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便是此洞所在,估量高下,约五尺余。”苏公摇头,道:“想那盗贼半夜行窃,立于窗下,怎敢直腰而立?这纸洞在窗格下方,定是猫身而视,足见那厮做贼心虚。怎可依此高下推断盗贼身高?”苏仁不语。
苏公察看那窗台边沿,指点一处,道:“此乃盗贼落脚之处,有少许泥土。这泥土略显黑色,乃肥沃之土。昨日我进府中,惟见花丛之土如此。那盗贼定是从花丛经过,或曾藏匿于花丛中。”苏仁闻听,觉得有理。苏公又细细看那窗台、窗格,一一指出各处痕迹,宛如亲见,又令苏仁仿盗贼上手支撑、缩腿上台、悄然入室之情形。
苏仁惊叹不已,这盗贼竟如此胆大妄为,敢入府衙行窃。苏公抵达不足一日便将明珠丢失,又起波澜,如若传将出去,岂不让湖州百姓笑话?那盗贼竟如此厉害,来去自由,耳目有如此灵通,真可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苏公脸色铁青,令苏仁去园庭中细细搜寻。不一刻,苏仁果然发现一株松柏下有可疑足迹,急唤苏公。苏公来得树下,见那土面果有数个足迹,遂蹲身细细辨别。苏仁又四处寻查,无有线索。
正查寻间,庭园东厢传来声响。苏公奇怪,穿过月牙门,到得东厢,却见张睢正立台阶之上,指令仆人搬运物什,打点行装。望见苏公过去,张睢急下台阶相迎。苏公疑惑道:“莫非张大人今日便要启程离湖州赴襄州?”张睢点头,叹道:“张某心愿已了,不便久留。多住一日,便多一分苦楚。不如早日离去的好。”苏公沉默不语。张睢疑道:“观学士大人面相,似有心事,怎的如此愁闷?”
苏公环视左右,见无人,低声道:“实不相瞒,昨日夜间,有盗贼入得府衙。”张睢惊道:“有这等事?可有遗失?”苏公道:“那夜明珠不见矣。”张睢闻听,惊讶万分,思索片刻,忙令家仆将行装搬回房去。苏公奇道:“此是为何?”张睢道:“瓜田李下。张某如若离去,恐会招惹他人闲话。不如等待些时日,待破获此案再行不迟。”苏公无语。
回到书房,苏公急人去唤李龙、赵虎、吴江、郑海四人。不多时,四人一齐进来,见书房一片混乱,甚为惊讶。施礼之后,李龙问道:“大人如此着急唤属下等前来,不知有何吩咐?”苏公一一打量四人,道:“张大人与本府说及,你等四人皆是忠心可信之人。本府亦不避外,昨日夜间,钱家庄一案所查获之夜明珠被人盗走。”四人闻听,大惊失色,皆骂道这贼好胆大猖狂。苏公又道:“现将你等召来,乃令诸位追查此案。本府细细思索,那盗贼消息如此灵通,且对府衙情形如此熟悉,非一般盗贼也。”
苏公语罢,停顿下来。李龙疑道:“大人之意,那盗贼乃是府衙中人?”苏公道:“此其一也。那盗贼如何出入府衙高墙?兴许是里应外合,有人为之接应,开门而入?或是身怀绝技,跳墙而过。此案可分里、外两路追查,李龙、赵虎,你等乔装改扮,引人在城中暗访,寻那以盗为生者,或线上之人。吴江、郑海,你二人暗中细查府内可疑人等。”四人领命而去。第二卷《明珠奇案》 第二章 红颜多祸
早膳过后,苏公上得公堂。众官吏衙役早闻苏轼大名,如雷灌耳,再者,又得知苏公破了奇案,追回明珠,更是敬仰,早已齐齐到来。苏公点卯之后,细细询问地方事务民情,众人一一回答。苏公又言明诸规矩、严正各职责。众人唯喏。
退下堂来,已近晌午,苏公正欲回后院,有人来报:秦大人求见。苏公道声准入,不多时,秦聪碧躬身而入,其后跟随二人。三人施礼见过苏公,苏公准坐,那二人中一胖者走上前来,递上一柬帖。苏仁接过帖子,交与苏公。苏公一看,原来是一请柬,湖州富绅商贾于“太湖春”酒楼宴请苏公。秦聪碧过来,指胖者道:“苏大人,此乃湖州丝绸业主朱山月。”又指另一人,道:“此是湖州大户许悫,大理寺丞王大人之妻表弟。”二人满面笑容。
苏公早闻张睢言及此等人物,皆是湖州名流,客套道:“久仰久仰。”朱山月笑道:“苏大人之名,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等只恨无缘以见。今日,学士大人到我湖州,我湖州百姓无不欢天喜地,夹道相迎。我等草民,无以相见,只求苏大人赏脸,与我湖州百姓同乐。”秦聪碧、许悫连声附和。苏公本欲推脱,转念一想,初来湖州,不甚了解民情,何不乘机访查一番?便笑道:“朱爷、许爷,客气了。苏某初到湖州,于湖州百姓无功无劳,怎敢劳动诸位如此?苏某若不前往,定然冷了湖州百姓之心。诸位且先行,苏某随后便至。”朱山月闻听,满面堆笑。秦聪碧急忙起身,道:“卑职等先行告退。”引朱山月、许悫退身出去。
苏公回到后庭厢房,见过夫人。王氏夫人正与二个丫鬟看那湖州刺绣,赞不绝口。苏公询问夫人身体,夫人道:“已舒畅许多,方才郎中来过,只道再服几剂便可全愈。”苏公取过药方,看罢,方才放下心来,又嘱咐丫鬟细心照看。遂入室换去官服,着上青巾蓝袍,与苏仁自后院出了府衙。
但见市井之间,店铺林立,来往之人,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甚是热闹喧哗。苏公细细察看,心中暗道:昨日进城,未曾细看,今日一见,才知湖州果是繁华宝地。惊叹之余,苏公不免想到张睢:其在任三年,兢兢业业,刿目鉥心,湖州今日之繁华,岂非张睢之功?如此看来,那变革新法,却是有利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否否否!此情此状,定非真相,其间必有缘故。否则,张睢怎的无端谪迁?
苏仁于路人问明“太湖春”所在,须过一市三街。过得两街,苏公益发惊叹,只见两侧青砖碧瓦,木楼高阁,古朴风雅,甚有特色。苏仁左右观望,甚是好奇。忽然,苏公“哦”的一声,惊呼出口。苏仁一愣,上前询问究竟,却见苏公立住,满面惊奇,正抬眼望上。苏仁循向看去,前方乃是一客栈,旗幌上有四字:“如归客栈”。取宾至如归之意。那如归客栈上下两楼,楼上一间窗扇开启,前挑一帘。苏公正望着那窗发愣。
苏仁诧异,询问道:“老爷,何事?”苏公道:“你且看那客栈楼上窗扇,便是那前挑布帘者。”苏仁看去,并无异常之处,疑惑道:“小人早已见到。”苏公道:“你并未见到。方才那窗格边站立一人,正临街观望。”苏仁道:“客栈中自有人住宿,有何奇怪?”苏公道:“那人一晃便不见了。”苏仁笑道:“定是离了窗口。他自住他的店,与我等何干?”苏公紧皱眉头,思忖道:“那人只是一闪,可惜未曾看得清楚。恍恍惚惚识得那人,细细回想,却怎的也想不起来。”苏仁奇道:“老爷方来湖州一日,无有亲朋旧交,怎的有相识之人?定是老爷眼花,错瞧他人。”
苏公摇头,手拈胡须,疑道:“决计不曾认错。但湖州一地,确无相交好友。究竟何人?似就在脑中,呼之欲出。”苏公苦苦思索,不得其解。苏仁忙道:“老爷何必多想,过去瞧个清楚便是。”苏公赞同,正欲进那如归客栈。忽然闻得身后有人叫道:“大人,怎的在此?”苏公急忙回头,寻声望去,却原来是朱山月。朱山月上前一步,正要施礼,苏公将其扶住。朱山月道:“小的在府衙门前守侯大人,久久不见。询问门官,方知大人已从后院出来,且是步行。小的着急,便追寻来,正巧遇见大人。万望大人恕小的不周之罪。请大人上轿。”朱山月回身一挥手,四名轿夫抬着一顶大轿过来。苏公摆手谢绝,道:“苏某初到湖州,于湖州一情一景,甚是清新。还是步行为妙。朱爷可否伴苏某同行?”朱山月满面堆笑,道:“苏大人真乃湖州百姓父母官也。我湖州百姓若知站立于此之人便是当世大学士、湖州父母官,定当惊呼!苏大人方来一日,便体察民情,为我湖州百姓亲历亲为。小的能与大人同行,实乃人生之大幸也!”苏公笑道:“朱爷言过其实也。”
一路之上,朱山月紧随苏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湖州城中方方面面说个明白,吃、穿、住、用、玩、乐,无所不有。苏公听来,甚是好奇。同是湖州,朱山月所言与张睢所言,大不相同。正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多时,朱山月手指前方,道:“到了到了。前方便是‘太湖春’。”苏公看去,好一家酒楼,豪华气派,行体“太湖春”三字如那斗大。楼前早已站立一干人等,为首之人正是秦聪碧。朱山月急急过去,大声道:“苏大人到了!”众人齐拥上来,笑脸相迎。苏公微微一笑,拱手还礼。秦聪碧于一旁作引介:通判华信、官宦大户许悫、湖州船坞主孔涞、吕记货栈掌柜吕琐、湖州风流才子何固、“太湖春”掌柜尤壬玉等。苏公细细搜寻,却不见张睢,想必朱山月等并未邀请他来,正可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见过之后,众人簇拥苏公入得酒楼。入得大门,穿过一花庭,而后上得楼阁。苏公暗暗叫奇:偌大一个酒家,怎的未见一个食客?忽而醒悟:定是这些富绅豪贾为我新任知府包揽此楼生意,真可谓用心良苦。心中苦笑道:如此谄媚奉承,非是为苏某,乃为湖州知府也。上得楼阁雅间,正中摆设一宴桌,桌上早已摆着果品佳肴。左右站立四个侍女。环顾两壁,有长卷字画,其中一幅竟似是颜公真迹,苏公细看,淡然一笑。楼阁外是栏廊,凭栏远眺,龙溪有如玉带,时隐时现,甚是壮观。苏公正为湖州胜景感慨之际,忽见朱山月与尤壬玉窃窃私语,面有急色,而后悄身下楼而去。
不多时,朱山月上得阁楼,与秦聪碧私语一番。秦聪碧满面堆笑,至苏公身侧,道:“大人,请入座吧。”众人附和,拥苏公坐了上座,华信、秦聪碧依苏公坐了下方,他等依次而坐。风流才子何固坐在未位,面无笑容。苏公右侧却空余一座,似是为某人而留,莫非是张睢?张睢为人清高,傲骨嶙嶙,定然不肯前来。那又会是何人?
朱山月立在桌旁,笑道:“还有一人未到,是否再稍等片刻?”通判华信道:“何人面子如此之大?竟使得翰林大学士等候。”朱山月笑道:“说及此人,在座诸位除苏大人外,无人不知,哪个不识。非是他人,乃我湖州第一佳人。”众人皆笑道:“原来是他。朱爷想得恁的周到。”秦聪碧为苏公解释,道:“这女子,乃湖州名伎中才女,姓施名青萝。”苏公笑道:“青萝二字,想必是取自诗仙李太白之诗句: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秦聪碧笑道:“或是如此。这青萝小姐乃是江南乐府院内数一数二的角儿,年芳二九,天姿国色,甚是俏丽。那歌舞弹唱、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无所不通。这等才色佳人,不知有多少相公才子、富商豪贾趋之若骛?即便是在那苏、杭,亦颇有名气。”
苏公笑道;“如此名伎,若不想见,岂非痴人。”朱山月笑道:“苏大人所言极是。那青萝小姐可非等闲女子,非但才色双绝,为人甚是清高,风尘中竟冰清玉洁,守身如玉,引无数风流公子情迷意荡。小的曾闻,有人出百金为之赎身而不得。”苏公惊叹道:“若真如此,可谓难能可贵。”说话间,苏公无意瞧见孔涞脸色阴沉,心中顿生疑惑,暗道:莫非那赎身之人是孔涞不成?正疑惑时,又见公子何固脸色通红,眉目之间隐有一丝怒气。
众人说及湖州第一绝色女子,个个眉飞色舞,乐不可支。忽然,楼梯处传来咚咚之声,众人都笑道:“来了,来了。”苏公细听那声,微微一笑。那何固忽的站立起来,冲门口望去,甚是激动。进来之人却非青萝小姐,而是酒楼掌柜尤壬玉。他立在门口,望着朱山月。朱山月会意,起身过去。二人退出雅间,似在商议甚么。俄而,朱山月转身进来,满面堆笑,歉意道:“苏大人、华大人、秦大人,适才江南乐府主人曹沧衡曹爷捎急信过来,那青萝小姐因故不能赴宴。万望诸位大人及各位爷见谅。曹爷为不扫今日之兴,特遣乐府两名上等行首前来助兴。不知可否?”苏公道:“施小姐既有他故,也就罢了。苏某初到湖州,来日方长。”众人连连点头。朱山月流水双手合击,门口便出现两名清秀女子,虽非绝色佳人,却也楚楚动人。
不多时,酒楼伙计端上菜肴,皆是奇珍异品,甘旨肥浓,甚是丰盛,唯空余桌中一处。又有侍女斟倒琼浆玉液。三杯过后,朱山月让那两名伎女弹唱曲儿。一女怀抱琵琶,一女手拍云板,口中唱道:“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云云。苏公听得明白,乃是《玉女摇仙佩》,此词出自柳七郎之手。
二女唱罢,又要开口。苏公摆手,忽道:“二位小姐,何以称呼?”一女道:“回大人,小女子燕草,他乃秦桑。”苏公道:“燕草,我有一事相问。”燕草道:“大人请问。”苏公道:“燕草,那青萝小姐不来赴宴,可是失踪了?”众人及燕草、秦桑闻听此话,皆大惊失色。朱山月惊道:“原来大人已经知道了!”苏公摇头,道:“苏某并不知晓,只是推测而已。”何固心急,追问道:“怎的无端失踪?”众人亦询问。那燕草道:“小女子亦不知其中缘故。只是今早起来,便有人报说青萝不见了。府院里外全找过了,不见踪影。曹老爷急忙遣人四处找寻,直至奴婢临来之时,亦无讯儿。曹老爷无奈,只得遣派小女子二人前来为诸位老爷弹唱。”众人听罢,各自猜测。
苏公奇道:“你二人可与那青萝小姐要好?”那秦桑道:“青萝与小女子等亲同姊妹。昨夜,我等尚在一起说笑。却不料”秦桑忽然呜咽起来。苏公问道:“昨夜,你可否发觉青萝有异常之举?”秦桑止住泣声,道:“并无其它异常。只是”秦聪碧追问道:“只是甚么?”秦桑道:“只是昨日朱老爷来到府院,道湖州名流将宴会翰林大学士苏大人,欲请青萝相陪。曹老爷已告知青萝。青萝甚是高兴,我等知晓青萝其人,于名儒才子甚是敬仰,苏学士之名,天下皆知。青萝每每感叹,无缘见着苏学士,乃今生之憾事也。昨日闻得苏学士到得湖州,兴奋不已。又知明日可亲眼见着苏学士,并为学士大人歌舞,更是兴悦。昨夜,他对我等道:苏学士乃大宋第一名士也,其诗词书画,堪称四绝,待明日,恳求得大人一幅字卷,何其幸哉。”那燕草亦如是说。
苏公拈须思索,若依秦桑、燕草之言,那青萝即便有缠身要事,亦会前来赴宴。其失踪必是出了大事,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者,必是有人强力相逼。强加相逼者必非寻常人等。其中疑惑之处是,那人为何逼迫青萝,阻止其前来赴宴?或是与宴会无关,事出巧合?
苏公思索之时,众人亦在推想,你一言,我一语,各有说法。吕记货栈掌柜吕琐笑道:“如此美女,多少男子垂涎三尺?定是被那强人掳去作了夫人。”吕琐语罢,那厢何固怒目相视。许悫叹道:“若如此,岂不暴殄尤物?正应了那句老话:自古红颜多薄命。可惜可叹。”众人亦叹息不已,那燕草、秦桑闻听,甚感凄凉,竟落下两行泪来。
朱山月看得真切,令二女欢颜强笑,唱个欢快曲儿。苏公不忍,令他等退下去。二女谢过,退身出去。朱山月只道自己罪过,未曾请来青萝,扫了大人的兴致。苏公笑道:“无妨无妨。”众人附和,都道喝酒喝酒。杯箸之间,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