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弄越弄不明白。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38(1)
这天该白刚值班,可是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还想着鲁金的事情,也联想自己的遭遇,便不免有些走神儿。外面有人敲门他没有听见,一会儿便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白刚便急忙出去,一边走一边喊着说:“听见了!”门一开首先推进来的是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人,满身的污泥,看来是被人在很脏的地方摔打过,脸上乌七八黑已看不清原来的模样,看样子至少几天没洗过脸了。身上缠满了绳子简直把人捆成了一根棍儿。押送的两个队长中有一个正好是白刚最讨厌的万队长,他一进门就对白刚喊叫:“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叫这么半天不开门。”对白刚喊叫完以后,接着又把捆着的那个人用力一推,那人便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再也不能动了。白刚仔细一看这不是刘强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两个队长也都疲惫不堪,从那衣服上的油污褶皱,从那满脸的灰尘,就知道是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把他押解回来的。他们把长途跋涉中的劳顿折磨,把这趟苦差中所产生的怨气,全出在刘强身上了。
白刚从密密缠绕的绳子空隙中间,看到那人的肉都凸了出来胀得绷绷的,都成了深紫色。这说明周身血脉流通受了严重影响,再捆下去是很危险的。他便和万队长说:“给他把绳子解开吧?”万队长瞪了白刚一眼:“什么?给他解绳子?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他已经逃跑三次了,你怎么不问问他还跑不跑?”很快管教科彭股长也来了,他也说不忙解绳子。彭股长耐心地说:“事情有再一再二再三,不能有再四再五吧?跑了三次都抓回来了,该死心了吧!我问你:还跑不跑?”
这期间刘强躺在地上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一样。听到问话才慢慢睁开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这些动作的艰难和嘴唇干裂的情况看,他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了。虽然说话出气都很艰难,还是慢慢地但是坚决地吐出了一句话:“不给我说清楚我就跑。”彭股长笑了笑说:“说清楚?你的问题最清楚,要杀共产党,不是你说的?”刘强大喘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板地说:“我是说共产党里有些坏人该杀。”彭股长知道他的底细,跑出去不为别的就是去告状,便说:“你还狡辩,告诉你,你告到哪里去,你这官司也打不赢。”刘强还是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我不信中国没有说理的地方。”
万队长等得不耐烦了,大概是想早回去休息吧,便对彭股长说:“跟他磨嘴皮子没用,不用多说了。”然后对白刚说:“他只要不改口就老捆着他。”万队长本来说完就想走了,彭股长可能是觉得老捆着也不好便又问刘强一句:“我再问你一句还跑不跑?”刘强回答很干脆:“跑!”
彭股长还想说什么,万队长却不耐烦地拉着彭股长说:“走吧!少跟他废话。”然后又回头甩了一句:“不老实就捆着他!”队长走了白刚二话没说,过去就给刘强解绳子。站在一旁的唐玉说:“队长不是说不改口就不给他松绑嘛!先别解,问问这小子还跑不跑咧!”白刚生气地说:“思想问题是问几句话就能改变的?改口又怎么样,你就真相信他不跑啦?你看不见再捆下去全身血脉不通人要残废的。”白刚解开绳子告诉刘强说:“赶紧起来,活动活动。”杨树兴不放心地说:“要是队长知道了怎么办?他们经常是送了人来一会儿还要来看看。”白刚说:“看见了照实说。捆这么紧要把人捆坏的,他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杨树兴见白刚担着风险松绑,他想这可是进行教育的好机会,便对刘强说:“以后可别跑了,你再跑我们都担着责任。”
“怕担责任就别给我解绳子,有机会我就要跑。”谁也想不到,刘强根本不领情。唐玉一听这话急了,气愤地说:“你小子真不通情理!你没听见队长不让给你松绑,白班长担着好大责任给你解开了绳子,还说这种话,你有没有良心?”
“我没让你们担责任,怕担责任,来,还捆上!”他把两手往后一背作出了等待挨绑的样子。气得唐玉一跺脚大声喊叫说:“你小子向谁挑战?这里是集训队,不容你这么张狂,绑上就绑上怎么咧!”说着拿起绳子就要动手。
“算了算了,他正在气头上还有好话?”白刚心平气和地说。唐玉对白刚这种心慈面软很不服气:“你好心好意地给他解开他还叫阵,这种人没良心不值得可怜,你可怜他他不可怜你。”“咱也不求他可怜,跑不跑在他吧!”白刚仍然不急不气。然后又对刘强说:“跑不跑在你,我们不勉强你也没法勉强你。不过我劝你别干这种傻事了。现在这种形势在外边东躲西藏的不仅自己受罪,还会连累自己的亲友。”
“你放心,我出去谁也不连累,就是上公安部、党中央去告状,告那些不讲理的家伙们。”刘强的话使白刚很感意外,白刚说:“你想想从劳改部门跑出去的想抓你还抓不着呢,到了公安部能不把你押起来?你想能告赢吗?”“告不赢老告!”刘强仍然气不消。白刚说:“这不是自找罪受吗?”“受呗!摊上这冤枉事有嘛法,把我折腾死就不告了。”刘强说得很平静,但从他那凄凉的语调中,也可看出内心中有无限的悲哀和无奈。
白刚看他一时不可能回心转意,知道思想转变是勉强不得的,也就不谈了。是啊!他的逃跑只是一种抗议,你看他是愚蠢他认为这是正义的抗争是英雄行为。他知道跑出去等待他的只能是绳子手铐,但他仍然要跑,为什么?是内心的不平是对公道的呼唤。令人悲哀的是不仅没人还他一个公道甚至也很难博得人们的同情。同情他的只有白刚一个,但也不赞成这种自杀性的反抗,貌似勇敢实际却是无谓的牺牲。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38(2)
吃过饭刘强有些精神了,白刚的善意也给他带来了一点温暖,他情绪也活跃了。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对别人的要求是很少很少的,哪怕是一点的微笑一句同情的话语,也会在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白刚为稳定刘强的情绪继续找他聊天。刘强和白刚也有说有笑了,不像刚来时对谁都怀有那么强烈的敌意。尤其是谈起他被处理后三次逃跑经过的时候,说得有声有色眉飞色舞。
一宣布他劳教就不服。汽车来了,他说领导不讲理就是不上车,敬酒不吃只好吃罚酒,把他捆了起来往汽车上一扔车就开走了。捆着来的当然是防逃跑的重点对象。但他却十分平静,照常出工照常说笑,情绪很稳定,对他的防备也就放松了。但只有一个月大院里就爆出了一大冷门新闻:刘强扛着大行李卷逃跑了。谈到这里杨树兴发生了兴趣,他早就听说过这件事情,当时曾迷惑不解,这次能当面听听这新鲜事可是很大的乐趣。便笑着问道:“看得那么严,你怎么能带着大行李卷跑出去呢?”
刘强看人们感兴趣,说得更来了劲儿了:“这呀!小事一桩。我早就要走,观察了一段看光人一根走不出去。当时上工地看水的人都是扛着行李单个走的,我看准了越扛着行李越容易走出去。我就打好了大行李卷扛在肩膀上故意装着挺沉的样子,到了大门口离老远我就喊:报告班长!队长让我上工地看水去!我双脚立正,站得规规矩矩。他说:为什么不和大队一起走?我说捆行李耽误了,没赶上大队出工。队长为什么没留下话?我一想这可坏了,原来人家单独走的是队长预先留下话啦!那也不能自己回去呀!只好以攻为守吧!便说那可能是队长走得急忘了说了。我回去吧?正好在家歇一天。我说完扛着行李就往回走,这一招还真灵,他见我往回走马上喊道:回来!你想得倒好歇一天,下回让队长预先留句话,出去吧!就这样我扛起行李奔大路走了。我知道中午人们不回来,到天黑他们才能发觉,我慌什么?不到天黑我早就坐上火车上北京了。”
人们都听得入迷了。白刚笑笑说:“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符合兵家之道。”杨树兴说:“为啥没让你出工呢?”刘强有点得意地说:“我泡了病号有病假条。”
第二次刘强是在许多人眼皮底下跑的。中午在工地吃完饭,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都找合适的地方倒在地上睡了。刘强和两个人找了个苇垛的背阴处也躺下睡了。这里离人们睡觉的地方远,附近有条小河,河不大,弯弯曲曲,河身比较深水却不深,站在水里弯下腰岸上就看不见了。他看那两个同伴已经睡熟便利用苇垛的遮掩,偷偷地跑到小河里去了。他怕远处有人发觉,到小河里以后并没有马上逃走,只是装着摸鱼一边摸一边往前走,万一有人追来他就说是摸鱼,虽也违犯纪律但那比逃跑的罪过轻多了。“大跃进”整天强调日夜鏖战人人睡眠不足,连队长们有时和人谈着话往旁边一倒就睡着了,谁还不充分利用这个午休呢。所以人们一吃完饭,就像《水浒传》里智劫生辰纲那些喝了蒙汗药的人一样倒头便睡了。队长们也觉得这里一马平川不靠村不挨大道,到处是平坦坦的稻田走多远都可以看见人,跑不了,所以也都倒头睡了。
刘强正是利用了队长们这种麻痹心理,见没人追来便在小河里迅速地跑出了几里地,随后就上岸向前跑去。中午连吃饭带休息只有一个多小时,一开始干活刘强逃跑便很快被发觉了。常大队长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子贼心不死啊!这回发觉早他跑不多远不会让他得逞,看他回来我不好好捶他才怪哩!”然后又气呼呼地对“时候”队长说:“高队长!你赶紧回场部,带人去堵截。有人说那小子的腿可快哩!”高队长笑了笑满有信心地说:“再快他还有电话快?他跑了顶多一小时,在周围30里的要路口布置好岗哨他跑不了,除非他长翅膀会飞。”
场部迅速调了十几个人骑着快马和自行车去各重要路段巡查,用电话通知了附近公社的民兵在各要路口都设了卡子,在通往火车站、汽车站的路上重复布了几道岗哨,这真是铜墙铁壁天罗地网插翅也难逃了。几天过去了刘强却毫无踪影。
刘强没有长翅膀,无非又是动了心计。他知道他逃跑几十分钟以后便会被察觉,很快就会在周围二三十里的范围内布岗,你跑得再快也跑不出这个范围,这一带都是稻田也无处藏身。而且往西通往火车站汽车站的路上一定是巡查重点,绝对不能去。所以他出人意料地往东逃向了大海的方向,那里没有道路荒无人烟。走出十几里路便没有了稻田,全是苇子垛干柴垛,头年冬天老百姓打的苇子柴草还来不及运走。他知道这里也会来人搜查,但这里不会是重点。队长们要去的地方很多,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顶多是派一些可靠的劳改人员来看看,他们就不会那么认真。这些苇垛虽然是零零星星但是地面很大,起初也许认真查上一些,苇垛多了哪会一个个都认真搜查?这又没有劳动定额人们费那个劲干啥?
他就藏在一个不大的苇垛中间。他所以选择这样的苇垛是人们一定认为要藏准藏在一个大垛中间,这小苇垛人们容易忽视。他不仅利用了人们容易忽视小苇垛的心理,更重要的是小苇垛便于他四处观察。苇垛都是一捆捆苇子竖起来靠在一起的,底下大上面小,下面一捆捆苇子中间有空隙。每捆苇子都有一人多粗,他把苇垛中间的一捆苇子打开人钻进去以后,仍可透过四处的缝隙看清外面动静。他早就作了准备节省下了足够两天吃的干粮,在这里面藏上一两天,等外边认为他已经走远了岗哨撤了,他再找僻静小路从容地出去。两天以后他终于如愿以偿。这回他直奔了党中央,向接待人员述说了一大篇理由,并说为什么冒死跑出来上访,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家看看。但听的人还是让他去公安部,刘强一听就急了:“他们说右派是党委定的谁也不能改。到那儿很快就把我铐回去关禁闭。我只求中央过问一下看我的问题是不是与事实有出入,党章规定党员有权向党中央申述,我申诉没人理只拿铐子铐,党章还有用没用?毛主席老说要实事求是这话还算不算数?”他有个犟劲儿,总认为别处不讲理党中央总会讲理,所以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述说自己的理由。但对方只是冷淡地说:“我们给公安部打电话让他们帮你弄清问题。”谁知这只是为了稳住他最后让公安部把他弄走完事。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38(3)
“这一回去根本不容我说话就让公安部把我带走了。”白刚说:“这回你该死心了吧?”“不!抓吧!铐吧!绑吧!我还是要去说理。”刘强狠狠地说。
这是个铁了心要找中央说理的人。为逃跑他费尽了心机也吃尽了苦头,也知道逃跑的后果,等待他的不仅是手铐、脚镣、禁闭,而且可能还送掉自己的性命。即便如此还是不顾一切要逃跑,是什么力量支持他去冒这种危险呢?是信念,是相信绝对有说理的地方这种信念。认为一次又一次地受刑以后还一次次地上诉,总会感动一些大人物,感动了那些“上帝”他就会得救的。他深知自己对党的忠诚,然而正是这种忠诚使他备受折磨,这真是令人更加痛心的悲哀!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39(1)
鲁金的精神慢慢恢复了,只是神志还有些呆滞,而且心中的绝望情绪依然如故,不解决他的心病还是危险的。白刚和医生联系好不让他急于出院。想不到鲁金却说:“你们不要为我操心了,去集训队就集训队。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集训队?我看出来了,到这里一辈子就算完了,他们搞错了是不会承认的,与其屈辱一生还不如把这屈辱同生命尽早结束。”然后又对白刚说:“我都奇怪你怎么能在这地狱般的环境里好像还活得很有劲?这样屈辱地活着生不如死,难道你现在也相信好死不如赖活着?”
“活着有劲没劲不能只看眼下。”白刚不想和他谈这类问题。但鲁金追问说:“将来又怎么样?会有什么结局?”
“现在谁也说不清。”这问题正打在白刚的痛处,他也为这问题苦恼。刚来时都盼着几个月便能回去,现在根本看不到尽头。说到这些白刚也不禁愁上心来。
“着啊!不用抱幻想,把这些人放在这儿就算报废了。”鲁金看到这情况更抓住理了,“这样的廉价劳动力肯放你走?也不会平反,这么多人说搞错了谁担这个责任?”
白刚在人前不愿谈这个话题:“你不要说了,咱不谈这些,中国不会总是这个样子。”鲁金却抓住不放:“是不会总是这个样子,只能是越来越坏。你看不出吗?报纸上的调子一天天在升高。再看看庐山会议那种形势,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有什么希望?”
“这些事别说了。”白刚压低声音说。他更不愿意议论庐山会议这类敏感的话题,只是就原来的话题说:“情况也许会越演越烈,但到极点就可能出现转机,要有更大的耐力。”
“我没有耐力受不了啦!后悔当初作了一种错误的选择。”鲁金非常气愤几乎是喊着说,“这种选择使我们付出的是真诚,得到的是欺骗。种下的是血肉,收获的是荆棘。这种选择毁了我”
白刚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你冷静点!不能这样说”可是鲁金又打断了他:“你不用劝我,难道你内心不后悔吗?”他觉得一向亲如兄长的这个人不是没醒悟就是打官腔,“你现在既不是党员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