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狠的手段,好精细的谋划!”风无痕恨恨地叹道,重重一拳砸在了书桌上。尽管不甘心,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算准了,竟是利用得分毫不差。“陈老,绪昌,我方寸已乱,你们有什么主意?”他的脸上现出了许久未见的颓废和苍白,如此极喜和极悲间的转化,对于他来说还是打击太大了。
“依老夫之见,殿下不用勉强去应对此事。”陈令诚也感到了一丝疲惫,“殿下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抢在别人在朝中上奏之前,立即将姚慕同遇刺一事禀报皇上。如若迟了,到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朝中眼红殿下功劳的人本就不少,此时落井下石乃人之常情,他们定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陈老似乎忘了我还在禁足期间。”风无痕苦笑道,“居然连这一点也被别人算准了,我真的佩服极了那人。一月之期过了才不到一半,本王若是踏出府门,到时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肯定逃不掉。哪怕父皇有心相护,监察院那边也会上本弹劾。父皇当初的旨意只不过是为了一点薄惩,回京后重提此事也只不过是玩笑而已,如今竟是进退两难。”
两人这才想起皇帝的旨意,不禁都犯了难,此事可不能蒙混过去,更何况风无痕要报的事情又极可能令皇帝龙颜大怒,两罪加在一起,就算他是皇子也吃不消。
“来人!”风无痕咬咬牙,高声叫道,“去请海老相爷过府叙事!”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皇帝赐婚的旨意已下,往后这位老人就和自己绑在了一条船上,也只得请他帮忙了。陈令诚和师京奇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想起远在西北,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的风无昭,风无痕的情形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尽管已是春天,但坐在宽敞的八抬官轿中,海观羽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适才在风无痕府邸里,他听到的那个坏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与今早自己得到的另一个消息佐证起来,竟是天大的阴谋。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啊,他喃喃念道,城府如他者如果还看不见背后那只操纵一切的手,那就真的不用再当这个宰相了。然而,知道又如何,就算皇帝不追究,文武百官能放过这个铲除异己的机会?皇帝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因此风无痕托自己此事也不知是福是祸,只能赌赌看了。
“皇上,海老相爷求见。”汪海挥手打发了报讯的小太监,这才走到正在聚精会神披阅奏折的皇帝面前,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嗯,让他进来吧。”皇帝只是眉毛一扬,显然已经习惯了海观羽不时将要事拿到勤政殿来商议的习惯。“你让其他人都退下。”
“奴才遵旨。”汪海亲自将海观羽领进了勤政殿,这才把其他宫人都赶出了殿外,然后关上了大门。自己却离殿门远远的,唯恐别人认为他听了什么大消息。
待海观羽行过礼后,皇帝便开口问道:“海爱卿平身吧,又有什么大事要向朕禀告的?”他显然心情极好,居然又和海观羽开起玩笑来,“莫非又有谁需要朕亲自赐婚?”
“皇上!”海观羽仿佛没有听见皇帝的话,仍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微臣有极为重要的事禀告。”
“究竟何事如此严重?”皇帝从未见过海观羽如此模样,心下吃惊,脸色也不禁一正,“海爱卿,你起来说话。”
“启禀皇上,微臣刚刚得到密报,新任福建巡抚姚慕同在古楼县遇刺身亡。”海观羽沉声道,“据说两个刺客伪装成青楼女子,一击成功后立即远遁。”
“怎么可能?”皇帝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居然有人敢刺杀朝廷命官,而且是一省巡抚?真是胆大妄为至极!查,给朕好好的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他陡然想起风无痕刚从福建回来,心中立刻一紧,不会是他主使的吧。皇帝瞟了一眼海观羽,眼光飘忽不定,对于这个一向视作心腹的老臣,他第一次生出了疑虑。
“另外还有另一件事恭请圣裁。”海观羽仿佛没有看到皇帝的脸色,“微臣刚刚得报,贺甫荣长子贺莫斐在秘密押送回京途中也遇刺身亡。据报押送官兵无一生还,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刺客的踪影,连刺客的死尸也没有留下痕迹。”
无痕篇 第三卷 长击 第四十二章 先机
皇帝犹如一下子迈进了暮年的老人,颓然地倒在了龙椅上。这两个消息一下子击破了他本就不甚牢固的心防,那些逆子,他们终于忍不住了吗?朕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敢如此胆大妄为,更枉论百年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容色已是冰冷,“海爱卿,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事关重大,微臣不敢妄言。”海观羽毫不畏惧皇帝的目光,“微臣只是感到两件事情来得突然,恐怕事有蹊跷。”
“蹊跷?”皇帝立起身来,不屑地冷笑道,“恐怕海爱卿是在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婿吧?关于此事的奏折尚未呈报消息,如果不是无痕先行知会了你,你怎会反应如此之快?哼,朕给福建派去了一个刺头,无痕恐怕很不高兴吧?他也不想想,朝中大臣已经拿‘福建王’来称呼他,若是不加以制衡,朕如何塞住百官的嘴!现在可好,姚慕同死了,你让朕如何能冷静,即便事有蹊跷,朝中文武又会如何议论?”
海观羽一言不发地任皇帝大发雷霆,自风无痕那里出来,他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此时贸然开口,皇帝只会认为自己也是居心叵测。唉,自古为君者都是最容易被蒙蔽,也是最容易被激怒的,伴君如伴虎之说也就如此而来。君王身边的宠臣一旦失势,别说东山再起,就连明哲保身都不一定能做到。一向谨守着适时缄默的他之所以揽上这次的难题,一来是为了孙女,二来就是不想让皇帝的一时气性让朝局再次变动。
“朕有那么多儿子,却没有一个能够省心的。本指望无痕能少些私心,结果到头来他还是步上了几个哥哥的老路子,难道他就那么想要证明自己么?”皇帝最心痛的就是苦心栽培了近三年的儿子居然能作出这种事情,“朕已经把你的两个女儿全都许配了他,如此殊遇哪个皇子有过?”
“皇上,请听微臣一言。”海观羽见皇帝竟一心将此事归在了风无痕身上,不得不开口道,“微臣知道皇上此时痛心万分,但还请皇上明察,七殿下若真是敢如此行事,就绝不至于如此慌张地把微臣请到府上。福建之地本就是大乱初定,那两名刺客又都是狡猾绝顶的人,微臣决计不信七殿下在短时间内能收揽到如此人物。况且刺客直接候在了福建边界的古楼县,显然对姚慕同的行程廖若指掌,七殿下的势力最多只有一省之地,何来如此准确的消息?”
皇帝只是一时气急,海观羽的话又犀利万分,凭着他对这位朝中元老一向的认识,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再想到西北发生的变故,自忖察下有方的皇帝也无法断定事情的真相,他真的被这连续发生的一切迷惑了。“海爱卿,你起来吧,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的身子骨儿也不好,犯不着为朕的那些逆子顶缸,这金砖地上凉着呢。若是别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以为朕如同那些戏折子中的昏君般折辱大臣。”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听在海观羽心中却是一种难言的悸动。
“微臣叩谢皇上恩典。”海观羽这才艰难地想站起身来,却不防跪的时间长了,腿竟有几分麻木,挣扎了半天也没成功。正当他尴尬地满脸通红时,眼前出现了一只手。“皇上!”海观羽惊呼道,“微臣失仪了。”他有些畏缩地扶了一把这位至尊的手,方才勉强立定。
“海爱卿,你一大把年纪,犯得着为了年轻人的事巴巴地来求朕么?”皇帝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你是三朝元老,平素又不和那些皇子兜搭,为什么偏偏看上了无痕?就不怕招朕的忌讳?”
“回皇上,七殿下曾经对老臣说过,身为皇子,不是只有坐上皇位的才是胜利者,因此老臣觉得他很有见地。”海观羽肃然道,“老臣之所以受了他的请托,只是心存疑窦,恐怕有奸人妄图动摇朝廷,绝无他想。至于七殿下,若是皇上要塞众臣之口,那五殿下那边又该如何处置?皇后新近失势,群臣是否会认为皇上是趁势赶尽杀绝?老臣认为其中疑点甚多,似乎是有一个很高明的人在布局。”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于风无痕的这种论调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之所以在诸皇子中选择了他来亲自调教,就是为了将来的立储做准备。如今的这位勤郡王,倘若自己将来选择储君,还非得找一个能镇得住他的人才行,否则就得用那个法子……皇帝想起明方真人含糊其词的样子,眼中异芒连闪,显然是有所打算。
“海爱卿,朕都知道了,你既然事先和朕通了气,待到奏折来时,朕也不至于自乱阵脚。没想到朕堂堂一国之君,对于这些大事倒是最后知道的一个,那帮密探实在是越来越不象话了。”皇帝用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
海观羽心中一颤,他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不过眼下还是明哲保身要紧,皇帝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也就顺势告辞离开。皇帝目视着这位三朝元老的背影,脸上现出落寞之色,不是他不信海观羽的话,而是眼下的情势让他无法相信。比起一向还算安分的风无痕来,远在西本的风无昭就要可虑得多。毕竟那里驻扎着十余万大军,水泼不进是绝不可能的,倘若真出什么乱子,一切就真的糟了。风无昭若是连亲舅舅都下得了手,又怎么会把自己这个父皇放在眼中。
“你是说贺莫斐在回京途中遭人暗算?”风无昭狠狠地又问了一遍,“阿其,你敢担保不是你们打劫时伤害了他。”(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跪在地上的霍叔其连磕三个响头,“殿下明鉴,那些押送的官兵全部死了,奴才那几个人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完了!”风无昭一拍额头,“这下就是父皇不疑心有他,那些朝臣们也会落井下石,真真好计策啊,本王这黑锅是背定了!”他的脸色霎时变得阴沉无比,“阿其,若是现在发动,西北大营能否顺利拿过来?”
霍叔其心中一震,偷眼看了看主子的脸色,那露出疯狂的眸子告诉他,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这位天潢贵胄完全失去了理智。按照常理,没有皇后和母家势力作后盾的风无昭,只是一只失去爪子的老虎,唯一能做的便是吼上几声来作垂死挣扎,谁会像主子那样孤注一掷,丧心病狂地妄图夺取西北大军?看来这位殿下真的疯了,他心底下了结论。不过,在脸面上,他只得恭谨地应道:“奴才有七成把握可保殿下拿下西北大营,只要雄兵在手,殿下的安全便可无虞。倘若皇上问起罪来,心中也得有几分顾忌。”
风无昭哪知道心腹竟存了这等心思,脸上大为缓和,暗自庆幸行前没有嫌弃这西北苦寒之地,否则就算自己砸下了大把银两,也未必能收到什么效用。毕竟西北的亡命之徒可比不得中原的那些豪客,区区几十两纹银已能让他们卖命效死,枉论自己一出手就是几百两?“父皇,你如此步步紧逼,就休怪我这个作儿子的为求自保而不择手段了!”他望着东南狠狠地吐出一句话。
“娘娘,您醒了?”皇后贺氏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庞,不由惊呼了一声。“雾衣,雾衣!”她连声叫道,然而,应声而入的宫女太监全是些不认识的人,唯有医正沈如海还算是熟识。“沈如海,本宫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本宫身边的人怎么都撤换了,只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是谁如此大胆?”
沈如海心中吃惊不已,皇后病重的这些天里,除了中间醒过那么几次,此次算是神志最为清醒的,然而,看她的样子,似乎根本就记不起之前发生的一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试探地问道:“皇后娘娘,您是否感到凤体好些了?”
“本宫根本没病!”皇后冷冷答道,“沈如海,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话,坤宁宫原来的那帮下人到哪去了?雾衣到哪去了?总不成一夜之间,这皇宫就变天了吧!”
倘若换了从前,沈如海一定会立刻战战兢兢地叩头请罪,可是现在面对一个失宠的皇后,他却坦然得多。“皇后娘娘,您已经病了几个月了。现在凤体初愈,万不可大动干戈,这帮人是皇上派来坤宁宫的新人,您将就着使唤也就罢了。微臣另有要事,这就告辞了。”不需切脉,沈如海就能发现皇后贺氏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尽管心中惊讶,但还是想尽快禀报皇帝,以免闹出什么事来,因此又行一礼后便匆匆离开。
皇后贺氏几时受过这样的气,一愣之下竟忘了呵斥,眼睁睁地看沈如海出了自己的寝殿。“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本宫?”皇后突然大发脾气,挣扎着便要起身,旁边的一众宫女连忙冲了过去扶着,几个小太监赶紧伺候这位国母着衣。皇后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人,随意着了一件外袍便往外间冲去,直至她看到守在坤宁宫外的那些禁军,方才停住了脚步。原来,那不是梦境,她喃喃自语道,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她突然仰天喊道,凄厉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后宫。
无痕篇 第四卷 乱局 第一章 大婚
尽管风无痕的大婚之期临近,但对于当事人自己以及皇帝而言,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几天前那两个消息正式传出的时候,朝廷上下闹得沸沸扬扬,弹劾郭汉谨和卢思芒这两个留守官员的奏折几乎是堆了几尺厚,甚至有不少官员的矛头直指风无痕,只差没说是这位勤郡王指使了这次刺杀。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宋峻闲孤身在京述职,因此才逃脱了一劫。皇帝在召见了他之后,深感这位有些书呆子气的前任巡抚还算可靠,安抚了一番之后就立刻让他离京赴任,顺便全权彻查此事,同时发文锁拿福建布政使郭汉谨和按察使卢思芒进京。这两个人也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几乎什么倒霉事全给撞上了。惹得宋峻闲出宫时抹了一把冷汗,若是他也留在福建,恐怕此次锁拿进京的人还要多一个,看来自己的福缘还不是普通的深厚呢。
由于早得了风无痕的关照,因此宋峻闲并未在京城多加逗留,领了旨意后就和皇帝任命的另一个钦使径直赶回了福建,他已经可以想象那边乱成一锅粥的情形。好在越家和罗家那边都能倚靠一下,安郡王又曾经让他熟悉过闽东大营的各级将领。否则他这个总督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顶不上用场。连同巡抚,多灾多难的福建一下子又多出了三个缺,风无痕把话和他说得很明白,这位皇子如今已是无能为力,到时就看自己能否降住那三个新人了。
瑜贵妃这几天也在忙着和自己的兄长商议,好不容易一个儿子有了出头的迹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让别人糟蹋了。福建那边的缺既然空了出来,就一定得找可靠的人顶上,如果再出现一个姚慕同,那就什么都完了。无痕既然曾经表明过无意皇位,那么风无惜就多了一个最好的臂助,毕竟无惜年纪还小,这也是他在立储之争中的最大劣势。由于瑜贵妃现在是暂摄六宫之事,因此她身边的小太监是成天往宫外跑,忙了个不亦乐乎,皇帝也只装没看见,他的精力早被蠢蠢欲动的风无昭吸引了去。
也正因为如此,尽管一次迎娶三女在皇族中也是极为罕见,但在京城还是没有翻起太多风浪。达官显贵们只是对海观羽一次将两个孙女同时许配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