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阮眼一横:“你喊我什么?”
紫狐狸连忙改口:“四叔!四叔,你回家吧,大伙都说让我带你回去呢。”
晴雨看到抱着她的青阮脸色灰败下去,是个精疲力竭的模样,他张了张口说:“我没脸回去。”
是啊,如何有脸回去。当年天狐去大荒山招募手下,信誓旦旦地说能改变妖族的命运,让他们成为三界的主宰,不再受那些修仙人士的戕害。
他心动了,修炼成妖以后他跟芸娘到人间去,尝尽艰辛,那些道士见了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夺他们性命,芸娘的一颗牙就是被一个老道士的剑削去了半颗,而知道他们妖类的身份后,那些凡人的恐惧的嫌恶的目光更是让他愤怒。凭什么?他想,人类弱小又卑鄙,为什么他们能享用绝大多数的资源,可以心安理得可以对他们血淋淋的身体视而不见,扒了他们的皮,猎杀他们的幼崽,就算是自诩为正派的修仙人士,不也有挖出妖怪的内丹增进维护的人吗?
而成为主宰之后,奴役那些无耻人类,让他们不敢再扒掉他们的皮不是很好吗?青阮在大荒山年轻一代狐狸中很有号召力,他一跟天狐走,大荒山的那一代狐狸几乎都跟着他走了,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天狐死后,妖类覆灭,大荒山跟他一代狐狸也不剩几个了。
☆、第9章 桐城〔5)
芸娘不用说,当时也跟着他追随了天狐,可是她并不赞同,她说,不管外界如何,大荒山在连绵山区的最深处,数百年也没几个人能踏入,何必出去折腾呢?
可是他不听,帮着天狐做了不少事情,或许妖类本来就是比较残忍的,他做了那么多的残忍的事,却一点儿都没有愧疚。直到报应落到了芸娘的身上,那一次完成任务之后,他跟芸娘回狐山的时候被修仙人士伏击,芸娘为了保护他身受重伤,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回到狐山,他求天狐救芸娘,可是一向器重他的天狐却拒绝了。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下着雨的阴天,他跪在天狐的宫殿外,求他,可是天狐靠在宝座上,就那样冷漠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绝望之下,他背着芸娘上了昆仑。因为他听说修仙各派的掌教正齐聚昆仑,商议对付天狐的办法。
想起前尘往事,青阮迟疑了一下:“说起来,我求尊上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异常。”他习惯了喊天狐尊上,到现在也没能改过来,不过天狐除了没救芸娘之外,对他确实不错。
“异常?”
“恩,你知道的,他很厉害,像芸娘这样的伤势对他根本不在话下,也就是一挥手的事,可是那天,他怎么都不松口,靠在宝座上的样子也不像是傲慢,倒像是……疲倦,对,疲倦。”青阮怕误导了萧逸,又不确定地说,“还有虚弱?也许是那几天你们正道的人找他找的太频繁了。”
“青阮,在你找上昆仑山以前,我们不知道狐山的具体位置,一向都是天狐主动出击的。”萧逸沉声道。那么,天狐又是为什么而虚弱?说起来他最后跟天狐决战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因为有些容易了?不过这也说不准,毕竟他师父的修为全部传给了他,他的实力已经有了变化。
青阮的眼里闪过不容错辨的恐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言,总有一天天狐会归来,追随他的人都会复活,他会成为真正的万妖之王,统治三界。”
当然听过,在狐山刚听的,那只被他刺死的老狐狸说的。萧逸问:“怎么了?”
“其实尊上真的能复活人,我亲眼看过他救活一个已经死了的妖怪,不过他好像很厌恶这个能力,所以很少用。你说,传言会不会是真的?”
萧逸心里咯噔一下,笑着安慰青阮:“天狐都死了一百多年了,你还怕什么。”
青阮安心了些:“也对,就算他复活不是还有你在吗?再说了,那个传言还真是漏洞百出,万妖之王,尊上不早就是万妖之王了。”
萧逸神色却凝重起来。妖,妖魔,历来妖魔不分家,可是妖族跟魔族不仅差了种族,还差了一个时代,魔族是远古洪荒时期出现的生灵,跟神族对立,每一个都顶天立地,跺跺脚山崩地裂,神隐之后魔族也不知所踪。真正的万妖之王会不会是指妖族跟魔族的首领?可是他却没有细想下去,像他说的,天狐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就算他会复活,死了的人也是没有办法复活自己的。
“说的太远了,你跟芸娘的事情还没有说完,”萧逸微微笑着,目光闪烁,“这么说你从紫韵的手里救下了晴雨,所以她心中感激以身相许嫁给你了?”
即使已经娶到芸娘,青阮说起那时候的事还有些郁闷:“不,她跟我划清界限了。”
这个转折也是萧逸始料未及的:“恩?”
“好像是紫韵说漏嘴了,晴雨她……”青阮犹豫地用了她这一世的名字,好将意思说清楚,“知道了芸娘的存在。她以为我把她当成替身。”
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半夜去看芸娘说漏嘴的事情。
萧逸叹息。或许这也是人妖殊途的原因,妖类寿命长久,人类生命短暂,重入轮回之后没有人能说清她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她,至少对于萧逸来说,转世之后,虽然拥有同一个灵魂,她却是另一个人了。
“我觉得芸娘可能有前生的记忆,虽然只是模糊的感觉,”青阮,“她知道我是妖怪也不害怕,而且还有一件事……”
晴雨看紫狐狸说的可怜,也帮它劝他:“怎么没脸回去?就算你没脸回去也是你对不起大荒山,不是大荒山对不住你,大荒山希望你回去你还拿什么乔?矫情。”
青阮瞪她。
晴雨忍俊不禁:“你看看,小狐狸暗恋了你几百年,你一回去,家也有了,老婆也有了,再添一窝小狐狸,多好。”
“放屁,”青阮破口大骂,“我离开大荒山的时候它还只是个狐狸崽子,毛还没长全,它懂什么?还暗恋我呢,我是它四叔。”
“又没有血缘关系。”晴雨不以为意。
青阮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晴雨也有些疑惑,对啊,她怎么知道,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们能幻化成人形,想来也不会做那种*的未开化的事,小狐狸既然暗恋你,不是摆明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青阮眯起眼睛看着晴雨,目光犀利,他凶巴巴地说:“我回大荒山了你怎么办?守寡吗?”
晴雨不乐意了,使劲推他让他放自己下来:“少胡说,本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可跟你说好了啊,我不是芸娘。本姑娘花容月貌,家财万贯,凭什么做别人的替身。”
青阮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在他的眼里,芸娘就是晴雨,晴雨就是芸娘,她只是失去了他们之间的记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们是两个人。
青阮纠结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晴雨也没闲着,开始下死劲地掰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撒手,让晴雨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也因为出神,他没有注意到他松手时,晴雨的眼圈蓦然红了。
晴雨闷不做声地低头整理发髻,掩饰住下掉的眼泪,青阮没有看到,紫狐狸四足在地只到人的膝盖,因为角度的缘故它倒是看到了,黑黑的眼珠人性化地闪过怜悯,它主动过来蹭了蹭晴雨的腿说:“你别哭啊,其实我撒谎了,我不讨厌芸娘,小时候她对我可好可温柔了。你虽然跟她的人形长得一样,可是你们的性格一点儿也不一样。”
晴雨开始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头发怎么整都整不好,最后她恼了,狠狠扯了一把,搞了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自暴自弃地背过脸去,不停地用手抹眼泪。
芸娘看似柔弱实则坚强,青阮何曾见过她流泪?她永远都是温柔地注视着他,陪伴在他的身旁。也许,她们真的不是一个人?
叹了口气,青阮拔下她的发簪,拢了拢她的头发:“我帮你梳吧。”
“不用。”晴雨气恼地夺过发簪,狠狠瞪了苏阮正一眼。她的眼角微微上挑,生气的时候眼皮泛起薄薄的胭脂色,瞪人的时候风情更胜,看的青阮心里一动。
然后她转身出了山洞,一路走得飞快。青阮的眼中升起痛苦,跟在晴雨的后面,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只是不像往日那样逗她,沉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古木幽深,不辨方向,到处都是合抱粗的藤蔓,晴雨走得磕磕绊绊,再加上泪眼模糊,一个不慎差点被绊趴下,本来在两步外的青阮瞬间移到她的身旁。
“我送你回去吧。”
“你喜欢我吗?”晴雨问他,见他不吭声又追问了一句,“喜欢吗?”
青阮为难地看着她,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
“那请你让开,我不想欠你人情。”晴雨冷着脸推开他。
“可是你已经欠了,是我跑来救了你。”青阮小心翼翼地提醒,这一作死的提醒显而易见地换来了一个白眼以及更加彻底的无视。
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也像是表明自己不在乎苏阮正,晴雨哼起了歌,歌里像是下着雨。至少苏阮正觉得像是下了雨,他给晚晴托的梦境里下着雨,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他记得芸娘离开的那天是雨天。或许芸娘死后,他就没有离开那片雨。
山里的道路并不好走,因为刚下了一场山雨,路上湿漉漉的,泥泞滑腻,还有一段积了见不到底的水。
晴雨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过去。苏阮正走过去,低声道:“我来吧。”
“不用,”晚晴气恼地说,弯腰将绣花鞋脱下来,赤着脚就往积水里走。那双脚因为未见日光,白生生的,犹如白莲。她刚下到水里,苏阮正就大步迈了过来,一弯腰强行抱起了她。
“放开我,放开我。”晚晴挣扎得很厉害,她劈头盖脸地打着苏阮正,带着恨意。
苏阮正任她打着,一步一步走的稳当当的,过了积水也没有把她放下来,眉目冷硬,嘴巴闭得紧紧的。
晴雨打着打着就没劲了,她把手放下来,把脸埋到了胳膊里,哭了,她含糊不清地说:“苏阮正你混蛋。”
☆、第10章 桐城(6)
苏阮正视而不见,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她死了。”声音冒着寒气,一点儿也没有软化。
晚晴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没能反应过来。
苏阮正一字一句,像是要让她听清楚:“她死了。”
她已经死了,所以让自己不要跟一个死人争吗?晴雨觉得眼睛又开始酸胀:“那你爱我吗?”大笨蛋,她在乎的根本不是那个女人有没有死,她在意的是他的心里有没有她。
苏阮正疲倦地说:“你以为我跟你耗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太闲了吗?”对他而言,晴雨就是芸娘,可是对于晴雨来说,芸娘是彻彻底底地另一个女人,她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他如果想让芸娘回来,就要把过去深藏心底。不过,他不在乎,只要芸娘回来,他可以对过往只字不提,反正也不是多么愉快的记忆,他们重新开始,只要他记得就好。
你只需要记得我有多爱你,而不必记得你有多爱我。
他这边伤感着呢,晴雨已经开始心猿意马,她脸朝下地埋在他的怀里,闻到了一股清爽的男人味,很好闻。哼,不是臭狐狸吗?怎么一点儿也没有狐臊味。
晴雨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骂他臭男人他强按着她让她闻自己腋下的情形,忍不住笑了,结果一抬头,发现苏阮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揶揄:“呦,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晴雨一下子从头红到脚,头上似乎也冒出了白汽,她嘴硬:“什、什么都没想。少、少废话,快送我回去,用飞的。”
“我送晴雨回去以后,她说她被采花贼带走了,是我救了她,她要以身相许。她能回去她的父母很高兴,就把她许配给了我。刚好今天是黄道吉日,我就把她迎娶进门了。”
萧逸一直默默地听着,等他讲完了才问:“那几位小姐?”
青阮有些心虚:“哦,呃,对了,我听说紫韵把她们都送回去了。”
萧逸眉宇间有不赞同的神色,却没有多说什么:“我本来还怕你用魅惑术迷惑她,让她嫁给你,既然不是,我也就放心了。”
青阮这才明白萧逸一反常态地向他打听芸娘事情的真实意图,当即大怒:“我永远不会用魅惑术对付她,我爱她,也一定会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让她爱上我。”
“那就好,”萧逸波澜不惊,“我再确认一件事,你还想着振兴狐族的事情吗?”
青阮的嘴皮动了动,有些疲倦:“以前天狐回到族里,说是可以振兴我族,让我族不再被卫道者追杀除掉,让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人间。我选择了跟随他,芸娘不同意,百般劝我,我却不听,她没办法,只好跟着我出了大荒,然后就再也没能回去。现在我想通了,只要她在,狐族的命运又关我什么事呢?并不是所有的狐狸都不害人,也不是所有的道士都屠戮狐狸,像你,当年不也给了我一个重新做狐狸的机会吗?”
青阮向他拜了下去,深深地看着萧逸的眼睛,郑重地说:“我从来没有对你道过谢,所以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当年你救了芸娘,拯救了两条命,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当年妖类横行,为祸三界,天帝一气之下关闭了妖类的轮回之路,所以妖怪死后再也不能获得新生,是萧逸排除万难,修复芸娘破碎的灵魂,送她进入轮回,虽然是交易的结果,但是没有萧逸的一手促成,正道肯定不会同意。
萧逸扶起他,有些不知所措。
青阮却噗嗤笑了,挥手召回傀儡,自个晃晃悠悠地往后院去了,客人们还等着他敬酒呢。
萧逸愣了一下:“哎,那个……”但是青阮摆了摆手,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了拐角。
萧逸叹了口气,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新娘已经被换了,他被修道者盯上了。萧逸想了想,决定先去找新娘,那个孩子应该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新房里。暮雪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似乎很高兴见到萧逸,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了起来。
萧逸摸了摸她的头发:“暮雪,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接到一份除妖的任务,要我协助他,让我跟他来。”
“他要你扮新娘?”萧逸皱眉。
“恩,师兄说我体形不大像,所以还喂我吃了成长丹。”
萧逸知道成长丹,那是能让人快速长大的丹药,修真界用来喂刚出生的小孩儿,好看看他们长大后的模样,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那真正的新娘去了哪里?”
暮雪摇了摇头。
萧逸沉吟:“那你的大师兄呢?”
“不知道。”
萧逸刚想问什么,就发现后院的喧闹声突然消失了,诡异的平静持续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高亢的尖叫。
糟了,出事了。萧逸瞬间从新房消失。
后院一片兵荒马乱,人们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疯了一般地跑了出去。因为新郎的艳红的新装下钻出了一条青色尾巴,毛茸茸的,蓬松的,还在惬意地摇着。
“狐……狐狸……尾巴啊。”
“快跑啊,有妖怪。”
“救命啊。”
暮雪从新房出来的时候,酒席一片狼藉,人群已经鬼哭狼嚎地散去了。而新郎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长长的尾巴,睁着迷离的眼睛看着她走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贴到脸上,满足地叹息:“芸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暮雪疑惑地颦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