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在秦琼的引领下又见了不少其他人。我是后来才知道,这十八条好汉几乎有一半是保隋将领——这真是一个很变态的排名榜,完全没有立场——自然有不少是秦琼的敌人,这一点从秦琼赔着尴尬给我介绍就能看出来,也足见秦琼厚道。
虽然看样子这些人还是不太对付,不过我也很满足了。我不求他们能像四大天王和梁山好汉们一样和睦相处,只要不打起来就行。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玄奘。这回我诚心诚意地走到玄奘面前,感慨道:“服了,大师。”我看出这些人之所以能聚在一起,全是因为听玄奘的课。是什么能使人不顾仇敌在侧静下心来听讲?这简直比当年的李小龙猝死之谜还折磨我。
玄奘道:“不要叫我大师,我不是什么大师,叫我玄奘就好。”
我干笑道:“这可不行,您这是为难我。”
玄奘道:“那你就像他们一样叫我陈老师吧。”
“陈老师?”
“我俗家姓陈。”
我挠头道:“出家人不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么?俗家的姓您还记得?”
玄奘笑道:“这话说的,我十几岁才出家,怎么不记得?”
我:“……”这又满不是回事了。人家高僧说法,有人请教俗家姓名,一般不是都得闭目合什说“贫僧已经忘了”吗?哪怕是去年出的家也得这么说。
我赔笑道:“是是是,玄奘大师是空,陈老师也是空,俗家姓名还是空,反正都是空,怎么称呼都不重要……”这个咱懂,跟和尚聊天你只要什么都往“空”那儿堆就行,还有就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也是一大法宝,比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鸡也是狗狗也是鸡——我忽然想到一个矛盾点:既然怎么称呼都不重要,那为什么不能叫大师呢?
我正这么想着,就听玄奘道:“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任嘛都是空的我还跟你说什么劲儿啊?”
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慧根
在见玄奘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位大唐高僧就算不像周星星恶搞的那样是个罗哩巴唆唧唧歪歪的话痨(参见《大话西游》),至少也是个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的夫子型人物,一般特有学问的人容易犯这样的毛病,再加上虔诚的信仰,他们是不会顾及别人是不是能接受这一点的。
可是今天一见,发现玄奘格外对我脾气。老头自打见了我以来还没说过一句大道理,尤其是他这句关于“空”的诠释,很有惊艳的感觉,看来大师就是大师,知道跟我这样的人说话不能老拿空说事儿,得有干货……
这时有一行七人来到我面前,纷纷拱手道:“小强兄,今后要多蒙照顾了。”
我一看这七个人个个衣袂宽松风度翩翩,跟秦琼等人面有杀伐的风格截然不同,忙还礼道:“哥儿几个就是七贤吧?”
为首那人儒雅一笑道:“贤是不敢当的,不过是生逢乱世,寄情竹林的七个无用之人罢了。”
我连连摇手道:“现在除了阿富汗和伊拉克,天下还算是太平的。”
那人又道:“不管怎样,我等无心政治,只求斗方之地能赋谣抚琴。”
这人身后的一个儒生怒目身旁一人,冷嘲热讽道:“嵇康兄此言差矣,咱们之中可不都是无心政治的人呐。”
被讽刺那人脸上一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嵇康回头微笑道:“伯伦兄何必计较呢?你我七人能重聚于此,足见投缘,前尘往事都让它过去吧。”
玄奘呵呵笑道:“这话说得好,叔夜果然有慧根。”
嵇康恭敬道:“老师谬赞了,等老师有闲暇的时候,叔夜还要多多请老师释疑佛法上的滞塞之处。”
玄奘道:“你若问我典故出处我自能答你,但所谓滞塞,却只能问自心。自心释疑,便世间无疑。”
嵇康一凛,忽然畅快笑道:“知了。”
玄奘一扬手:“去吧。”
嵇康答应道:“好!”说着莫头就走。
我看两个人说话有点毛毛的感觉,急忙问道:“去哪啊?”
嵇康边走边大笑道:“叔夜已经挣脱苦海,所谓去,是远离尘世一切苦恼之去。”
我叫道:“你不会是要找地儿自杀去吧?”
嵇康不悦道:“当然不是。你这俗人怎么能懂?”
我挠头道:“不是……我是说你具体打算去哪啊?总得有个地方吧?”
正沉浸在挣脱苦海喜悦里的嵇康同学被我这个极为现实的问题一棍子就抡懵了,喃喃道:“是啊,我去哪啊?”
我指着门口说:“我们育才暂时还没竹林,不过你出去以后往东走,过了小门就能看见一片小树林,那僻静,想弹琴还是喝酒都便宜……”我记得仓库里还有把俞伯牙弹过的琴,临走的时候要摔我没舍得。
嵇康刚要走我又说:“把这哥儿六个领上,也帮着他们渡渡苦海。”
我看出这七个相互也不太友好。不过因为都是文人所以也就光打打嘴仗,至于为什么不大清楚,听口气好象是政治观点不同。
七贤走了以后,我跟玄奘说:“陈老师,恭喜您又渡了多半打人啊。”
玄奘笑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聪明人面前话说三分自然透。”
我说:“是啊,像我这样的才用拿棒子凿呢。”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由秀秀带着继续参观学校和学习生活知识去了,我就和玄奘随便聊着。宝金凑上来说:“小强,秦朝那块羽哥他们都好吧?”
我赶紧拉住他跟玄奘介绍道:“陈老师,这个跟您是同行。”
宝金羞愧道:“好多年不干了。再说我这和尚属于混饭吃的,跟陈老师比就差远了。”
玄奘边客气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从兜里掏出个干得梆梆的馒头在桌子上敲碎,就着白开水吃了起来。
我失色道:“您就吃这个?”
宝金道:“嗨,我也别扭好长时间了。小六子他们一来不会做素饭,二来他们用过的锅也不干净,陈老师用不习惯。”这我信,我们育才伙食好那是出名的,小六子他们手艺好不好不说,但是绝对舍得用料,孩子们每天都大块吃肉大碗喝汤的——这也是梁山后遗症。
所以,这就给玄奘的伙食问题带来了困难。我们知道,一个惯于长久吃素的人他是丝毫也沾不得荤腥的。
我拉起玄奘的手道:“走,我请您百素园。”
玄奘躲闪道:“这样就挺好的,取经那几年树叶我也吃了不少。”
我强拉着他往外走:“您这是骂我。”
宝金也劝:“您就跟小强去吧,百素园的素斋很有名的——我一会儿还有课,这次就不陪您了。”
玄奘无奈,只能跟着我上了车。玄奘新奇地看看这摸摸那,问道:“这东西也叫车吗?”我边打火边说:“是啊,您取经要有这么个东西来回最多一个月——不过您要的就是个过程,真有这玩意儿您也不屑开吧?”玄奘乐道:“谁跟你说的?真要有这东西我乐大发了。”
我再次无语,跟这和尚说话你哪哪都得小心,以前学的那一套全没用。
百素园是我们这最有名的素斋食府,前几年半死不活地维持着,随着这几年人们提倡这主义那主义,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一个高档地方了,装修比同规格的饭店还华丽,不过菜谱上的价格也攀升了好几倍。基本上成了一个有钱人偶尔吃新鲜的地方,也成了我们这宗教人士宴请外宾和同行的指定餐厅。
我带着玄奘进了百素园一楼,一个穿着白净布纽衣服的服务员面带微笑地把我们迎了进去。这儿的服务员也都是本地的居士,有时候见穿着袈裟进来的还能跟你简单讨论几句佛法,非常别具一格。不过他见我们不僧不道的,也就没上心。一问二楼雅间都包出去了,我们只好就坐在大厅里。
餐厅四面的墙上这儿挂一条金刚经讲义,那儿挂一条六祖坛经,还有不少劝人向善的格言隐蔽在假山和塑料花之间。淡淡的檀香在不影响人食欲的前提下袅袅缭绕。我问玄奘:“陈老师,这地儿不错吧?”
玄奘点头道:“不错不错,光吃饭浪费了。”
菜谱上来我一边翻一边跟服务员说:“你们这儿鱼做得最好是吧?来一条。”
我看看玄奘诧异的眼神,笑道:“老师放心,这绝对都是最正宗的素食,葱蒜味精都不放。”服务员也帮腔道:“是啊,我们这的鱼是用豆腐皮还有面筋做的。”
我又点了一个四喜丸子和一个扒肉条还有一个宫保鸡丁——在这不存在荤素搭配问题,反正除了豆腐就是干果和菌类。我把菜谱还给服务员,见玄奘脸色古怪,安抚他说:“您只管放心吃。可以跟您这么说,除非厨师做菜的时候把手切了,要不这地儿您哭着喊着也吃不着肉。”
玄奘道:“你说的……怎么比吃肉还恶心呢?”
等菜上来一看,我都暗暗叫了声绝。那鱼做得……真跟条鱼似的,挑一筷子还可以看到手工做成的假刺。那扒肉条做得……真跟扒肉条似的,还有皮肥瘦之分,那丸子做得……嗯,就真跟丸子似的。
我给玄奘掰了副筷子递给他说:“怎么样陈老师,素菜做到这地步算可以了吧?”
玄奘微微笑道:“着像了,着像了。”
我纳闷道:“怎么了?”
玄奘道:“既然明知是素食,非要把它们做成飞禽走物的样子,可不是着像了吗?”
我点头:“说的有道理。”便拿没用过的筷子把盘里的菜都夹碎,使它们看不出原样。“这回行了吧?”
玄奘笑道:“小强你又着像了。”
“……又怎么了?”
“既然已经做成了飞禽走物的样子,你把它们夹碎,不是又着像了吗?”
我怎么老着像啊?我郁闷道:“那已经这样了,您就凑合着吃吧,要不该换您着像了。”
玄奘呵呵一笑,举筷而食。老头看来是真饿了,一下撕走半条鱼卷进了嘴里。我忙介绍道:“这鱼除了样子像以外还有一绝,那就是味道也跟鲤鱼如出一辙,您吃出来了吗?”我随即悟道,“哦对了,您没吃过真鱼。”
玄奘抹抹嘴道:“吃过。”
“啊?”
“我不但吃过鱼,也吃过肉喝过血,反正和尚不该吃的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没吃过什么了。”
酒肉和尚?我赔笑道:“这也没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嘛。”
玄奘摇头道:“不是,我在取经的路上过了不少沙漠和荒芜人烟的地方,草都没有的情况下爬虫和蛇着实吃了不少。当然,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我还是严守戒律的,没条件也就没办法了。总之,我得活着。”
“是是,蝼蚁尚且偷生——诶,这话出自哪部佛典啊?”
玄奘摸了摸下巴道:“蝼蚁尚且偷生,嗯,这话说的很有悲悯的味道,却不知典出何处(注:此语出自《西游记》)?要说我是为了偷生,也不尽然,当初我一心想的是要把佛经取回大唐。孔夫子不是说了么?‘朝闻道,夕死可矣。’那意思就是说,既然经书还没到大唐的土地上,我就还不能死。”说着玄奘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肃然起敬道:“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吃饭,有的人吃饭是为了活着。”
玄奘停下筷子道:“哟,小强很有慧根呀。”
我干笑道:“嘿嘿,这话不是我说的,好象是苏格拉底的名言。”
玄奘道:“嗯,这个苏格拉底很有慧根。”
我开玩笑道:“我把他找来给您当徒弟怎么样?”
玄奘道:“当徒弟谈不上,不过取经路上真要有这么个智者一路陪着,那倒真是桩妙事。”
到时候全配古希腊的班底:苏格拉底扛着金箍棒降妖除魔,柏拉图好吃懒做,亚里士多德挑着担,玄奘大师身骑狮身人面兽,大不了取回经来分他们两摞,反正佛学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哲学的成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宁学桃园三结义,莫学瓦岗一炉香
说到取经,我忽然问:“您为什么要取经啊?”
我这么问是因为我想起一个事儿来。我们家以前有个邻居,现在是中国什么什么乐团的第一圆号,出场费动辄上万。可是我太知道这小子的底细了,他以前是吹长号的,之所以后来选择了圆号,是因为他背着长号坐公交车售票员不让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是经不起推敲的,我很想知道在出国留学还没盛行的大唐,玄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玄奘笑道:“如果我跟你说我是为了普渡众生,你信吗?”
靠,这太难回答了。如果是平时哥儿几个聊天有人这么问我,我就会严肃地告诉他:我信!或者直接把痰吐在他鞋面上……
可是面对玄奘这样的高僧——一个经常会冒出凉腔来的高僧,谁知道他原本是怎么想的?我要说错了他又该说我着像了。
我嗫嚅道:“本来……是不太信的,不过是您说的那我就信。”
玄奘道:“我可没说我是为了普渡众生,我就是问问你信不信。”
看看,果然上当了吧?
我毅然道:“好吧,那我不信,您上外头发展肯定是在国内混不下去了吧?”
玄奘不满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你说我不是为了普渡众生我干啥去了?”
我:“……”
玄奘笑道:“呵呵,跟你开个玩笑。其实要说抱着普渡众生的心去的,未免把自己说得太伟大了。开始我也是为了释疑才去的。当时的佛经百家说法,莫衷一是,为人讲解难免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佛教本是以教人向善为本意,我不想信徒们也分了派别,所以追本溯源,这才去往天竺。”
我说:“您的意思是先把和尚们普渡了?这比普渡众生还伟大呢。”
玄奘一笑道:“伟大谈不上,不过取经确实是件功德事。这件事我去做了,而且成功了,倒是侥幸得很。”
我说:“您太谦虚了。秦始皇是千古一帝,您就是千古一僧。”
玄奘摆手道:“那些都是虚名,能为人解除怨念化解仇恨才是我看重的。”
我两眼冒小星星道:“对对,凡是高僧都擅长干这个。”
玄奘道:“其实不光佛教,凡是能称得上信仰的宗教都是以此为本的。宗教也许能使人疯狂,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宗教,可能这个世界早就疯狂了。”
我汗道:“没想过……您对其它教派也感兴趣?”
玄奘点头道:“这两天粗略地了解了一些基督教和天主教。”
我说:“您再多了解点犹太教就更好了。能化解了巴以冲突,今后10年的诺贝尔和平奖都能给您预支了。对了,说说那十八条好汉的事儿吧,您是怎么让他们和解的?”
玄奘道:“尘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插口道:“嗯,这是毛主席说的。”看来和尚来了以后真是没少看书啊。
“所谓仇恨,必是有缘由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抱着仇恨而生……”
我忙说:“有,武侠里的主人公一般都有杀父仇人,而且仇人不是武林盟主就是王爷。”
我见玄奘不乐意了,赔笑道:“您继续说。”
老头侃侃而谈道:“要想化解仇恨,就要找到仇恨的根本。拿那十八个人来说,他们之所以结下怨恨不是有什么过不去的,无非是两国交兵各保一主。可是你仔细想想就能看出:这些人里有真正大奸大恶的人吗?”
我搓手道:“不知道……这些人里都有谁我还没彻底弄明白呢。”
玄奘伸出指头一个一个跟我报名字道:“这些人包括后来的翼国公秦琼、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恭、隋朝的靠山王杨林……”
我一听他居然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