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这是有著确切的文字记载的。
一时之间,我眨著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却像是全然不理会我惊异的反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宾鲁达几乎成功了,他已经想到了用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分来作分类,来观察,但是他还差了一步,以致他无法知道自己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我再吸了一口气。他又提到了这个古怪的问题。我道:“那么,你究竟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那人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道:“然而他的工作,极有价值。如果不是他已打下了基础,我也不可能明白自己是从甚么地方来!”
这一次,是我和白素同时发问:“那么,你究竟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那人并没有出声,而在他的双眼之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悲哀,更加深切。
我和白素都不催他,只是等著。因为我们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以及他口中的杨安、宾鲁达、雅伦和我在十年前曾经见过的米伦太太,一定有一个极其曲折的历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的。
过了好久,才听得那人叹了一声:“我,我们,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太远了,远到了我们也无法想像的地步。”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口:“对不起,我曾和米伦太太谈过,米伦太太说,她根本是回来了,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回到了她起飞时的那个星球,这个星球,环绕一颗七等恒星运转,本身有一个卫星,这个卫星,就是地球!所差别的是时间,你们或许是突破了时间。”
那人又沉默了半晌,才道:“这是我最初的想法,就是因为这个错误的想法,浪费了我许多时间。直到我后来,陆续接受了比我先到地球的其余人的讯息之后,我才渐渐明白,我们不是突破了时间,我们是突破了……突破了……”
那人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出来,我一直都听得懂,虽然有时,他所讲话的含意,我不明白,但是话可以听得懂。可是这时,他讲到这里,突然在“突破了”之后,加上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忙问道:“你们是突破了甚么?”
那人立时,又将我刚才听不懂的那句话,重覆了一遍。我还是不懂,我道:“那是你们的语言?能不能用地球上的语言告诉我?”
那人发出了一下苦涩的笑声:“不能,我想是翻译装置找不到适当的地球语言,所以了原音播了出来。”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试图从上文下义,去了解这句翻译不出来的话的意思。但是我想不出来。我猜想这句话的意思,多半超乎地球人的知识范围之外,所以我无法了解。
我只好将之暂时搁在一边,不再去探究。我心中的疑问极多,我和那人之间的对话,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是我可以说,仍然没有得到甚么具体的解答。
趁这个时候,白素没有出声,那人也没出声,我迅速地在心中,将我和那人的对话,回想了一下,在内心中整理出一个头绪来。
在那人的对话之中,我知道这个人和米伦太太,以及另外四批人,来自一个不可测的所在,到达地球。他们到达地球的时间,以地球时间来计算,上下竟相差达四千年之久。不过照他们的说法,那只不过是一种“小小的差误”。
他们六批人,来到地球之后,各有各的活动。照眼前这人和我的对话之中所提供的资料,至少已可知道,有一个叫杨安的,到达最早。这个杨安,他在地球上的活动,是和一个叫王利的地球人接近,并且传授了王利不少知识。于是,这个王利,就成为中国传说中的一个有鬼神莫测之机的神仙式的人物。
除了杨安之外,还有一个“他们的人”叫雅伦。这个雅伦,在地球上做了一些甚么事,不可考,但是他对地球人的生活,一定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因为他曾经将一批黄金,存进了南美一家银行。
这笔存款后来由姬娜动用。而姬娜之所以可以说得出密码来,当然是由于雅伦曾将这件事记录下来,并且发出讯息,而让眼前这人收到了的缘故。
还有,最可怜的是米伦太太,米伦太太在到达地球之后,发现一切全不对头,她几乎没有展开任何活动,只是在极度的迷失和哀伤之中,过了十年幽居的生活,而最后死在海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他们的人”,是一千多年前到达地球的,这个人,传下了以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分来推测命运的方法。
再就是眼前这个人,他发出了讯息,因为姬娜收到了这种讯息,而来到这里。这个人就和姬娜一起生活了十年。在这十年之中,他不断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姬娜,使得姬娜写下了一部“天书”。而实际上,“天书”不是姬娜写,是由这个人写下的,他并且还声称,在这部“天书”之中,记下了地球上的一切事、一切人!
除了已经知道的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他们的人”到达地球,但这人并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也不知道。
在我思索了片刻,整理了我所知的资料之后,我总算已多少得到了不少解答。我也发现,那人所说的话之中,凡是我听来莫名其妙的,不能明白的一些,几乎都和这个人从甚么地方来有关。
所以,我决定暂时抛开枝节问题,先弄明白他究竟从甚么地方来。
在弄明白这个问题之后,其余的疑问,也许就不再成为疑问了!
我定了定神,我看到白素像是正要开口问甚么,我忙做了一个手势,不让白素发问,我直视著那人:“你的谈话,已经解答了我心中不少的疑问。可是最大的疑问,还没有解决。”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缓慢而又清晰地道:“请问,你究竟是从甚么地方来的呢?”
我在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白素向我点了点头。我明白她的意思,那是表示,她也正想问这个问题。
我等著那人的回答,不过在开始的一分钟内,扩音器中并没有传出那人的话声,只是传出了一连串难以辨认的单音,听来倒有点像是一个人在啜泣。
然后,在大约一分钟之后,才又听到那人的声音,那人道:“我该怎么说,才能令你们明白?”
我道:“只要说出实际的情形来,那就可以了。”
在我这样说了之后,那人仍然好一会没有声音自扩音器中传出,显然他仍未决定该怎么说才好。在这时候,白素低声讲了一句:“你来的地方,和地球极其相似?”
白素的这一句话,立时有了反应,那人先发出了一下苦笑声:“甚么‘极其相似’,简直一模一样!”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在宇宙之中,有其一个星球和地球完全一样?那就是你来的地方?”
那人又停了片刻,对我的问题,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好,我们就从宇宙开始说,在你的知识范围看来,宇宙是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我不明白他为甚么要“从宇宙开始说”,而且,他的问题,也绝不好回答。“宇宙是甚么?”这个问题,应该如何回答才好?看来,我非回答他这个问题不可,不然,他不会继续说下去。
我想了一想,才道:“一般来说,宇宙是许多许多星体的一个组成。大到不可计算,其中的星体,也多到不可计算。”
那人对我这样简单的说来,居然表示满意。他发出了“嗯”的一声:“可以这样说,我再问你,宇宙是不是有边缘,不论它如何大,是不是有边际?”
我又想了片刻,才小心道:“这个问题,只怕没有人可以回答你,因为我们生活在地球,地球是宇宙之中,万万亿星球中的一个极小的星体,地球上生活的人,无法了解宇宙,就像是一滴污水中的阿米巴,无法了解地球一样!”
那人再度苦笑:“这个比喻倒不错,阿米巴不了解地球,是快乐的阿米巴,当他了解了地球之后,他就是痛苦的阿米巴了!”
我听得出他话中的含意,说道:“那么,你已经了解了宇宙?”
那人对我这个问题,又是好一会不出声。寂静中,在感觉上时间过得极慢。好一会,那人才道:“我们六批人出发的目的,就是想探索宇宙究竟有多大,是不是有边缘,这是一个长时间飞行的计画。参加这个计画的飞行员,都打定了牺牲的主意,因为谁也不可能知道要飞多久,飞多远。”
我想起了在米伦太太的那艘太空船之中看到过的一连串航行图,她的航程之远,确有点不可思议。所以我点了点头,表示我明白她的话。
那人的声音继续道:“我们起飞的日子,相隔不远,在起飞之后,和基地,以及相互之间,还有联络。可是在若干时日之后,所有的联络完全中断。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形怎样,我只是独自在浩渺无际的太空中飞行,经过了许多星球。”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在我们那里,时间、空间的相对理论,早经证实了。”
我道:“先别理会这些细节问题,你还是集中力量说本身的主要问题好。”
那人停了片刻:“在长期的飞行中,时间几乎停滞,对飞行者不发生多大影响,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我一直向前飞,经过一些星球,有的是早在我们的知识范围之内的,一直到记录仪上的航程表,表示我已经越过了我们在宇宙研究的范围之外时,我才接触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我十分耐心地听著那人在叙述他飞行的经过,实际上我已经很不耐烦,因为说来说去,他还是没有说明他从甚么地方来!
可是我也没有去催他。因为我至少了解到,他要解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好让他从头慢慢说起。
那人继续道:“到达了那一境界之后,我知道自己实在是飞得极遥远了,可能真的已经到了宇宙边际了。”
他停了一会,才又传出声音来:“请你按下左边那一组掣钮中那个金色的掣,我当时一面飞行,一面摄影,你看了图片,印象会深刻一点。”
我立时走了过去,按照他所说,按下了那个掣。那个掣才一按下,整个船舱(我相信我这时所在的空间,是一个太空船的船舱)的顶部,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白色的屏,接著,银白色的屏上,出现了迅速变幻不定的各种色彩和各种图形。
那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道:“你看到那一组推杆没有?将水平推杆推到五○三三的刻度上,垂直推移到一九七○四的刻度上。”
我依照他的吩咐去做,两支推杆推到了他所指定的刻度之后,顶上的整个屏,立时呈现一种极深的深蓝色。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那么深的蓝色,可是那又使人感到,这是蓝色,不是黑色,它虽然深,但是看起来,无穷无尽的深邃通明。在一大片深蓝色的右方,是两团看起来极其遥远的星云,在它的左方,则是一条极宽的,横亘著的,深不可测的黑色带状物体,看来像是实质。
这种情景,看来极其骇人,我道:“这……是甚么地方的情景?”
那人的声音道:“你看到那两团星云了?这两团星云,地球人还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因为离地球太远了。我们当时,也对这两团大星云了解不多。我拍摄这幅图片之际,已经离这两团大星云极远,那两团大星云的体积极大,离地球是一千两百光年。”
我吸了一口气,呆了片刻,才道:“你为甚么拿地球来比较,这两团大星云离你们的星体多远?”
那人道:“你听下去就会明白。在穿过了这两团大星云之后,我继续前进,太空之中,竟连一颗星体也没有,只是浩渺无际的空荡,这一大片空荡,我的估计,接近一万光年。所以,我当时想,我一定已经成功地来到宇宙边际了。”
白素容易留心小问题,她问道:“为甚么要估计?应该有准确的记录!”
那人道:“是,准确的记录不到一万光年,你看到左方的那一条黑带?”
我和白素一齐道:“那是甚么?看起来,异常阴森可怖。”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那是甚么,在我拍摄了这幅图片之后不久,太空船就不受控制,直向那条黑色的带中冲进去。”
我失声道:“宇宙黑洞!”
那人立时道:“我不认为那是宇宙黑洞。在我的飞行中,已经遇到过不少宇宙黑洞。对于黑洞,我有足够的了解,而且,完全记录下来。在宇宙飞行之中,完全可以避开黑洞的强大引力,但是我却无法避开那一条宽阔的黑色带。”
我听得十分紧张,忙道:“那么,你的太空船……”
那人道:“不论我怎么努力,我的太空船被吸进了这股黑色地带之中。请你再按一下那掣。”
我又按下了那个掣,屏上出现了一片深黑色,甚么也没有,只是一片深黑,在深黑之中,好像有许多“旋”,但是也看不真切的。我向那人望去,那人的声音继续传出来:“在这条黑色的带中,我甚么也接收不到,也无法通过任何仪器看到任何东西,只是一片黑色,太空船完全不受控制,一切仪器尽皆失灵。我以为我一定完了,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可是,突然之间,忽然又出现了转机!请你再按一下掣。”
我再按下那个掣,屏上的黑色消失,又是一片深蓝,而且,一边是两大团隐约可见的星云,另一边,是一条宽阔的黑色带,和第一幅显示的,完全一样。
我道:“这幅图片,我们已经看过了。”
那人道:“请留意它们的不周。”
我道:“一模一样,没有甚么不同!”
白素却道:“有不同,和第一幅图片相反。”
一经白素指出,我也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忙道:“是,方向掉转了,但那不算是不同,一定是你回航了,才会有这样的不同。”
那人道:“你现在的想法,和我当时的想法,正是一样。当我一脱出那黑色带,又看到那两团星云,而那两团星云又在我的前方,我就自己告诉自己:我回航了。何以我会回航,我想不出,我猜想,那条黑色的带,是宇宙的边缘,而我的太空船未能闯过宇宙的边缘,一定是被一种不可知的力量,反弹了回来,所以我又回航了。”
白素皱著眉:“当时你这样想,相当合理。”
那人苦笑一下:“我想,回航正是我的愿望,我已经见到了宇宙的边缘,而且有了记录,回去之后,可算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发现。在回程中,我十分兴奋,轻松,因为我成功地完成了一次伟大的航行!”
那人讲到这里,又略为停了一停。我和白素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人这一大段的叙述,并没有甚么晦涩难懂之处,我完全可以了解。可是我在听了之后,却仍不明白他为甚么要从头说起。
过了一会,那人才道:“若干时日之后,我又穿过了那两大团星云,展示在我眼前的,全是我所熟悉的星体,我真是回航了。我越过了许多星体,这些星体,在我前进时,全曾经通过。在有的星球上,我甚至曾降落过,留下了详尽的记录,所以,当它们一出现在萤光屏上,我完全可以肯定,它们就是我曾见过的那些星体,我越来越接近出发点了。”
我越听,心中越是疑惑不已,因为我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想说明甚么。
那人的声音,转来低沉而缓慢,续道:“在飞行记录仪上,每一个星体和星体之间的距离,也和我前进之际,所记录到的距离,完全一样。”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闷哼一声,说道:“当然一样,第一次你是向前去,这一次你是回航,不会有甚么变化,那何足为奇?”
那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只是自顾自道:“终于,我看到了阿芬角星云。”
我吸了一口气,阿芬角星云,是人类天文知识的一个极限,对这个星云,人类所知道很少,只知道它极大,极遥远,而且确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