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嘴了。
回到恒华殿之后,萧慎原本若有似无的笑意扩大,最后竟笑的直不起身,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金福公公撵退了宫女太监,亲自守在宫殿门口,直到萧慎止住了笑才推门进去奉茶。
萧慎道:“金福,你说可笑不可笑?”
金福公公弓着身子,眯着小眼睛笑:“小的只知陛下说的都是对的。”
月华皎皎,太后得了皇帝驾临栖梧殿的消息,沉默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女官碧瑶正要劝解,被她挥挥手制止了。
“真是多事之秋。”
☆、第11章 梦魇
玉华宫,福云殿。
春日熏熏,芳草成丛,绿意盎然中有一株桃树伸展枝条,桃花开得潇洒恣意,分外漂亮。
可惜除了花匠们小心翼翼的维持,无人欣赏这幅□□。宫人们领着自己的差事漠然走过,目光未斜上一点。
特意开辟出的书室内,谢锦言正襟危坐,认真听着云嬷嬷的教导。
“到时您只需向太后娘娘行跪拜礼说贺词,然后敬上寿礼,就可以退到一边。别人与您搭话,只需颔首微笑,不用多加理会。用完膳食,便可回来了。姑娘可记住了?”
“恩,记住了。”谢锦言下座做了个万福礼,口称“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然后抬头微微一笑。
笑容温婉含蓄,正如矜贵的世家女惯常的笑容,没有流露出一丝傻气。
云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在筵席上,切莫露出怯容。嬷嬷就站在您身后。”
“那我可以看嬷嬷吗?”谢锦言好奇地问。
云嬷嬷肃容道:“万万不可,到时人多嘴杂,东张西望要被笑话的。”
“哦。”谢锦言慢半拍的回答。
云嬷嬷知道她刚才又走神了,略提了声音柔声问:“姑娘累不累?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谢锦言瞅着窗外的桃花,怅然道:“嬷嬷,红绣和碧绮什么时候回来?”两人之前还说到了春天,要给她用桃花做胭脂玩呢。
“她们学好规矩就回来了。”云嬷嬷笑道,“那两个丫头知道姑娘惦记着她们,不知道多高兴。”
玉华宫为六宫之一,自然有掌事女官。这位女官在谢锦言到来的第一天就带走了红绣碧绮,只说两个丫头虽是侯府出来的,毕竟没细致学过宫中规矩,待和小宫女一起学过规矩,再放回来伺候才人。
红绣碧绮算是走后门进得宫,云嬷嬷想阻拦也没理由。太后这个大靠山目前只限于让玉华宫的宫女太监面上恭敬着,私底下的心思,就不是那么好拿捏了。云嬷嬷只得让女官把人带走。两个大丫头在侯府时算得上出类拔萃,不然也不会被二夫人选中,到了玉华宫却被告知要和小宫女一块学规矩,走得那天燥的脸都是红透的。
“嬷嬷,阿慎呢?他怎么也不见了?”谢锦言又问道。提走了红绣碧绮,掌事女官又拨了两个大宫女过来。一个叫朱樱,一个叫青柚。两人都是清清秀秀的模样,说话的语序轻柔,面上的表情却不多。锦言觉得她们就像没人气的木偶一般,怪无趣的。也不爱搭理她们,更多的时候是黏着云嬷嬷。
但云嬷嬷毕竟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精力。时间长了,谢锦言就觉得孤单寂寞。
宫中现在的局势晦暗不明,瞧太后的样子,甚至把谢锦言进宫的初衷都忘了。这个痴儿,以后该如何自处?云嬷嬷怜惜地看着她:“姑娘又喊错了。”
谢锦言吐了吐舌头,在云嬷嬷教训她之前稳稳地坐下来做乖巧状:“我知错了,不能喊“阿慎”,要喊皇上。”
书室内只有谢锦言和云嬷嬷两个人,宫女太监都立在外室,说话声音小点,外头就听不真切了。云嬷嬷细细叮嘱道:“姑娘私底下喊了就喊了,但在外人面前,不能这么说。”
谢锦言不解:“可是这是皇上让我这么喊的呀。嬷嬷不是说他最大,所有人多要听他的吗?”
云嬷嬷抿了抿头发,不经意的往门口一瞥,悄声道:“就是因为皇上最大,所以如果他做了错事,错的是只会是别人,而不是他。”
谢锦言玩性上来,也学着用耳语的声调回答:“这样啊。那跟他一起做坏事的人岂不是很傻吗?”说完咯咯笑了。
“……”云嬷嬷无语半响,由她去了。
见云嬷嬷不说话了,谢锦言自顾自坐在榻上玩了会串珠子,现在她已经能很熟练的打络子了,盒子里装了满满一盒,五颜六色的,都是她的宝贝,轻易不许别人碰。
好不容易消磨了一下午辰光,到了掌灯时分,百无聊赖的谢锦言就打起了哈欠。天儿还早,但看见她困倦了,朱樱笑吟吟的上前来伺候她梳洗,青柚则去铺床了。
屋里其他的小宫女见状有条不紊的开始关窗户点灯。
谢锦言揉了揉了眼睛,道:“过会再睡。”
她怕睡得早了,半夜会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福云殿的宫室比小筑的大很多,因为搬来新主子,东西都是新换过的,瞧着也好。按理说应该住着更舒服,但地方一大,屋里子的人却个个安静。不使唤人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声响,怪冷清的。
这些宫女太监几乎从来不和谢锦言说笑。
谢锦言知道云嬷嬷整日陪着自己,很是疲乏,到了晚间,就让人下去休息,说什么也不让云嬷嬷夜里还守着她。
到了半夜,一场大雨忽至,福云殿南面种了一片翠竹,在风雨中,稀里哗啦的响。谢锦言本就睡得不甚安稳,被那声音一扰,当即就醒了。床角的宫灯不知是什么时候熄灭了,室内昏暗极了。配着外面的下雨声,帐幔外就像有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
她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直到守夜的宫女执着烛火点燃四角的宫灯,掀开帘子过来看她。谢锦言才略放松了些。
守夜的宫女是福云殿三等宫女,谢锦言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她的名字,在她看来,这些宫女太监似乎都是一个面容,一点也不好记。她搬来一些时日,殿中宫人对她的病情早有所觉,宫女浅笑道:“才人喝些热水再入睡吧。”
那笑容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了温度。谢锦言喝了水,望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有些吃惊,“奴婢香巧。”
“你是哪里人啊?”谢锦言缩在锦被里,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她问道。
“奴婢平湖人。”香巧低声答道。见谢锦言一脸疑惑,又补充道,“是个小地方,才人多半是没听过的。”
“平湖?是有很多湖吗?”
“才人恕罪,奴婢自幼离乡,早已记不真切。只隐约记得,离家不远,却有湖泊,湖里总有游来游去的小鱼。”
说了一会儿,谢锦言发现眼前的宫女还站着,忙往里挪了挪,拍了拍床沿道:“来,你坐下吧。”
“谢主子。”香巧顺势坐在了床前的踏板上。
这是雨势已经渐渐小了。谢锦言和香巧说了会话,也觉得亲近了几分,她笑道:“我要睡了,你也回去睡吧。”
“是。”香巧将帐幔重新放下,人却没走,又去剪了灯芯,拨了拨烛火。
光线明亮了些,但透过床帐,一点也不刺目。谢锦言觉得安心无比,一会儿就睡熟了。
沉入梦魇之后,她模糊的感到了熟悉的头疼,刚刚□□出声,有一双手轻轻的擦去额间的汗,又用适度的力道给她按起了头部,直到她松开了眉头那双手才离去。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到了卯初,换班的人来了。香巧和同屋的宫女采音才得以下去休息。
采音是个香巧一块当值的,但她昨夜睡得沉,白天倒不觉得怎么困了。她瞅了困乏的香巧一眼,“谢才人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你还那么实心眼作甚?好好的睡一觉不挺好。”
香巧眉目有些淡,她铺着自己的床铺说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主子,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你少说些闲话,流言蜚语害死人。”
“咱们好不容易熬成了三等,偏偏进了福云殿,遇到了这样的主子,即便是太后的侄女,又能有什么出息?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说,大伙心里头都明朗着呢。”采音撇撇嘴,自怨自艾起来。“凭什么我们总是做最苦最累的活?不就是没个靠山嘛,真想离了这宫寻个好去处。你说咱们也去找个对食如何?但那些阉人稍有点资历就阴阳怪气的不好接近。”采音埋怨一通,回过头发现香巧已经睡下了,她讨了个没趣,讪讪的闭了嘴。
清晨时分,骤雨初歇。屋外的花草经过一夜风吹雨打,凋零得不成样子,昨日还灼灼其华的一树桃花,花瓣飘落一地。
“嬷嬷,开花才能结果。现在花都没有了,桃子是不是也没有了?”谢锦言忧心忡忡地问。
云嬷嬷哄着她:“等有了桃,姑娘想吃多少吃多少。”到了福云殿,不知怎么,谢锦言又廋了。她胖了的时候云嬷嬷心急,廋了云嬷嬷也心急,总寻思着给她补回去一些肉。小姑娘家家的,还是面色红润更好看。
朝食在云嬷嬷的劝说下,锦言多用了一碗饭。吃完后,她去院子里散步消食,想起昨夜里的谈话,她对云嬷嬷笑道:“嬷嬷,我喜欢香巧,你让她来陪我玩吧。”
香巧?云嬷嬷寻思一阵才忆这个不起眼的三等宫女。
她这头虚应着,叫人把香巧叫了过来。总要她亲自看过了才放心。
香巧在谢锦言面前显得落落大方,在云嬷嬷的面前则有些拘谨。云嬷嬷问过昨天她守夜的经过,见她平缓的叙述完,既没添油加醋,也没有邀功的意思。对这个丫头心下满意,“以后你就在屋里当差。”
香巧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应是。
云嬷嬷问她:“你可有不满?”
“奴婢不敢。”香巧垂下眼睑,徐徐道,“奴婢有幸为才人守过几回夜,但见才人夜里时常睡不安稳,近日来更是严重,这才心下不安。”
☆、第12章 好转
云嬷嬷年纪大了,熬夜的活计做不下来,晚上谢锦言也从不要她陪,每日到点了就下去歇息了。她一直以为锦言的头疼早就缓解了。没想到一来二去,竟又复发了。
难怪瞧着人日渐消瘦了。
真是作孽!好生生的小姑娘,不过是不小心磕破了头,神智受损不说,还添了这么个要命的痼疾。
云嬷嬷急忙喊了传话的小太监去请胡太医,回屋就守着她的姑娘去了。
“姑娘夜里还闹头疼,怎么也不吭声?自己忍着像什么样子?”云嬷嬷边絮絮说着,边去触碰谢锦言的额头。
“不是不告诉嬷嬷,夜里没有疼呢,只是在做梦,醒了就不记得了。”谢锦言甜甜笑着。“真的不疼了。”
“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云嬷嬷不信,她担心又是这丫头怕吃苦药,所以瞒着她。
“还记得我在天上飞,白云从眼前飘过……”谢锦言努力的回想了下,又道,“还有的……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是在笑在闹,很开心的样子,醒来的时候,胸口闷闷的想哭。
她无法用言语准确的描述出来。
云嬷嬷不再问了,转头吩咐朱樱备些上好的安神香料。听那梦境够光怪陆离的,还是没睡安稳的缘故。
朱樱面有难色,道:“嬷嬷,才人的份例有限,每日点着,怕是不行。”
云嬷嬷对她不客气道:“既然你办不妥当,日后这些事你就不用插手了,我看香巧那丫头就挺好,这些事就交给她吧。”
香巧受宠若惊,云嬷嬷领着她,去放着箱笼的耳房,开了好几个箱子,里面有从侯府带来的香料,俱是上品。这些东西保管不易,怕潮怕燥,也不能同时置于一处,会冲了味。云嬷嬷大略和香巧说了下,详细的待红绣回来,与她细说。
“你这名取得好,管这些恰如其分。”云嬷嬷笑道。
多数香料不能与铁器接触,粉末状的用瓷瓶收着,白净的瓷瓶上绘着青花,质地细腻,泛着温润的光。瓶不大,小巧玲珑的。可里头的香,指甲盖一点,没准就能燃上许久,香气久蕴不绝。
固状的香饼,谢锦言的香囊里总是有的,每日根据衣饰更换。香饼多可用于手中把玩、有的甚至可直接食用。
香丸所剩最少,因为丸状的最是好看,谢锦言平日里最喜欢拿来玩耍。
二夫人对唯一的女儿,只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捧给她。莫说是香料了,要不是担心违制,什么金器银饰都有本钱给女儿弄来。
云嬷嬷这一番动作未避及他人,众宫人或许性格各异,但能进屋伺候的,总比常人识货。一瞧珍贵无匹的香料,心里都悻悻然。
谢锦言看起来十分好说话,身边带着的又是年迈的老嬷嬷。逢高踩低的宫人们这时才清醒过来,即使是神智有碍,侯府贵女也不是他们可比的。青柚在一旁沉默,朱樱则有些下不来台。
原先云嬷嬷虽知这福云殿众人怕是太后授意,心中不服面上也敬着主子,不料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让人把她们当成破落户了!云嬷嬷恼福云殿的宫人们阳奉阴违,事不尽责,一点情面也不愿意给她们留,把值夜的人全换了。就连大宫女朱樱青柚也没得个好脸,让她冷冷的搁在一边,却无人不敢再议论什么。
有时候你越是谦和,别人越不把你当回事。蛮横些,反而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谢锦言被勒令在床上好好休息。看了看云嬷嬷严厉的样子,她也缩了缩脖子。
胡太医来的有些迟。传信的小太监初时没请到人,想方设法打探到消息才回来回禀。据说是快临盆的王宝林到栖梧殿请安,和淑妃冲撞了。两个主子都在闹不好,栖梧殿乱成一团,连太后皇上都被惊动,叫得上名号的太医皆被唤去了。
到了晚间才隐隐传出消息,王宝林的胎险险保住了。云嬷嬷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头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多些。
谢锦言和淑妃同出一脉,不管自家是个什么情形,外人总是把她们放一块看的。王宝林双重身子坚持不懈的去给原主请安,恭顺有加,淑妃可以不领这个情,但也不能让王宝林在她的地盘上出事,得了恶毒的名声。
要知道淑妃独宠,后宫一无所出,早有了流言。善妒的女子,如何堪当一国之母?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胡太医说的康复有望了。谢锦言不是病情反复,而是在好转。所以开始有些浑浑噩噩的旧日景象,她脑子里的渐渐淤血散去,或许不日就能恢复神智清明了。
过后胡太医每隔三日按时来为锦言针灸、调整汤药,极是尽心。
虽然一直未见什么成效,但至少不再是希望渺茫。要知道太医们都是讲究个平稳无过的,若不是确有超过六成的希望,话是不会说出口的。云嬷嬷暗里地把满天神佛都谢了个遍,有心把这个好消息传给二夫人,让她高兴高兴,想了想没什么稳妥的人传话,先且作罢,准备等太后寿宴那天再看看。
那样的日子,二夫人定要进宫贺寿的。
不料寿宴那日,只有谢韬只身前来。大臣们和命妇不在一处摆宴,云嬷嬷只看到了大夫人穿着一品诰命夫人的服装,神气的跟在谢老太君身后,余光飘过谢锦言,似是而非的笑了笑,方移开目光。她也就歇了去搭话的心思。
老太君向太后告罪,说二媳妇身子骨不争气,如今缠绵病痛,这等日子不好在君前失仪,便没能到场,还望恕罪。
太后自然不会扫了谢家的面子,淡淡的揭过了。
虽说是太后寿宴,但因为不是整寿,所以并未大办。寿宴的意义总所周知,太后亲切的目光瞟过,“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今日不用拘束,都随意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