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真真怒道:“我自请苏大人,与你何干?”项笑冠怒道:“莫非你已忘却西湖舟上之盟?”田真真冷笑道:“甚么西湖舟上之盟?我却不知,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快且离去,免得坏了大人酒兴。”项笑冠恼怒,死赖不肯离去。苏公正尴尬间,忽闻得楼阁下有人高呼“老爷”,正是苏仁之声,急忙应答。严微急急上得楼阁,道:“王大人寻老爷甚急,道是有紧要之事商议。”苏公闻听,急忙与田真真道别,匆匆出了梦乡斋。原来,严微、苏仁并不曾回杭州府衙,他二人暗中跟随至梦乡斋,守候斋外,方才见得项笑冠满面怒气入得斋内,惟恐苏公有所闪失,便急忙前来解围。
三人沿街而行,苏公笑道:“亏你等来得正是时候,若迟来临一步,那项笑冠恐与我动手相搏矣。”严微笑道:“若为那美人,大人即便吃他几拳,又有何妨?”苏公笑道:“严爷说得是,自古喜美色而亡国者甚多,夏桀之亡,因妹喜;周幽之灭,因褒姒;晋国之乱,因骊姬;吴国之祸,因西施;汉成帝溺,因飞燕;大唐中绝于武媚。比之他等,苏某若吃几拳,确无何妨。”严微大笑。
行至一街,远远见得街尾数人,聚集于一户门前,苏公三人近得前去,却见为首一条大汉,正狠命捶打那门,口中骂骂咧咧,道:“胡寿儿,你这撮鸟,输欠得大爷银两,便躲赖在窝里不敢出来。今若不还,定打得你去见阎罗王。”又有街坊四邻好事围观,窃窃私语,暗自好笑。苏公侧身而过,暗自感叹:只道那女色害人,这赌又何尝不是如此?
回得杭州府衙,严微且先回桃花斋去了,知府王敦尚未回府,苏公闲着无趣,自在院中观鱼赏花,穿过月牙门,乃是王敦内眷宅院。却见得自后厢房中出来一青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依曲廊而行,正迎面逢着苏公,那女子甚是羞涩,急忙垂首,闪身过去。苏公偷眼望那女子,一双眸子竟如秋水,面似桃花,甚是俊俏。侧身之际,苏公忽闻得那女子一丝香气,甚是清新。待那女子离去,苏公回首追望,尤在回味,忽然,心头闪过一念,不觉一愣。
苏公依廊而行,近得厢房门前,咳嗽一声,房中有人言道:“门外何人?”听其声便知是一女子,苏公道:“湖州苏轼。”又听得一妇人言道:“原来是苏大人,快快有请。”苏公辨听声音,正是知府夫人黄氏。早有丫鬟开门来迎。苏公入得房来,却见黄氏正喝汤药,急忙上前见礼,道:“嫂夫人可曾好些?”黄氏道:“承蒙苏大人挂心,自董良医开得此方,煎服得数十剂,已好了许多。”苏公道:“苏轼也懂得些医道,可否借药方与苏某一看?”黄氏遂令丫鬟取来药方,苏公接过一看:人参 一钱、黄芪 一钱、川芎 一钱、白芍 一钱、当归 一钱、肉桂 一钱、熟地 一钱、白术 一钱、茯苓 一钱、甘草(炙)五分;又有水两钟 、姜三片、枣两枚;煎八分,食前服。
苏公看罢,暗道:果是溃疡之症。问道:“此方似非董良医所开。”黄氏诧异道:“确是董良医所开。大人何出此言?”苏公道:“苏轼与董良医素有交情,故熟知其笔墨。此方字体隽秀,分明出自一女子手笔。”黄氏笑道:“原来如此,误也误也,此方乃董良医口述,由其女弟子齐滕花所书。”苏公假装诧异,道:“董良医竟令女弟子开方?此非他行医习惯。”黄氏道:“苏大人有所不知,这齐姑娘冰雪聪明,董良医乃有意为之。”苏公道:“那董良医从不收授女弟子,此番破例,可想此女子非同寻常。”黄氏道:“苏大人说的是,这齐姑娘长得俊俏,甚是聪慧。大人若早来一步,便可见得他了。”苏公惊道:“莫非廊中那青衣女子?”黄氏道:“正是。原来大人已见着他了。”苏公惊讶不已。
忽然,苏公回首望那窗格,急步往房外而去,出得门来,却见一人飞步出得月牙门。苏公急忙追将过去,出得月牙门,哪里还有人身影?苏公疑惑不解:观那身影,似是一男子,却不知是甚人?为何窥听?这府衙之中果然有蹊跷。那黄氏并丫鬟不知何故,追将出来,见着苏公,询问缘由。苏公只得搪塞,而后告退回得厢房。见着苏仁,低声相告。苏仁惊诧不已,道:“如此言来,此人定是那盗贼无疑,他监视老爷行径,惟恐被老爷查出端倪。”苏公道:“我亦如此思索。日后,你我须小心谨慎些个。”
将至晚饭时分,王敦方才回府,见着苏公,百般埋怨。原来苏公出游西湖,久久未归,王敦甚不安心,只道出了事儿,便召集数舟,往西湖中寻找,皆无消息。正逢捕头蓝恬查案,方知苏公早已上岸。正埋怨间,家人来报:通判宋盛大人、统制薛满山将军求见。王敦闻听,方才记起《行烟经》失窃一案。急忙召见宋盛、薛满山。原来宋、薛二人将那库吏押解至此,已有数个时辰,只因王敦赴宴不曾归回,只得耐心等候。
王敦、苏公急至客堂,宋盛、薛满山上前见礼,王敦询问前后,宋盛一一回答,那库吏早已押禁在衙房中。王敦令他二人头前引路,四人出了后衙,来到衙房,早有衙役班头高天寿、夏小乙守候在此。见着诸位大人,高、夏二人急忙上前施礼,王敦令他等将门开启。入得衙房中,开得一室铁锁,却见室角萎缩一人,浑身颤抖。薛满山呵斥道:“蔡大郎,知府大人有话语问你,且抬起头来仔细答话。”那蔡大郎见得王敦,急忙爬将过来,磕头道:“大人,小人确不曾偷盗经卷。”王敦道:“你便是甲仗营库吏蔡大郎?”蔡大郎道:“正是小人。”王敦道:“你且将那经卷失踪一事细细道来。”蔡大郎道:“小人做此库吏乃是薛统制指点,至今已有五载,小人不曾有丝毫马虎。每日清点公文、书卷,打扫卷籍库灰尘,又细细记载出入,从不曾有失职之事。不想昨日戴将军来取《行烟经》,小人明明记得那《行烟经》卷在第二橱中,不料寻来寻去,却不见了此卷。小人只道疏忽大意放置他处,又一一寻去,哪有踪影?小人方才急了,细细回想,并不曾私下借出,卷籍库又无失窃迹象。此卷怎的无端失窃?小人便是有百口亦难以辩解。”
王敦把眼来看苏公,苏公微皱浓眉,道:“蔡大郎,依你估摸,此卷何时失窃?”蔡大郎思忖道:“五日前,小人清点书卷,依稀忆得尚有此卷,其后几日却不曾留心。”苏公道:“如此言来,此卷失窃乃是在你清点之后几日内。”蔡大郎点头道:“正是。”苏公道:“这几日内,哪些人等曾出入卷籍库?”蔡大郎思索道:“似有副统制大人邵秋水、副将戴雁来、炮手云梦雪、副炮手狄虎、都监毛少陵等。那戴雁来乃是为取此卷而去。”苏公道:“如此言来,却只邵秋水、云梦雪、狄虎、毛少陵四人?”蔡大郎思忖道:“正是他四人。”王敦闻听,心中暗道:“若依苏轼所言,那云梦雪、狄虎正副炮手,熟谙其道,无有可能。余下邵秋水、毛少陵二人,则尤为可疑,非此即彼,或二人合谋。若如此,此案可破矣。”
苏公道:“那卷籍库禁地,可有他人能开锁入得?”蔡大郎道:“只小人与薛统制入得。”苏公淡然一笑。王敦疑心大起,暗道:“苏轼言下之意,这薛满山岂非可疑?”薛满山听得明白,急忙道:“卑职确有卷籍库钥匙。只是这几日不曾入得卷籍库。”苏公淡然道:“也许入卷籍库者另有他人?”薛满山面有愠色,道:“苏大人言下之意,卷籍库钥匙另有他人有?”苏公道:“时日长久,不无这般可能。”薛满山道:“即便他人另有钥匙,那卷籍库防守森严,他又怎的入得?”苏公思忖,道:“他或有妙策,只是我等尚不省得。”薛满山道:“苏大人多心矣。依卑职之见,那邵秋水、毛少陵二人最为可疑。”苏公不动声色。王敦故作诧异,问道:“薛统制何出此言?”薛满山道:“方才大郎言及,惟有邵、毛、云、狄四人可疑。而云梦雪、狄虎二位炮手,于此道可谓了如指掌,何必偷窃?”
苏公故作惊讶,道:“薛统制所言有理。”急问蔡大郎,道:“这些时日,那邵、毛二人言语、行径可有异常之举?”蔡大郎道:“大人问及,小人却也觉得异常。”王敦问道:“甚人异常?”蔡大郎道:“那邵大人甚为异常。”薛满山惊讶一声。王敦奇道:“有何异常?”蔡大郎道:“那邵大人平日与小的素无来往,近些时日,不知怎的,邵大人来得甚勤,不时请小的喝酒,又周济小的几两银子,与小的称兄道弟,小的端的受宠若惊。”薛满山冷笑一声。王敦惊道:“邵秋水行径端的可疑,此举必有所图。”苏公道:“那名册薄上记得分明,前日午后,邵秋水入得卷籍库,不知做甚?”蔡大郎道:“他来与小人闲话,不曾做甚。”王敦道:“此举可疑。他定是乘你不备,将那《行烟经》卷偷出卷籍库。”苏公思忖不语。王敦道:“那邵秋水可在军中?”薛满山道:“尚在。”王敦遂令宋盛、薛满山将那邵秋水拘来。宋盛、薛满山领命而去。
王敦、苏公出了衙房,回得后衙书房。王敦喜形于色,道:“此案破矣。”苏公笑道:“何以见得?”王敦道:“待将邵秋水拘来,一审便知。”苏公淡然一笑,道:“苏某若是那邵秋水,便早已逃之夭夭矣。”王敦道:“若逃之夭夭,岂非不打自招?”苏公道:“他若如此愚笨,恐非真贼也。”王敦哈哈一笑,道:“你我二人且来一赌,如何?”苏公笑道:“王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敦不解,道:“何谓其一,何谓其二?”苏公道:“方才衙房审那蔡大郎,可曾费得周折?”王敦笑道:“何须周折,一审便知。”苏公笑道:“大人不过稍加盘问,便已查出端倪。而那薛满山自昨日案发,直至今日午时,竟不曾查问出甚么?莫非这薛满山乃是愚昧之人?宋盛宋大人亦查勘半日,亦不曾查问出来?莫非亦是愚昧之人?”
王敦闻听,不觉一愣,疑道:“此话怎讲?”苏公道:“苏某窃以为,非他二人无能,实他二人狡诈之至。欲借大人之手除去邵秋水也。”王敦大惊,道:“苏兄何出此言?”苏公道:“若邵秋水果是盗卷籍者,其亦不过一卒也,幕后另有他人。”王敦疑道:“苏兄莫非疑心薛统制?”苏公笑而不语。王敦思忖,疑道:“薛将军乃兵马统制,若要取那《行烟经》卷,岂非易如反掌,何须如此周折?”苏公似有所思,道:“此正是苏某疑惑不解之处。”
言未罢,苏公忽快步冲将出门,却见得一家人仓皇逃去,追出院门,早无那厮身影。苏公懊悔不已,暗道:“若是苏仁、严微在此,岂可放走他?”王敦不知何故,追将出来,见得苏公,道:“甚事?”苏公便将前后两桩蹊跷之事如实相告。王敦惊讶,怒道:“恁的可恶,此厮竟隐匿府衙中,若查将出来,定不轻饶。苏兄,莫非那公文信札便是这厮盗得?”苏公道:“苏某观其身影,乃是一男子。此人耳目甚灵,腿脚甚快,非年长之人,亦非少年。身高不过七尺,不胖不瘦。依据此些,王兄可将府中家人一一查辨。”王敦怒气未消,急令丫鬟将府中管家王三唤来。
不多时,那管家匆匆赶来,见着王敦,低首询问道:“老爷有何吩咐?”王敦道:“你且将府中男丁一一查问,但凡方才无证见者,皆传唤来见我。”王三唯喏,正待离去。苏公忽笑道:“管家爷怎的如此满头大汗?却不知方才做些甚么?”王三低首答道:“小的恰自市井回府,闻得老爷呼唤,便急急赶来,故而气短出汗。”苏公淡然一笑,道:“原来如此。”王三告退离去。
王敦笑道:“苏兄莫非疑心王三?这王三自小跟我,已有二十余载,忠心耿耿,绝非窗外窥听之人。”苏公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忠心耿耿!苏某若言将出来,大人切勿怪罪。”王敦惊道:“苏兄请言。”苏公笑道:“若苏某不曾看错,这王三便是方才窗下窥听之人。”王敦大惊,道:“苏兄不曾见得那厮面孔,何以断定便是王三?”苏公笑而不语,引王敦至庭院门旁,指点一处,道:“此处尖凸,那厮逃离之时,左手衣袖被此挂破。方才见得王三左袖,果然破矣。”王敦大惊,转念一想,道:“其衣袖或在他处挂破,不过巧合也。”苏公笑道:“王兄若要庇佑家奴,苏某无言矣。”王敦干笑两声,道:“苏兄切勿见怪。待我将他唤来,严加盘问,便知分晓。”苏公摇头道:“大人细想,这王三跟随大人二十余载,又怎会做出如此背主之事?他一家丁盗取公文、信札何用?王三必有所图。所图甚么?古人道:财帛动人心。”王敦道:“苏兄言下之意,王三乃受人驱使,图谋钱财?”苏公笑道;”正是,幕后之人尚在其后。王兄切勿打草惊蛇。”王敦思索不语,面有怒色。第六卷《神秘窃案》 第四章 泼皮之死
黄昏时刻,府衙丫鬟摆上酒菜,王敦、苏公方入座,忽有家人急急来报:宋盛宋大人、统制薛大人有紧要之事求见。王敦、苏公相视一眼,苏公微微一笑,王敦疑惑,暗道:莫非果如苏轼所言,那邵秋水已逃之夭夭矣?王敦急忙来见宋盛、薛满山,苏公跟随其后。宋盛、薛满山见得王敦,急忙禀告:”我等回得军中,早已不见邵秋水踪影,军中诸将亦不知其去向。又着军兵四处寻查,无有下落。”王敦大惊,暗道:不想果被苏轼言中。遂假怒道:“不想你等如此大意,端的可恼。且速回军中,增派人马,四处追寻,定要将这厮擒回。”薛满山、宋盛惶恐,领命而去。待二人离去,王敦叹道:“苏兄所言甚是,这薛满山端的可疑。”苏公笑而不语。
晚饭罢,王敦、苏公又品香茗,巴三览四,闲话杭州风情,约莫一个时辰,王敦睡意上来,便回厢房歇息,不题。回得房中,苏公细声将府中蹊跷事告知苏仁,令他加意留心。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苏公、苏仁起床开门出房,正见着曲廊尽头王敦急急而来,远远见着苏公,高声言语甚么,苏公不曾听清,及至近来,方才听得明白,原来那管家王三昨夜竟死在房中!苏公闻听,大惊失色,急忙尾随王敦往王三卧房而去。出院经一长廊,入得一小院,院中三面厢房,乃是府中家丁所居卧房,那王三居东厢第一间。廊外院中早一围有家丁丫鬟十余人,人人惊恐。待王敦、苏公到来,众家人闪开两旁,苏公见那房门半开半掩,自那半开门可见得王三尸首,赤身裸体,卷缩在地,又有被褥,想必是自床上滚落下来。入得房来,苏公细细查勘房中物什,并无异常,只见床脚旁有一团黑淤,用手触之,知是污血。近得王三尸首,却见他双手紧抓被褥,满嘴污血,双眼圆睁,面目狰狞。王敦俯身去看,见得尸首双眼,唬得连退数步。苏公俯下身来,伸手摸那尸首嘴唇,似有所思。又近得床边,见得睡枕上湿乎乎一斑,似是口沫涎液。
苏公回过身后,见得那桌上茶壶、茶碗,急忙过去,小心察看茶壶、茶碗。王敦怯生生道:“他怎的死去?”苏公道:“乃是中毒身亡。”王敦惊道:“莫非凶手将毒投放在茶水中?”苏公道:“可令下人去捉一鸡来,一试便知。”王敦然之,遂令一家人去捉鸡。不多时,那家人捉得两只母鸡,苏公令一家人将茶碗余水喂一鸡,又令一家人将茶壶水喂另一鸡。饮得茶水,未见鸡死。王敦只道喂得太少,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