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达到丙上、文业达到丙下的方运,而是一直没有引起许多人注意的向岚成。
身为宗家的女婿,他在庆国之外的名气并不大,但是在殿试过程中却展现了强大的能力。
方运来宁安县近一个月,也只能勉强在刑狱、工事、吏治和文业四科有所成就,其余六科都是最基础的丁等,但向岚成却在十科皆有建树!
向岚成没有一科达到乙等,但是,却有一科丙上,七科丙中,两科丙下,根据圣院宣布的排名标准,他在方运之上,排在第一。
这个排名是算十科总成绩,除非有人能在一科夺得甲等有额外的加成,否则只能根据基础规则排名。
排名第二的也不是方运,而是颜域空,此人和向岚成一样,虽然没有一科达到乙下,但皆在丙等之内,十科总成绩超出方运。
从第三到第十三的十一人,十科总成绩相等,并列第三,都是各国的精英。
方运则位列第四。
敖煌抱怨道:“你明知道排名规则,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争第一?”
方运反问:“我若不关注少数几科,去广撒网,左相一党会如何?”
敖煌恍然大悟,别的殿试进士必然得到本县所有官吏的配合,所以能让十科齐头并进,方运若是也那么做,必然会被左相一党的官吏破坏,因为一个人绝对不可能面面俱到。
方运又道:“这种广撒网的治理模式,自然能在一开始获得较好的成绩,但难以在最后登顶。人,总要承认自己的不足,才能更清楚自己的长处,从而去做擅长的事。”
“哦?那你的不足是什么?”敖煌问。
方运想了想,道:“太晚才能得到第一。”
敖煌和附近的幕僚一起翻白眼,小狐狸被逗得嘤嘤直笑。
“狂妄自大的家伙!不过……也是实话。”敖煌对无法反驳方运的话感到很气馁。
方运道:“不说笑了。我会把所有的纺织机关进行彻底的革新,释放劳动力,之后会选一个工坊为试点,慢慢施行绩效考核,两个月后开始在全工坊推广。不出意外,工事必然甲等!”
“这个自然!”敖煌道。
“至于刑狱,太过复杂,只要在处理大案稍有不慎,就可能大大降低评等,和工事一科差别极大,需要从一开始到最后都重视,绝不能懈怠。”
敖煌道:“您现在约谈坊主,给他们定罪,除了能提高刑狱的评等,也算是在吏治上有所成就,一石二鸟。不过,现在那些坊主都处理完了,以后提升吏治就难了。”
方运微笑道:“坊主处理完了?谁说的?”
“啊?县有和皇室工坊的坊主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你难道要再进一步处理?那可要出大事啊!”敖煌道。
周围的幕僚也十分好奇,有的坊主被方运重惩并辞退,有的留任。如果要再处理一遍,只能是针对留任的坊主,这对宁安县的形势非常不利。
方运道:“不,我要处理那些前县有工坊坊主。”
“啊?本龙大概明白了,你是指那些之前当坊主但后来犯错被赶走的?是想重重惩罚他们?”敖煌恍然大悟。
方运道:“不。我是针对那些在任上把工坊败光,却能在最后收购工坊的那些坊主。”
在场的幕僚神色微变,方应物立刻道:“大人可否去书房详谈?”
方运点点头,道:“虽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也要听听。”
方运与方应物前往书房,敖煌两眼一转,急忙跟着进去,然后使用龙力隔绝内外。
方运看了一眼敖煌,敖煌立刻笑嘻嘻说:“我帮你把风!”
敖煌说着转过身,背对着方运。
方运笑了笑,请方应物坐下,道:“应物,你说吧。”
方应物思索片刻,组织一下措词,才道:“您若惩治那些坊主,等于与左相短兵相接,以目前的情形,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选择。毕竟,这密州已经不姓赵,早就改姓柳。”
敖煌疑惑不解,侧耳倾听。
方应物继续道:“当年密州有一大批工坊经营不善,面临关门。左相……那时候柳山还不是左相,只是密州牧,他做了一系列在众人看来很出格的事。首先,他发布邸报,说密州众多工坊之所以经营不善,有四个主要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工坊管理制度落后,不能适应人族发展。第二个原因,是机关技术落后,需要引进更好的机关。第三个原因,是坊主和官吏贪腐。最后一个原因,是工人散漫无能。”
敖煌好奇道:“工人散漫无能?坊主只要管的好,谁敢散漫?坊主要他们做工,他们难道敢反对?明显是坊主根本无心管理,工人怎么能成为主要原因?”
方运呵斥道:“多听,少说。等应物完全说完你再下定论。”
“哦。”敖煌不情愿道。
方应物继续道:“于是,时任州牧的柳山就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把其中一部分工坊卖掉,并且允许坊主引来其他商行的钱收购。不过,在宣布此事之前,柳山反复在密州宣扬前面那几个主要原因。于是,导致密州百姓觉得,那些工坊的工人都不是好东西,那些坊主也不是好东西,那些工坊不值钱了,是密州的包袱,要是没了那些工坊,密州百姓会过得更好。”
第881章 不是为了当官!
敖煌小声嘀咕:“工坊好的时候,那些工人都是好工人,工坊不行了,他们就全都变成坏工人,他们要是这么会变,早就当官了。当然,他们之中肯定有问题。”
方运瞪了敖煌一眼,道:“应物继续讲。你曾亲历当年的事?”
方应物摇头道:“我哪里亲历过,但曾与我一起共事的吴先生当年是密州工司司正的幕僚,他分析得很透彻,柳山成功丑化了工坊工人之后,便开始让工坊辞退工人。工人们自然不服气,去堵县衙的门,去堵路。但是,柳山已经把工人污蔑成懒惰成性的无能之辈,密州其他百姓不仅不会同情他们,甚至会厌恶他们。”
敖煌一愣,道:“好厉害的手段,比方运都坏啊,不愧是左相,换成我就想不到这招!这招一出,就把工人孤立起来,让他们站在全国百姓与官吏的对立面。”
方应物道:“煌亲王举一反三,在下佩服,方才说的,便是柳山针对工人的方法。之后,柳山开始哄骗百姓,他不是说过有官员贪腐吗?于是他强硬地整肃吏治,是,他的确处理了极少数大贪官吏,但是,八成以上被惩罚的官吏,都是那些背景不深且反对他卖工坊的官员,还有与他派系对立的官吏。然后,他用那些官吏的人头当作自己的吏治功绩,顺理成章把自己人补充到空出来的官位,逐渐让密州成为他的天下。”
“什么?这怎么可能?”敖煌望着方运。
方运却道:“应物所言,与我所知所推断的,几乎一致。”
方应物继续道:“柳山之所以能从密州牧直升吏部尚书,不在于他卖工坊,而在于他把工坊卖给了对的人!能买得起工坊的,哪家不是一方豪强?敢买工坊的,谁上面没有人?不过,柳山很清楚那些人的嘴脸,所以有个前提,那就是允许坊主收购一部分‘股子’,保证以后工坊经营顺利。”
方运点点头,知道股份在古代叫股子。
敖煌怒道:“那些坊主明明经营不利,为什么还让他们获得股子?这不是污水洗脏衣,越洗越黑吗?”
“柳山的理由很简单,除了保证以后工坊经营顺利,还说那些有问题的坊主都被惩治了,而且那些有问题拖后腿的工人都被辞退,再加上工坊的管理方式改变,所以那些工坊就可以活起来。”
“既然改变管理方式、辞退有问题工人、惩罚有问题的坊主就可以起死回生,不卖工坊也能解决啊?退一万步讲,就算一定要卖工坊的话,为什么不允许工人合力收购股子?完全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啊?”
方应物看了敖煌一眼,沉默不语。
方运扭头望着窗外,缓缓道:“若是不卖工坊,若是允许工人收购股子,他当年就坐不稳密州牧的位子,后来也坐不稳左相的位子。”
敖煌一愣,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方应物轻叹一声,道:“你明白了便好。那些工人,能给柳山带来什么?好名声?少数工人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名声?欺骗更多百姓得来的名声更多!把工坊卖给官吏和豪门世家,就等于获得他们的支持,他的官位便更稳。那些能把文章推荐到《文报》的,那些负责审核文章的,哪一个是工人?哪一个是百姓?史书从来不是百姓写出来的,史书永远是官吏与掌权者的作品。”
敖煌望着方运,道:“我以前还不懂你说为何哪怕太后倒了,柳山也不可能倒,也明白了你为何说后世就算太祖太宗被官吏指责,左相柳山也不可能被官吏否定,现在明白了。”
“孺子可教。”方运微笑道。
敖煌诧异地道:“你怎么不生气?难道柳山这不是犯错?难道不该骂吗?”
方运道:“我问你,他出售工坊,是不是让那些工坊起死回生了?是不是让亏钱的工坊赚钱了?”
“是。可是,他不卖工坊,或者把工坊卖给工人,不是更好吗?他把本来属于景国属于一地百姓共有的东西贱价卖给了别人,不是错了吗?”
“你用百姓的心态来衡量一个官僚,才是大错特错!他是官僚,他必然要维护官僚的利益,必然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至于百姓利益,与他何干?”
“可是他说革新工坊是为了景国为了百姓啊。”
方运道:“他是官僚,他是杂家,他可以使用权术朝秦暮楚,欺瞒百姓有什么不可以?他所做的这一切,对一个官僚来说,都是正确的!”
“他……他是正确的,难道我错了?”敖煌糊涂了。
“如若你是官僚,你是受益者,他便是对的。如若不是,你自己想。另外,我明告诉你,当年有许多经营非常好的县有工坊也被打着工坊革新的旗号贱卖,你会如何想?”方运反问。
敖煌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
方应物看着方运,道:“原来大人对这些事心知肚明,可是,为什么您还要严惩那些坊主?”
方运道:“他们是摆脱了县有工坊坊主的身份,他们是帮工坊起死回生,但,之前工坊是怎么垮的?是一部分坊主利用工坊谋取私利而垮掉的!他们为了贪一两银子到腰包,不惜让景国让百姓付出十两银子的代价,我,必须告诉他们,也必须告诉天下人,他们错了!”
“您如此做,那等于与宁安县乃至密州所有官吏和豪强为敌啊。”
方运淡然一笑,昂然挺胸,道:“那又如何?我来宁安县,不是为了当官!这是你们所有人都误解的一件事!”
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书房中涌动,方圆百里的天地元气为之一乱。
敖煌与方应物愕然望着方运,因为方运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白光,随后又瞬间消散。
这种白光,两个人都见过!
敖煌眨了眨眼,惊讶地问:“方运,你身上怎么会有浩然正气?”
“哦?”方运低头看了看,发现什么都没有,“你看错了吧?”
敖煌与方应物相互看了看,疑惑不解,但没有再说什么。
方运道:“走吧,先从那日倔老头门口遇到的容秀才开始审查!”
方应物道:“您真的要把所有坊主赶尽杀绝?”
“我还做不到所有,但只要是能赶尽杀绝的,绝不留一个!”方运道。
“方虚圣威武!本龙算是服了。”敖煌两眼放光,方运的做法太适合他。
方应物愁眉不展。
第882章 《瘟疫防治法》
“应物,你有话要说?”方运问。
方应物道:“那本地官吏怎么办?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医家众人将在宁安县召开医道文会。与会者有多位医家大学士和老翰林,他们中许多人嫉恶如仇,如果那个时候所有官吏闹事,您被扣上酷吏的帽子,经过医会传扬,足以让您的吏治和民生跌到丁等,以后就算有所成就,评等也难有起色。”
敖煌不断点头,医道文会可是大事,普通医道文会年年都有,可这种圣元大陆各地医家人自发前来的盛会则是双刃剑。若办得好,方运在医务一科的评分将大大提高,若办得不好,后果非常严重。
方运却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我已经与医殿协商,由我确定医道文会的召开日期。”
方应物和敖煌一愣,相互看了看,医道文会的召开日期跟官吏闹事有什么关系?难道选好了黄道吉日,官吏们就不闹事了?
“大人,恕在下愚鲁,听不懂您的话。”方应物道。
“听不懂便听不懂吧。”方运道。
敖煌龙眼一转,笑嘻嘻凑到方运身前,腆着大龙脸问:“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阴招了?”
方运面无表情地伸手按着敖煌的脸,把他的头推到一侧,向外走去。
敖煌也不生气,笑嘻嘻跟在后面道:“那你可要小心点。左相可是比你还坏的坏种,他肯定会利用医道文会,憋着劲儿害你。”
“你小看柳山了,区区医道文会,还不值得他动手。至少在三个月内,他不会亲自下场针对我。”方运道。
“你真这么想?那可说不准。”敖煌道。
“医道文会最多影响我的一两科评等,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如果这都值得他亲自下场,那他也当不上左相。”
敖煌服气地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你们人族果然比我大龙族阴险啊。不过,计知白那小子肯定在背后害你,还有转运司司正耿戈,再加上鹰扬军,你肯定不好受!还是小心点。”
方运道:“我已经非常小心了,甚至让私兵们换上便服,每天收集县城的信息。现在除了粮价和春天的瘟疫,不会出问题。宁安县是大粮仓,粮食不愁。至于可能爆发的春疫,我今夜去写一套完备的《瘟疫预防大全》,并写一部《瘟疫防治法》,要从根本上加强时疫防治工作。”
“防止瘟疫而已,至于要写成律法文书吗?”敖煌大惑不解。
方运道:“你们龙族天生强大,自然体会不到瘟疫的可怕之处。去年仅仅一年,人族各地死于瘟疫之人超过二十万,谋杀才死多少?若是对瘟疫处理得当,每年至少会拯救十万人!瘟疫的预防、报告、控制、救治、监督、管理、问责等等乃是一个相当庞大的体系,必须有一部完整的律法来支撑,不然,人族的损失不可估量。”
方应物轻叹道:“大人您真是奇才啊,乍一听到您要为瘟疫立法,我还觉得没什么,可仔细一想,的确需要相关的律法。不过,这种律法和当前的《大景律》以及各国的律法有一些区别。”
方运微笑道:“有区别,但也没区别,再过几年,你们就明白了。”
圣元大陆虽然有法家,但法律分类还是太过原始,而且分类很有问题,跟后世数千种详细的法律规定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方运决定先在殿试过程中设立几种现在法家根本意识不到的法案,潜移默化,最后再进行司法革新。
瘟疫也就是传染病,几乎一直在陪伴着人类,从来没有得到过根治,最有效的办法只有隔离,等研究出疫苗之后才能算得上根治,偏偏许多传染病没有疫苗。
敖煌点头称赞:“好!一旦有了《瘟疫防治法》,你不仅在刑狱一科评等会提高,在医务一科也会提高,一箭双雕,这种事要多做。”
上午,方运照旧前往工坊街改进机关。
自从工殿的人常驻宁安县后,几乎达到一天一种新机关的速度,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