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无话可说,那人道:“你是不是想读懂天书的内容,现在该有一个决定了。请将你的决定告诉我,因为我时间已经不多,要教会你使用翻译仪器,并不简单。”
我望著那一大叠稿件。
稿件是天书。我已经确信这一点。将天书翻译出来,我可以预知在地球上将会发生的一切事。也可以预知地球上一切人的命运,而时间长达一万年之久。
我读懂了天书之后,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先知!
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古往今来,哪一个人不想预知将来?(这一点也很奇怪,将来应该不可测,但是人类一直顽固地相信有方法可以推测将来,就像是人类隐约知道将来其实是早已发生过的事!)
我望著,心中犹豫不决。就在这时候,白素大声道:“不!我们不想知道天书的内容。”
我陡地向白素望了过去,不知道她何以回答得如此肯定。本来,对于是不是要知道这部“天书”的内容,我仍然在犹豫不决,可是一听得白素这样说,我也觉得十分突兀,忙道:“为甚么不要?这里面记载著那么多未来的事情,要是我们知道了……”
白素向我走出了一步:“知道了又怎么样?”
我大声道:“如果知道了,那我们就是先知!是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人!”
白素的神情很镇定:“是的,或许最伟大,但也是最痛苦的人!”
我吸了一口气,白素立时又道:“我们读了天书,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不能够改变,一切悲哀的事,都只好眼看著它发生,这岂不是最痛苦的事?”
我道:“可是……”
白素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而且,人的一生,到头来一定是死亡,如果极其确切地知道自己甚么时候会死亡,这是甚么滋味?不论还有多少年,但是死亡的阴影,却一直笼罩著!我实在想不出,这样的生活,还有甚么乐趣可言!”
我被白素的话,说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那人微弱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请快点决定,我时间已不多了!”
白素的神情更坚决:“我们完全不想知道天书的内容!”
她一面说,一面突如其来,作了一个我绝未曾料到的动作。她在和我争辩之际,已经离得我相当接近,这时,她陡然一伸手,竟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将我手中的那一叠稿件,全抢了过去。
我大声叫道:“你想干甚么?”
我一面叫著,一面想将之抢回来。可是白素的身手,本来就不在我之下,她有了准备,我想在她的手中,夺回东西来,就不那么容易。我连出了两次手,皆未成功,而白素已迅速地退到了一列控制台之前,一伸手,将手中那叠稿件,向著一个圆筒形的入口处,陡地抛了下去,同时,望定了那人,叫道:“销毁它!”
我还未曾知道发生甚么事之间,就在白素的一下呼喝之后,那金属圆个中,传来“轰”地一声响,一篷火光,冒了起来。
那篷火光青白色,一望而知,是温度极高的火焰。而那叠稿件,写在各种各样的纸张上的,火光才一冒起,就看到一大篷纸灰,向上升了起来。我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向前疾扑了过去,一团纸灰恰好向我迎面扑了过来,我一伸手,抓了一把纸灰在手,再向那金属圆筒看去,看到圆筒中的纸灰,在迅速消失,转眼之间,除了几缕青烟之外,甚么也不剩了!
我呆呆地站著,隔了好久,才向白素望去,白素有点抱歉地望著我,可是她显然未对她的作为有任何内疚之感。
我有点懊丧:“你怎么知道将东西投进那金属圆个中,就可以销毁?”
白素道:“我比你更注意四周围的一切,我早就看到那金属圆筒之中,有一些灰烬,我猜想那是要来销毁东西用的。同时,我也想到,我们的朋友,他一定还有力量,可以开启这个装置,果然……”
我苦笑了一下,接了上去:“果然给你料中了!”
我一面说著,一面无可奈何地摊开手。
当我摊开手来之际,我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我在冲向前来之际,曾有一团纸灰飞舞升起,被我一把抓住,我一直握著拳。直到这时,摊开手来,我才发现,在我手掌之中,还有著一片小小的残剩纸片,没有烧去,而在那纸片上,还有著几个字!
我望著手掌心的那纸片,立时又抬起头来,白素忙道:“听我说,对于将来的事,知道了,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也忙道:“整部天书已经销毁了,就让我知道这一点点,有甚么关系?”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立时转身,向那人望去,说道:“我想知道这一角纸片上,你写下了甚么。翻译机怎么使用法,请告诉我!”
那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看到那一组淡黄色控制钮?那便是翻译装置的控制,你将这纸片上的文字,对准其中的一个有著接近符号的掣钮上……”
他一直在指导著我如何使用翻译装置。正如他所说,使用起来,相当复杂,他一直不停地说了十分钟左右,我才算弄明白了一个大概。我立时照著他所说的方法,按动了一连串的掣钮,在我面前的一个萤光屏上,开始闪耀出文字来。
那人早已说过,他们的文字,代表的意思相当多。但是我却再也想不到,那小纸片上,看来只不过三五个字,所代表的意思,竟是那么多,在萤光屏中闪耀出现的英文单字,竟有上千个之多,有的根本是文义完全不连贯的,那自然是烧剩的字只剩下了一部分之故。我猜,文义连贯的那五六百字,只是小纸片上三个完整的字所化出来的。我一面看,一面心惊。
我转过头去,想叫白素一起来看,但是白素看来对之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在传出那人声音的扩音装置之旁,望著那人,全神贯注。
我注意到,自扩音装置之中,还有微弱的声音传出来,白素还在和那人交谈,不过,看来那人的生命快要结束了,他发出的声音如此微弱,我距离得相当远,(。wrbook。)已经完全听不清楚那人在说甚么。
我道:“你快来看,天书的内容如此丰富,如果整部天书全在,我们只怕花十年的时光,也看不完!”
白素却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仍然在用心听著,我向她走过去,她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出声,过了约莫一分钟左右,她才吁了一口气:“我们的朋友死了!”
我怔了一怔,向那人望了过去。那人本来就像是死人一样,自从我见他起,他的全身,完全没有动过。这时,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著。可是我却可以分辨得出,的确,他已经死了。他的双眼仍然睁著,但是,双眼之中,只是一片茫然,而不再有那种深切的悲哀。
我慢慢走向前去,伸手,抚下了他的眼皮:“我们怎样处理他的遗体?”
白素道:“他临死之前,已有安排,这里的一切,快要毁去,我们立即离开吧!”
我忙道:“你还没有看到翻译出来的那一角天书!”
白素道:“我不想看!”
我发急道:“就算你不想看天书,这里的一切装置,全是那么先进,每一个零件拆出来,都可以叫科学家大开眼界!有甚么法子可以停止那人的安排?”
白素道:“没有!”
我叫了起来,道:“你使人类的科学,迟缓了不知多少年!”
白素对我的大声疾呼,竟然完全无动于衷:“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我道:“我可以令之提早!”
白素道:“你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我呆了一呆,白素不等我再说话,已拉著我,向外直奔了出去。我实在想将这里的东西带点出去,可是白素一下子就将我拉得奔了出去,又来到外面,那个只有金属圆柱的地方。
我一伸手,按住了那金属圆柱,叫道:“等一等!可以商量一下。”
白素道:“除非你准备死在这里!”
我十分气恼,道:“如果我是应该死在这里的,谁也改变不了!”
白素笑了一下:“你不应该死在这里,也不能在这里得到甚么!”
我不理会她,还想挣扎,可是就在这时,处身的所在,温度陡地提高,白素叫道:“快走!”
温度一下子变得如此之高,简直就像是置身在火炉之中一样,我手按著那金属圆柱,也变得滚烫,我一缩手,又被白素拉著,向外奔去。
当我们奔出了那个山洞之际,我甚至听到了头发发出“滋滋”的声响,和闻到了一阵焦臭味。一出了洞口,我和白素倒在洞外的草地上。我期待著自山洞中会传出巨大的爆炸声,或是整个山洞崩坍的声音,可是却并没有这些现象。只是有一股各种颜色的气体,自山洞中冒了出来,立时被风吹散。
过了好一会儿,我坐起身来:“那太空船,已经不存在了?”
白素道:“是的,他告诉我,一切全化成气体。”
我眨著眼,叹了一声:“我们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为了想弄清楚姬娜给我的那些稿件上,写著的是甚么。我们终于知道了那是一部如此惊人内容的天书,可是你却全然不想知道它的内容。”
白素站了起来,掠了掠头发:“至少,你已经知道了一部分内容,我不以为你知道了那一小部分内容之后,还想知道全部!”
听得白素这样说,我默然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你已经在萤光屏上看到了那段文字?”
白素道:“没有,我既然已打定了主意,不想知道天书的内容,就不会再去看一点点。我从你脸上惊恐的神情,看出你读到的那一段内容,一定令你十分震惊!”
我不由自主喘著气:“是的,那……”
白素一伸手,捂住了我的口:“等一等,先听我说了再开口!”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她要说甚么。白素放下手,神情极之严肃:“你知道了一件将会发生的事,这件事,令你震惊、骇然,甚至害怕。你明知这件事会发生,绝对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从知道的那一刹间起,你已经开始担心,你心中极度彷徨,不知该如何才好,这件事成为阴影,一直盘踞在你的心中。你仔细想一想,我是不是有必要,和你同受这样的痛苦?如果你认为有这个必要,那么,就请将你看到那一角天书的内容告诉我!”
白素讲完之后,一直望著我,我的心情极其苦涩,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不必了,我不会将我看到的天书的内容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就让它在我一个人的心中好了,没有必要让这种痛苦传播开去。”
白素十分同情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苦笑著。白素道:“我早已对你说过,我们不应该知道天书的任何内容!”
我道:“算了,我还可以承受得起,就算是对我想预知将来的惩罚吧!唉!姬娜甚至为那人准备了棺木,可是她自己却……”
我们向直升机走去,直到这时,我才留意到,在山谷中的,那座引得我们降落的那个天线型的装置,也消失无踪了,只是在地上留下了一个相当深的洞,叫人知道这地方原来有甚么东西竖立过。
上了直升机,不多久,就回到了白素在山中扎营的地方,我在营帐前躺了下来,喝著白素给我的热咖啡。白素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转著手中的杯子:“当我在看那一小角天书的内容之际,你一直和那人在交谈,你们在谈些甚么?”
白素道:“我开始时,问他何以姬娜的行动,会如此古怪。”
我扬了扬眉,道:“也没有甚么古怪,姬娜早已知道自己要死,她一定是想将红宝石戒指出售所得的钱,好好享受一下。”
白素道:“我也这样想,可是令我不明白的是,姬娜明知道她将飞车折回来看你,然后就会飞车失事而死亡,她为甚么一定要这样做呢?她不可以直接飞回去,根本不来理你么?”
我忙道:“是啊,她可以不理会我的!”
白素道:“那人的回答说,姬娜知道她自己会因飞车失事而死,这一点,她早已知道了,为了这一点预知,她一直生活在极度的恐惧、痛苦之中,那种恐惧的心理所形成的痛苦,决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长年累月忍受这种痛苦的结果是演变为她非但不想逃避,而且反倒盼望这一刻越早到来越好!”
我“啊”地一声,心中感到极度的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不错,预知将来,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白素又道:“她由于恐惧,无法一个人独处,那人发出的讯号一直在影响她,已经可以不通过仪器,她在酒店,也可以写‘天书’,就是这个道理,她忽然离开荷兰,只怕也是那人召她回去的!”我叹了一声,同意自素的看法。
白素又道:“幸而宾鲁达留下来的资料,早已失散了一大半!”
我怔了一怔:“宾鲁达?”
白素道:“你怎么忘了?宾鲁达,就是那六批人中的一个,他留下根据一个人的出生时间,推算这个人的一生方法。”
我茫然应著:“是啊,这种推算法,在中国极其普遍。”
白素道:“虽然普遍,但是由于资料残缺不全,所以推算并不是十分准确,只有掌握到一些较齐全资料的人,才能够推算出一个朦胧的将来。”
我“嗯”地一声:“是的,可是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极其热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将来,用尽方法去推算。却没有人想得到,一个人对于他的将来,如果了然于胸,会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白素十分同意我的话:“人类并不知道,所谓将来,事实上是另一个地方的过去,一切早已发生过,根本不能改变。人希望知道将来,无非是想依照自己的意愿去改变它。如果知道将来是根本不能改变的时候,一定不会再去追求预知将来。”
我喝完了咖啡,叹了一声:“你可曾问那人,这种推算方法……”
白素道:“这其实是一种还原法。他们那里的人,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有这样的命运,拿到我们地球上的人身上,也就一样。”
我想起了我自己在研究这一方面的时候所遭遇到的困难,就道:“那样说来,凡是在分类中,属于同一类的人,也就是说,出生的时辰完全相同的,他们一生的命运,完全一样?”
白素吸了一口气:“是,如果有同一时间出生的人,命运应该完全相同。”
我一怔:“你说‘如果有同一时间出生的人’,是甚么意思?事实上,同一时间出生的人,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
白素笑了起来:“你别急,听我解释!”
我作了一个请她快点解释的手势,因为这正是我多年之前放弃研究的原因,我亟想知道答案。
白素道:“首先,在他们那边,由于资料的储存系统已经有了惊人的发展,几乎任何资料都可以无穷无尽地储存起来,所以他们才有能力去发展这种推算法。其次,他们发现,人的性格,一定受亿万星体运行的影响。星体的运行有一定的规律,人的命运,也就有一定的规律!”
我道:“是啊,我并不否定这一点,可是同一时间出生的人,这一点怎么解释?”
白素道:“事实上,没有同一时间出生的人!”
我本来已经躺了下来,一听得白素那样讲,不禁直跳了起来:“怎么没有!天下同八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白素笑道:“同八字,就是出生的年、月、日、时相同,是不是?”
我大力点著头。
白素道:“这就是了,宾鲁达传下这个推算法之际,地球人的知识还十分低,无法作精密的推算,所以他只传下了八字。事实上,他们的资料储存系统之中,有著十六个字的。”
我瞪著眼,一时之间,不知道白素这样讲是甚么意思。白素道:“西洋人将人的出生时间,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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