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正值黄昏,一缕斜射的阳光从天井上透下来,正照射在李华近脸上,活脱是话剧舞台上的主角。
当然,在这院子里,李华近的主角地位是毫无疑问的,此时他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在座的每个人,努力搜索着想说的话。从李华近面前的左侧座位上看过去,有太老爷,二爷李华光,大少爷李强,二小姐李芮,五少爷李立;从右侧座位看过去,有李老太,大姨太,二姨太,大少奶,还有八岁的六小姐李婕,而四周则站了以阿福为首的许多家丁。
李华近憋了半响,终于说话了:“你们都知道,家里就阿志读书最多,学问最高,将来他可是咱们李家的顶梁柱,但是,他现在被一向和我们李家不和的贺老瘟关在了牢里。我不管阿志犯了什么事,哪怕是杀了人,我也要他毫发无损的出来,你们说说看,该怎么做好。”大少爷李强生性懦弱,一直负责打理家里的药材生意,他摇头说:“做生意我行,这事可别预我。”二小姐李芮不满的说:“就没见过你这样当大佬的。。。”李强刚想驳嘴,李立却站了起来如江湖艺人般掬手说:“本少爷郑重宣告,今天起还望各位别再当我小孩,依本少爷看,这里各位或者都是某方面的人才,但要说到耍暴力玩逃跑,各位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大妈细妈大伯细伯还是暂呆一边吧。。。”
他正一脸得意说得起劲,李华近瞪眼说:“阿立别捣乱,有主意一会再到你说,李家民主着呢!”李立被老爹一喝,只好一声不响坐了下来。“其他人呢?阿福,你有什么主意?”李华近很不满这种沉默。“老爷,阿福这边有人有枪,您要是一声令下,阿福肯定是跑在前面的,只是,这事情不能这样乱来的呀。”“爹,还是让我试试看吧,可以打个赌,我赢了只需一个月的烧鹅腿奖品,不许耍赖。”李立又冒出来几句话。
“赢了就吃烧鹅腿,输了恐怕你的腿都没了,还烧鹅腿!不许胡闹!”李华近说完,把阿福喊到耳边小声说:“你帮我上一趟古兜山,请钟阿力过来一下好吗?”阿福惊奇的问:“行吗老爷?那钟阿力可是山匪来的,还是邻村那钟婷的哥,他肯帮忙吗?”李华近说:“我自有安排,你明天就上山,另外,叫人看住阿立这小鬼,我怕他真会犯糊涂闹事,这样的事闹不得,到时两个儿子都在里面就麻烦了。”
说完这些后,他大声说:“今天先到此,散会!”说着转身就走,却沿凳子兜了个圈后又坐了下来,“吃饭!”众人都忍住了没敢笑。
晚上,李立在屋里转悠,发现每个门口都站着家丁。李立借故凑过去,那些家丁都立刻靠着门板装睡,任凭李立怎么捣腾就是没人理他。李立知道这都是他老爸搞的鬼,只好悻悻的回去里屋,坐在天井旁出神。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黑暗,从天井上闪了进来,李立冷不防的吓了一跳,接着,雷声由远至近渐渐的传来,很快,天井上空的雨丝就在灯光的映衬下越积越密。李立盯着雨丝,忽然灵机一动,于是马上行动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一家丁忽然喊了起来:“不得了,天井里的水淹了上来啦!”李华近听到喊声,从厢房出来一看,水都几乎淹到房门口了。。。他大喊:“还不赶快看看哪里堵了!”阿福也接着奔到院子外大喊:“还没死的都赶快动起来干活,看哪里堵住了!”
众人手忙脚乱,马上到各个排水口处检查,一刻钟后,几个家丁手里各拿着一块平日拖地板的破布回来,“老爷,就是它们堵住了出水口。”阿福在旁见了其中一家丁问:“我不是派了你看西门吗?”“福爷,您叫的还没死的都干活呀,咱哪敢不动?”李华近一听,“阿立!准是他搞的鬼!”一边说一边跺脚,“乌灯黑雨的,你们赶快到外面找找,追他回来,他一个青头小家伙能干得了什么呀!快快快!”在李华近心里,李立一直就是个孩子,他没察觉,李立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还学了一身功夫,屋里的家丁都加起来又能奈他何?
李立在雨中边跑边自言自语说:“今天夜里本少爷,不不,本大爷就要干点事情给你们看看,省得全部人老当我青头小子。。。〃他直奔陈屋村去,到得陈良家门外就猛拍门。
陈良家的门一开,他就跑进去说:“良叔,这次你要帮帮我,否则本大爷的面子就没了!”
“你什么时候忽然成了大爷了?那你师傅我算什么爷呀?”陈良不紧不慢的说。陈良虽然收了李立为徒,但因为不是公开的事情,对外他一直让李立喊他“良叔”,李立也就这么喊习惯了。
李立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陈良微笑着说:“这么点破事也要劳我出去?还大着雨呢,老了,不经淋呀!”见李立一脸为难之色,他接着说,“既然你这么想表现表现,我去了你岂不是当不成大爷了?放心吧,那牢房很容易对付的,连这也搞不定的就别喊我师傅!”
“我本来就没喊过你师傅。。。”李立唠叨着,心里其实很高兴师傅这么信任他。“那我去了,借你的车子用用。”李立说着就出了门,推了门外雨蓬下的自行车就走。
“小心点,你行的,今晚以后,你小子就是真正的大-爷啦!”陈良在后面喊道,然后对自己说:“这小子骑了我的车,这下我只好用跑的了,哼。”
当时的新会县城驻扎的是广西军阀陆荣廷的桂军,这些守军军纪混乱,经常骚扰百姓,桂军营长黄守初更是和县知事贺蕴珊一个鼻孔出气,二人也文也武的很受居民反感。
下着大雨的这个晚上,黄守初正和贺蕴珊正一起在泡“花厅”--所谓花厅,就是妓院了。贺蕴珊在众女人的簇拥下对黄守初说:“上头命令要严肃处理那些带头闹事的知识分子,尤其那李志,丈着家里有这么点土财主背景经常和我争女人,我一直就对他看不过眼,这次终于可以找个借口处理掉他了。。。牢房那边的守卫没问题吧?”
黄守初已经半醉,含糊不清的说:“这里还有谁感惹咱桂军?老子第一个毙了他。。。”“那就,再喝,您办事,本知事放心得很呀。。。”“嘿嘿,老瘟,里面还有个漂亮的女的,能不能留给我呀?”“那也许有点难啃,她是李志的妹,一样的烫手货,辣着呢。”“没关系,再辣。。。老子也喜欢,老子。。。就。。。就喜欢有性格的女。。。女人。。。”说着,黄守初就醉趴了。
牢房里,老钟依旧在记录着李志的胡言乱语,一边喃喃自语说:“想不到这下咱老钟的书法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呢,日后婷儿要出嫁的时候,我就可以亲自写喜帖了。”他一点都不知道,女儿钟婷早已经和人私订终身了。
李立到得城外的河边,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附近有一座桥,是进城的唯一通道,桥上当然设有兵卡。李立心想:“这个时候,不管什么理由都不是进城的理由,得想办法偷偷过河才行。”
他把自行车藏好,跑下了河堤观察。当时不是什么战争年代,除了那桥上有几个兵在把守之外,河岸周围也没什么其他灯光在照射了。李立在黑暗中发现了一只破船,于是他决定趁着大雨,直接用小船渡河。他先把船推出河堤,船旁边的竹篙还在,正好用来撑船。
进行这一切时所发出的声音都被大雨声淹没了,桥那头没丝毫反应。他顺利的就撑着船向河对岸进发,开始还蛮顺利的,只是他老觉得脚下的水太多了,“怎么雨会大到这样?这船岂不是成了水桶?”李立心里暗暗骂道。破船到河中心的时候,李立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马上明白了,“怎么这么笨呢?肯定是船在漏水。。。不行,回去我得告诉他们说,我是用前辈裘纤荏的水上飘功夫过河的,乖乖,那前辈连名字都那么轻飘飘的。。。”一边想着,船身已快末进水里了。
对面黑乎乎的依旧看不到岸,李立已经顾不了这么多,将竹篙插进河底,借着那力就往前面荡了过去。。。李立想不到这么一撑,竟直接上到了岸上远远的地方!“哇塞,原来我的轻身功夫这么了得!”李立顾不了那船了,直接就往县衙门奔去。
李立念书的中学就在县衙门附近,那段路他还是轻车熟路的。只是他不知道,自从上次学生游行闹事之后,县衙门附近已经驻扎起灯火通亮的数个兵营。李立到了附近,藏在一处假山石里朝外一看,不禁傻了眼。“这次真的比想像中要麻烦,但又不能空手回去,怎么办呢?”
李立正思前想后,前面一个兵营忽然沸腾了起来,许多士兵奔了出来,大呼小叫的喊着:“别让他跑了,他妈的竟然有人敢到兵营来偷衣服!”李立仔细一看,乐了,那些兵还真都只穿着内裤!李立还没弄清楚什么回事,只觉得头顶的小山石上忽然有人影飞过,掉下了一包东西。李立捡起一看,分明就是一套军服。“那贼偷那么多军服干嘛呢?又不能卖钱。。。你看他都快拿不动了。管他,这次正好捡了个便宜!”于是他躲在假山石里七手八脚的把衣服换了下来,穿上了那套军装。
“一身干爽,真是神清气爽。”李立开始觉得自己的这初次出马有点顺利了,不禁有些得意起来。他再朝外观察一下,发现那些兵都没往这方向来,而是在前面斜插跑了过去。他当即把换下来的湿衣服藏好,一路小跑就直奔军营。这时的军营外已经到处是人,没人会注意到李立,李立因此顺利地跑到了衙门外。衙门外也有几个兵在看守,见了李立一点都不为意,以为是跑来抓贼的,只对李立说:“我们的任务就是守这里,走不开啦,老兄你就自个进去找找吧。”李立也不说话,他知道一说话就会穿帮,毕竟自己是广东口音,而那些当兵的都不是广东人。
进到衙门里面就没多少人了,李立正好可以到处寻找牢房的所在。
到处转悠了一番,李立还是没发现牢房入口,正着急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的茅厕里有人出来。李立虽看不清那人面目,但总觉得他背影非常熟悉,本能下就跟了过去。那人边走边唠叨说:“这李志呀,一天到晚嘴上闹个不停,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苦差呀。。。”李立乐了,“原来是邻村的老钟,他就是看牢房的,这次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倒不怕老钟会怎么样,因为小时候老钟也经常逗他玩的。
于是他快步跑上前,拍了拍老钟肩膀,老钟一回头,他马上对他做了个鬼脸,并示意他别作声。老钟吓了一跳,见是李立,马上知道他来干嘛了,只是他很奇怪为何是李立这孩子。他一早就猜到,李华近不会不管这事的。
“你爸派你来的?”老钟低声问。“我自己悄悄来的,小立已经是大人啦!”老钟大瞪眼睛说:“你爸当年都没你这胆呀。。。”
二人一边小声说话一边从一盘景后面的小门口进入了一处地下室,那就是牢房所在。
老钟说:“我只能把你哥和姐放出来,其他的我就帮不了你了,之后我就茅厕里诈晕去。”“姐姐?”李立很奇怪。“是的,还有你四姐,早几天我告诉阿福的时候还没发现她也在里面。”
现在是深夜,牢房里的其他人都睡着了,包括白天吵个不停的李志。老钟和李立到了关押李志的地方,打开了牢门,把李志拽醒,然后自己就匆忙走了,临走前把牢房钥匙交给了李志。
李志还没完全睡醒,糊里糊涂的样子,见是弟弟,咕哝一句“怎么是你?都几点了你在这干嘛?”李立说“低声点,咱们还得去救四姐,赶紧找去吧。”李志就在半梦半醒中被李立推着往前走。“喂喂,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是你在这,怎么还有你姐也在这?”李立说:“少废话先,等救了四姐出来再说,我再去找两件衣服过来。”
还没等李志彻底明白过来,李立就出去了牢房外面。那外头有两人正呼呼大睡,李立不放心,再狠狠地点了他们的昏睡穴,然后肆无忌惮的扒下了他们的衣服。
新会是个小城,衙门里的牢房都没设男监女监,当李立跑回牢房,李志和李臻已经在门口附近。
只见李志正动作夸张地对着李臻指手划脚,意思不言自明:“大佬告诉过你别参和这事,你怎能不听话呢,在这牢房里被人XX了我怎么面对老爹?”李立小声说:“老三,又不是让你娶这四婆,被XX了你急个啥?赶快换了这衣服,咱们好混出去。”李志一边穿衣服一边对李立说:“我们这么走了不是难事,可牢里其他同学呢?还有回去后贺老瘟找上门来怎么办?”李立说:“再不走小命都没了,其他人暂时没危险,回去再想办法,老钟说,贺老瘟很快就要对你下手,听说你经常和他争女人呢。。。”
这时李臻已换好衣服回来,问:“争什么女人?”李志“嘘”一声暗示李立别做声,“走吧,四婆!”
经过牢房外面门口时,李臻半掩着眼睛指着两个守卫对李立说:“你也不至于把他们扒得那么干净彻底吧?”李立说:“手忙脚乱的哪管得了这么多,让你沾了两位壮汉的便宜都不知道谢我。。。”
三兄妹踮着脚到了外面,经过茅厕附近时李立兜了过去,想看看老钟在不在,谁知在茅厕门外就被绊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老钟。“钟伯,是立仔呀!”李立小声叫,钟伯睁开眼睛,“搞定了就赶快走吧,我以为是外面的兵佬进来方便呢,里面好臭,我受不了,就挪门口来了,这叫屎坑计,你们走了一切就不关我事。”李立说:“总之,谢谢您了,改天请您吃烧鹅腿。”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李立说:“这次真有人来集体尿尿了。”说完轻声走开,拉李志和李臻躲到一杂物房里。片刻,只听外面老钟用国语惨叫了一声“哪个八蛋踩到了我呀!”接着一阵人声叽咕和一阵哨响,不一会,就从外面涌进了一伙人马,由于人多嘈杂,说的又是外地方言,李立他们没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就见这伙人都一咕脑往牢房方向去了。其中一个兵佬兜回来说了一句:“是王八蛋呀,老伯。你们广东人的国语真差。”
等那伙人都进去了,李立一伙就急急脚往外跑,经过衙门大门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
门外一家伙见了李立,对旁边一位说“这位兄弟还真行,刚才进去了那么多人,说不定被他发现了贼。”说完拉住李立问:“五湖四海皆兄弟,还没请教兄弟尊姓大名,咱们交个朋友吧!”李立一听不妙,一说话就会露馅,马上当机立断三两下招式把他们击晕了。
李志和李臻在旁看得口瞪目呆,李立一拉他俩说:“走吧,这次真露馅啦!”才走开没多远,衙门外倒下的两人就被一巡视的长官发现了,他马上让旁边士兵吹集结号,很快,四散的士兵就神经反射般都往一个方向奔跑,这时,人群中李立三人跑的方向就显得非常突兀。
那长官模样的人还真不是盖的,鹰一样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动态,一下就发现了不远处的李立三人。“那边,抓住他们!”那长官短促的一声命令,竟然是一口南方口音。这时李立三人还在营房范围里,很快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唯有乖乖就擒了。那长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端详了三人一会,开口说话了:“看你们三人皮细肉嫩的不象行伍之人,发生了什么可俱实向本人禀报,李某绝不是徇私之人。”
李立正后悔一时的失策,见此长官正直壮年,器宇不凡绝非俗类,他听师傅陈良教导过:“眉宇见品性”,一个人的长相气质基本可以决定了他的善恶取向。这时他心想:“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