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媛媛平复了下气息,稳稳道:“夫人或许是误会了。”
一旁的墨玉敛了笑容:“鸢丫头,大爷是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这是你的福气,可是别人眼红不来的造化。难道你要拒绝夫人的一番心意不成?”
成为宅门里的一个妾,同别的女人一起分宠这是福气?从此以后失去做母亲的权利这是造化?这不是顾媛媛想要的,绝不。她可以去过贫寒的日子,她可以辛苦的日日劳作,但她绝不愿意成为一个侍妾。哪怕对方是谢意,也不可以。
“夫人许是有误会在其中,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哪里当得起大爷的人。夫人方才之言,奴婢虽深感恩泽,可并非奴婢之愿。若是夫人不信,奴婢愿自请外院柴房空缺,再不踏入内院半步。”顾媛媛沉声答道,她知道江氏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便自请离开谢意身旁,去柴房里当个烧火丫鬟,只期盼江氏能够有所动容,准了这一请示。
“姑娘这又何必,今后虽是姨娘,到底也是爷身边的正经人。荣华自有,可若是去了外院,那下场怕是和青鸾丫头所差不多了。”墨玉语气淡淡,持着白瓷盏的手依旧放在顾媛媛眼前,丝毫不见动摇。
要说疑心江氏却是有的,她从来未曾对顾媛媛放心过,但顾媛媛平日里行事小意,倒也是没有招惹过什么事端来。就一如方才顾媛媛从进屋来那本分模样,都是令她心中满意的,若是顾媛媛肯喝下这茶,今后倒也不会为难于她。可偏偏却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一副不认命的模样和眼中倔强的神色令她愤怒且不安,况且江氏不知道儿子是否收了这丫头。方才顾媛媛干呕不止着实令江氏心惊,唯有谢家未来子嗣之事,她不能赌。
“你以为你有何资格?”江氏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是我谢家买来的丫鬟,这点是再清楚不过了罢。”一个丫鬟无论主子如何处置,甚至于要杀要剐那也只有听命的份。想要去外院柴房?江氏不禁冷笑,若她真的听信此言,将这丫头丢进柴房,恐怕儿子那边要跟她闹翻了天去。思及至此,江氏更是厌恶顾媛媛,在她看来顾媛媛这已是恃宠而骄,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么?先是声明愿意到自降到柴房,待谢意知晓后自会保她?
顾媛媛眉心紧锁,江氏所言不差,她只是一个奴隶,在谢家入了奴籍的,生死皆由不得自己。别说今日里江氏要将她塞到谢意房里,就算是今日江氏想让她随便寻个仆人嫁了,她也只有从命的份。
“墨玉,喂她喝了。”江氏下了命令。
顾媛媛心头一惊,下巴被一只手扣住,下一秒白瓷盏便贴在唇边,杯盏冰凉像一只毒蛇压在唇上。顾媛媛猛地挥手将杯盏掀翻,这茶她万不能喝。
墨玉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会这么大的手劲,待反应过来杯盏已经打翻在地,里面的黑漆漆的药汁浸湿了地上的绣毯,白瓷杯磕碎成几瓣。
“大胆”江氏眉尖一挑,厉声呵斥。
“谁又惹得母亲这般恼火?”谢意松松散散的声音传来。
江氏握了握掌心,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今日里天气闷热,谢意本有些略微头疼,便小睡一会儿。待睡醒了后寻不到阿鸢,这才听闻又是被自己母亲叫去了。
谢意倒也顾不上仔细穿衣,只是随意披了件外袍就急忙赶来了。谁知道这门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已经是剑拔弩张的氛围了。
“你倒是赶得紧,看看自己现在是何样子。”江氏严厉训斥着,谢意墨发松散,身上只搭着件轻便的外袍,显然一副刚睡醒就匆忙赶来的模样。这丫鬟是有何当紧的,竟是让她儿子这般挂心。
谢意进来进地上的白瓷屑,和打翻的药汁,揉了揉眉心道:“母亲这是何意?”
江氏神色坦然:“你不是喜欢这丫头么,母亲便随了你的意,你将她收到房里吧。”
谢意一怔,半晌才明白江氏的意思:“母亲让我收阿鸢在房里?”这倒是让谢意有些意外了,江氏不是向来不喜欢阿鸢的,今日里怎么会想出这么个法子了。待稍作思量后,谢意便也明白了江氏的意思。一如当初外祖母劝舅舅将舅母收为贵妾一样。
墨玉见谢意在一旁不语,只得道:“夫人也是为了您好,大爷且要体谅夫人的良苦用心才是。”
谢意听了这话,点了头。
墨玉见谢意点头了,心中也是松快:“大爷最是体贴夫人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谢意道:“这种事总不好强人所难,母亲可问过这丫头是否愿意?”
这话倒是让江氏跟墨玉也有些微愣,谢意喜欢这丫头她们都是知晓的,而做丫鬟的总有些个不本分的一心想往爷们儿床上爬的。在江氏看来顾媛媛方才之所以会反抗只是不愿意失去生育的机会罢了,却从未想过这丫鬟是不是想要跟了谢意。
谢意大喇喇的往一旁一坐,面向顾媛媛问道:“阿鸢,你可愿跟了爷?”
顾媛媛此时依旧是跪在那里,见谢意这般问她,便以头点地沉声回道:“奴;不愿。”
屋中还有这么多丫鬟在,谢意便这般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室内一片沉寂。
谢意摸了摸鼻子,这般干脆的拒绝倒也是在他意料之中,形色也不尴尬,只是对江氏道:“母亲也听到了,这丫头没那个心思的。”
江氏眉心一皱:“你难道不是心悦这丫头?”
谢意右手撑了额头,显得有些疲倦:“是,儿子是挺中意这丫头的。可强迫人家小姑娘的事也太没劲了些,母亲觉得我会做出这等没意思的事?屋中这么多人看着,若是这事情传出去不仅仅影响了儿子声誉,更是给谢家抹黑。人家既然不愿意,何必再整这么一出来?”
谢意振振有词,竟是意外的听起来挺有道理。
江氏被儿子这般一说,却是感到有几分意外。但看谢意神色却无不对,似乎事情永远只是这么简单一般。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江氏冷了脸:“这丫头你没有碰过?”
“啧。。。母亲这不是落儿子脸么?强扭的瓜既然不甜,干嘛还要去尝一口?”谢意无所谓道。
江氏不在言语,不知是被谢意说动了心,还是在思索什么。
“母亲既然无事了,那儿子就先带着丫头回去了。这般衣着不整的来母亲这里,实在是儿子失礼。”谢意起身道。
江氏正要说什么,又被谢意打断道:“母亲还是莫要多言了,天色已是不早,若是待会父亲来了见儿子这般模样,肯定又是一顿好训。母亲便当做是怜惜儿子,快些让儿子回去吧。”
说着谢意给顾媛媛递了个眼色,顾媛媛虽不言语,却也听话的起身跟在谢意身后。
江氏无奈的看着谢意,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这辈子的最大期望便是儿子能够好好的。这么多年来,谢望与她只是相敬如宾,初嫁时候的恩爱甜蜜早已不复存在。慢慢的她也看淡了,她是官家小姐,名门闺秀,这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从未吃过苦头。现在她余下半生所期盼的便是自己的儿子能够走一条最好的路,这条路外有谢望替他来铺,内要由她来筑。
外面官场风雨,她插不了手,她也不愿意去管。但是内院的事,她一定要镇着,不能出丝毫差错。
“要走可以,将这茶喝了,从今之后我便不再管你跟这丫鬟的事了。”江氏放出了最后的话。
一旁墨玉又端来一个茶盏来,送到谢意面前:“爷,夫人是为您好,您就别再逆了夫人心意了。”
谢意接过墨玉手中递来的茶盏,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他倒是真的不太清楚这杯中是何物,大宅内虽然多阴私,可谢家后宅人口不多,还都被江氏镇的死死的,这种别家宅内经常出现的东西谢意也未曾见过。
“给你那丫鬟喝了,就退下吧。”江氏漠然道。
手中的茶盏里盛着黑漆漆的药汁,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谢意倒也是猜出了几分,脸色有些阴郁。
“这是母亲的意思了?”
江氏点头:“是,唯有此事,母亲随不得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让这丫鬟生出了谢家长孙来,那她还有和颜面入谢家的坟。谢意可以有妾室,可以疼爱这丫头,但在未有正妻前,子嗣绝对不能有。
“母亲,恕儿子难以从命了。”谢意右手一倾,杯盏中的药尽数倒于地上。
江氏脸色也阴沉起来:“意儿!”
“母亲也是为人母的,自然知道这于任何女子来说的意义。我既是心悦这丫头,自然不会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母亲就熄了这份心思罢。”谢意面色并不比江氏号多少,此时说出来的话语气虽是平缓,却有种道不出的阴冷。
谢意行事向来散漫,江氏有哪里见过儿子这般模样,心头一沉一时间却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意带走了那丫头。
“混账,竟是为了一个丫鬟这般同你母亲讲话。”江氏回过神来,绣金广袖狠狠地将桌上的画眉鸟笼拂在地上。画眉鸟受了惊在笼子里死命的扑腾起来。
只是谢意此时已经走出了门,未能听到江氏的怒斥。
☆、第五十四章
顾媛媛跪了一下午,强撑着跟在谢意身后出了梧桐苑。待出了院子后,双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谢意伸手扶住了她:“可还好?”
顾媛媛点点头,揉了揉没有早已没了知觉的膝盖。这一跪就是整整一下午,膝盖上怕是早就已经青紫一片了。身上一轻,顾媛媛的视线对上了空中的飞鸟,原是谢意将她打横抱起了。
“放我下来。”顾媛媛的声音里似乎没有任何感情。
谢意皱了皱眉:“都要站不起来了,就别逞强了。”他能够感觉到此时的顾媛媛心中的不悦,或许那不仅仅只是不悦了。
“放我下来吧”顾媛媛依旧仍是这一句话。这次谢意没有回应,只是固执的将顾媛媛带回了写意居。
写意居中的丫鬟们看见谢意这般将顾媛媛抱回来,先是一怔,随后便垂下头去装作没有看到。这阿鸢姑娘跟大爷的事虽说没有摆到明面上来,但明眼人倒也不可能看不出。谢意平日里待阿鸢什么样子,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顾媛媛自打回来就像是变成了闷嘴葫芦一样,也不说话。她在反思,这次是真的在深刻的反思自己,她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从往她虽然总是小心翼翼,但她以为自己是有计划有目标有对未来的幻想和渴望的。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不管是天子还是平民,她也不例外,从前在临塘村的时候,她希望家中日子能过得好些,希望一家人能和和睦睦。那时候日子过的艰苦,她也思索了很多法子,想着日后能不能开铺子,能不能置办田地,她可以去想些小点子,利用一下后世人的智慧,走个发家致富的小路子。她那时候的年纪太小了,那么个小胳膊小腿的稚童能做什么呢,她只有将心思记在心底。想着等到再大一些,就着手去办。这一等,等来的却是一纸卖身契。
等到真正的失去自由的时候,才发现那是多么的珍贵。来到谢府,进了这后宅。她再也不用思考会不会食不果腹,会不会衣不蔽,从一个扫洒的小丫鬟成了今日谢家长子贴身的一等丫鬟。从往总是听人说大宅里的一等丫鬟,吃穿用度相当于半个姑娘了。这话倒也是不假的,要说这用度,实则是宽裕不少,甚至于那些小门户家正经姑娘也比不得。可是她为此丢掉的是什么?是永远束于高门的不见天日,是就连生死也被拿捏在别人的手中,是面对这些主子们时根本容不得反抗。
顾媛媛从来都明白这里不是后世那个世界,她以为自己明白的,可当那碗所谓的茶端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到底是自己太过天真了。当她的主家要收拾她的时候,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她想要过耕耘织布的小日子?别想了你是个奴隶。她想要做个小生意开个小铺子?别想了你是个奴隶。她想要脱离府门从此海阔天空?别想了你是个奴隶!一切一切都起始于那卖身契,一切不可能都只因为你是奴隶。
这时候的卖身契分为活契和死契,签了活契了丫鬟,可以自由去赎买自己,只要攒够了钱就能重获自由。而签了死契的丫鬟,生死皆由主子决定了,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主家的奴隶。就算以后嫁人了,也只会嫁给家中的下人,生的孩子依旧是奴隶,也就是所谓的家生子。当时顾媛媛被卖进谢府的时候,便是这不可能撼动的死契。若是主家恩典,倒也会被放出府去,但依旧是谢家的奴隶,这一点至死都不会变。
除非。。。除非能够被主子看上,抬成妾室,身份自会不同。虽说普通门户妾室的身份也跟奴隶差不多,只是下人们会把妾室当半个主子看。但在谢府这种高门世家,就算是妾室也不会带着奴籍。脱了奴籍才获得最基础的自由。只是这种变相的自由,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束缚呢?
“阿鸢,爷知道你不开心,让你受委屈了。”谢意声中带着歉意,虽说这次有惊无险,他的阿鸢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若是他再多睡一会儿,若是他再晚到一步,有些事情就永远无法挽回了。他了解自家的这个丫头,平日里看起来温软和善,不管他说什么都会应下来,实则是个烈性子的,真要是触碰到她的底线,哪怕是碰的粉身碎骨也不会回头。今日江氏这么逼她,指不定这丫头心里头又翻出来什么想法。
谢意喜欢顾媛媛,打心眼里喜欢她。小时候谢意知道自己以后迟早都会有妻子,对于这个他并不上心,虽然不知道自己妻子会是谁,可不外乎就是那么些名门望族家的闺秀。可能不仅仅是有正妻,或许也会有侍妾有通房。可是这个丫鬟的到来却是提起了他的兴趣,最先吸引他的那样是那双眼睛,灿如星辰,静如秋泓。原来会有人的眼睛会这样美丽,这是谢意最初的想法。
也就因为那一时的心动,让谢意选择的这个眼睛极美的小丫头在身旁。在谢意心里,他的阿鸢作为丫鬟无疑是绝对合格的,既细心又耐心。谢意记得总是半夜将她从被窝里拉出来,告诉顾媛媛他饿了,想吃什么什么,那时候的顾媛媛都是一脸无可奈何的冲他笑笑,然后去小厨房为他做菜。将餐食端上来后,就在一旁拨弄烛芯。谢意至今还记得她在烛火后那一双翦水秋瞳中切实存在的温柔。一个温柔美丽相伴多年的贴身丫鬟,任是谁都会忍不住动心。
谢意也不例外,虽然年纪小,但也隐隐有这个念头。他不会让阿鸢像从前跟在他身旁的鹊儿鹂儿那样找个外院的下人嫁了。他要将她留在身旁,永远都留在身旁。后来的年月中,谢意才明白这个丫鬟和别人是不同的,不同于父亲的那些妾室通房,甚至于不同于母亲。那不是所谓的野心,那是一种不用挂在嘴边,不用表现在行动上,而是一直坚持在心底的观念。
也正是从那时候谢意才真正的开始思索,他的这个丫头想要的是什么,同样也下定了决心,不管她要的是什么他都会给。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喜欢身边有她陪着,喜欢每天早上睁开眼先看到她,喜欢她一边无奈叹息一边去厨房细心做出餐食,喜欢她为他安静研墨时低垂的眉眼,喜欢她时不时露出的小倔强。
所以很多年后,顾媛媛也问出过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经常问的傻问题,谢意,你是喜欢我什么?那时候的谢意,还是散散漫漫的模样,挑着狭长的眸子一本正经的回答她:我们阿鸢哪哪都好,爷都很喜欢。言罢还附赠一枚来自谢大少爷深情地一吻。对于这种有些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