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论榜处处讨论此次半圣文会。
和半圣文会实际情况的不同,外界所有人都认为此次文会越长越危险,希望文会快点结束。
过了一天一夜,最后再轮到宗圣论道。
宗圣沉默许久,发出所有大儒都能听到的长叹,开始改用白话文讲解。
但是,没有一个大儒心中嘲笑,反而更加敬重宗圣。
一尊半圣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按照圣道对手的话去改变,这样的半圣,无比强大,也无比智慧。
同时,大儒们也再次意识到方运的强大,云圣本来是帮助宗圣的,结果反被方运抓住机会,逼得两圣变得被动,被方运牵着鼻子走。
待宗圣讲完后,众圣不再说话,大儒们开始思索此次文会的内容。
一开始,并无异样,接着,一位又一位大儒提升境界,甚至还有文胆晋升大境界。
这就导致孔城人惊讶地看到,从中午开始,倒峰山上空才气乱窜,文曲星光乱闪,文胆声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族大儒被一锅端了。
大学士们发现异象后,格外纳闷,此次半圣文会不是两圣比拼么,怎么一帮大儒不断提升境界,看半圣文斗文战的收获这么大?
午后,所有大儒参悟完毕,睁开眼睛,看向众圣。
现场足足沉默了半个小时,方运才缓缓抬头,望向宗圣。
“今日文会,当化解你我圣道之争,宗兄以为如何?”
所有人神色一凛,屏住呼吸。
衣角翻飞。
“善!”宗莫居亦缓缓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
高空生雷,电光闪耀十万里。
轰……
整座圣元大陆都在颤抖。
无数动物禽鸟被生生震毙。
昆仑之雪消融,草原之绿枯黄,东海之滨潮退,群山万壑齐沉。
天地反覆。
圣元大陆的人族惊骇地发现,明明是下午,太阳明明还在天空,文曲星明明还高悬于顶,可天地瞬间成为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有太阳的黑夜。
所有人都绝呼吸不畅,身体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圣元大陆所有妖族水族或遁入深山,或潜入海底,瑟瑟发抖。
“末学方运,请宗先生出题。”方运缓缓坐直身躯,直视宗圣,无所畏惧。
宗圣静静地看着方运黑白分明的双眸,目光掠过方运的黑发,还有唇上细碎浅浅的胡子,突然心生感慨。
“年轻真好。”
许久,宗圣道:“当以圣念论道为始。”
所有大儒长长松了口气,一些景国大儒甚至没控制好,发出明显的声音,极为尴尬。
圣念论道,在大儒看来是最轻松的一种圣道之争,许多人族半圣都用过。
但是,那些半圣却不如此看。
在他们眼中,圣道之争就是圣道之争,无论是何种方式,都极度危险。
甚至于,对方运来说,圣念论道比圣道文战更危险!
因为,圣道文战就是实打实的战斗,各凭本事。
圣念论道,在众圣交流的时候毫无问题,但若涉及圣道之争,则隐藏着极大的凶险。
“宗圣请。”方运道。
宗莫居也不说话,只是轻轻一眨眼,眉心飞出一点乳白亮光,落在众圣围坐的圈子中间。
一众大儒向那乳白色的光团望去,不过米粒大小,散发柔和的白光,没有丝毫的特异之处。
大儒们甚至外放神念,但在所有人的感知中,那里就是一个光团。
许多大儒心中不解,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圣念论道,只得把一切的疑问压在心底。
就见方运的化身深吸一口气,一点白光从眉心溢出,犹如离弦之箭,刺入宗莫居的白光之中。
随后,方运的化身便闭目不动。
一众大儒看得糊里糊涂,都没想到传说中的圣念论道如此寻常。
王惊龙犹豫数息,道:“既然遵从方圣要抛弃过度谨言慎行之举,老夫便简单说说圣念论道。”
众儒大喜。
王惊龙道:“行胜于言,众圣之道,皆不再追寻表象,而追求本质。何为本质,众说纷纭,最后在多年前,荀子以《劝学篇》为基础,定下圣念论道之规矩。宗圣以自身圣念,构架出圣念世界,世界中的一切,都按照他所知所学圣道运行。”
众大儒轻轻点头。
王惊龙继续道:“方圣以神念进入其中,首要之事,就是理清身份,觉察宗圣的考验。一般来说,所设置考验题目十分容易发现,但行动起来极难。因为,在圣念世界中,不可顺,亦不可逆。若方圣的一些言行都顺宗圣圣道而行,那心神便会被圣念世界同化,一旦自身迷失,便会视为失败。若是心神明明被圣念世界同化,方圣却固执己见,据不认输,轻则伤其圣念,重则文界受损。”
大儒们面露惊色,没想到传说中最安全的圣念论道如此危险。
“若是方圣完全逆势而为,推翻杂家圣道,则会处处受限,甚至会受到圣念世界攻击,结局要么是方圣圣念被击溃,要么是宗圣的圣念世界崩溃。无论如何,都判方圣失败。原因很简单,我人族圣道的理念是斗而不破、争而不毁,任何半圣的圣道,都有可取之处,若是彻底否定,则极可能引发大祸。”
所有大儒轻轻点头,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第3073章 察今
“人间一息,圣念世界一年。圣念论道的胜负,以时间计算。方圣若停留在宗圣的圣念世界中时间长,则方圣胜,若接下来,宗圣在方圣的圣念世界中时间更长,则宗圣胜。一般静等几十息,便可分出胜负。”
王惊龙说完便闭口不言,静静地看着宗圣白色的光团。
方运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桌案之后,随意一扫,便知自己在某一处不知名的县衙。
方运端坐在大椅上,低头一看,就见桌案之上摆着一份文书。
“倒也是坦荡君子。”
方运说完,翻阅那份文书,原来,那是一封知府的文书,说这桃县以桃闻名,家家户户种桃树,丰收时桃贱伤农,歉收时无桃可卖,要桃县县令解决此事。
方运没有胡乱行动,而是回忆宗家众圣经典,主要是宗圣著作。
书案之上,有厚厚的文书,包括县志等书籍,详细记录桃县的一切。
方运回忆杂家众圣经典后,一一翻阅,最终看完案头的所有书籍。
最终,方运轻轻点头,心道这宗圣确实精通杂家,同时政务娴熟,这第一重考验老成持重,同时又颇有意味。
《吕氏春秋》开篇的《孟春纪》,完全就是儒家思想“礼”和“重农”的结合,主要内容就是在春天的第一个月,要祭祀天地,主抓农事,其他事都在其次,甚至认为在这个月起兵开战都是罪不可恕。
这篇体现了历代人族对农事以及粮食的看重,正是人族历代先贤如此看重时节和农事,才让人族不断壮大。
这也契合“兼儒墨”的杂家核心思想,明显是取各家所长,任何把杂家定为某一家的说法,都是以偏概全,一叶障目。
不过,既然是圣念论道,方运知道宗圣绝不会出如此简单的考验。
《吕氏春秋》的末篇《市容论》,同样提到农事,而且提出了一个根本,那就是重农轻商。
杂家号称“兼儒墨,合名法”,儒排在第一,可见杂家以及吕不韦对儒家的重视。但是,在对待农商一事,杂家比儒家更进一步,那便是“重农轻商”,而儒家是“重农抑商”,这是根本性的不同。
在人族儒家气氛浓厚的地区,商人地位极低,被认定为贱业。在杂家气氛浓厚的地区,商人虽然地位比不上读书人,但也算不得贱业。
所以,杂家虽然圣道驳杂,但正是因为有兼容并包的胸怀,在许多方面还要超过原本的儒墨名法。
这也是杂家在圣元大陆可以屹立不倒的根本。
虽然杂家在吕不韦之后逐渐转向为官与政事,但也没有抛弃根本理念。
方运稍作思索,便确定宗圣考验的是“重农轻商”之事。自己身为儒家子弟,若是贸然贯彻“重农抑商”,必然会落在下风,导致第一个考验就失败,一息惨败。
关键方运在景国执政的时候,理念更接近杂家,而非儒家。
“狡猾。”方运心道,这宗莫居是奇正并发,看似堂堂正正的商农之事,实则暗藏危机。
如果不遵循儒家之道,而走杂家的重农轻商,也可以通过,但第一息考验就承认杂家圣道,对后面极为不利。
方运想通宗莫居的意图后,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开始闭目思索商农关系,待理清之后,才定下自己的政策。
确定政策之后,方运有些无奈,这种事,对圣元大陆的普通儒家弟子来说,或许很有难度,一不小心就会失败,但是,对自己来说,度过这第一年十分简单。
方运拿过纸笔,稍作思索,便制定一些计划。
第一步,便是维持小农小户的分散种植模式,但在此之上,集中管理所有农户。
具体管理之法,方运已经滚瓜烂熟,无论在景国为官还是在黄昏虚日世界修炼,都多次练习。
制订了一份集中管理之策,方运便开始第二步。
此刻正值初春,桃花即将开放,第二步,便是举办桃花文会,吸引各地游客。
在文会之中,各地农家贩卖与桃有关之物。
第三步,在桃花凋谢、桃子成熟之前,举办桃木雕刻大赛,并发展桃县的桃木雕刻艺术。
第四步,在桃子成熟后,便动员县衙力量,开始集中收桃,分门别类包装,树立桃县品牌意识,利用各种方式销售。
第五步,便是做好丰年桃果再加工,制造各种蜜饯、桃脯等加工品。
最后一步,也就是冬天的时候,天寒地冻,农闲时分,要对不同人群进行培训,一部分人培训种植技巧,另一部分人则培训桃雕技艺。
列完梗概,方运开始详细的项目管理,进行项目分解,甚至还使用了甘特图,并且做好种种预案,随时可以见机行事,施展更适合桃县的方针。
最后,方运在计划末尾写了四个字。
商先农后。
这四个字,成功避开商农轻重、抑扬问题,别出心裁,以先后而论,完全突破宗圣的束缚。
方运正要实行计划,哪知时光迅速流逝,直接过了一年。
方运知道这不是时间真的过了一年,而是自己的感觉。因为自己圣念只进入很小一部分,宗圣构建圣念世界却用了很大的力量,内外不是时间流速是一年比一息,而是方运点圣念的思索能力一年只相当于宗圣一息。
宗圣直接改变时间感知,那意味着,宗圣直接默认方运通过。
仅仅是一份计划文书,就让宗圣意识到农商之论根本难不住方运。
数息之后,方运感知的时光恢复正常,接着,就是衙门大堂外出现怪异的一幕。
天空的太阳正在快速移动,地面的影子也迅速移动,不过数息间,时光飞逝,太阳下落,进入夜晚,但过了数息,太阳升起,时间流失似乎恢复正常。
方运坐在大堂之上,望着门外建筑的影子,轻叹一声。
“这个宗圣啊……”
方运喃喃自语,这第二年的论道,的的确确是个难点。
杂家的《吕氏春秋》有许多道理,其中有一条“察今知古”极为著名,也是杂家屹立不倒甚至不惧儒家等各家的主要圣道。
《察今》中有一句话是“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很简单的道理,查看房屋的阴影变化,就可以知道日月运行的变化,知道黑夜白天的变化。
第3074章 志同道合
《察今》全篇,就在讲述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就是人不能过于效仿古法,因为古代先王的法度,都在不断变化。著名的“刻舟求剑”的故事就在这篇文中,让人知道事物是在不断变化,而看待事物的眼光和标准也应该变化,不能过于拘泥于旧时的法度。
这篇文章的核心观点是“法今王”,效法现在的法度,换言之就是根据不同的时期制定不同的法律,就是明显支持法家的观点,而反对儒家的“法先王”去效法古代的法度。
荀子也提出过“法后王”,由于荀子没有亲自作注,所以关于“后王”一直有较大争议,不过大多数人认为,是指荀子提倡效法时代较近的法度,而不是去追求更古老的法度,介于儒家与法家之间。
方运觉察到,宗圣以此作为考验,却有更深层的意思。
因为,方运这些年的一切变革,其实就是“法今王”,甚至跟孔长逊的言谈,也涉及“察今知古”。
宗圣更深层的意思就是,方运所谓的政道,所行的变革,并没有逃出《吕氏春秋》的杂家圣道之中,方运所行,无非是杂家圣道!
如果方运能把这篇《察今》颠覆了,那就等于方运颠覆了自己的圣道。
这篇《察今》,是破先王之道而立,要突破这个考验,难上加难。
在方运思索的过程中,众多皂隶上前,每个皂隶都抱着厚厚的卷宗,陆续摆在方运面前的桌子上。
方运随意一看便发现,接下来自己会陷入长期的审案之中,密集的案件将成为自己面临的第二个考验。
方运快速翻动案宗,很快发现,所有案件都存于奇书天地中,都发生在景国,有些甚至是自己曾经在宁安亲自审理的案件,都是用新法来判决。
方运轻轻摇头。
如果自己全部按照之前的方式判决,那就是遵循杂家圣道,一次两次无妨,毕竟各家圣道有相通之处,但若多次遵循杂家圣道,那便会动摇根本。
如果改判,有违自己的圣道,伤害更大。
无论哪个结果,都不好,甚至于,哪怕自己做出细微的改动,也会被列入“因时而法”,还是遵循杂家圣道。
方运翻着卷宗,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
方运坐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审案,以致于衙门的官吏纷纷恳请,但方运不为所动。
这一坐,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间,方运一个案子都没有审。
三个月后的一天,方运突然哈哈大笑,提笔在面前的白纸上写下八个字。
志同道合,当为知己!
接下来,方运开始快速判案,完完全全按照景国的结果判案,一字不差。
结果在方运审理到第十个案件后,宗圣又加快了时间,确认方运通过。
方运微微一笑。
自己第一次参与圣念论道,所以胜负心太强,把圣念论道当成了必须要分出胜负的战场!
但是,经过多日的思索,方运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次考验,最终决定放弃此次的胜负心,从更友好的角度来看待,寻找更好的解决方法。
圣念论道,虽然暗藏种种陷阱,但本质上不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哪怕赞同对方的圣道,也并无不可。
只不过不能一直赞同而已,因为那会导致自己的圣道变得模糊,甚至会想要转修杂家圣道。
想通这一点后,方运意识到,这种影响是相互的,宗圣本身也会受到影响!
“那就互相伤害吧!”
反正圣念论道的结果是比时间,又不是比对错,只要自己多坚持一阵,想办法让宗圣少坚持,那就会胜利。
接下来,宗圣的考验,几乎都与方运的圣道极为相似,把杂家的包容性和多样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方运丝毫不惧,若是完全相同的圣道,就干脆承认,该怎么做怎么做,如果不完全相同的圣道,就另辟蹊径,成功通过。
在宗圣的圣念中过了足足一百五十六年后,方运终于觉察有些疲惫。
自己在圣念世界的力量是有限的,随着时间推移,自己的力量会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