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活着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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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活着就老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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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用途之一,解决问题:当你尝试解决问题时,你从下到上,收集论据,归纳出中心思想,从而建造成坚实的金字塔。有了这个大致的目标,问题解决起来最有效。

伟大用途之二,管理手下:如果你是领导,有经验,有手下,对于某个问题,你根据经验提出假设,迅速列出第一级三至七个支持论据,分别交待给不同的手下。两周后,手下提交报告,你汇总排列,从而建造成坚实的金字塔。有了这个原则,管理起来最有效,领导做得最轻松。

伟大用途之三,交流成果:问题已经解决,金字塔已经建成,需要交流的时候,你从上到下,从金字塔尖尖向领导汇报。过去皇帝早朝殿议,给你三分钟,现在你在电梯里遇到领导,给你三十秒,你只汇报中心论点和一级支持论据,领导明白了,事情办成了。如果领导和刘备一样三顾你的茅庐,而且臀大肉沉,从早饭坐到晚饭,吃空你家冰箱。你有讲话的时间,他有兴趣,你就汇报到第十八级论据,为什么三分天下,得蜀而能有其一。有了这个原则,交流起来最有效。

作为中国人,需要小心的是,我们传统上日常生活的交流,不是从金字塔尖尖到金字塔基底的,而是相反。比如我们通常这样对小王的妈妈说:小王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打瞎子骂哑巴,挖绝后坟敲寡妇门,小王是个坏蛋。我们通常不这样对小王妈妈说:小王是个坏蛋。然后看看小王妈妈的反应,再进一步提供证据:小王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打瞎子骂哑巴,挖绝后坟敲寡妇门。纯用金字塔原则交流,在中国,容易找抽。

作为中国人,可以骄傲的是,我上国文化博大精深,外国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偷我们祖宗的,所以不是毕得格拉斯百牛定理而是勾股弦定理,所以阴阳盂是最早的计算机,所以不是Minto的金字塔原则而是老聃金字塔原则:孔丘在春秋时代开了一家有三千个咨询顾问的管理咨询公司,帮助各个野心邪跳的诸侯通过加强基础管理而提升业绩。孔丘请教老聃如何培训新招的咨询顾问,老聃说,告诉他们,第一个要掌握的原则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

2004/11/28 


卷二
 
我知道的巴金
冯唐


我最早知道巴金是因为小学语文课本。那时候的小学课本充满弱智信息,主要编撰目的是方便弱智老师出弱智问题,促进学生逐渐走向弱智。小学语文老师考试前暗示重点,最喜欢提的就是巴金。围绕巴金,可以出三四道填空题:巴金,原名(李尧棠),字(芾甘),其代表作《爱情三部曲》和《激流三部曲》分别是(《家》、《春》、《秋》、《雾》、《雨》、《电》)。

我还知道巴金有一身真功夫。从个人兴趣出发,我喜欢李白,不喜欢杜甫,喜欢古龙,不喜欢金庸,喜欢钱钟书沈从文,不喜欢茅盾巴金。但是做为写字的,我无法否认茅盾巴金身上的真功夫,他们不行气如空,不行神如虹,他们隔山打牛、寥寥长风。真功夫的感觉还来自数量,巴金三四个三部曲,有没有人看,都是一种高度。真功夫的感觉还来自于创作的持续,三十岁之前喷出三四本长篇之后,四十岁之后还能写出他最好的作品《寒夜》,还能悟到文字上的伟大不是来自题材的宏大和叙事的雄伟、反而是来自小人物琐碎事里透出的恒久微光。

我还知道巴金有一席真话。巴金80岁写作《随想录》,不够痛快,不够凶狠,但是至少不是假话。当时,文人基本可以分为二类,说假话的和不说话的。巴金绕着弯弯的真话,在那时候,已经是雷、是电、是雨。

我还知道巴金有一本杂志。百分之八十的文学男青年和文学女青年飘荡在北京,但是最好的文学杂志《收获》却在上海,一本杂志就是一本中国现代文学史。我过去有过一个文学青年女友,最大的兴趣爱好是读小说和谈恋爱。她说,如果我能在《收获》发表一篇长篇小说,她就收心,戒掉恋爱,替我一辈子煎茶煮饭。

我最近几天知道,巴金去了,1904年到2005年,他生命最后的三十四年和我生命最初的三十四年重合。我想,最真实的,最现世的,也就是最恒久的。我想,我再使劲儿活,也活不过百岁,我还有六本长篇小说要写,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我就剩这么一点理想了,我要用文字打败时间。 

 


关于美女作家鼻祖的文字研究
冯唐


在开说之前,首先承认,我是狐狸。

自己也写文字,虽然从小到现在,竭尽全力不想靠文章糊口,但是认定文章千古事,提笔从来按专业水准要求自己。文人相轻,同行说同行的文字,就是狐狸说葡萄。

《伊索寓言》记载,狐狸说,葡萄是酸的。

卫慧在《上海宝贝》中的文字除了通顺,谈不上任何可取。鲁迅的文字如青铜器,张爱玲的文字如珠玉盆景,沈从文的文字如明月流水,川端康成的文字如青花素瓷,亨利米勒的文字如香槟开瓶。这些大师不提,卫慧连平实清楚都谈不上。眼睛扫过去,半干不湿的,好象腹泻没痊愈。至于书里常识性的英文拼写错误,不知道是编辑的责任还是倪可(半拉卫慧)没睡美国人的关系。欧洲猛男睡起来可能更时尚、更有款,那个地方神秘遥远,文化和他们砖石结构的建筑一样坚实。但是,美国没文化的生意人可能不懂太繁复的床上姿势,可是会教你如何用MS WORD里的拼写检查功能。卫慧中短篇的文字明显强过长篇。初读挺唬人,有一丝张爱玲的眉眼。多读几篇就露出马脚,没有了张式的尖酸刻薄古怪精灵,眉眼仿佛张式的文字便没有了神采,好象珠玉盆景没有了珠玉风景,只剩下了盆。这和卫慧上没上复旦中文系没有关系。我上医学预科的时候,和北大中文系的几个坏孩子住对门,一块写假古龙骗钱。他们说,中文系主任刚入学的时候就明确告诉他们,北大中文系的任务不是培养作家的,北大中文系的任务是培养小官吏的。

卫慧的结构除了完整,没有任何新意。那么多的名人名言看来是白列了。不知道到底读过没读过。如果没读过,列在那儿,唬谁哪?如果都读过还写成这样,智力水平就有限了。北京土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话糙理不糙。随便支一招。那个叫天天的阳痿死得稀里糊涂。笑笑生写来,一定会让天天勃起一次,拼死一搏,最后死在倪可的肚皮上,精液阴冷润滑,象是死神的口水。

卫慧的内容是她走红的原因。盛名之下无虚士,卫慧是市场营销天才。她描写了一种中国普通百姓无从接触的生活,她把头发散下来照了相当封面,她起了《上海宝贝》这样的好名字,她把好些张自己的明星照贴到网上。卫慧如果写平常生活,她就死定了。你跟卖菜的说,西红柿能卖两百一斤,他肯定说你扯淡。你跟他说,两万块睡一宿名妓,他的口水会滴滴哒哒流下来。亨利米勒要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中国俗媚崇拜他,他会自己把自己的书禁了的。亨利米勒没一分钱在巴黎穷混,永远不知道下顿饭在哪里,把土鸡操成万里挑一的骚逼。亨利米勒不知道什么派对、上流社会、或是白领生活。

卫慧的公关,独步天下。她的做势能力异常强悍,第一个提出美女作家这一概念,第一个为了捍卫这一概念不惜亮出胸膛,第一个多方走动设法让《上海宝贝》被官方查禁。在这个后现代的社会里,被官方查禁比得什么诺贝尔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冯至文学奖牛逼多了。宋朝柳咏写的“且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被皇帝看了,说以后就让他浅吟低唱吧,功名利禄就不要想了。从此柳咏就成了“奉旨填词”,到处臭牛逼。史料暗表,这件事,柳咏使了老大的银子,托了七八个知名太监才办成。卫慧的牛逼不让柳咏:盗版卖得火爆,国际版权卖得盆满钵满,借着名声以学者身份讲学硅谷、纽约,吸引了当地华人社区所有著名的老色鬼和意淫爱好者。难怪圈里有人议论,“不知道卫慧和出版署是怎么分帐的?”

同时代作家可以放心的是,卫慧红不了很久。写文章光靠脱,靠市场营销和公关,是不行的。脱第一次,大家叫好。再脱就是露阴癖,大家会叫警察的。让同时代作家羡慕的是,卫慧一定会在文学史上占据一定位置。那种地位仿佛毛主席像章在中国制造史上的地位,工艺谈不上,但是有历史意义。卫慧的历史地位,是社会的发展阶段造就的,其文化史的地位将远远高于其文学史的地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人家抢占了先机?希腊先哲早就告诉过我们,不要做第二个在月亮上行走的人,因为人们只会记得第一个。

卫慧这种质量的文字存在反映了这个年代。外国作家中也有美女:睡遍黑白两道(包括亨利米勒在内)的安纳宁(Ana?s Nin),睡遍千山万水(包括30年代上海滩阔少文人邵洵美在内)的项美丽(Emily Hahn)。但是这些女作家知书达理恪守妇道知白守黑,从不把女人的美丽和文字的美丽掺在一块儿练。她们明白,女人的美丽,一分姿色二分打扮三分聪明四分淫荡,文字的美丽和这些不搭界。以前物质生活条件不好的时候,一间屋子又当客厅,又当餐厅,又当卧室,又当书房。现在物质生活好了,客厅、餐厅、卧室、书房,可以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四间房。但是现在,精神生活条件还有限,没有公开卖的《花花公子》,没有选美比赛,没有合法的三级片,卫慧之类的文字只能又当小说又当色情杂志又当毛片,真是辛苦她了。

狐狸自信能吃到葡萄,但是说到底,葡萄还是酸的。

2002/3/17 

 
妍媸且无论,自有文章惊海内
冯唐


从第一次见黎宛冰开始,就听她不停唠叨:“成名当需早,成名当需早,冯唐你应该把你的小说赶快出版。”我知道她在劝我的同时也在激励自己,于是就在回答她的同时也尽量安慰自己、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著一句空。大器晚成,厚积薄发。”最近,黎宛冰终于出版了她的小说处女作《人人都说我爱你》,黎姐姐已经三张的岁数了。春节前,样书印出来,在三里屯南街的一个酒吧,黎宛冰召集聚会。有免费新书,有免费啤酒,圈子里各路神仙道长、魑魅魍魉都到齐了。书的装帧爽洁中一点旖旎:中文题目,颜体肥满。英文题目,拼写正确。黎宛冰一张小照片,穿个小花坎肩。书放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挺为黎宛冰高兴。

从第一次见黎宛冰开始,就听她不停唠叨:“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你别撇嘴,要是比尔盖茨替我包装,砸下上千万的美金,我这个长相就是绝代佳人。”黎姐姐说这话儿的时候眼里桃花一点,胸前奶光一闪,旁边站立一个微笑点头的德国中年男子。我当时觉得她说得真有道理。现在她的小说出版了,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如果说黎宛冰好看,就是骂她是美女作家。如果说不好看,也少不了得白眼。不如借马叙伦评杨度的态度,妍媸且无论,“自有文章惊海内”。

《人人都说我爱你》是一部人人都该看看的小说。

看点之一,直指女人心。在现在的社会,不用刻意敞开心扉,各种互相矛盾的信息已经汹涌而至:古今、中西、文理、正邪。信息爆炸本身是个很恐怖的词汇。我上医学院的时候,为了让小白老鼠理解中国现代读书人的处境,上午给它听崔健,下午给它听莫扎特。一三五给它听《枪和玫瑰》,二四六给它听瞎子阿炳,星期天不休息听新闻联播。三个月后,小白老鼠疯了。描述这种处境,古典的“时间地点人物情节”和现代的“意识流魔幻现实”等等都显得苍白无力。黎宛冰采取的方式近乎禅宗:不要时间,不要地点,不要人物,不要情节,不要意识,不要魔幻,直指女人心。比如:“仲夏夜的微风有着醪糟的薰然气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男女之间的微细的化学反应总是在这样的时刻发生,用大量奢侈的词汇和欧式长句也无法抒发的感觉。小B体内的酶在源源不断地大量分泌,经过半瓶的红酒之后,小B的心绪透明而混乱,这时她已经把自己危险地暴露于这个男人老于世故的眼光之下,可是小B不自量力地对自己说,如果男人里面也有尤物的话,他就是。”再比如:“小B惊奇地想,他居然也结婚了。然后,就陷入了一阵突发的烦恼中,她的烦恼在静止的时间中加剧着,直到流出泪水,她恨恨地想,这么多年了,这个人居然还能让我流泪。但这泪水并不为任何人,在泪水流出的时候,她发现笼罩了她这么多年的,初恋的神秘的魔力永远地消失了。现在他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和她的青春一样平庸。她任由自己沉浸在泪水中,岁月,她曾经有过的最柔和的岁月全部倾倒过来,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为了那样糊涂的痴恋和痛苦。它们不会再来骚扰她的安宁了,为此她使劲地呼吸着这忘却的空气。”

看点之二,凸现生活。我固执地认为,作家有义务记录下他们所处的生活状态。画鬼容易画人难,描画生活状态是最要功夫的。所以几乎所有当红或红过的前辈作家写神、写鬼、写帝王将相、写六朝粉黛、写日本鬼子、写上海滩流氓大亨,就是不写眼前,不写他们所处的生活状态。作怪永远容易,“于无声处听惊雷”永远困难,听出趣味来更难。同样一本小说,二十万字左右的东西,我读老舍,大笑了三次。王小波,两次。王朔,两次(限于其四卷本文集之一和二,其余多为垃圾)。石康,一次。我读黎宛冰的《人人都说我爱你》,大笑了一次,偷笑了一次。黎宛冰借着记者身份,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边远山区、老少边穷、邪教形成、互联网骗局、行为艺术、愤青、流氓作家。比如:“这个小城和中国的大多数小县城没有多少区别,唯一能标明它是座城市的是,一个街心的广场,广场上有一座矫揉造作的雕塑,这些僵硬的人手心向天,你争我夺地顶着一只球。我在小城里总见到这样的雕塑,以各种形式顶个球:工农兵顶个球,民主和科学顶个球,人类和动物顶个球,虚构和现实顶个球,男人和女人顶个球,它们分布在许多城市里,变成标志城市文明的丑陋景观。”再比如:“我对村长说:您唱歌真好听。村长笑着说:这算啥,新郎倌唱得才好听呢,他唱的都是流行的。”又比如:“我们刚刚来到喝晚茶的地方,天空开始飘下鹅毛大雪,季康抒发着70年代末的文学情怀,来吧,就让这场雪好好地荡涤人间阴暗,他夸张地张开双臂,和我们每个人都拥抱了一下,我们轮番拥抱,尽显革命战友的情谊。”

至于这本小说能不能让“人人都说我爱你”,我有两点担心。第一个担心是故事性不强。虽然故事完全不能帮助我们更好地描述生活状态,但是故事是大众的阅读期待。我有一天回家,看见老妈在聚精会神看电视剧,电视剧里三男三女,多角恋爱,之后老妈在饭桌上不厌其烦地向我描述了这个多角故事的发生和发展过程。于是我得出结论,“老妪能解”从白居易时代到今天都是流行的必要标准,而“老妪能解”的必要条件是有故事。第二个担心是逻辑不够流畅。比如结构可以转承起合得更紧凑,比如语言可以修剪得更干净。

从出生年月来看,黎宛冰属于七十年代。无论七十年代的作家如何挨骂,舞台迟早会被他们占据。无论他人如何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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