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经过公公身旁之时,对方叮咛道:“将左丞相的人头带出来即可!”
他是让叶心在正厅中满足左丞相的要求,安静的让其死去,不被任何人看见头颅落地的画面。
叶心未作应答,只是冷冷的撇了他一眼,竟让公公心头慌乱了一把。他不懂叶心眼中的神色,是真正的杀意。不然他也不会只是慌乱了。
叶心随着左丞相进入正厅,顺手带合了大门。这是他已经听出来的意思。
门,并不能断绝天际中越来越重的雷鸣声。却能断掉人们的视线。
门内的大厅占地很广,左右足有三十丈,白色的灯火也挂满了各处角落。只是除了几张寻常的桌椅,并无任何奢华的点缀与摆设,任叶心目光如刀的刮了一圈,也未能找到半点足以将灯火折射出亮点的金银之物来,一切都似乎与左丞相的身份有些不符。
除非其真的清廉到了如此地步,是个真正的好官。
“您邀我进来作何?”叶心看着左丞相孤零零的身影,自然不会就建筑摆设来说道什么。他不知该如何如何与这刚刚失去所有亲人的老者对话,索性开门见山。
“请坐!”老者在门庭闭合的瞬间,坚韧的气势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孤寂与苍白,但他对痛失亲人的巨变,并未将痛苦显于脸上,也未通过泪水来倾诉,而是扶着主位上的椅子跌坐了进去,然后示意叶心也找个落座处。
叶心在他下方的席位上坐了下来,反正自己并不打算出手,坐下也无妨,就让外头的人慢慢等吧!不管处于何种角度身份,叶心都不会对那公公有丝毫畏惧,除非他真敢去将大皇子请来当面下达命令,不过那样只怕讨一顿巴掌的反而是他自己。
死寂的大厅中,只有惨白的灯火,偶尔会被雷鸣声震得微微颤抖,可这并不妨碍老者巍峨不屈的气魄。他没有回答叶心,却已反问。
“小兄弟对老夫抄家一事,可有耳闻?”
“在下日前才得以踏足中华城,也是生平第一次,不曾耳闻!”叶心回答的也不复杂。
这是二人生平第一次交谈,也是最后一次,却是一场极秒极有趣的交谈。
他称叶心小兄弟,叶心也以在下自居,并不是小人或者晚生,这已经隐隐说明了些什么,因为小人是真正仆从下人的自称,而晚生是书生学者的自称,叶心却是武者。这些话只有彼此知道,或许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叶心相信,这老者是知道的,因为他称自己小兄弟,因为他是天下最有学士的文人之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没点眼力劲和能耐,怎能坐到如此高度。
“看来能由你斩下我的头颅,倒真是个不错的选择!”老者像是默认了叶心,这不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反而成了他所期望的选择。
叶心不解,神色已经足以表明他的反感和拒绝,却听老者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会落得抄家的下场,正是因为我的清廉、我的忠诚……”
若是这般也会被抄家,岂有天理?叶心更是不解,他不曾听说过当今陛下是个昏君啊!
“当今陛下已近幕末之年,却迟迟未立太子,不是他不立,而是以我为首的众多官员一直在反对,反对大皇子名正言顺的升为太子!”老者一言惊人,不过叶心依旧从容无波,因为这些事根本就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中,与他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过他也没有打断老者,想听听老者最终想要表达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明志
一窜窜雷光不断撕裂着夜空,而它舞动的主场,仿佛就在这片宅子上方。明亮的裂痕衔接天地,在屋顶上辗转戏谑,每一次落下,都似要将屋顶劈开,却又始终欠了那么一丝火候,反像是狰狞可怖的猛兽,在戏耍手中的玩物,而那些玩物,就是所有人的情绪与心思。
经历过沙场磨练的军士们,自然是不怕的,可那公公就不同了,他见着雷光在头顶盘旋不熄,本就不怎么安分的情绪更加的烦躁了起来,在院落中来回度步,手中的拂尘无意识在手中来回把换着。
他想要知道屋内的情形,可就算是雷鸣轰落的间隙里,他也只能听到一片死寂,所以他焦急,不断的去看天,希望大雨倾盆之前能踏上返程。
“大皇子是个狠辣的人,由他继承帝位,绝非神州之福!”薛清廉并不知叶心兴趣索然,自顾自缓缓的说着一切他很在意的事。
或许因为时间的缘故,他并未去就大皇子的狠辣而举出事例来。沉默了小许之后,他第一次发出了叹息的声音,很长很轻的一声长叹,好似一下子就将他全身的力气都给抽空了去。
“我不后悔在朝堂之上指正他的种种劣行,我只恨自己只是一柔弱的书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边的武者高人,毁灭了所有证据和痕迹,以至于最终的结果,变成了是我在无中生有,污蔑皇子,更是被他们精神设计反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名头!”薛清廉不断的摇头,口角处却渐渐勾勒起苦涩的笑容,好似自喃:“若有来世,或许我也该弃文习武。这个世道,太高的文采,也是没多大用处的!”
叶心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是对武道并不太了解,所以无法用文字表达的更清晰动人。但其心中的意思,叶心体会到了。
他不是后悔,而是不甘心。
“您似乎找错了倾诉的对象!”叶心提醒道。或许是雷之魂的缘故,叶心对黑色里的轰隆声好似充耳不闻,他的镇定,是唯一一个可与薛清廉相媲美的。
薛清廉摇摇头,大有深意的看了叶心的双眸一眼:“其实我相信,陛下一直都是知道大皇子所作所为的。只是我如今才看破,有些晚了。”
“既然陛下知道,为何还会容许今夜之事发生?”叶心只得听下去,他心中无波,只是不解的问出,陛下知道薛清廉并无过错,为何还容许大皇子今夜来抄其满门。
“这便是我犯下的糊涂,我不该据理力争,当堂指正大皇子,因为我让陛下没了退路下不来台。”见叶心发了问。他隐隐有了一丝激动,像是找到了唯一可以倾诉的知己:“我没有意识到,我所说的一些都足以将大皇子置于死地。”
“所以。陛下不论知不知道,不论有没有证据,最终会处被处死的只能是您,因为血浓于水,他不可能嘉奖您,而去处死自己的儿子,更何况您拿不出任何证据!”听到这个份上,叶心只要不傻,也能通过今夜所见。大概联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来。
“你果然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叶心说出了他准备说的话,他却没有丝毫惊讶。微微笑道:“只是你说错了一点,陛下并没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处死我。”
“陛下需要给大皇子一个交代。但念及我这些年来的功劳,所以只是下令将我全家收监,赡养终老!”
“那您的亲人为何要选择死?”叶心蹙眉:“活着至少还有希望,不是吗?”
“墙倒众人推,你不涉官场,不会懂其中的卑劣,况且我并不需要苟且的活着,反而只有死,才能让我心中的志更加明了,陛下也能看得更清楚!”
他平静的说道,叶心却很不赞同这话,冷声道:“为了明志,便让子女跟着您一同赴死?那不足十岁的女孩,大好年华就这样被您自私的断送,您不觉得残忍吗?”
叶心有点生气,老者就算是真正的圣贤,可这种做法与食子的猛虎没有区别。
“我的确很残忍,但我若让他们苟活下去,才是最大的残忍!”他并未对叶心的质问感到羞愧,老泪无声纵横:“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就算在监牢中度过余生又有何妨,可他们呢,可她呢?”
“我被定下的是乱臣贼子之名,你以为囚禁我家人的会是一般监牢吗?在那里将是真正的永无天日,说是囚禁终身,但像我这般身子骨的,决计不出一年就会病死,我死后便是我的子女,然后才是我的孙女,到那时不满十岁的她,要如何去面对那黑暗肮脏的世界?”
只有他活着,陛下才会念及旧情,他的门徒同僚或许也会暗中帮衬一些,但他一死,他的亲人便等同彻底失去的庇荫,纵然是煎熬着活下去,也是没有再走出来的可能的。
所以薛清廉就算是拖着家人苟活下去,也只是饱受折磨而已,大皇子不会容他继续活下去的,在那黑暗的牢狱中,也终究是会使尽手段让他快些死的。
叶心哑口,他毕竟不了解官场中的所有,也不如老者看的这般长远透彻,但此时他不得不由衷的认同老者的话,因为不止大皇子,叶心自己也是那种不喜留后患的人。
“至于我心中的志,也只能以死来明,不管有没有效果,也总算是在这世间走了一遭,留下了些东西吧!”薛清廉放缓了语调,屋顶的瓦砾上传来稀疏的雨点声,让气氛更加的凄迷。
叶心不懂他要明什么样的志,也不懂他是要明给谁看,忽然觉得这老人有些可怜,说道:“您决然赴死,就不担心反成全了大皇子杀一儆百的企图?”
“呵呵,小兄弟你阅历尚浅,往后再成熟些或许就会懂了!”他笑了笑,并未言明什么。
“您说了这么多,我也大概清楚了前因后果,但我依然要告诉您,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与您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不会对您出手,要如何死,是您自己的事!”叶心敛眉,坚决表明了态度。对老者的事迹只有少许的同情,甚至还不如外头死去的小女孩多,可对于老者落得如此下场的初衷,他还是有些敬意的,毕竟敢与皇子争对错、生死,这样真情为天下的人称得起真贤者。(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最后奏本
只是这贤者低估了帝王的无情,最终选择了牺牲他来保全皇室尊严。
“不,从你跟着大皇子踏出来此的第一步,你就与此事有了莫大的关联!”薛清廉忽然严肃起来,说道:“因为你是依依公主的人!”
叶心愕然,他从心底从来没将自己当成是陆依依的人,所以下意识的忽略了其中的缓解,此刻经对方郑重其事的点破,他立刻明白了些什么。
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她虽然不能继承帝位,可她的下属帮着大皇子斩了眼中钉的头颅,这只需经有心人稍作文章,其中所能引发的轰隆和意义就不言而喻了,而那有心人就是大皇子,这才是他带叶心前来的最终目的,也是他话中‘今夜意外’的真意。
“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居然没有看破!”薛清廉微微苦笑,话里的另一层含义显是在赞许叶心,他似乎觉得叶心是应该很聪慧的。
“看来我预料的不差,你应该是武者,并且真实的身份并不是车夫,也不是公主的人,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身份考虑进去,这才会忽略这层环节!”
薛清廉空前严肃,所指的环节,自然是叶心作为公主的人,杀死他所带来的后果。
“您所料不差,当真慧眼过人!”叶心心中一惊,索性承认了下来,他觉得在这个老人面前根本无需再隐藏下去,因为说出来,他就彻底是局外人,就更没有对其出手的必要了。
“武者的精气神都与常人多少有些区别,细心些,自然就能看出些端倪来!”薛清廉自谦。说得轻描淡写:“那么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及来历吗?”
叶心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不过他还是决定坦诚相对。毕竟老者也是此刻唯一的听众,他们不会是在彼此倾诉罢了。
“在下来中州只是办些私事。机缘巧合下才误被公主抓来做了车夫,不过对我来说,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我会离开的!”叶心看着老者波澜不惊的神色说道:“我叫做叶心!”
“第五红名叶心?”老者的神色乍然出现了巨大的波动:“难怪我一直觉得你有些眼熟,竟是第五红名叶心,与传闻和画像中的倒是一样年轻,不过本人倒是更多了些英气!”
“英气?”叶心对老者的反应和神态一阵错愕,说道:“在下这名头可是恶到了极点。在您这样的圣人面前何来英气,或许您现在已经在想,死在我这样的人手中,才是最肮脏的结果吧!”
“不,我依然坚持初衷!”他收敛了一闪而逝的激动,不住打量着叶心:“我不敢自诩圣人,但我决不会以世俗的眼光去看人,我相信你的遭遇也是与我大相径庭的,初衷是善良的。”
“您是第一次见到我,为何敢如此肯定。要知道世间之人,也不乏伪善者!”叶心不敢说自己英俊无双,可相貌的确也生得不恶。凡有几分斯斯文文的清秀。
“叶少侠何必自贬,你不愿对我出手,不是已经表明了你的心吗?”薛清廉摇头说道。叶心若真是十恶不赦的第五红名,那么他又何必这么麻烦,拖拖拉拉不肯对自己出手,真正的恶人是不会介意多少一人的,更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而那自己的性命不顾,也要去忤逆大皇子,保持做人的原则。
“恶人也自不会无缘无故杀毫不相识之人吧。那是疯子的行径!”对方字字点中叶心的真意,他若再说下去就成了谎话了。于是将话题引开:“倒是您,不曾涉猎武道。为何也会心系红名令这等事迹?”
“我身为左丞相,自然必须关心天下大事,而这天下大事中有你,你自然也就入了我的眼!”薛清廉惬意自在的说出这话来,让人不免更替他惋惜,此等好官,实在死的可惜。
叶心发现自己还真说不过这老者,对方不愧是文官之首,不仅心思细腻,在今夜这种濒临死亡边缘的情形下,也还能保持如此稳重,言语上一句都不曾输过气势。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心里也没有遗憾和牵挂了,就烦劳叶少侠送我一程吧!”他继续开口,将求死的话说得真情满满,把屋外风雨的凄冷都给盖住了风头。
死,在他的言辞中,丝毫不见惧意,是这般的从容淡定,更是一种解脱。
“难道在您眼中,我与屋外那些军士比,要更说资格来持刀?”叶心依旧没有动,他可不在乎老者所谓的要快些去追亲人的脚步,也不在乎大皇子有没有耐心继续等。
“不是资格的问题!”薛清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有些留念的看了一眼屋中简陋的景物:“人是比较感性的动物,那些军士亦如此,老夫已年过八旬,在左丞相的位置上足足坐满了四十载,这四十载日日都要来往那宫门之间,那些军士早已与我熟络,他们动手杀我,只怕会难受好些年,因为他们很清楚我的为人,甚至比陛下还要清楚些!”他竟是用这样的理由来把那些军士革除了出去。
“况且对于大皇子来说,今夜也是不光彩的,若是他日继承帝位,只怕今日所来之人,都将会被他一同抹去,就如同帝王让史官抹去自己不光彩的所为一般干净。”
他看得太远,也考虑到了今日这些人将来的命运。大皇子没有走进园子,便是心中有鬼,虽然自己在较量中赢了,可为了继承帝位,他必须杀死如此圣贤,理亏。
所以将来他要想让自己的一生都被后人歌颂,必然会抹掉一些知情者的性命,特别是这些亲手执行过任务,经过始末的小卒子。
“那您就不怕我也因此被灭口?”叶心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这话问得多余。
“不会!”对方当即失笑,他也知道叶心开口后就明悟了。
叶心此刻是公主的人,大皇子不敢杀,而按叶心自己说的,他是会离开公主身边的,他是局外人,日后就算大皇子想杀,也不一定还寻得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