢渊澜看着他,半晌才慢慢一笑:“通婚。”
众人一听,看着轩辕逸的神色间,不免掺了许多的同情。
40 无间
轩辕逸狠狠咬了咬牙,半晌,才冷冷道:“小谢留下,其他人,给朕退出去!!”
众人尽是一愣,魏无私微微皱了皱眉:“皇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皇上您,也不能滥用私刑。”
“朕何时说过要动用私刑?”轩辕逸冷笑,眼中尽是怒火,“不要让朕说第三遍,出去!”
段秉烛轻轻叹了口气,暗自摇了摇头,率先走了出去。
秦如晦冷着脸,看了看轩辕逸,又看了看谢渊澜:“皇上,望你守信。”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之后,也鱼贯而出,只有冯雪卿与魏无私对视一眼,带着浓重的担忧慢慢蹭了出去。
谢渊澜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就觉得一道黑影直直向自己扑来,一掌就要挥出。
然而轩辕逸到底是闻绝歌倾尽心力培养的奇才,谢渊澜这一掌力道又不大,自然被扑个正着。
轩辕逸扑到她身边,扣住她的双肩,狠狠晃了两下:“你这个没有同门爱的家伙!朕明明说了不想娶妻,你竟然还怂恿朕去娶西秦的郡主!”
“皇上,你这辈分算错了,西秦摄政王的亲妹子,其实是公主!”谢渊澜被他晃得头晕,勉强应了一声,拂袖甩开他的手,“再说了,皇上你年纪也不小了,那西秦公主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胡说八道!”轩辕逸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红润,不由有些皱眉,“朕怎么感觉,你病了一场之后,这脸色反而好了很多呢。”
“大概是要否极泰来了吧?”谢渊澜抚了抚自己的脸,淡淡一笑,“皇上若是不愿意通婚,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
“哦?说来听听。”轩辕逸抓了抓头发,拉着谢渊澜坐在了玉阶上,“只要不是通婚,其他都无所谓。”
“皇上应该知道,西秦那个地方,资源一向匮乏,土地也十分贫瘠,再加上这些年天气反常,西秦国内其实也是矛盾重重。”谢渊澜被他拉着坐在铺了毯子的地上,仍然觉得有点凉凉的,“所以,如果皇上确实不愿意通婚的话,也可以通商。”
“通商?”轩辕逸扬了扬眉头。
“没错。西秦有天下最好的战马,天朝有他们需要的粮食以及贵族喜欢的奢侈品。”谢渊澜淡淡笑着,神色间隐约有一丝疲倦,“只不过,贸然间提出通商,难免不会引起齐王的注意。”
轩辕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跟齐王轩辕静接触不过数次,却对此人城府十分佩服,可以说,虽然接触过数次,却仍是对那人丝毫不了解。他似乎十分超脱物外,对万事都漠不关心,又似乎会突然对某些事情万分执着。
他也无法肯定,齐王对这天下到底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态度。
若真是想要天下,那么当初平凉军途径鄞州之时,便是个最好的机会。任何能谋善断之人都不会放过那样的机会。
若是无心天下,那么如今的鄞州应该归顺天朝,同时齐王让出对鄞州官吏的支配权。更甚者,需要派遣质子入京。
“齐王那个人,很有意思。”仿佛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谢渊澜轻声道。
“你所指的有意思是?”轩辕逸扭过头,微微皱眉。
“若他想要天下未必是为了权势。”谢渊澜静静道,“他那个人,行事但凭己心,若是有一日他起兵造反,在下也只能认为是--他无聊了。”
轩辕逸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齐王轩辕静确实有游戏人间的本钱,当年清辉帝驾崩,隆庆帝尚在襁褓,以齐王的能力,想要登上大宝也是件及其容易的事情。
只是,连他也不知道的是,当年齐王在封地听说宗亲要推举他为帝时,只是冷笑了三声,然后消失了三个月。
三个月,天下大局已定。
然后就是冯太后二十年摄政之期,在这二十年里,清辉帝时期枝繁叶茂的天朝宗亲们尽皆凋零,近支只剩下了齐王与燕王。
只是,这两人,齐王权重,燕王德高,因此冯太后才没有立刻下手。
“看来,只好找些事情,让他不那么无聊了。”轩辕逸轻叹一口气,“小谢有什么好的建议?”
“没有。”谢渊澜摇了摇头,“当初,他曾经到过平京,无论是冯太后还是隆庆帝都费尽心思,却无法真正得到他的效忠。他那样的人,骄傲地连皇位都不放在眼里。”
“是么?”轩辕逸拧起眉头,微微垂下了眼睛。
谢渊澜陪他坐着,也垂着眼睛,看自己袖子上的花纹。齐王她不是没有见过的,在谢青的葬礼上,那个人就曾经出现过。
那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有些痛惜,又似乎是嘲笑。
后来她执掌谢家之后,大致可以理解他的那种痛惜与嘲笑。父亲一生聪明温厚,却甚少离开帝都。他那惊才绝艳的一生都困在了帝都。
而齐王所嘲笑的是,父亲明明知道隆庆帝并非明主,却仍是墨守成规。
静默了一阵子,轩辕逸动了动脚:“小谢,你跟谢冕到底是怎么回事?”
“诶?什么怎么回事?”
“他今日跑来御书房见朕,希望朕为他赐婚。”轩辕逸看着她,眼神中隐约有一丝心疼,“他说他要你的未婚妻崔婉。”
“什么?”谢渊澜脸色骤变,“他怎么可以这样?”
轩辕逸见她情绪骤然失控,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谢冕吐血的事。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暂时压下,伸手抚了抚她的背,极力安抚:“小谢,你不要激动,听朕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谢渊澜腾地站起身,“臣先告退了。”
轩辕逸也马上站起身,在她还没有踏出步前,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往怀里一带,紧紧扣住:“小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话一说话,顿时觉得不对--谢渊澜很安静乖巧地在他怀中,没有任何的声息。
他吓了一跳,低头去看,赫然发现,她的脸上满是悲哀,一口碎牙狠狠咬着下唇。
“小谢,”他轻轻叹了一声,“你不要怕,朕在这里,会保护你。”
“他说了什么。”谢渊澜显然并没有听进去,轩辕逸怀疑这个人听到任何人说要保护,她都会不由自主地选择没有听到。
“他说,崔婉之事,确实是他所为。”轩辕逸静静道,“谢氏宗主的头上,总不能带着绿帽子。”
“哈。”谢渊澜毫无意义地笑了一下,再也无言。
轩辕逸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以为她的情绪已经恢复,松开手,后退两步,脸色就是一变。
谢渊澜冷淡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