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竟然知道小白是水德星君,我却还不知道,听他语气,不像伪作。
之前见过芳主与小白之间的那情形,直觉告诉我,这些话不会是他捏造的。这人连九天上神仙的往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来头还真不小!
那人见我沉默,以为是被他说得哑巴口无言,得意一笑,“本来你若随便捏造一个闲散神仙,我或许也就信了,指望搬出个位高权重的正牌神仙来便能唬住我?哼,你这谎撒得一点也不高明!”随即语音一转,蔑笑道:“别说你那夫君多半是个来历不明的野货色,就算真的是天界上神,是星君,我也不怕!”
那冷笑中带着寒意,我只觉背上一阵发凉,只怕他接下来便要处置我。
我见过他出手毁灭这里时的可怕能力,以我的本事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只能在心里思索着怎样才能求生。
忽然灵机一动,道:“如果你杀了我,还是要再物色人选来看守。天底下再哪里去找比一棵树还要老实可靠的看守之人?”
“哼!”那人冷笑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可靠?”语气却似乎有所松动。
我又连忙道:“魔池的秘密,我一直守口如瓶,即便是我夫君,我也从未向他吐露只言片语。”
“是么?”
“千真万确!”我斩钉截铁道。
那人沉吟片刻,“这么说,即便你嫁了人还是会永远效忠我了?”
“对!”我急切点头,“只要你不干涉我的婚姻之事,此生供你驱策,永不反悔!”
过了半晌,那人终于道:“好!只要你不背约,就暂且留下你这条命。”
我喜出望外,忙不迭向他叩谢,却听他接着道:“不过你那夫君到底什么来历,我可有点不放心……这样吧,今日便传授你一门法术,日后他若安分守己与你好好地过日子那也罢了,一旦发现他有何不轨之图,你便用我传你之术制住他。来,伸出手来……”
说心里话,我虽然强迫自己不去想小白会有什么不轨图谋,但心里总还是存着这个万一之念,听他这么一说,便毫无异议地伸出左手。
本以为还有多难,不料只是感觉有一根无形的手指在我掌心划了几下,跟着就听他说道:“今天就教你一招树妖最拿手的本事。”
“什么本事?”
“笨蛋!“那人斥责道:“枉自活了八百年,连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不知道?这是个困字诀!藤精树怪最善于用枝蔓缠住对手,他日施术时只须用我在你掌心划过符咒的这只手,拍上对方一掌,同时心中动念,想象自己的元神是真身中,驱动枝桠将对方捆住,这就成了!”
真有这么神奇?只须手掌一拍,用意念就能困住敌人?我可有些不信,想着一会去找个虫蚁小兽来试试,却听他骂道:“蠢材,我教的法术怎会不灵?用得着试?”
顿了一顿,他又道:“不过,依你的能力,即使施展法术,效力也浅得有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 ,千万不可显露法术,这一招是给你救命用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遇到厉害敌人,尚可有一线生机。”
我听他说得郑重,连连点头。忽然,一股冷冷的气流从体内游过,我激灵灵打个冷战,随即身子软倒,失去了意识。
迷糊中似有人唤我,一睁眼,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就在眼前,带着温柔的笑意。
小白!
若是没有经历刚才那场变故,我必会扑上去,当胸一把揪住他,劈头盖脸一通牢骚:你怎么现在才来?都逾期半个多月了,你是不是想反悔?是不是不想娶我?
但是现在,我只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再见到他。
满腹牢骚尽数化做柔情,我紧握住他手,心头转来转去只一句话:“你终于回来了!”眼里竟涌起了雾气,怕他察觉,连忙把脸转开了去。
“对不起,我来迟了,遇到件比较棘手的事,所以耽搁了…… ”
他的声音比平时明显低沉,我略觉有异,凝目细看,只见他脸带倦容,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子,忙问:“你怎么了?”
他笑道:“没什么,这几日有点忙,休息下就好了。”边说边携着我手往河边走。
我顿时又紧张起来,想起上回他离开时说的话,这回是真的要拜天地了吧?但有别于上次的是,这次心中虽然紧张却不抗拒,非但不抗拒,还带了几分甜蜜的期盼。
☆、待嫁
河水潺潺,从上游飘来几片小小的树叶,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小白走到岸边俯身随手捞起一片,抖去了上面的水珠,平摊在掌上,再轻轻掷出,那叶儿又飘飘悠悠地飞回水面,顷刻间变做了一叶小舟。
他轻轻跃了上去,然后对我伸手道:“来!”
我顿时一阵慌乱,莫非今晚,在这里,在这叶小小扁舟上,我的洞房花烛夜……
“快,上来!”
脸上腾起一阵火热。虽说我是个妖怪,不懂得女子的矜持,虽说这个人我喜欢了好几百年,也一心想要嫁给他,但是,面对这样的直接,还是难免手足无措!
还有,最重要的是——不是要拜天地么?怎么能先入洞房呢?他是不是搞反了?
“快上来呀!”小白催道:“偷个空来陪你说会儿话,一会还得回去复命……”
呃,只是来和我说会话?我暗松了口气,心下却莫名有些失落。
该死的小白,总是这样若即若离的,让我误会!还好刚才没握他的手,要是让他知道我那些心思,真是没脸见人了!
胡思乱想之际已被他拉上了船。
船身一阵摇晃,我立足不稳,摇晃中忙抓住他左边臂膀。
只见他手臂一颤,似乎突然吃痛,微一皱眉,随即行若无事地扶住了我。
“怎么了?”
“没事,你该剪指甲了!”他嘻嘻一笑,扶着我促膝相对而坐,任由小船顺流而下。
我嘟着嘴,拉住他手,“你刚说只是来陪我说会话儿,一会儿还要走?”
“嗯,还有些事,不过这次我很快就回来。”
我怨道:“那你还不如把事情都办完了再回来,真是的!”
“我不是怕你等得心焦么!你心急了就会胡思乱想,搞不好还以为我毁约。”小白似笑非笑道。
被他说中心事,我忸怩强辩:“才没有!”忙岔开话题:“你不是说最多只要是天半月,怎么去了这么久?”
“突发事件,事先没料到。”他摊了摊手做无奈状。
“交给别人去做不行么?”
他笑道:“把烂摊子丢给下一任,好象不太厚道。”
我不解:“什么下一任?对了,你到底是个什么神仙?”
小白惊讶地挑了挑眉,“怎么?你不知道?”
我摇头,虽听那人说他名号叫做水德星君,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看来你记性不怎么好……”他说着抓起我的手,指着天空偏北方一颗远远的,却格外明亮耀眼的星辰道:“看见了吗?那个就是我,辰星。”
辰星掌水,水德星君……
我恍然大悟:“你是水神?”
小白点头:“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么?”
我刚想说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了,脑子里忽然闪过三百多年前那一幕:
他化身农夫来为我开渠引水,倚在树下休息时,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今天是天下祭祀水神的日子,我也不好意思白受香火,跟着做做样子吧。”
他确实对我是说过的,只是那时我只顾贪婪饮水,完全没发觉这是他自报家门。
我看着天边那颗遥远的辰星,好奇地发现,那颗辰星每隔一阵子就会就黯下去片刻,闪闪烁烁。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解地看向他。
“没事,它只是有点累!”小白斜倚在对面的船舷上淡然道。
我定定地望着他,有点不可思议,眼前人,竟是颗星辰化身。又不由想起那个人所言,辰汐,水德星君,跟着想起他后面的话……
那一句“不喜女色”当时差点把我砸晕,不知道小白是干什么的不打紧,但我要嫁给人,于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须得问清楚了。
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启齿,好在握手传言比说出来容易得多。谁知等了半天却没有反应——小白他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他这几天究竟干什么去了,累成这样。
虽然是头妖怪,但是心疼爱侣之心却跟普天下的平凡女子没半分区别。眼见他睡得这么香,我心中什么问题都暂且放在一边,轻轻地挪过去,好让他靠在我身上,睡得舒服一点。
呼吸之际,他暖暖的鼻息喷在我项中,有些痒,但我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只得将脖子朝一旁侧了侧。
这角度正好凝看他的面容,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闭着眼睛的样子。
熟睡中的小白比醒着的时候更显温柔,浓密的睫毛长长的覆盖着眼帘,嘴角微微上翘,似乎睡梦中也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突然,他眉头一蹙,连带睫毛颤了几下,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
我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他没睡够便醒来,只觉他左臂一动,带得衣袖微微卷起,露出那串他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黑色珠子。
可是,那晚见到这串珠子时,颗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深邃幽黑的光泽,怎么此刻却黑沉沉的,不见半点光泽?
我想仔细察看,谁知一撩起他衣袖,竟发现他手臂上赫然印着几枚极深的齿痕,深入肉里,那齿印一个个足有拇指大小,不知是被什么样的凶兽所咬。
难怪刚才我按住他手臂时他皱了下眉,这么深的伤口,亏他装得若无其事。正想着他有没有用过药,要不要替他包扎一下?
小指无意中碰到了他那串珠子,只觉一阵冰凉,直透心底。
我更是奇怪,这珠子戴在他身上那么久,怎么一点温度都没有,凉得宛如一串冰珠?
忽然,眼前一花,那串珠子似乎亮了一亮,我再定眼一看,又好似没什么变化。
迟疑间,又是一闪眼,这次我终于确定不是眼花,而是那串珠子在闪光。
我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串珠子,只见它正一点点地亮起来,光泽渐渐由弱变强,到后来每一颗珠子都熠熠生辉,璀璨夺目,氤氲如有一层白雾缭绕。
大约持续了半个多时辰,那白雾缓缓消散,整串珠子一改之前的暗哑之态,颗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深邃柔和的黑色光泽,与我那晚所见一般无二。
我又仰头看了看天边那颗辰星,发现它也不再忽明忽暗地闪烁,而是星光熠熠,一副神完气足的模样。
我似乎明白过来,这才放了心。
月凉风轻,漫天星光灿烂,心爱之人就在身边沉睡正酣,此情此景,足慰平生。听着他轻而漫长地呼吸之声,只觉心中说不出的甜蜜安心,不觉也渐渐合上了眼皮。
醒来时,小舟泊在河边,小白已不见踪影。
我又是茫然又是失望,这个家伙怎么总这样不告而别?
明明上次说好要一回来就和我成亲的,现在却这样一声不响地走掉,好歹打个招呼啊!
难道他在故意拖延?
我再次想起那人说的那句话:不喜女色……
难怪总说不上来他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可是,小白他就算是娶个装点门面的老婆,也用不着来找我一只小妖啊!
可惜,昨晚没来得及问个明白。
正在心烦懊恼,忽然,河堤那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我欣喜地奔了过去,再也顾不得矜持,一把握住他手就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还是你……根本不喜女色?”
“你确定是在问我?”完全陌生的声音,似曾相识的杀气,不是小白,是小黑!
看着错愕万分的我,他笑得十分玩味……
☆、谪仙
我大窘,空举着双手不知如何解释,心中怨念:该死的小黑,今天怎么不穿黑衣服,害我认错人 !
“拜托,别叫我小黑!还有,谁规定我只能穿黑衣服?”小黑不悦道。
我连忙比划说:“抱歉,我不知道你名字……”
“冥风。”
冥风?我心想真是人怪名字也怪。
“哦?哪里怪?”
糟了,我忘记他会读心术!连忙收起腹诽,“你是来找小白的吗?他不在。”
他似乎颇感意外,“我以为他新婚燕尔,醉倒在了温柔乡,才连日不见踪影,没想到也不在你这里,那是去哪了?”
我红着脸连连摇手:“不,我们还未成亲。”
他目光扫过我头上,向我头上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成亲就如此梳妆,你还真是……恨嫁啊!”
……我这才意识到小白为我梳的是出阁女子的发髻。
只听小黑又嘀咕道:“几次去他府上都不见人,这家伙最近忙些什么?”
我还是摇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继续摇头。
他皱眉道:“你怎么一问三不知?”
我有点沮丧,对于小白,我的确知道得太少,甚至连他到底喜不喜欢我都不确定,不……连他到底喜欢不喜欢女子都没弄清楚!
忽然心念一动,我何不问问小黑呢?于是便在心中默默地道:“那个……冥风,我可不可以问你件事……”
谁知连说两遍,他却毫无反应。
我只得用手势再说一遍,又问他:“怎么回事?你法术不灵了?”
“怎么可能?”小黑冲我翻了个白眼:“只是突然想起来,你家相公交代过,不许我再用法术看你心事。”
我一愣,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感激。
小黑自顾自地接着道:“你们俩真是好兴致,成天打哑谜,也不嫌累!”
谁说我们成天打哑谜了?我得意地一笑,比划道:“他只要握住我的手就能知道我的心思……”
“什么?”小黑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哈哈大笑:“真是人不可貌相!枉我跟他相识那么久,竟然没看出来,原来辰汐这么会骗女孩子!”
我怔住:“什么……你说他骗我?”
小黑笑而不答,却道:“刚才你要问我什么?”
我厚起脸皮比划道:“那个,那个,听说,小白他……不喜女色,是不是真的?”
小黑忽然连连咳嗽,像是被呛到一般,用一种又郁闷又无辜还带着几分不满的眼神望着我:“这个问题……你为什么问我?”
我心想与小白相熟之人,我只认识你一个,不问你问谁?
“这个……”小黑踌躇半天,“你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吧!”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个怪人!
忽然,背后响起小白的声音:“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这家伙怎么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又是欢喜又是着恼。
小白不以为意,远远地望着冥风的背影,“他怎么跑了?”
我连忙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
小白奇道:“历来世上只有人怕他,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被人吓得落荒而逃,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我忸怩,这件事问冥风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正主儿站在面前,却难以启齿。
低头抚弄着手指,猛地想起一事,拉起他左手:“我正要问你,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什么伤?”
“你还装?”我不由分说撩起他衣袖,登时目瞪口呆,只见他手臂光洁如玉,哪有什么伤口?
我生怕自己记错了,又连忙去查看他另一只手臂,同样的完好无损,不见半点伤痕!
我顿时傻了眼,小白看着我这副神情,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唉,还是被你发现了!”
……我就说自己不可能记错的。
“快说,怎么回事?”
“好啦,别这么凶,就是不小心被梼杌咬了一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