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染红了白茫茫的雪,李昂脚畔的箭囊已空,他身边是不到七十的虎豹骑和横槊而立的高敖曹,个个浑身浴血,刀折盔破。而他们四周是近十倍于己的突厥人尸体。
“你也算是个好汉!不过战败者的名字,我没兴趣知道!”高敖曹看着面前似乎想说些什么的铁塔大汉,手中长槊刺穿了他的咽喉。
“大秦!”高敖曹轻轻拔出长槊,高呼了起来。“武威!”剩余的虎豹骑一同随着他单膝跪下,呼应着高喊。
李昂也跪在雪中,和高敖曹一起为战死的人念诵祷辞,“你们是高贵的战士,你们的魂将升入苍天,与列祖列宗同在,与太祖大帝的威灵同在你们将永生不死。”低沉的祷颂声里,李昂始终虔诚,他不是个会去信仰什么的人,可是他懂得尊重信仰。
最后李昂随着高敖曹和那些残存的虎豹骑一同站了起来,向着东方,拳头敲击在了胸膛上,如闷雷一般,“以列祖列宗之名,以太祖威灵之名,以汝等英魂之名,吾将战无不胜!”沉雄的咆哮声后,李昂和高敖曹并肩而站,看着飘落的大雪渐渐掩盖了那些突厥人的尸首。
过了良久,高敖曹才开口道,“宁死不退,这些突厥人倒是些值得敬佩的敌人。”
“可也是残忍的敌人。”李昂自语,他想起了一些也许不会再有的历史,“他们不死,咱们的百姓就要遭殃。”说到这儿,他看向了远方,眼神凌厉,“太平盛世是杀出来的,是靠敌人的尸山血海换来的。”
“讲得好!”听着这酷烈的话,高敖曹双眉一振,大笑了起来,“方才我倒是有些娘们了!”这时,大地震动了起来,前方不远处,一支骑兵飞驰而来,不过片刻,他们已到了近前,齐刷刷跳下马,个个身上带血,显是都撕杀过一场。
“你那里如何,我这里简直无趣极了。”迎着走来的披甲人,高敖曹大笑着走了上去。
“于栗磾。”见高敖曹身边的李昂打量自己,提着黑槊的披甲人报上了名字。
低沉的声音里,李昂看清了说话的人,那个人比高敖曹矮了一头,脸庞削瘦,看上去并不雄壮,可手里提着的黑槊却极长,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正传 第十八章 夜袭
烧着炭的大帐内,火光昏暗。李昂喝着酒,喝得很慢。于栗磾盘坐在旁,擦拭着自己的黑槊。忽然帐帘子掀了开来,李昂手腕一抖,手里的酒壶飞了出去,这时呼啸的冷风才猛灌进来,吹得火塘里暗红的碳炽白,顿时让帐子里亮堂不少。
“后半夜天寒。”掸落身上的雪,高敖曹抹着嘴角的残酒走进帐内,把喝了一半的酒壶塞给了提槊而出的于栗磾。
“老磾他就是个闷葫芦,你说十句,他嘴里都蹦不出半个字来。”高敖曹坐在了李昂边上,看着一闪而出的黑影,低声自语,“不过打起仗来,没人比他更牢靠。”
“这趟虽说是护着老弟你风风光光地回去,折折突厥人的脸面,可其实也是想宰了那些个突厥高手。”高敖曹忽然抬起头,看向身边的李昂,叹了口气道,“哪想到我和老磾分兵布疑阵,来得却只是些卒子。”
“突厥人不是傻子,他们放消息要我的脑袋,必有所图。”李昂摸着脖子,笑了笑,“咱们想钓大鱼,他们又何尝不想。今天的伏击,不过是个试探,接下来才是见真章。”
“不错,咱们这边露了面,他们那边也该上了。”高敖曹想了想亦是笑了起来。
帐子里,火塘又暗了下来,李昂和高敖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烤着火,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黑暗的夜里,雪下得越发大,落得远近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桑若握着刀,潜行在呼啸的风里,在他身后,还有十人,俱是突厥军中最精锐的斥候。
在离秦军营盘百步的地方,桑若停了下来,精擅刺杀的他,直觉向来很准,眼下他就有种不安的森寒感觉,好像自己成了被蛇盯住的蛙。
呼啸的风雪掩盖了大秦连弩低沉的机扩声和锐矢破空的利啸,直到黑漆漆的弩箭到了近前,桑若和部下才意识到死亡的降临。
暗沉沉的黑暗里,仆倒在雪中的桑若听到了铁甲碰撞的声音,他安静地站起来,环顾身后,除了三个受伤的部下,其他人身上已经插满了黑色的短弩,永远躺在了雪中。转过头,远处昏黄的火光渐渐清晰,桑若没有动,只是身后的部下默默站到了他前面。
高敖曹和李昂并肩站着,身后是端着连弩的士兵,两旁则是按刀的虎豹骑。“降了吧,至少还能留条命。”高敖曹看着持刀摆出拼命架势的突厥人摇了摇头。
迟疑了一会儿,桑若才从三个部下身后缓慢地走了出来,“你们是怎么发觉我们的?”他的汉话说得很好,声音也很平和。
“扎营的时候,这一处是故意留给你们的。”高敖曹看向了远处,“没想到你们还真的来了!”
桑若身后的黑暗里,一处人高的雪垒,猛然迸裂,提着黑槊的于栗磾踩着厚厚的积雪,身影慢慢清晰了起来,他的盔甲上结着厚厚的寒冰,不时有雪落下,脸惨白得吓人。
“难怪云烈大人说你们是这世上心肠最硬的人。”桑若的声音不在平静,看着身后披甲的人,眼里满是敬畏,“我败得心服口服,不过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告诉你们我们来了?”
于栗磾没有回答,只是手里的黑槊在雪里一挑,然后一条紧绷的黑索露出,断裂开来。
看着黑索的一头绑在披甲的人脚上,桑若明白了过来,藏在雪里的人只要轻轻一扯,绷直的索子就会振动,另一头的人自然知道。“好计算,如此一来,弓弩发出的时机便不会差了。”桑若自嘲地笑了起来,从一开始他的敌人就为他布下了这条不归路,对自负的他而言,可谓是比身死败亡还要来得痛苦。
“废话就不要讲了,我要你的答复。”高敖曹有些不耐,他身后的弩手齐刷刷地对准了仍在低笑的突厥人。
“你们。”桑若看向了仅存的三个部下,用突厥话说,声音低沉了下去,“尽忠吧!”
声音甫落,还活着的三个突厥斥候猛然挥刀向前,然后他们被射成了刺猬,连半步都没有跨出,就倒在了雪里。桑若站着,从始至终他都站着,没有眨一下眼。
“他们其实不必死。”一直站在高敖曹身边,没有说过话的李昂走出一步,逼视着面前站着的俘虏淡淡说。
“与其活着被俘,受尽折磨,最后被逼问出消息,还是死了好。”桑若抬起了头,盯着面前脸有些模糊的人影,忽然问,“你就是?”
“废话太多。”从身旁的士兵处接过上了弦的弩,李昂打断了突厥人,平静得有些冷酷的语气让突厥人的心猛然一紧。
“替我转告你们的大武令,我在苦水镇等他。”清脆的机扩声里,李昂手里的弩射出了强劲的钢矢,扎入了突厥人的右肩,激起一片血雾。
桑若半跪在地,右臂已废的他额上沁着冷汗,可是却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吭出一声,从雪里站起,一句话都不说,转过了身。
“对了,直接去找你们的大武令吧,你来的地方就不必回去了。”李昂喊住了离去的突厥人,淡淡道,“我想他们应该死光了!”
桑若的身体猛然滞住,脚步晃了晃,可只是刹那间,他便稳了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大步走入了风雪中。盯着突厥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于栗磾走到了高敖曹身边,两人一起看向了李昂。
李昂侧折过身,右脚随意跨出半步,却隐隐指向了黑暗中某处。高敖曹和于栗磾微微一怔,便已会意,两人也不再说话,只是与李昂一道走回了营地。随着火光的退去,雪地里复归黑暗,只剩下那九具突厥斥候的尸体安静地在风雪的呼啸下被渐渐掩盖。
“欲擒故纵,是一步好棋。”营地的一处阴影里,高敖曹看向了身旁的李昂,此次虎豹骑来了一旅人,他们与李昂只是诱敌的饵,还有八百人在暗处,只等突厥大军出现,给其雷霆一击。
“勉强算是半步。”李昂没有回头,“白天的那些人就是想逼我们藏在暗处的人马出来,对手并不蠢!”顿了一顿,他盯着远处的黑暗,眼里闪着寒芒,“至于今晚来的,我倒还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着李昂的低语,高敖曹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今晚来的突厥刺客的确有几分诡异,区区十人,不过是来送死罢了。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于栗磾如鬼魅般到了两人身后,低声道,“咱们的人,两个时辰后到。”
高敖曹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于栗磾,“老磾,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和李老弟先走一趟,你等咱们的消息到了,再动手。”说完,他却是看向了李昂。
“正有此意。”迎着高敖曹相邀的目光,李昂静静答道,然后看向了远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而且求之不得!”
凄冷的月光下,面色惨白的桑若盯着远处模糊一片的军帐,已经快一个时辰,才相信,并无异样的秦人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于是他开始缓缓地向后退,直到再也看不清楚秦营的地方,方从雪中直起身,一头奔向了身后的黑暗中。
看着远处的黑点没入风雪中,阴影里,高敖曹踱步而出,他身旁是拿着酒壶浅饮的李昂,两人相望一眼,紧紧跟了上去。
正传 第十九章 追踪
寒冬深夜,厚厚的云卷集,遮住了一钩残月。北风呼啸而过,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辗转飞舞。四野一片空旷,只偶尔传来几声夜枭低低的叫声,分外凄厉。
李昂和高敖曹在寂静的黑暗中沉默而行,不说一句话,猛然间,两人勒马停了下来。“我倒是小瞧了他。”李昂忽地自语,然后看向了空无一物的前方,大声道,“出来吧,冻死就太不值了。”
‘哗’地一声,桑若破雪而出,唇已冻得极紫,可是握刀的左手却依然稳如磐石,眼里满是深沉的恨意,到头来他还是被算计了,中了敌人的圈套,更可恨的是他连这最后扳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昂笑了笑,从马上跳下径直走向了竭力挺直身体的突厥人,他走得不快,可是那缓慢的步伐却让突厥人有一种如山一般压下的气势。
桑若咬着牙,握紧了刀,神情宛如受了重伤,自知必死的独狼一般,心里已经不打算活,可是临死前,不管面前的人有多厉害,他都要去拼一下,去咬上一口。
十步,九步五步,四步,随着面前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桑若起伏的胸膛也越来越剧烈,就在刹那间,他屏住了呼吸,左手握着的刀划出一道雪亮的芒,削了出去。
李昂冷冷地盯着袭来的刀锋,猛地闪过了身,随着‘噗哧’一声,他胸前的铁甲在那强劲的刀锋下,裂开了口子。刀锋转瞬即逝,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李昂双手擒住了突厥人持刀的手腕,脚步急跨,绕到了他的身后。
清脆的骨裂声里,桑若的左手被扭断,却没有哼出一声来,哪怕他已痛得额上全是黄豆般大的冷汗。随着锋利的弯刀静静地坠入雪中,桑若的眼中一片死灰,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低声说,“杀了我,给我最后的尊严。”
“很强的一刀,若是你右手完好,死的人会是我。”看着胸前裂开的铁甲,李昂低声自语,然后他抬起了头,叹道,“尊严从来不是靠别人给的,死也不是件伟大的事情。你的命,我不要!”说完,李昂手刀打晕了突厥人。
“他双手已废,你留他一条命,对他而言,比杀了他更痛苦。”看着李昂扛着突厥人走回,高敖曹忽然说。
“那是他的事,不关我的事。”李昂将俘虏扔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答道,顿了顿,他看着高敖曹有些模糊的脸静静道,“军人踏上战场,眼中就只该有胜利。”
“真是的,居然被小看了啊!”看着说完话,默不作声上马的李昂,高敖曹摇了摇头,低笑起来,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骑马前行,不过片刻,李昂和高敖曹便到了突厥人的驻营所在,不过却早已是人去营空,依稀的月光下,只剩下有些狼藉的残迹。
“看起来走的时间不长。”高敖曹扫了一眼地上仍有些余烬的火堆,皱了皱眉,然后看向了李昂牵着的马上的突厥人,笑道,“看起来他被出卖了。”
“用他做饵的人,是个不错的对手。”李昂应了一声,手搭在了腰间的横刀上,冷冷地看向了四周,忽然道,“出来吧,都跟了那么久,也该见下面了。”高敖曹眼中闪过厉芒,腰间的斩马刀已然翻到了手上。
已经渐渐散去的风雪里,响起了呜咽的利啸,一阵急促的羽箭猛然袭来。李昂和高敖曹两人几乎是在刹那间,同时跨步挥刀,格挡起来。
“躲到马后面去。”看着似乎没有穷尽的箭羽,李昂大呼,已是将马上的俘虏推入雪中,自己也闪到了马匹后。高敖曹猛然一怔,他素来爱马,可是眼下情势危急,也只有断然舍弃,暂避其锋了。
痛楚的嘶鸣声里,挣扎的马匹渐渐没了声息,而箭雨也稀疏了起来,卧在雪中的李昂和高敖曹对望一眼,俱是沉下了声息。
黎明前的黑暗,一队近五十人的突厥武士持刀走向了已被射得血肉模糊的马尸,他们走得不快,全神贯注地戒备着,没有半点松懈。
屏住呼吸的李昂,仔细地听着雪地里传来的细琐脚步,心里默数着,忽然他猛地从雪中暴起,右手横刀凌空横斩,几乎只在瞬间,那近了他的突厥武士人头便已跌落,刹那之后,脖劲刀口处的血方才狂飙而出,染红了落下的细雪。
不等那无头尸身倒下,李昂整个人已是直冲入人多的地方,一手横刀,一手军刺,抵住了四周的突厥人。看着一脸冷酷的李昂,持刀的突厥武士叫喊着,围住了他。
“你们不上的话,那我上了。”见无人上前,李昂忽然说,嘴角一抿,猛然蹬地向前,右手横刀带起匹练似的芒,荡开前方的弯刀,左手的军刺如鬼魅般刺入左侧的一个突厥武士胸膛,然后跨步直冲,硬生生地顶着他在人群里撞出一条路来。
看着双眼兀自瞪着的突厥人,李昂猛地拔出军刺,一记凌厉的直踢,将他踢倒在地,随后整个人如风一般疾旋,右手横刀开阖,杀入了那些被他凶悍杀伐激起嗜血之性的突厥武士中。
金铁的激荡中,李昂身中数刀,血流满面,被那些眼中闪着凶光的突厥武士团团围住,陷入了重围,不过他却浑不在意,眼中露出了嘲弄的神情。
“呀!”忽然一声暴喝,猛然贯彻天际,那些围住李昂的突厥武士,不由得回头去看,然后愣住了,只见那一直无甚动静的马尸处,一个高大的汉子顶开了数百斤重的死马,手中巨大的斩马刀,横扫千军般划过了他们身后的四名同伴,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里,三人被腰斩,余下一人则被巨大的刀斩入腰腹一半,发出了凄厉的惨嚎。
高敖曹一脚踹在那惨嚎武士的腰间,将他从刀上踢入雪中,然后大吼一声,挥刀杀入了震惊莫名的突厥人身后,掀起了一阵血腥杀戮。
李昂看着慌乱的突厥人,眼神一冷,整个人又如电般疾冲,横刀劈斩,军刺夺命,与杀神一般的高敖曹竟是杀得那些人数众多突厥武士心惊胆寒。
不过是兔起鹘落间,在高敖曹的猛烈奇袭和李昂神出鬼没的刀刺下,五十名突厥武士转眼便死伤近二十,一阵慌乱的呼喝声里,那些还活着的突厥武士竟然四散而逃。
“哼!”李昂冷笑起来,然后长啸一声,收刀与舔舐唇边血迹的高敖曹并肩而立,看着那不到三十的突厥人狼奔而逃。
那些奔逃的突厥人只逃出不到二十步,便被暗处袭来的密集短羽,射成了刺猬,几乎是几下功夫间,便只剩下不到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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