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鲍华晟还是不耐烦了,他怎么会看不出贺甫荣和萧云朝是借着无足轻重的党羽耗费他的精神,因此脸便阴沉了下来。大殿内地温度仿佛都低了些,风无痕不禁缩了缩脖子。看来即便再谨慎的人也不会老是任由那些喽啰胡搅蛮缠,鲍华晟是要发威了。
鲍华晟冷眼看着那个唾沫星子乱飞的家伙,沉声喝道:“陈大人。你口口声声弹劾需以事实为证,那本官且问你。你如何知道连大人他们几个没有搜罗到泰慊同和孙雍地罪证?亦或是你认为本官的下属根本就是意图诬陷?”
大理寺少卿陈达不禁愣了神,他本想借机表现一下自己,顺便向贺甫荣明确一下自己地立场,谁知正撞在鲍华晟的火头上。他偷眼瞧了瞧这位右都御史的脸色,不由心中叫苦。自己掺和一下就算了,又何必惹上这个麻烦的人物?“饱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
谁料陈达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鲍华晟一语打断,“陈大人,言官风闻奏事地前例也曾经有过,即便连大人他们的联名参奏中存在谬误,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皇上自有明断!”强硬的作风一上来,鲍华晟顿时又变成了那个众人熟悉的样子,冰冷而可怕的眼神扫过一个个刚才和鼓噪不已的朝臣。“连大人只是弹劾了两个贪官污吏,论起来也是他身为言官的职责,尔等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难道就连朝官的体面都不顾了么?”
眼看鲍华晟的牛脾气又上来了,皇帝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便出口阻止了鲍华晟咄咄逼人的言语。“饱爱卿,朕知道你调教属下一向经心。况且连玉常为人清正廉明,这一点朝野皆知,朕不会因为旁人地三言两语而疑忌忠良。”这句话虽然不算最重,但听在有心人耳中还是一震,皇帝既然承认连玉常为忠良,那岂不是说泰慊同和孙雍死定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拿起身前桌子上的一本帐簿,轻轻抖了抖。“刚才有人说几位御史未有明确证据便上书弹劾,有违公正严明之道,朕这里倒恰好有一样有趣的东西。”皇帝仿佛没有注意部分面如土色地官员,继续说道,“此物乃是原德阳知州韦绵英无意中取得的,谁知他连夜将东西送呈京城后,巡抚泰慊同便匆匆赶到他的衙门搜检,看来还是非同寻常的物事。”
不少官员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风无痕更是诧异父皇直接提及了绵英的名字,不禁暗中瞟了瞟舅舅的神情。尽管事先知道此事,但皇帝当众揭穿此事,萧云朝还是变了脸色,幸好风无痕曾经告诉他前半本帐簿牵涉的朝廷重臣多是贺氏那一边的,否则他恐怕根本镇定不下来。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底下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心中却充斥着一种鄙夷不屑的情绪。百姓们倚赖的就是这些尽想着一己之私的官吏,而自己也不得不托之以社稷,真是天底下最荒唐讽刺的事情。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但这些人犯的又何止小过,可惜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根本无法任意动手。制衡,为了制衡自己已经做出了多少违心的举动,想起来也觉得气闷。
“诸位爱卿,朕并无意追究朝中有谁暗地里和泰慊同互通消息,亦或是有什么银钱往来,朕要问的是你们的心!”皇帝从御座上立起,不甚高大的身影此时却显得威势慑人,“朕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也算是对得起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可是你们呢?扪心自问,有多少人能说自己在地方任上是干净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如今倒是流传甚广,似乎当官不受贿赂便是天大的笑话一般,“哼!”
皇帝重重的冷哼让众人全都低下了头,他们都是官油子了,深知此时应该如何自处。平日为官还算清正的自然不在话下,而那些腰杆硬的也自忖到时谢罪一声就了结了,最最彷徨的就是属于贺萧两家阵营的低品官员,他们仿佛从皇帝的目光中看到了丢官去职的凄惨情景。
风无痕已是忧心忡忡,父皇将绵英的名字提到了台面上,怎么想都是有心将其放在别人的对立面上。若是如此,自己先前的苦心岂不是完全白费?一个小小的知府在那些大员看来就犹如蚂蚁般容易揉捏,即便舅舅萧云朝不会为难,贺家那里会有什么行动也不好预料。如今之计,只能看父皇是否还会做些什么了,否则就只能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咬牙想道。
“昔日两江总督李铭太在任时,收受银两不下百万两,但他离任时,百姓尚且攀辕相送,万民伞足足送了半车。百姓为的什么?不就是他在任时,把两江治理得井井有条,从不加收火耗么?不就是为了他断案从来不偏袒么?区区一个贪官污吏却受百姓如此爱戴,便是因为他收受钱财时都拣的那一等豪商劣绅,敲诈得如同录皮煎骨而已。因此先帝最后虽然夺了他的爵位官职,却仍留得他一条性命。”
“泰慊同之流又是如何?盘剥百姓,欺上瞒下,甚至里通你们这些朝廷重臣意图蒙蔽朕躬,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殿中回荡,那种刺骨的寒意不禁让许多人缩了缩脖子,“朕没有事先通知连玉常这本帐簿的事情,就是看看四川的其他官员还是不是有廉耻之心,泰慊同既然已经见罪,那其他人就得好生摸摸自己的脑袋,看还是否牢靠!”
“至于孙雍,身为学政,居然敢伙同泰慊同炮制虚假名单,致使四川学子为了入仕而倾家荡产。如此明目张胆地买卖功名,本朝罕见!别说他是海府的门生,贺府的贵客,即便他是朕的亲儿子,朕也绝不会饶过此人!”
萧云朝终于忍不住战战兢兢地出了朝官之列,跪地禀奏道:“皇上,既然如今已经证据确凿,则泰慊同和孙雍两人不可再留,应杀之以正国法。百官之中有与其勾结者,也应一并处置,以正朝纲。泰慊同乃当年微臣举荐之人,他如此贪赃枉法,微臣实在是痛心疾首,因此一并请求皇上处分。”
贺甫荣眼皮一跳,今天的萧云朝实在太过反常了,以往对于心腹手下都是能保则保,可这次居然主动请求皇帝杀一傲百,而且还自请处分,实在是猜测不到他的用意。老对头已经走在了前面,自己又怎能退后,况且皇帝已经深恶痛绝泰孙两人,怎么保都是保不住的。
“启禀皇上,微臣附议萧大人的意见,杀一傲百才是正理。”贺甫荣也出列奏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泰孙两人并无爵位在身,也算不得亲贵,因此万不可轻易饶恕。微臣以往和孙雍交往甚密,却一直未发现他的卑劣秉性,甚至大力举荐他任学政一职,亦甘愿担当失察之罪。”
两位大佬选在同一个时候请罪,这是今天参加朝议的众官根本没有想到的。刚才贸贸然出头的低品官员全都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人家主子都要放弃的人,自己跟在后头瞎掺和什么劲,不是存心给自己的仕途找麻烦吗?
几个一二品的大员则窃窃私语起来,今日海观羽因病告假,因此并不清楚这位老相的态度。不过就凭他多年荣宠不衰的经历来看,怕是早就递了谢罪折子请罪了。贺甫荣和萧云朝的举动事先并没有露出多大风声,而且出头的居然先是萧云朝这个万事都缩在后头的家伙,怎么想都觉得诡异。不过,主心骨既然已经请罪,他们也得跟在后头,谁知道那帐簿里的东西是否与自己有关。
皇帝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官员跪地请罪,脸上的疲惫之色愈发浓了起来。都是一些察言观色之辈,如果说贺萧两人尚且可以信任,那这些人就根本都是趋炎附势之徒而已。看来要从百官中再挑一个像海观羽这般既清正又能服众的人,实在不是简单的事情。唉,鲍华晟毕竟还是缺了几分火候,良臣难觅啊。
无痕篇 第五卷 党争 第二十一章 父子
为了不惹人疑忌,风无言在这天的朝会上并没有任何说辞,始终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萧云朝和贺甫荣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他在佩服中带着一丝恐惧,壮士断腕也不过如此,相比之下,唯唯诺诺的几位兰家官员则显得分外无能。一向轻视萧云朝的他第一次看到了朝廷大佬的真正用心,将弃子变成活子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毕竟落井下石人人都会。
虽然皇帝并没有当场下旨降罪任何人,但风无言还是知道泰慊同是挽回不了败局了,退朝时萧云朝那颇有深意的一眼更是让他胆战心惊,难道自己暗中的图谋已经被他发现了?风无言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泰慊同一旦明白了死期将近,就一定会倒打一耙。此人能够背叛萧云朝,面临死亡时就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得尽快除掉他才行。
就在当天,风无言的王府中便悄悄地驰出一匹快马,匆匆往四川赶去。
江苏布政使左凡琛看着手中的吏部公文,心中却在想着贺甫荣发来的密信。对于母亲溺爱左晋焕的事情,他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也想着他读书上进,但只看他平日桀骜不驯的性情,就知道难当大任。因此左凡琛多番教训后,便彻底绝了让他出仕的念头,只是可怜左家书香门第的招牌就要毁在儿子手中。
此次放他进京,原本也只是遂了母亲心愿,顺便让儿子散散心而已。左凡琛知道以儿子那点才学,考个举人还能混过去,但要拔贡或是中进士却是没那么容易。谁料贺甫荣的信中居然告诉自己。左晋焕这小子投了七皇子风无痕的缘法,甚至还到海家徘徊了一阵。不仅如此。
儿子还在今科地会试中了贡生,自己本已是觉得侥幸,谁知之后的殿试左晋焕竟然更为耀眼,高中二甲传驴,转眼间便是前程似锦。
问题是与儿子的锦绣前程相比。自己却是落入了一个尴尬地境地。
贺甫荣对于自己可以说是扶持有加,不时通报着朝廷的一举一动,有了这些内部消息,自己才能稳坐巡抚之位。如今朝廷正处于党争最烈地时候,七皇子风无痕乃是萧云朝的嫡亲外甥,他在这个时候向自己示好,居心何在是最明白不过的事情。
左凡琛对于自己儿子的秉性还是了解的,能让他听得进耳地话着实不多,风无痕能煞费苦心地让他真心上进,恐怕这个傻小子如今已经对那位殿下死心塌地了吧。他无奈地摇摇头。现在想这么多都是空话,不管怎样,一切都只能等这次进京述职之后再作打算。
左晋焕哪想得到父亲的这般苦心。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已经开始幻想祖母得知消息后的欣喜若狂了。尽管离一甲只是一步之遥,但二甲传驴却可以弥补这一切,想当年父亲也只不过中了一个二甲第二十三名而已。相比之下。竟是自己更胜一筹,真是光耀门极啊!
以他的个性,自然不会注意如今京城中的风波,只顾着上门道谢。
不过在海府门前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门上的海青必恭必敬地将老爷卧病,少爷不见外客的托词祭了起来,饶是左晋焕曾是常来常往的熟客也不例外。海青也是个伶俐人,见门外的年轻人一脸兴奋地模样就知他今科高中,因此还是恭喜了一番,这才客客气气地送他离去。闹了个没趣后,这位公子哥方才省起这几天的传言,心中倒有几分疑惑。
不过勤郡王府却无人拦他,相反,风无痕倒是客气相待,只不过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忧色。对于这个自己花了大力气交好的年轻人,他自然不可能不重视,但现在当务之急却是绵英那里。皇帝仿佛是不经意地透露出他地名字,这一下顿时让绵英成了众矢之的,与自己的本心大大违背,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殿下似乎有心事?”寒暄了一阵后,左晋焕便好奇地问道。这位皇子虽然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在他心目中却是良师益友,因此他分外关心其近况。
“只是朝中的一些琐事而已。“毕竟左晋焕还未实授官职,风无痕无意将他搅和进来。况且绵英远在四川,即便左晋焕能说动父亲帮忙,也不可能将手伸得如此之远。突然,他想到了早已重新起复地郭汉谨和卢思芒,心思不禁又活络了起来,如今之计,还真是用他们的时候。左晋焕见风无痕先是脸色变幻不定,渐渐地又露出熟悉笑容的模样,心情不禁轻松了下来。多日来的相处,使他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风无痕真是无所不能一般。此刻见这位殿下的忧色无影无踪,左晋焕忙提起自己的来意,站起来恭恭敬敬又是一揖。
“晋焕不必如此多礼,你能高中不过是你自己的勤奋之功,再加上老师教导有方,与本王何干?”风无痕笑着扶起左晋焕,不禁又想起了初次相见
的情形,“说来也因为你是可造之才,若你还是第一次造访时的鲁莽模样,本王早就无须理会你了。”
左晋焕一愣之下,两人尽皆大笑,气氛顿时又轻松了起来。言谈间,左晋焕不经意地流露出父亲将于近期如今述职的消息,听得风无痕心中一动。他情知舅舅萧云朝的人也在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正是神来之笔,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等父亲前来京城,我一定会请他登门拜访,殿下可切勿将他拒之门外。”左晋焕正色道,显然想起了先前风无痕的话,“他自幼都盼我成才,因此不遗余力地延请明师,到头来反倒是助长了我的逆反天性。如若不是殿下不厌其烦地提醒于我,这次进京别说是功名。恐怕麻烦就够我收拾的,因此即便只是礼数,父亲也一定会前来道谢。”
风无痕知道左晋焕地一番说辞只不过是怕自己碍于阵营不便接待。
对他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几分。权贵之间没有一定的立场,只有暂时地盟友。这一点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得教给这个年轻人才行,否则他将来必定宦途坎坷。
这边刚刚送走左晋焕,风无痕立刻派人去请了师京奇来,详细询问了有关郭汉谨和卢思芒的有关情形。这几年他地事务过于繁忙。因此居中联络的事情早就交给了这位可靠的幕僚,师京奇也果然不负重托,将一应书信往来料理得停当,从未出过什么纰漏。
“绪昌,上次记得你提起过郭汉谨抱怨在甘肃日子难过?”风无痕关切地问道,“若是我没记错,他应该已经上任一年多了吧?”
师京奇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敢情这位主儿想把自己的人手安插到四川去。“殿下说得没错,郭大人在那些富裕的地方为官多年。一朝去了西北,还真是不习惯。他地来信比卢大人可是要多上不少,虽然抱怨之词不多。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失落之意。”想起郭汉谨字里行间的无可奈何,他也不禁莞尔,想来那人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有什么法子,他是获罪起复的人。还想寻一个肥缺自是不易,甘肃布政使虽是苦缺,但毕竟品级尚在,届时好生运作一番便可谋一个好差事。如今四川巡抚的位子空了下来,我思量着父皇可能属意现任布政使胡南景,毕竟那个地方安插一个新员很难弹压住局面。如此一来,布政使的位子就变成了香饽饽,幸好舅舅先前欠了我一份人情,应该能顺理成章地办成此事。胡南景并不属于贺萧两家,因此布政使之职与其让贺甫荣得了便宜,还不如让自己人占了这个位子。”
“殿下想得实在是容易。”师京奇忍不住想打击一下这位殿下,有时候他还真是过于糊涂,“您就没想过萧大人早有属意的人选了么?”
“舅舅就算有人选也不会提上来。”风无痕毫不在意地置之一笑,“这次他不得不吃了哑巴亏,泰慊同名义上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