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不忍她太辛苦,命人催平城的息羽及东织城的伺冶速来王城任职。竹音自幼熟读各国律典,精通权政之道,擅驭属下,加之新政的削繁入简之效,独立主政少了各方掣肘倒比先前还要觉得轻松些。
息羽到后,如先前所约被任命为释政使,没多久伺冶也到了,因尚无功绩不便立即擢升,暂委以内廷知事之职,协助理事。
朝中的事安排好了,当晚贺然对竹音道:“我想回藏贤谷住几天,顺便把姐姐送回去,战事说来就来,不接暖玉姐姐她们过来了,只有她们都在谷中我这心里才踏实。”
战乱的阴云越来越近,竹音想到他又要去疆场了,心下添了忧愁。
回到藏贤谷的贺然并未向往常那样恣意玩乐,反而是整日对着一张张地理图看个不停,极少出屋。就连为红亯主婚也只去了小半日,礼毕匆匆而回。
帐下的那些传令官却忙得不亦乐乎,走马灯似的来而复返不得歇息,把一道道军令悄无声息的传向各方。
看似平静的易国涌动着暗流,国之利剑已悄悄的扭转的剑锋,直指赵国。
傍晚时分,平城的时郎再次翻阅了从藏贤谷发来的道道公文、密函,默然无语的走进花园久久徘徊。从调兵部署来看,贺然是要不遗余力的去打这一仗了,连滚龙河沿线的精兵都被替换出来十之七八了,他并不担心顺国那边会突然打过来,在这种局势下顺国没道理对易国用兵,让他忧心的是贺然集结如此重兵,想来他也是预料到了赵国那边或许已设好了陷阱。
时郎对自己这位师兄荆湅是心存顾忌的,他用兵的才华绝不在自己之下,虽然对贺然很有信心,但这次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作战,时郎心中很是不安,眉头也越蹙越紧。
回到书房,他从箱子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一张地理图,铺开静静的看了足足有一顿饭功夫,然后叹了口气,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起来,边写还不时在地理图上查看一下。他此刻心中很是纠结,攻打故国他不愿出力,可不助贺然他又心下愧疚,这场战事就是对他的一场煎熬,唯盼着一切能早点结束。
若说煎熬,军中还有一个比他感受更深的,那自然就是牧虎城的萧霄了。此刻她正与得力战将王劲谈话。
王劲一进来就发觉小姐面带忧愁,萧霄指了指几案上的一封公文,看门见山道:“军师向我请将,要调你去九松山驻扎,你怎么看?”
王劲眉头微微皱起,道:“九松山距赵境不过百里,军师下定决心要伐赵了?”
萧霄轻轻点了点头,“估计很快了。”说完明眸静静的看着他。
王劲深深吸了口气,想了想道:“每次军师都是从小姐帐下调弥寒的,这次调末将前往,我猜这一仗军师是做了长久打下去的准备。”
萧霄再次点了点头,王劲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弥寒善攻,善扰,飘忽闪击是最拿手的,王劲则攻守兼具,有他镇守的地方最让人安心,贺然这次舍弥寒而取王劲充分说明了这一仗绝非只夺几座城池那么简单。
“那你就去准备一下,所带兵马我会安排,尽快启程,一路隐秘行军不要走漏了消息。”对王劲这样的属下,叮嘱这些也就足够了。
王劲躬身领命,还未走到门口就又被唤住了。
萧霄凝眉望着他,迟疑了一会,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王劲再次施礼,他心里明白小姐要说而未说的话,那一定是要叮嘱自己时刻照顾军师的安危,他心中打定主意,就算自己战死也绝不能让军师受丝毫损伤。
贺然在藏贤谷住了不足十日,朝中就派人召他回去了,因为顺国来使臣了。
充任使节的是左行令凌丙,顺国的左行令相当于辅宰,主管军事,派这样的一个人来出使其目的可想而知了。
朝觐过后,在偏殿的会晤中,凌丙不出所料的提出了赵国不尽诸侯之义,任由天子遭难,易、顺两国当共伐之,显然顺国君臣也是看到了西方大乱下的出兵良机。
顺国抬出天下大义,算是为出兵找到了恰当的借口,苏平疆顺其自然的出言附和,盛赞了一番顺王禀中持正坚守公义的臣节,然后推说这种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命他与军师详谈,接着随口问了问顺王身体状况就回后宫了。
贺然对此早有准备,一连两日会同许统就各项事宜与凌丙商议下了好几套预案。
这边刚把凌丙送走,留国使臣又到了。
易国虽与留国少有来往,但在这风云突变的时候留国派使臣来亦在情理之中,现在易国已是一股令天下诸侯不敢忽视的力量,留国为自身考虑也得替赵国安抚一下后方,以图让赵国能全力对付西屏。
因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留国使臣受到了隆重的礼遇,会晤气氛也甚是祥和。谈及西屏兵围朝都之事,贺然接过话头,称赞了留国出兵护主后,略带不悦的开始指责赵国不顾大义出工不出力之举,最后又以天子之婿的名义表达了自己的忧心。
留国使臣虽心中也有怨言,但此时只能极力替赵国说好话,尽力安抚易国君臣。贺然对赵国的不满一发即收,引开话题后不久就谈笑风生了,仿佛是内心也怎么不把岳丈安危放在心上,略表愤怒只是为了在大家面前作作样子而已。这让留国使者大为安心。
第四十四章 云聚雨凝(下)
回到军师府,偌大府院只剩夫妻二人了。
明月初上,竹音提议去楼台赏月。日暑见消,池塘上吹来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
品了口茶,竹音命在旁服侍的小来小去退下,然后她略带娇羞的移到贺然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往日热闹时总盼着能与你单独厮守,可她们真的去了,我又反觉冷清了。”
贺然轻抚她的香肩,道:“你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
竹音调皮的如小女孩般蜷缩进他怀里,抱怨道:“才不是呢,是你这些天心不在焉的,你要是跟我说笑,我才不致觉得冷清呢。”
贺然恍然道:“说的是,当此良辰美景,如玉佳人,我却魂飞身外,该死!那咱们开始说笑吧。”
竹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愈发的没意思了,说笑还要郑重其事的开始。”
贺然温柔的在她樱唇上亲了一下,歉然道:“冷落夫人了。”
竹音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在想战事,思虑了这么多天,有定算了吗?”
贺然轻抚着怀中佳人的娇躯,微微晃动着身子道:“其实这仗初时没什么难打的,只要谨守全线推进、步步为营这两条即可,不管赵国有什么奸计都难以得逞,最怕的就是冒进,我们稳住了,赵国就该着急了。”
“他们怕拖到番邦出兵?”竹音眨着明眸问。
“嗯,此其一,其二是西屏那边也不容耽搁太久,一旦真让西屏把朝都攻破了,赵国就玩火自焚了。”
提到朝都,竹音心中一黯,强作欢颜的轻声问:“都想的这么清楚了,你怎么还忧心忡忡呢。”
贺然苦笑了一下,道:“我是在为你担忧。”
“为我?”竹音在他腿上坐直了身子,“这又如何能扯到我身上?”
贺然指了指朝都方向,道:“一旦我们与顺国出兵,赵国就再不会管朝都之事了,朝都有失我怕你会心中难安,可一直拖延下去,就是放纵良机,赵国为应对当前局势肯定在不遗余力的调动全国之力,多给他们一天,日后的战事就要增加一分艰难,我现在拿不准赵慜到底是要打西屏还是设陷阱等我们,他要是想对付我们,那倒好说了,我立即就挥师而上,包管让他后悔自己打错主意,可他要仍存重挫西屏之心,我这一出兵可就把朝都置于死地了。”
竹音没想到让他愁眉不展的竟然是这个原因,动情道:“你何不早说?”
贺然爱怜的捏了捏她光滑的玉颊,“早说有什么用?无非是害你跟我一起忧心。”
竹音无力的倒进他怀里,良久才道:“你不能因我而废国之大计,这样日后如何向易国上下交代?父王受命于天,就算被擒也无人敢动他一下,朝都存亡对易国而言无足轻重,你就不要为此纠结了。”
贺然低头看到她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动,显然是说这番话内心痛苦万分。
叹了口气后,他皱眉道:“连留国的使臣都到了,可赵国却迟迟不派人来,按理他们要是欲救朝都该早早张扬开才是,传檄天下以表大义,那样如果我们从背后捅他刀子将被天下人所不齿,可这么多天他们偏偏毫无动静,其心叵测啊。”
竹音偷偷拭了泪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赵慜是打定主意要设下陷阱等咱们去跳了,他根本不想救朝都!”
“十之八九吧。”
竹音狠下心道:“那你还为那十之一二存什么妄想?朝都如此下去早晚都是个城破,那你就狠狠的给我教训这无义的赵慜,让他悔得痛不欲生!”
贺然劝慰道:“再等等吧,或许赵慜见我们不上当,就会转而去对付西屏,毕竟那边也拖不得。”
竹音望着他道:“如果他就是不管朝都呢?你就任他这么休养生息下去?”
贺然的身子又微微晃动起来,“自然不会。”他的目光虚无的投向远方的夜幕,声音也带了几分飘渺,“最难猜的就是人心,你我有情心意是相通的,所以你想什么我都能猜个七八分,因为我了解你的性情,更重要的是我清楚你不论作什么都不可能伤害到我,是以要猜的范围就小了很多,可不相干的人的心是无法猜准的,尤其是那些枭雄之心,我现在就猜不透赵慜的心。”
竹音静静的听着,不去打扰他,贺然沉了一会,收回目光看着她道:“以现今局势看来,对赵国应是最不利的,西屏如前门之虎,顺、易、番邦如后院之狼,如今恶虎正与街坊缠斗,这本是赵国扑杀恶虎的绝佳良机,可又放心不下后院之狼,专心诱捕后院之狼呢,又会坐失杀虎良机,一旦街坊被食,不但会痛丧臂助,还会令饱食之后的恶虎会气力更大,左右为难啊。”
“那要换做你是赵慜会怎样做?”竹音认真的望着他。
贺然摇了摇头,道:“我非赵慜,这样推想没什么意义,我选的策略他不一定会选。”
“那我要就想知道呢,你说你会怎样做。”竹音略带几分刁蛮的追问。
贺然想了想道:“在西屏刚围困朝都时就传檄天下,大张旗鼓的护驾,接下来的做法和赵国现在做的差不多,出工不出力,等西屏疲惫,然后一剑封喉。”
“你不担心后面的顺国、易国及番邦?”
“担心,所以在出工不出力的时候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作什么?”
“迁都。”
“迁都?!”
贺然笑了笑道:“不错,如果在驱虎与杀狼之间作选择,我一定会选择先驱虎,因为虎可独力伤人,而狼却要靠群体之力,易、顺两国不会永远走在一起,给恶虎以痛击,可保赵国不亡,割肉予狼虽痛,却还有机会挑起群狼之间的纠纷,迁都远离狼群乃不得已的办法,以赵国实力来说,是难有两全其美的策略的。”
“这肉可不是谁都舍得割的。”竹音思量着说。
“赵国幅员辽阔,舍下几十座城池不算什么,反而能因此聚拢兵力,以待日后发起致命一击,所谓‘舍得’,没有‘舍’就不会有‘得’,该舍的时候就不能贪恋,蝮蛇蛰手壮士解腕,这看似是一种无奈与悲壮,更是一种果断与智慧。”
竹音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过了一会才道:“赵慜显然是不想这么做,要迁都早该有动静了。”
贺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所以我说这种换位推想意义不大,可选策略不多时这法子或许有效,可真到纷繁复杂的军国大事上就没什么用了,左右君王做出决定的因素太多了,大舍大得间人心也会不受把持,赵慜胸怀大志,可也年轻气盛,心智虽高却少经大风大lang,杂合在一起,谁知道他现在想的是什么呢。”
竹音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后放在几案上,不以为然道:“我看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经你先前的剖析,我看赵慜多半是铁了心的要对付咱们,根本无心去就朝都。”
贺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去接这个话茬,伸了个懒腰道:“累了,回屋去吧。”
竹音用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嗔道:“刚还说心意相通呢,可我现在一点也猜不出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贺然在她玉臀上拍了一下,道:“我那指的是日常之事,军国之事你要也能猜透我的心思,你岂不也是神奇军师了?”
竹音撇嘴道:“看你这副让人作呕的嘴脸,真跟有多了不起似的!”口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知道他的思虑必定是深远的自己不能及,面对这样的夫郎她由衷的骄傲,携了他的手低语呢喃的下了楼阁。
第四十五章 显露狰狞(上)
期盼局势再生变化的等待时光显得异常漫长,枯坐了一上午的贺然溜溜达达的去了大将军府。
许统更是个懒于政务的,如今大王和苏戈都不上朝了,他索性也不去了,有事只等召唤。家人进来禀报时他正教导两个儿子骑射,闻听贺然来了,他甚是欢喜,连衣服也没换就跑去了前堂。
贺然见他一身劲服,笑道:“这么勤勉?练习刀马呢?”
许统端起一盏茶一饮而尽,才道:“指点一下两个犬子,你得闲了?还是来派我差事?”
贺然摆手道:“闲的无聊,过来看看你,不如把两只小犬叫来吧,我有日子没见了。”
“什么小犬?”许统一愣,随即明白他这小犬是从自己方才所称“犬子”而来,骂道:“跟你讲礼数真是多余,你就不配为人尊长,你还是少见他们的好,跟你学不到什么好。”
贺然哈哈笑道:“跟我学肯定比跟着你有出息,不如你分一个给我吧。”
许统果断道:“想也别想!自己不积阴德至今尚无子嗣,这是苍天施惩。”
贺然一脸的无所谓,“我才不稀罕这种累赘呢,操心费神的有什么好?”
“你就嘴硬吧!”许统忽然想起一事,认真道:“我这次在襄国那边听说当地有座天妃庙,求子甚是灵验,你有机会去敬敬香吧。”
“儿孙满堂对你们或许是幸事,我却深厌之。”
许统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感慨道:“现在你这么想,等老了你就不这么说了。”
“老了又怎样?我有的是乐子去找,你们这等蠢人才寄娱于子孙呢。”
“我不和你争,你现在都跟个孩子似的没正行。”
贺然眨着眼睛道:“不过你这两个小犬我倒是挺喜欢的,偶尔带去玩玩也不错。”
许统警告道:“你少打骘儿和翍儿的主意!”
“给我当儿子还能委屈他们不成?”贺然转了两下眼珠,“是了,要不我在大王面前帮你求份金书玉券吧,保这两孩子一生不受牢狱之灾。”
许统心头狂喜,金书玉券乃是免死王命,只要不犯篡逆之罪就法不加身,唯有于国有奇功之人才能获赐,求这种东西对贺然而言可谓轻而易举,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期期艾艾道:“这这举国之功都被你一人占去了,我虽也有些辛劳之苦,可如何敢受金书玉券呢,百官如何能服?你这份好意我心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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