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看。”
“什么火?”迪生皱眉望着她摊开在桌面上的文件。“你是说有人想在兰妲的书房里烧掉这些东西?”
“是辛旺。他跟兰妲大吵一架,因为她发现他没能从你的书房里找到有用的情报而解雇他。真悲惨。”
“什么真悲惨?”
“她没有给他这季的薪水,更不用说是推荐信了。没有预先通知就解雇了他,可怜的辛旺一定很难再找到工作。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迪生缓缓走向书桌。“那么最惨的是什么?”
“辛旺恐怕爱上了他的雇主。”爱玛清清喉咙,两眼死盯着演出海报。“兰妲离开书房后,他痛哭流涕。哭声听了令人鼻酸。”
“痛哭流涕?”
“是的,然后大发脾气。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整盒文件倒进壁炉里。在他离开书房后,我设法从火堆里抢救出一些。”
他来到她身旁端详文件,但没有碰她。“有意思。”
她猛地抬头。“辛旺企图毁掉这些文件时非常激动,因此我认为他知道它们对兰妲很重要。他想要报复她那样伤害他。”
迪生翻阅那一小叠文件。“这些海报和剧评都和一个名叫柯凡妮的女演员有关。”
“海报中的剧团似乎都在北部巡回演出,从来没有在伦敦这里演出过。剧评中对柯凡妮的描述是否让你觉得似曾相识?生动灵活的蓝眸,姣好娇小的身材?”爱玛问。
“你是说兰妲以前是那个名叫柯凡妮的女演员?”迪生交抱双臂,靠在桌缘上。“果真如此,难怪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女演员都很穷,但她显然十分富有。”
迪生扬起眉毛。“女演员钓到金龟婿的事并非前所未闻。”
“那倒是。”爱玛思索片刻。“但金龟婿和女演员通常会因丑闻而被迫离开伦敦。”
迪生迎视她的目光。“也许兰妲和她的丈夫——神秘的梅爵士,被迫远走意大利。”
“她为什么要撒谎说她来自苏格兰?”
“也许是因为她不想让人把她跟意大利联想在一起。”
“如果能证明兰妲去年在意大利住过一段时间,就能找出她和破解秘方的蓝法瑞有什么关系。”
“没错。”迪生停顿一下。“但话说回来,也许根本没有梅爵士这个人。”
“有道理。”爱玛扬起眉毛。“我能自行杜撰推荐信,别的女人也可以杜撰出丈夫来。但那无法解释她的富有,她的钱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对。我明天一早就开始调查她的财源。”他站直身子。“在那之前,你我有别的事要讨论。”
爱玛浑身一僵。“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再谈了。时候不早,我很累了。”
“爱玛——”
“今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忙道。“我恐怕还不习惯社交生活的辛苦,我很想上床睡觉了。”
他看来还想争辩。她屏息以待。但他似乎暗自作了决定。
他正经八百地点个头。“悉听尊意,但别以为我们之间的这件事可以永远避而不谈。”
“说的越少越好。”她嘀咕。“晚安,先生。”
他犹豫不决。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她害怕他会强迫她跟他谈,但他最后只是转身走向门口。
“晚安,爱玛。”他在门口停下。“身为你的雇主,容我表明你今晚做的事远非职责所需。放心,你一定会得到适当的酬金。”
她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怒从中来。“酬金?你说酬金?”
“我觉得应该在结束雇用你时多加你几镑薪水。”他若有所思地继续。
“那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她随手抓起桌上的小型地球仪扔向他的头。“你怎么可以暗示我会为马车里那件事收钱?我是不得不为生活工作,但我不是妓女。”
他以看似心不在焉的动作接住地球仪。“天啊!爱玛,我没有那个意思。”
盛怒之中的她根本听不进去。“我不会为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收钱。你听清楚了吗?我宁可饿死也不收那种钱。”她抓起一个插满花的花瓶用力朝他扔去。
“爱玛,别那么激动。”他设法接住了花瓶,但没能躲过瓶里的东西。他摇头甩掉脸上的花和水。“我说的是酬谢你到兰妲的书房所做的调查,你的发现非常有用。”
“胡说。”她双手插腰。“我不信。”
他面露怒容。“我说的是实话,你这个疯狂顽固的傻瓜。”
发现他突然对她咆哮令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你敢发誓吗?”她问,毫不掩饰心中的怀疑。
“可恶。”他怒目相向。“如果我要找情妇,我会找个性情比较柔顺和经验比较丰富的女人。”
她目瞪口呆。“这会儿你又嫌我对那种事缺乏经验?”
“我只是想说明我并没有把马车里发生的事当成商业行为。”他厌恶地掸掉衣袖上的花瓣。“我提到的酬金是要奖赏你发现梅兰妲以前叫柯凡妮。”
“迪生——”
他用力拉开房门。“既然谈到这个话题,那我不妨告诉你,如果你再冒那种险,我绝不会替你写那该死的推荐信。”
“迪生,等一下。”她拎起裙摆追过去。“也许我的指责是有点草率。”他不屑回答。房门当着她的面砰地一声关上。
第八章
迪生偶尔会被迫去探望祖母。这会儿他一如往常地把心一横,走进祖母住的宅邸。他无法解释自己对那栋房子的反应,照理说它的气派宏伟应该令他欣赏,但他总觉得它冷冰冰又充满压迫感。他在很久以前就私下把它称为艾家堡。
他穿过客厅,走向像女王般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艾薇丽夫人,准备打另一场文明却残酷的战争。
“迪生,你也该到了。”薇丽注视着他,那种严峻傲慢的态度早已成为她的第二天性。
“你在信里要求我三点到,艾夫人。”他从不称她祖母,那样做会使他失去发誓严守的立场。她从未要过他这个孙子,即使是在他替她抢救回艾氏祖产之后。他死也不会承认他希望有她这个祖母。“现在正好三点。”
他趁行礼时打量他的对手。薇丽今天跟往常一样处于良好的备战状态,也许斗志比平时还要旺盛一点。
岁月在那张曾经美丽的脸庞留下了几条皱纹,但丝毫没有软化那对金绿眼眸里锐利如鹰的目光。迪生知道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薇丽的优雅和格调宛如天生。她那银灰色高腰蓬袖的衣裳正好和她的银发相配,显然是法国裁缝师的昂贵杰作。迪生很清楚她与生俱来的品味及贵为子爵夫人的地位,使她曾经是社交界最闪亮的女主人。她主办的舞会和晚宴曾经是上流社会的焦点话题。她在儿子维礼十四岁时守寡,但在社交界的地位依然崇高。
但那种情形只维持了几年。在遭逢独子维礼身亡的打击和得知他赌光家产的震惊之后,她从社交界完全退隐,几乎是足不出户,偶尔才会和三五老友相聚。连艾氏财产的恢复都不能使她重回社交界。难道他期望她会感激他使她免于破产的耻辱?好像非婚生孙子的那种表态能够弥补她失去婚生儿子的损失?
“你应该一回伦敦就来告诉我你订婚的消息。”薇丽开门见山地说。“而不是让我从赖培娜口中听说这件事。要知道,那令我非常尴尬。”
迪生知道赖培娜是薇丽仍有往来的少数朋友之一。
“连火山在你的客厅里爆发恐怕都不能令你感到尴尬,夫人。”迪生冷笑一下。“和我有关的消息就更不能了。”
“有人会以为经常忍受你对社交界繁文缛节的鄙夷会使我习以为常。但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
“你发这种牢骚有点奇怪,夫人。如果没有记错,我上个月才因没能找到合适的妻子而再次受到你的训斥。”
薇丽愤怒地眯起眼睛。“关键就在『合适』这两个字。根据各种流传的说法,你的未婚妻一点也不合适。”
“你还没有见过她,不该太早下断语。”
“光听传闻就足以断定你铸下大错。”
“何出此言?”迪生语气平淡地问。
“据培娜说,你结识葛小姐时她是费夫人的伴从。那是真的吗?”
“真的。”
“胡闹!职业伴从?凭你的身份地位,你可以随意挑选婚姻市场上的女继承人。”
“我不知道我可以挑三拣四,夫人。”迪生皮笑肉不笑地说。“别忘了我并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如果你没有忘记,我是个私生子。葛小姐的父母却是清白的正派人。”
薇丽眼中冒出怒火,但她没有中计。“我还听说你在三更半夜宣布跟葛小姐订婚是因为她很可能被控杀害柯契敦。”
“那是我决定时机的因素之一。”迪生承认。
“在魏家堡的每个人都相信柯契敦确实是她杀的。上流社会的人大部分都认为你的未婚妻是杀人凶手。”
“是不是对我的差别都不大。”迪生耸耸肩。“柯契敦罪有应得。”
薇丽瞠目结舌。“你怎么可以那样无动于衷?我们谈的是一个无辜的人惨遭杀害。”
“没有人会用无辜来形容柯契敦。”
“你忘了柯契敦是上流社会极受尊敬的绅士?他是所有顶尖俱乐部的会员,他交往的都是显贵之士。李佛顿侯爵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
“柯契敦是个道德败坏、纵情声色的浪荡子,专门欺负没有人保护的年轻女子,尤其喜欢对女仆、家教和伴从霸王硬上弓。他还是个鲁莽的赌徒。”迪生停顿一下。“事实上,他可能和我的父亲有许多相似之处。”
“放肆!”薇丽气得声音发抖,这次她上钩了。“我说过多少次,维礼没有强迫你的母亲。是她自己年轻愚蠢,跟地位悬殊又有未婚妻的男人发生关系,因而付出代价。”
“她是愚蠢。”迪生以彬彬有礼的语气说。“愚蠢到在我父亲说爱她和可以娶她时信以为真,愚蠢到认为自己献身给的是正人君子。”
“别忘了她在这个过程中也出卖了自己的贞操。”
他抓紧壁炉架强迫自己露出礼貌的笑容。“我很乐意跟你讨论家族史,夫人。但我必须警告你我无法久留,因为我四点还有别的约会。如果你今天下午还有别的事想谈,那么最好赶快言归正传。”
薇丽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迪生看到她深吸口气,像他片刻前一样努力压抑怒火。他看到她拿起茶杯,细致的瓷器在她掌握中微微颤抖。知道他有能力把她的自制力逼到濒临崩溃应该令他感到得意,但跟平时一样,那丝毫提振不了他的心情。他不禁跟往常一样纳闷自己到底想从这难以相处的老妇人身上得到什么。他为什么要跟她维持这种剑拔弩张的不愉快关系?他为什么不干脆漠视她的存在?又不是说她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很清楚我今天把你招来是要听你亲口解释你所谓的订婚到底是怎么回事。”薇丽冷冰冰地说。
“订婚就是订婚,没有什么所谓不所谓。”
“我拒绝相信你真的要娶这个……这个杀人凶手。”
“注意一下你的措辞,不要开口闭口就杀人凶手。”他轻声警告。“必要时,我准备出庭作证,证明柯契敦遇害当时葛小姐跟我在一起。”
“柯契敦是在半夜遇害的。培娜说你和葛小姐随其他人出现在命案现场时,她身穿睡衣睡袍,看起来好像刚刚下床。”
迪生扬起眉毛。“你的重点是?”
“我的重点是,如果她不是杀人凶手,如果柯契敦遇害时她真的跟你在一起,那么她显然是在你的床上。也就是说,她根本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你没有义务保护她。”
“任何人都不准说我的未婚妻是荡妇,包括你在内。”他咬牙切齿道。
薇丽瞠目以对。“你对他可能只是逢场作戏。”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迪生掏出怀表察看时间。“时候不早了。”他把怀表放回口袋里。“虽然很不愿中断这愉快的谈话,但我恐怕非告辞不可了,夫人。”
“如果你真的考虑娶这位葛小姐,那么其中必然让你有利可图。”薇丽说。
“有利可图?”
“你在商业上的成就已成为传奇。除非预期得到丰厚的报酬,否则你不会做出如此重大的举动。你是不是发现葛小姐即将获得一大笔财富?”
“据我所知,葛小姐一贫如洗。她似乎在一项倒霉的投资中赔上了仅有的积蓄。”迪生在门口暂停,点个头以示告别。“但得知你对我的看法向来极具启发性,艾夫人。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在你眼中显然还是远不如我高贵的父亲。”
不久之后,迪生在俱乐部里喝咖啡,坐在他对面的是罗义泰。迪生很高兴老友还有体力到俱乐部来。他注意到义泰的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座椅也比上次见面时更加靠近炉火。但在放下泰晤士报微笑打招呼时,义泰眼中闪着迪生熟悉的昔日光彩。
“看来你需要的应该是白兰地,迪生。”
“天啊!你说的对。”迪生喝一口咖啡。“我刚刚从我祖母那里过来。”
“难怪。我猜她想听你订婚的细节,那也是人之常情。”
“艾夫人没有所谓的人之常情。”迪生放下咖啡杯。“但那也不是什么新闻,所以我们不妨切入重点,谈我今天下午约你到这里来的原因。”
义泰把瘦削的手指搭成尖塔状。“如果你是想得到跟梅夫人有关的情报,那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跟你一样运气不佳。那个女人好像是在社交季之初凭空冒出来的。”
“她的财富也是个谜。”迪生承认。“我查不出她的收入来源。但我的助手碰巧发现一些情报可以让我们多知道一点她的过去。”
“愿闻其详。”
迪生往后靠在椅背上,伸长双腿,凝视炉火。“我们有理由相信梅夫人曾经以柯凡妮的艺名登台演出。”
“她当过演员?难怪。”义泰思索片刻后摇摇头。“我多年来一直是伦敦剧院的常客,但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柯凡妮。”
“那很可能是因为她待的小剧团大部分时候都在北部巡回演出。她的演艺生涯可能也不长。”
“原来如此,”义泰点头道。“难怪我没听过她。有意思。这确实给了我们一个调查的新方向。”
“如果能找到她跟意大利和蓝法瑞的关联,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她是如何得到秘方的。在这期间发生了另一件事。”
义泰把头偏向一边。“真的吗?”
“在说明之前,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
“好呀,什么问题?”
迪生注视着他。“昨夜我遇到一个梵萨术修行者。他的功夫不错,而且相当年轻。”
义泰突然扬起眉毛。“你是说你遭到攻击?梵萨弟子的攻击?”
“是的。”
“在伦敦这里?”义泰看来大吃一惊。“但这太令人吃惊了,而且不太可能。伦敦目前只有我一个梵萨大师。你也知道,我几年前就不再收新弟子了。”
“我可以从你的反应推断他不是受雇于你吗?”
“他当然不是。”义泰嗤鼻道。“你怎么会认为他是?”
迪生微微一笑。“因为就像你指出的,你是伦敦唯一的梵萨大师。我只是在排除所有显而易见的可能性。我确实想过你可能另外派人监视梅夫人的家,而他可能不知道我也在替你调查。”
“如果我有那样做,我一定会告诉你。”
“那么我们不得不假设这个梵萨小弟子的雇主另有其人,而这位神秘雇主也在寻找秘方或秘笈。”迪生平静地说。
“你没有问他吗?”
“我跟他交手的时间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