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方秘书长端着酒杯进来敬酒了,大家都忍住笑,一起站起来。
电话铃响了,省委组织部长于长根拿起电话说:“喂,我是于长根……
电话里传来省委书记的声音:“老于啊!商阳市的市委书记人选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了?要尽快落实。可以推荐几名候选人,进行考察比较。好,要快……”
于长根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响了,他没有马上接,坐下来,翻了翻日历,随手拿起电话:“是我,我知道,先让他们休息几天,省委组织部还要专门召开总结会议,工作问题待休息、总结过后再安排。原则上先回到各自原来的工作岗位上去。具体时间已作了安排。”
他放下电话,看着桌上全省第一期高级管理干部培训班名单。随手翻着,他对这20名正处级以上的中青年干部寄托着很大的希望。这是一年前省委的一次重大决策,挑选了20名正处级以上职务,40岁以下,本科以上学历,又经过严格的考试和考察,到美国培训一年时间,刚刚回国。其中有县委书记、县长,省级机关的处长,副厅长。于长根翻到第二页,他的目光停留住了。顺着管也平的名字看着,男,41岁,大学文化,中共党员。他的头脑中记起来,他原是省计委的一名处长,参加培训班前不久调省政府任副秘书长。不仅那次调任省政府副秘书长时他和省长找他谈的话,而且后来在选拔高级管理培训班人才时,他们又接触过多次。在他的记忆里,管也平中等身材,1。75米个头,四方脸,厚嘴唇,大胡须。尤其留给深刻印象的是他那又深途而明亮的眼睛。
于长根随手拿起红铅笔,在管也平的名字下面划了两道线。
停了一会,把那名单表放进包里。夹着这黑色公文包,向省委书记办公楼走去。
“管也平同志任商阳市委书记,请各位常委充分发表意见。
省委组织部对他的基本情况作了介绍,材料大家也看了。“省委书记吕捷坐在常委会议室的首席位置上。
“管也平同志是我们省第一期培养的高级管理干部学员,也是我们省委组织部推荐的这批学员中第一个委以重任的人选。现在,我们国家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选择好各级领导干部,是我们组织部门,是省委的头等大事。所以我们省委组织部在常委会前,广泛听取了与管也平同志共同工作过的同志的意见,不光是他的领导,更主要的是与他一起工作过的同志。”省委组织部长于长根说。
除一部分常委对管也平不了解外,对于管也平出任商阳市委书记没有什么争议。常委会通过了。
大家都表态了之后,吕捷说:“按以往惯例,由省委组织部安排谈话,发文。此外,和管也平谈话之后,通知南阳市秦邦勤市长和组织部长到省里来,共同和管也平同志见面。具体到任时间,访组织部和管也平同志商量一下,要尽快到任。宣布问题,我就不一定参加了,请分管政工的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再带上市县干部处长,主要是见个面!实际上是个形式,但这形式还得要。”
二、奇怪旅客
初秋的农村——公路上一辆客车抛锚在路边——天黑后,中年男子走进饭店——乡党委书记黄友仁搂着少女喝酒——旅客深夜被铐——第二天和黄友仁辩论——姑娘从白色桑塔纳轿车里被推出来——中年男子上前救那姑娘——奇怪旅客去了沂南县——晚上在路边吃饭遇上老董等四人——旅客自称叫“管平”——老董管他叫“管不平”——给了他一个笔记本。
太阳像一个桔红色的轮子落在远处西山边上,那些层层叠叠的群山,都变成紫褐色的一抹,涂在天际线上。大运河的水波,和天空的云彩,都变成了血色,五颜六色地放出傍晚时候的光辉。炎热的夏季已经悄悄地溜走了。八月底,冷漠的天空,还带着几分热气,辽阔的田野寂静无声。农忙后的田野,留下一片凄凉景象。一辆大客车停在公路边,旅客们一部分围着客车,还有的焦急地等待着。年轻的驾驶员无奈地看着懒牛般的汽车,头上冒着汗珠,双手沾满油污。脸上的表情焦急而不安。
旅客们有的怨恨,有的骂着粗话。驾驶员终于沉不住气了,大声吼道:“我有什么办法,车子坏了,又不是我有意的!”
“那你总不能让我在这里过夜吧!”
“不找你,找谁,我们是买了车票的……”
驾驶员不吭声了,过了一会他说:“我拦车子让你们走吧!”
说着站到公路中间。经过一番努力,旅客们被驾驶员拦车一批批搭车走了。
太阳已经消失在西方天际,客车旁还有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他背着双手,那双深邃冷峻的目光凝视着西方天际的最后一抹夕晖。茫茫的夜幕已经降临,驾驶员上前正要和他搭话,被他制止了。
夜色似乎也给这位大胡须的中年男子的面庞镀上一层淡淡的阴影,他犹豫了一会,在一片苍茫暮霭之中,匆匆地走了。
这是一个乡村集镇,街道被商店和饭店的灯光照得通明。没多久这个中年人来到小镇上,尽管各式各样的灯光照耀着,但他很难辨清整个街道的轮廓。不过他还是感觉到这是一个交通要道的乡镇。晚间街道上生意还很活跃。加上刚才那些旅客的谈话,他知道这里离商阳市还有50多公里,前面向右拐就是沂南县,这个小镇叫汪集镇,属沂南县管辖。
他觉得饿了,于是朝一家门前亮着彩色灯光的饭店走去。进了门,只见一间偌大的餐厅,几张方桌,吃饭的客人不多。他朝左面看去,那是两个包间,里面传出嬉笑、喝酒声。正在这时,一名年轻女子从里面包间走出来,他从刚半开着的门看到里面一个男人正搂着一个俊俏的姑娘,那少女正端着酒杯往那小眼睛的男子嘴里倒酒。这中年男子往前走两步,看清楚那个搂着少女的男人:胖胖的,小眼细眉。圆桌旁坐着六七个人。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门关起来了。
他转身在一张方桌旁坐下来,旁边的方桌上有四个人在喝酒,这时一中年妇女走过来问:“请问吃点什么?”
“一碗鸡蛋面。”
中年妇女转身走了。这中年男子取出香烟,给旁边那四个人每人一支。然后拉了拉凳子,低声问:“那包间里喝酒的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回头看看他说:“怎么,你不认识?那个胖胖的小眼睛就是乡党委书记黄友仁。”“那姑娘呢?”他问。
另外一个中年人摆摆手说:“你是外地的吧!闲事不要多管!”
面条送来了,中年男子挑着面条,却不停地朝那包间看去。
突然外面响起“呜哇——呜哇——”的警车叫声,餐厅里的人一起往外看。这中年男子付了钱出去了。只见警车后面跟着两辆轿车,轿车刚在路边停下,从这饭店里奔出一个人,此人正是刚才搂着少女喝酒的胖书记黄友仁。他跑到轿车前哈着腰说:“汪书记,你吃饭了吗?”
那个叫汪书记的人说:“上车。”随后黄友仁上了车,他们走了。
这个中年男子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切,他猜测着这个汪书记就是县委书记。他转身又回到饭店,一打听,果然就是沂南县县委书记汪登生。
他在街道上徘徊着,如今农村集镇晚间也到处摊贩商店,饭馆酒店,卡拉OK,歌厅舞场,康乐球,也都一应俱有。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早已像大城市里的人一样,享受着灯红酒绿的夜生活。街道不大,很快就走到尽头了,于是他又转身往回走,他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住一夜再说。
这是一家个体小旅社,给他的房间说是单人间。他跟着主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房。
右边两个门,推开靠里面的门,里面是一张木架床,比城里的单人床宽些,比双人床窄许多。主人说,这床单和被子都是干净的。主人走了,他放下手里的那只塑料袋,抬头一看,所谓的单人间,和另外一间是用半截墙隔起来的,除了相互看不到,听响声如同一间房一样。这时那一间房正在放电视,除了看不到画面,电视里的声音却十分清楚。
他拿出茶杯,先倒了一杯水,然后拿着毛巾去找水,想洗洗脸。
他躺到床上,头脑里越发兴奋不止。尽管一天的折腾,却无半点睡意。隔壁的电视声他全然没听见,脑海里反复闪过乡党委书记黄友仁搂着少女,警车在鸣叫,县委书记汪登生的轿车……
他被烦乱的思绪搅得难以人睡,索性悄悄地穿好衣服,出了小旅社。街道上亮着的灯光大都灭了,偶尔有一点灯光在黑夜笼罩下也显得精疲力竭。夜已经深了,这小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到处静悄悄的。天河缓缓地在那里移动,群星点缀着墨绿色的天空,像一朵朵翠菊。
黑暗中,他毫无目的地往前走。来到一个高大的门楼前,他仔细地辨认着。伸手触到一块块挂在墙上的木牌,这时他才断定,这是乡政府。进了院子,到处都是黑糊糊的,再往前走,远远望去有一间屋子透出昏暗的灯光。他轻轻地走过去,屋内传出女人的声音:“你离婚嘛!我可是个姑娘跟你的……”
男人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离婚对我影响不好……”
女的又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离婚还能影响你当县委书记?”
这中年男子停住脚,感到一阵愕然,这是怎么回事,县委书记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他被人捂住嘴,扭住胳膊,架走了。他挣扎着,反抗着,可是他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到底被带到什么地方,他全然不知。这些人竟然一句话不让他说,把他戴上手铐,关到一间小屋里。屋子没有窗户,阴暗、潮湿。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他咬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感到痛。怎么办?
一夜就这样不睡觉!不觉冷笑了一声,睡,睡哪儿!怪谁呀!有床不睡,偏要爬起来,跑到这个鬼地方。难道这里就是这样对待法律!对待老百姓的吗?想到有一次他到省信访局去,看到那些上访的人鸣冤叫屈,难道他们没有冤屈吗?平生以来他在家受过父母的委屈,可没有经历过难以忍受的屈辱。是的他曾经把人间想象得那样美好,那么善良。他真的不知道人间还有很多很多不明不白的苦和难。就像他此时此刻一样。他在问自己:我犯了什么法?他们凭什么抓我?铐我?可我这又算什么?算体验生活!
算了解社会!他突然想到,自己要是一个作家多好,多好的例子,多好的题材!多好的人生经历!
他头脑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他要追根究底,他决定改变自己的行动路线。眼下这皮肉之苦是不能不吃了。他在想:人生只有不平凡的经历,才能有不平凡的壮举。杨子荣不是冒生命危险深入虎穴,他能智取威虎山吗!前面走过的41年平坦的道路,也许今后的日子就不那么平坦顺利了。
他累了,困了。终于他支持不住了,不管地上是脏、是湿,还是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他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一间宽大的房子里,坐在桌子前的正是那个小眼细眉、胖胖的乡党委书记黄友仁,两旁站着两排威风凛凛的持木棍的打手,两个身着公安服装的干警把他推进屋。叫他跪下,他大声吼道:“你们凭什么抓我?”黄友仁那双小眼睛笑成一条缝,把桌子一拍,骂道:“凭什么抓人,凭老子有权,跪下说话!”没容他辩解,旁边一个家伙对准他的腿弯处猛地一脚,他跪倒了。
“说,你是什么人?”黄友仁大声叫道。
他刚说了一个“我……”突然门外传来大叫声:“住手!”
众人抬起头,来者正是县委书记汪登生。他大步走到桌子前,黄友仁吓得迎上去,汪登生甩手给他一记耳光,骂道:“你这个混蛋,你知道他是谁?你坏了我的大事……”
他被踢门声惊醒了,一场好精彩的梦。他还在懊恼没有把这个奇怪的梦做完。想操揉那惺松的睡眼,可是手被铐起来了。于是他说:“你们简直胡来,凭什么乱抓人,铐人?”
那个身着公安服装的青年说:“少废话,走,到书记那里讲去。”
他被带到黄友仁屋里,黄友仁坐在一张办公桌前上下打量着他。他想到刚才的梦,觉得有些滑稽,眼前正是小眼细眉的胖书记黄友仁,只是没有那么大的房子,没有两边手执木棍的打手。
但门外有两个穿公安服装的年轻人。黄友仁真的问了:“你是什么人?”
他看看黄友仁说:“黄书记,你是共产党的乡党委书记,你可要明白党的法律,没有任何证据,把我抓起来,铐我,把我关了一夜,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黄发出一阵狂笑,瞪着那双小眼睛。
中年男子说:“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老实说,像你这样的‘土皇帝’,还嫌太小了点,告诉你我可是学法律的……”他有意把后面的话省略了。
这时派出所长进来了,横眉看着面前这中年人说:“别听他胡吹,还是给点厉害给他尝尝!”
他瞥了这所长一眼,冷笑着说:“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任意妄为,你们都得当心点!”
黄友仁说:“你说你是干什么的?”不知为什么,他的口气突然缓和了许多。
他说:“我是省城的一名普通党员。”
这些义正辞严的一番话,不知为什么,黄友仁的内心还真的一阵慌张。是的,难道他不懂得随便抓人是违法的吗?他再次打量着这中年男子,从他的口音,从他的气质,并不像农村目不识丁的农民。黄友仁换了一种口气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有理他,冷笑一声说:“把手铐打开!”
这几乎是命令似的。接着又说:“我简直不相信在共产党领导下会有这等荒唐的事情发生。如果是‘文化大革命’期间,那不奇怪,可是今天已经是90年代末,法制在不断健全,你这里却在干着这些违法的事,假如有一天你的行为被揭露了,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黄友仁越来越感到一阵心慌,他竟然失去往日那粗鲁的大吼大叫,失去往日那专横跋扈的作风,睁大那双小眼睛,盯着面前这个中年男子,大声对门外的两个青年叫道:
“打开手铐!”
两个青年不知何故,随即打开手铐。这中年男子揉揉手腕,对着黄友仁冷笑着说:
“黄书记,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友仁却无可奈何,他感到全身一阵不寒而栗,对着门外的两个青年吼叫道:“滚!”
中年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揉着手腕,来到了乡政府大门口,停住脚,看着大门两旁那四块长牌子,又放开视野环顾一下这里的街道,然后沿着马路往前走。突然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陡然停在大街中间,后门猛地从里面打开,接着一个女子被推出车外,跌倒在地上,而轿车像发疯似的走了。中年男子觉得好奇怪,大步朝这女子走过去。待他走过去时,已经有两个妇女站在她身旁。这女子全身衣服又脏又皱,像是多日没洗过。面容消瘦苍白,精神萎靡。仔细一看,这女子25岁上下,细眉高鼻梁,五官在那蛋形脸上显得十分得体。中年男子弯下腰低声问:“姑娘,你怎么了?”
这姑娘用力睁开那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张了张那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中年男子对着旁边两个妇女说:“来,帮帮忙,把她抬到饭店里,弄点水给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