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徐春书等几个穿着便服的侍卫。
相比其他几个跟随风无痕已久的侍卫,仇庆源却觉得一阵兴奋。回京之后,他和另外三人被获准扈从勤郡王,也就交卸了宫里的差事。在这几个人看来,王府侍卫虽然不比皇宫侍卫尊荣,但规矩却少得多,也没有那么多上司管辖。徐春书本就是个宽容的上司,除非必要,否则一般很少责罚下属,风无痕给的赏赐也往往并不小气,因此他们已是分外庆幸能留在王府,毕竟皇宫里的侍卫也并不容易得到升迁。
京城的大街上还是那样的熙熙攘攘,风无痕微笑地看着不远处的几人正为了货物的价钱而争吵不休,一旁的两个妙龄少女则在挑选着一盒盒胭脂水粉。对于他们来说,朝堂上的事永远是遥不可及的,倘若没有当年的事情,自己恐怕也在过这种日子吧?
他自失地摇摇头,赶走了这种荒谬的想法,如果还在那个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挨饿受冻,然后如普通人一般结婚生子,碌碌无为。眼下的生活虽然危机四伏,但却适合他躁动不安的性子。要是按着一般人的逻辑,他是不是该派人去寻访那个真正皇子的踪迹,然后杀人灭口?只可惜他连当年自己来自哪里都不晓得,实在是讽刺。
“喂,你们听说了吗?那位名闻京城的美人唐大小姐要出阁了?”路旁一个中年人神秘兮兮地道,“听说就是今天,最近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那些大家闺秀一个接一个地嫁人,恐怕那些公子哥儿全都恨得牙痒痒的。”
唐大小姐,风无痕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莫非是唐见柔?虽然从未见过这位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大家闺秀,但却听别人提过多次,甚至还有几个举子在倚云阁发生的那次纠纷。不过他随即释然,此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关心那么多作甚?左右张望了一阵,风无痕瞥见路旁有一处还算干净的茶馆,信步踱了进去,后面的几个侍卫对视一眼,连忙紧跟上前。
茶馆的牌匾上题着“水玉生烟”四个字,虽不是名家手笔,但也是俊秀挺拔,颇有几分意境。再看里边三三两两坐着几个茶客,显然现在并不是生意好的时候。见到有可上门,伙计便欲上前招呼,却被掌柜一手阻住。此人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却还抖擞,看那架势,似乎也就是这小小茶馆的老板。
“这位爷,峡州碧峰、雨前龙井还是君山银针?”掌柜点头哈腰地上来巴结道,他这茶馆开了多年,眼睛最是毒辣,富贵中人没一个逃脱得了他的眼睛。眼见这位公子衣着气度均是不凡,后面还跟着几个护卫,显然是大家子弟。
“随意吧,只要你的火候掌握得好,什么名茶都一样。”风无痕脸色淡淡地说。
“那是,爷真是内行之人。”掌柜连忙奉承道,他哪会不明白这些豪富之家的品格,什么贡茶尝不到,今天无非是一时性起罢了。他也不用伙计,自顾自地忙活了起来,倒叫那几个茶客一阵诧异,谁都知道这位掌柜虽然茶艺精湛,但却很少亲自动手,今儿个真是奇了。几个好事的忙打量起风无痕一行来,只看了一眼,那几个侍卫锐利的眼神便射了过来,吓得几人赶紧回头,敢情是世家公子哥儿要尝鲜,怪不得掌柜如此巴结。
无痕篇 第四卷 乱局 第十二章 喜变
好一会儿,掌柜亲自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过来,里面竟只有一个通体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几片碧绿的芽儿上下漂浮,看起来好不自在。这回风无痕倒是惊讶了,须知这等玻璃器具向来是西夷进贡之物,中原并无出产,说是价值百金也不为过,这掌柜只不过是守着一家小小茶馆,哪来的如此财力?
掌柜似乎看出了贵客心中的疑虑,这才开口道:“这位爷,这个杯子是小老儿几年前救了一个番邦人后的报酬,一直藏着掖着,今儿个也好歹遇着个配使它的客人,因此拿出来献献宝,还请爷不要见笑。”
风无痕也不多话,轻轻抿了一口,不禁称赞道:“茶好,冲制地也算精妙,芳而不郁,茶香内敛,想来不是凡品吧?”他颇有深意地瞅了一眼满脸堆笑的掌柜,“你今儿个可是大费心思了,只是这个杯子和那点茶叶,恐怕就不是一笔小帐了。”
掌柜狡黠地一笑,“小老儿早就知道爷不是普通人,只是献个殷勤而已。爷若是不喜欢,那就撤了重沏,小老儿这里什么名茶都有,只求您能多坐一会儿,帮着镇压一下。”
风无痕本能地嗅出一股子阴谋的味道,不过既然掌柜年纪已经不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过于出格的事,况且徐春书几人都在场,谅这小老头也翻不了天去。“既是如此,那我就领了掌柜的好意,只不过别指望我能挡得了什么麻烦。”他洒然一笑,“如果真有什么大麻烦,到时我茶钱照给,人可是不留的。”后面一句话颇带了点玩笑的意思。
那掌柜也是识相,见风无痕似乎是要散心的样子,因此也不敢打扰,正要离去,却听得风无痕突然问道:“你这小店今天的生意似乎不怎么样?”
“爷难道不知道,今天大家听得唐大小姐出阁,别说年轻人,就连一些老汉也凑热闹去了,这里当然就冷清了,往日人可真是不少。”掌柜见风无痕发问,连忙上前答道,“待会花轿就要从此路过,围观的人绝不在少数。”
“唐大小姐究竟是嫁的谁家公子?”风无痕有些好奇了,今天听到这么多人议论此事,想来夫家的门第应该也不错才是,否则以唐见柔父亲唐曾源的性子,怎肯把爱女嫁给他,毕竟人家是堂堂翰林院掌院学士,在士林中也算是鼎鼎有名的。
“听说就是那位探花大人。”掌柜兴致勃勃地道,“何大人中了探花,又进了翰林院,唐大小姐的父亲既是上一科的主考,又见探花郎是青年才俊,女儿又对其有心,哪会轻易放过。听说何大人早就下了定,只等着迎娶这天,今次终于趁着良辰吉日要成婚了。”掌柜说得是眉飞色舞,要不是那一头已经半白的头发,风无痕几乎是要以为他也对唐见柔仰慕已久。
不过这个消息着实让风无痕心中一惊,倚云阁那一次,范衡文和何叔铭就是为了唐见柔的事几乎撕破了脸,想来何叔铭在家乡已经已经定过了亲事,如今却另攀高枝,若是那愣头愣脑的范衡文趁着今天闹事,恐怕事情就要大条了。正思量间,只听得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新人的花轿快过来了。
顿时街上涌满了行人,大家都想一观风采。只见那大红花轿捂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都没有,倒让有心一睹美人风采的人们大失所望。说来大家闺秀本就是难得一见,更何况唐见柔这个名动京城的才女,无奈唐府护送花轿的家丁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众人也只能干着急地凑凑热闹,倒是坐在马上的新郎惹来一阵殷羡的目光。不过想到人家是堂堂探花郎,围观的闲汉也只能自叹不如,谁要他们要权势没权势,要钱财没钱财呢?
风无痕脸露嘲讽地见一帮人在那厢挤来挤去,却突然看见门口晃过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冥绝,赶紧把那个人拖进来!”风无痕叫道,“他若是不肯,打昏他也无妨!”话音刚落,冥绝便飞速地掠了出去,门口的几张凳子也在他的身形闪动下倒在了地上。
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怎么都不明白这位公子哥儿怎么会对一个路人感兴趣,正要开口时,冥绝已是把人挟了进来。果然,风无痕看得不差,那人正是范衡文,大概是冥绝封了他的哑穴,因此他只能手足乱挣,直到见了风无痕方才镇定下来。
风无痕也懒得管那些茶客诧异的目光,直接命冥绝解开了范衡文的穴道。范衡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这才沙哑着嗓子低吼道:“殿下,你为什么拦着我?那个畜生,他明明已经订下了亲事,却还敢迎娶别人。我,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殿下”两个字一出,茶馆中顿时鸦雀无声,一众人等都用不安的目光打量着那位贵人,后面那些同样惊人的话倒没激起几分波澜。要不是冥绝冷峻的样子阻止了大多数人的靠近,上来请安问好的绝对不少。“子煦,你去守住大门!”风无痕沉声吩咐道,随后又转向了范衡文,“你这个莽撞的家伙,你知道如果刚才贸然冲上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么?”见四周闲杂人等实在过多,他低声对掌柜道,“你这里有净室么?”
掌柜早就傻了眼,本以为风无痕只是豪门世家子弟,谁知竟有这等尊贵的身份。待到回过神来,他就不禁庆幸自己撞到宝了,待会看来一定能顺利过关。因此风无痕的话一出口,他连声答应,一把扯过身旁惊疑不定的伙计,吩咐他看好茶馆生意后,这才带风无痕几人向后院走去。徐春书却没有挪动身子,等风无痕他们不见后,他方才冷眼警告道:“我家主子不想今天在这里的事情泄漏出去,各位都是聪明人,倘若不想被顺天府请去问话,就不要出去胡言乱语!”
众人本就害怕皇家威势,一个个噤若寒蝉地连连点头,怕事的几个甚至丢下茶钱就溜了出去,想到范衡文刚刚开口说的话,谁也不想掺和进官家的事情里去,巴结权贵的心顿时无影无踪,一时间其他人也纷纷离座而去。倒是两个伙计一脸的兴奋,似乎毫不在意,看得徐春书心中疑惑,警惕的眼睛四处扫射,唯恐漏了什么可疑之处。
不到一年的时间,风无痕就发现范衡文似乎苍老了许多,以往的书生意气已经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到,相反疲惫之色尽显无遗。“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何叔铭和你应该关系不错,他和唐小姐的婚事你难道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范衡文冷哼了一声,“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真是后悔认识了他!要不是我一意请家父为他作媒,又怎会害了表妹的终生?”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眼中竟然涌现出了水花,“那次他和我表妹梅雪琴私定终生,因为他家境窘迫,怕雪琴家中父母不允,苦苦哀求我帮他一把。也是我心肠一软,执意求了父亲代他说项,这才定下了婚事。想不到他为了攀上高枝,竟然诬赖雪琴的闺誉,一意退了婚事。可怜我那表妹也是性子刚烈的,几乎投缳自尽,若不是发现得早,一条性命就葬送在他的手里!”
尽管早知道何叔铭热衷功名,但风无痕却料不到个中有如此隐情,不过,就凭唐曾源一向严谨的家风,断不会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其他的蹊跷?风无痕若有所思地问道:“本王且问你,是否去唐家说明过此事?”
一说到唐家,范衡文更是火冒三丈,“什么书香门第,什么士子典范,那唐曾源根本不配!我一连去过三次,每次他都是避而不见,只派一个管家就将我打发了。那个狐假虎威的奴才还说我是因为心怀嫉妒,故意诋毁他家新姑爷的名声,对我多加嘲讽,几乎没派家丁将我乱棍打出!哼,这些豪门,压根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新登科的进士。”说到后来,范衡文也禁不住黯然神伤,想来是触碰到了心中痛处。
“何叔铭新近登科,在朝中又无外援,是谁为他提亲的?”风无痕转到了正题,“唐家虽说不比那些豪门,但至少不会轻易将小姐许人的。”
范衡文从未想过这一点,一时之间不禁愣了神。不错,自己和李均达东奔西走,试图讨一个公道,可是为什么就没想到何叔铭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论官职,他只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翰林院修撰,论身份更是和名门公子差得极远,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了瞧风无痕的脸色,他嗫嚅道:“殿下的意思是说何叔铭背后的靠山很硬?”
一个书呆子模样的人能想到这上头,风无痕也颇感此人可用。“不是本王说,而是事实。唐曾源既然避而不见,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如果这样他还答应了这门婚事,背后有什么交易就不言而喻了。”风无痕陡然想起之前唐见柔邀何叔铭同游圆柘寺的经过,心中竟有一种难言的悸动,难道从那时起就有阴谋?
无痕篇 第四卷 乱局 第十三章 闲事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密报,脸色却逐渐缓和了。对于每一个儿子,他的心中都少不了提防,因此即使风无痕曾经发过毒誓,他总还是有那么点不安。无痕在福建的出色表现既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欣慰,潜意识中又有一种深深的担忧。不过,眼前的密报至少暂时让他放下了心,无痕还是识大体的,自己一向对他的栽培看来没有白费心思。
然而,密报上一笔带过的姚慕同之事却让他深感意外,之前尽管知道此人乃是被刺身亡,但无论是正式的奏折还是其他流言,都隐瞒了那次风流阵仗。而此事从无痕口里说出,可信度至少有七八分,他绝不会在自己下属面前信口开河,如此看来,之前弹劾姚慕同的诸多奏折恐怕也是真实的。皇帝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阴冷,风无言居然为了一己之私而推荐这种人,吏部还对其考评甚佳,真是天理难容。
立在空旷的勤政殿内,皇帝感到一阵深深的孤独和寂寞,身为万乘之君,既要提防着朝臣还要看着那帮逆子,他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如今天下虽然还维持着太平,但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也许就会激起燎原大火,这也是他不想对风无昭动武的原因。风绝是向他建议过煽动西北士卒,但这种皇家丑事怎能假手外人?当初他不惜让刺客对风无论动手也是为了熄灭言官搅起的漩涡,这次也不例外,然而,身处军营,要仿效上次行刺杀之事谈何容易,说不得只能便宜旁人了。
范衡文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风无痕的话让他见识到了京城的残酷。他不过是分到了一个翰林院编修的差事,苦熬资格也可能永远上不了四品,何叔铭巴结上了唐曾源这门亲事,转眼就升迁有望,还怎么会记得表妹的深情?官场的深浅让他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畏惧了,然而,风无痕的那句笑吟吟的“莽书生”中似乎还有几分赞赏,那位尊贵的皇子甚至还让他转告病重的表妹,将来为她另择一门亲事,感动得范衡文道谢不已。
踏进自己陋宅的正厅,范衡文才看见李均达神色不安地等在那里,见他进来不禁大喜。“衡文,你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就担心你跑去闹事,听说今天顺天府来了不少人为这次婚事保驾,你要是闯出些什么大祸来,前程可就全没了!幸好幸好,真是老天保佑,阿弥陀佛!”一向不信神佛的李均达居然念起佛来,可见心中有多么焦急。
范衡文心中一宽,自己还有这样热心的朋友,还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七殿下说得没错,像何叔铭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即使和他表妹成了亲,将来也会连累家人,出卖朋友,还是及早扯清的好。“均达兄,劳你操心了这么久,都是愚弟之过。你放心,从今往后,何叔铭这人与我再无瓜葛,我只当不认识此人。均达兄也不用再为此事奔波了。”
李均达先是一愣,随后一脸释然的表情,若不是为了朋友之义,他不会也不敢去向那些高官讨一个公道,如今范衡文既已心死,那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人在厅上计议了一阵将来的打算,也就各自歇息去了,这几天两人四处奔波,着实是累到了极点。
尽管风无痕好言劝慰了范衡文,但他自己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回京之后,为了避免麻烦,他只是遣小方子去联络过那两个人,看来有必要亲自去见见他们俩了。冥绝眼见着主子在这茶馆的净室中已是坐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