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玉米,刚出锅的老玉米!老客,您老买一个尝尝吧,只敢收您老俩个大子儿!”(注1)
“柿饼子,柿饼子,带霜的柿饼子!”
“大黄饼,大黄饼,解乏解饿!老客您保证在别处见不到这东西!”(注2)
赶了整整一早晨的路,彭学文的肚子也着实觉得有些空了。跳下战马,掏出一把铜板丢到看起來最干净的一名小贩的篮子里,大声吩咐“六个窝头,六个玉米。多的就不用找了!”
“谢大爷赏嘞!”卖玉米小贩答应着,掀开篮子上的湿布,用夹子检出六根玉米,拿草纸裹了,逐个递到“贵客”们面前。随即又从卖窝头的同行那里替彭学文等人买了六个窝头,也用草纸包了,恭恭敬敬捧了过去。
时值仲秋,正是玉米成熟的时候。昨晚才从地里头掰下來的老玉米散发着特有的香气,令人咬上第一口,就无法停住牙齿。很快,一根老玉米落肚,带着几分期待的感觉,彭学文将窝头递到嘴边,刚刚咬了一小块,有股又苦又涩的味道便顺着喉咙直冲脑门。
“呸,呸,呸!”接连吐了几大口,他都洠馨炎炖锏目嗌兜劳赂删唬媒湃绷艘桓鲂〗堑奈淹吠厣弦欢缸怕粑淹返男》范悦藕鹊剑骸澳懵羰鞘鞘裁赐嬉猓烤尤灰哺媚贸鰜砥耍浚
“窝,窝头!”小贩儿被吓得连连后退,手捂着篮子,低声狡辩,“三七面儿窝头,就是这种味道!您只是吃不习惯而已,不是”(注3)
“去你妈的三七面儿窝头,你当老子洠С怨呙娑矗俊逼胫厩恳彩粲诔远鞅冉峡斓囊焕啵兆鸥鲆Я艘淮罂诘奈淹罚遄判》纷哟舐睢
他原本就长了张棺材板面孔,发起怒來,更显得穷凶极恶。卖窝头的小贩子吓得连腿都软了,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地上,“老客饶命,老客饶命。真的是三七面的窝头,三分棒子面儿,另外三分,是,是橡子。。”(注4)
橡子面儿产于山区,一般人家只是拿來喂猪。自觉受了欺骗的齐志强大怒,抄起马鞭就要给卖窝头的小贩儿一个教训。先前卖玉米给他们的小贩儿见状,赶紧上前几步,大声祈求,“老客,老客别生气,听,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一句。不是我们刻意欺骗您,是,是。。”
迅速向左右看了看,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悲愤补充,“是镇上的高会长派人,用橡子面儿把白面都给收走了。说是奉了太君的命,节约细粮。谁要是敢再卖白面窝头,就拉到外边去打靶!”
“你胡扯!”齐志强虽然不肯相信,手里的马鞭终究洠Т蛳氯ィ糁遄琶纪罚绦瘸猓吧倌眯」碜铀凳露窃侔缘溃膊荒芰苟疾蝗媚忝浅裕
“真的,真的啊!”其他小贩齐声喊冤,“老客,大清早第一笔买卖,我们哪敢随便糊弄啊!真的是维持会把白面都收走了啊!谁要是敢再卖白面,就枪毙!”
“真的有这种事情?!”齐志强有些吃不准了,回头用眼神向彭学文请示。后者倒是听人说过,东三省那边鬼子不准中国老百姓吃细粮。却洠氲酵亩裾丫拥搅瞬菰稀0谑种浦沽似胫厩考绦呕P》罚返拖氯ィ遄啪嗬胱约鹤罱囊桓鑫实溃骸罢馐鞘裁词焙虻氖虑椋趺次仪靶┤兆勇饭保箾'听说?”
“就,就是最近才刚刚开始的事情!”小贩们听他语气温和,胆子便稍微大了些,抬起头,低声回应,“大概是七天,不,八天前,有个骑着马的太君过來下的令。紧跟着,维持会的老总们就挨家挨户地搜,让大伙把细粮都交出去换橡子面儿,谁也不准私藏。还说这是支援,支援什么战。”
“圣战!”另外一名小贩低声补充,“说是康德爷带的头,要把细粮节约下來,支援前方打仗的鬼,太,太君!”
“他!”彭学文低声怒骂,也不知道是在骂小鬼子,还是伪满洲国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他们不让吃,你们不会偷偷的吃么?都是乡里乡亲的,难道谁还能昧了良心到城里去举报你们!”
“老客,老客,您可不能这么说!”小贩吓得一哆嗦,东张西望了好几次,才压低了声音解释,“这话可千万别在人多地方说!老总们鼻子灵着呢。前天老徐家就是奈不住孩子的央求,把藏在地窖里的白面拿出來,偷偷给孩子做了碗面条。不知道怎么就被维持会知道了,当天晚上就把大人给抓了去,绑在树上抽了整整一宿!”
“该死!”彭学文越听越生气,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几张伪满洲国的票子,亲手递给了面前的小贩,“拿去跟他们分了吧,刚才是我的人鲁莽,吓到你们了!”
“不敢,不敢。老客,老客您,您。”小贩丢了玉米篮子,双手紧紧握着“满洲票”,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那几张票子里面值最小的一张也是五圆,足够将小贩们手中的食物全部包下。所有早起做生意的小贩都被彭学文的豪爽吓到了,纷纷摆手推辞,“老客,老客您这是干什么?我们,我们怎么敢受您的赏赐!”
“拿去吧!”张松龄叹了口气,在旁边低声帮腔,“拿去买点儿玉米和高粱,总好过让孩子也跟着大人一道天天吃橡子面儿!”
听他提起孩子,众小贩立刻红了眼睛。又纷纷跪了下去,给好心的老客们磕头。彭学文心里非常难受,摆了摆手,跳上坐骑继续赶路。才走出了三五米远,卖玉米的小贩又大步追了上來,“老客,老客慢走。我有句话想跟您老说!”
“什么事?”彭学文诧异地拉住战马,皱着眉头询问。
“是,是这样的。我们几个受了老客的赏,洠裁炊骰鼐吹摹U庑┯衩姿透下飞铣裕 毙》访墙衩桌鹤泳俟范ィ鱿桌褡础3萌瞬蛔⒁猓蚺硌氖沽烁鲅凵约偷纳籼嵝眩罢蜃永镒蛲韥砹艘换锕碜樱献詈萌坡纷摺K羌裁辞朗裁矗静桓扇耸露
“这么多玉米,我们怎么吃得完!”彭学文微微一愣,随即扯开嗓子回应。借着与卖玉米小贩互相推让的机会,小声追问:“在哪,多少人?!”
“就住在维持会的高会长家,多少人,我洠Ц沂7凑呛芏啵 甭粲衩仔》酚窒帕艘惶晕抿赴愕纳艨焖倩赜α艘痪洌吕鹤樱鐾染团堋
知道小贩的勇气已经用到了极限,彭学文也不为己甚。拨转坐骑,带着张松龄等人一道出了镇。正打算兜个圈子绕路,身背后突然传來了一阵马达声响。紧跟着,两辆汽车,各自载着二十余名鬼子兵,晃晃荡荡地驶出了小镇。街道两旁,早起觅食的鸡鸭猫狗被碾得血肉横飞,鬼子们见到了,也不肯稍稍减慢速度,一边大笑着,一边将油门踩到了极限。
注1:大子儿,铜板!
注2:大黄饼,草原上一种用野生大黄做的食品。甜酸味儿,可给小孩儿充当零食。
注3:三七面儿,三成白面,七成玉米面儿,北方人在粮食紧张时期一种做法,可以解决玉米面口感太粗的问睿
注4:七七事变之后,小鬼子的战线推进过快,光凭着本国和中国东北地区已经无法保证其军队的补给,便在新占领区大肆搜刮,汉奸们也借机中饱私囊。很多地方,大米和白面都成了只能给鬼子吃的上等物品。中国人敢吃,被抓到后,到轻则处以劳役,重则直接处死。
第七章 归去 (六 上)
即便手里有一个班的弟兄,张松龄绝对不会任由鬼子在自己眼前如此嚣张。然而此刻他只是孤家寡人,所以只有望着远去的汽车两眼干冒火的份儿,根本找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正愤懑间,又听见彭学文低声说道:“后面那辆汽车上也不知道藏着什么重要东西?有几个小鬼子眼睛始终盯着他们的脚底下,连你胯下这匹东洋大马,他们都洠俗邢缚矗
“什么重要东西,找这里的维持会长问问不就知道了?”不理睬对方言语里的挤兑意味,张松龄皱着眉头提议。今天大伙在路上遇到的鬼子和马贼都在急匆匆朝北方赶,仿佛彼此之间有约在先一般。而据他所知,眼下草原上的马贼们基本上还处于一盘散沙状态,除非鬼子能许下有足够大的好处,否则,很难将这些野性难驯的家伙组织在一起。
“你想去找这里维持会长的麻烦?!”彭学文也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可发,听到张松龄的提议,眼神登时就亮了起來,“镇子里头到底什么情况,咱们可是两眼一抹黑。如果一步小心踩了陷阱,恐怕连平安脱身的机会都洠в校
“你要是怕了,我就自己去,咱们两个就在这里别过!”虽然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踊跃之意,张松龄还是大使激将法。
他不激将,彭学文还要找机会去收拾汉奸。闻听此言,立刻勃然大怒,“谁怕了?我打阵地战的经验可能不如你,闯进汉奸家里杀人的经验,恐怕是你的十好几倍!我是说咱们得先弄清楚那个汉奸家里具体情况,然后再从容下手。以免一不小心,反而在阴沟里翻了船!”
“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秋日,张松龄沉声回应。“你不是懂得易容么?咱们先找地方把马藏起來,然后再派两名弟兄化了妆混到镇子探听情况。等到日落之后,再根据白天探听來的消息决定如何下手。反正这个镇子连围墙都洠в校勖鞘裁词焙蚨寄芙萌ィ
“汉奸家恐怕会有个土围子,不过小鬼子白天刚从他家离开,他肯定想不到有人这么快几找上门來!”彭学文点点头,笑呵呵地跟张松龄一道分析目标的情况。
“即便有防备也洠Ч叵怠D癫焕旱牡胤剑训阑鼓芮氲绞裁锤呤肿虿怀桑浚
“如果有炮楼的话,咱们就先解决掉里边的哨兵。然后放上一条枪,居高临下地打!”
“也许用不着那么麻烦,咱们找个死角翻进去,给他來个擒贼先擒王!”
其他几名军统特工也凑过來,低声讨论。眼前的小镇只有巴掌大,即便维持会长家有土围子,规格也不会太高。而铁血锄奸团在北平、天津附近,曾经潜入过十好几家汉奸的宅院,根本不会将寻常财主家的土围子放在眼里。(注1)
大伙群策群力,很快就根据以往的经验拿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齐志强和另外一军统特工主动请缨去镇内踩盘子,其他两名特工则与彭学文、张松龄一道,牵着马匹,装作继续赶路的模样大摇大摆绕过了镇子,径直向南方走去。
于二十里外寻了个僻静处安置好马匹之后,四人便开始轮流休息。养精蓄锐,准备今夜的行动。大约到了下午两点左右,齐志强和另外一名弟兄也码着彭学文刻意留在路上的记号追了过來,一见面,就喜滋滋地汇报,“已经探查清楚了,维持会长姓高,他的家就在镇子正中央,沿着大道稍稍往里边走走就能看见。整个院子占地大约两亩左右,院墙是用红砖垒的,有两米半高。上面插了很多铁钉子,在大门左侧还修了一个小炮楼。院子里头养着几只土狗,一群大鹅。姓高的狗汉奸在当地很不得人心,镇上百姓都巴不得他家被马贼给平喽了!”
彭学文点点头,低声追问,“画下來了吗?姓高的手下都多少喽啰,晚上都住在他家里,还是住在外边?!”
“已经画下來了!”另外一名特工姓于,话不多,表现却非常沉稳。一边回答着彭学文的追问,一边双手递上维持会长家建筑物分布的草图。
“据镇上老百姓说,姓高的汉奸非常抠门儿,只养了二十几名手下。其中还有一大半儿是从镇子上强拉來当差的壮丁,洠в芯茫吭戮透⒁淮痈吡幻住F绞币膊蛔⌒崭叩募依铮挥性谟龅酵练松厦攀保疟徽薪鹤永锇锩Γ 迸ね房戳诵沼诘奶毓ひ谎郏胫厩考绦笊钩洹
“说具体数字!”彭学文皱了下眉头,伸手接过于姓特工递过來的草图。作为上司,他并不欣赏齐志强这种咋咋呼呼的性格。但此人作战勇敢,又一直对他忠心耿耿。所以即便再不欣赏,他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儿给对方难堪。
齐志强敏锐的察觉到了上司对自己的不满,想了想,将声音放低,缓缓地回应,“应该有十二名壮丁,平时各自住各自的家。另外还有九名小喽啰,与长工一道,住在大院两侧的厢房里。这个镇子规模太小,姓高的一个人就把维持会长、派出所长和税务所长等差事全兼了。那几个喽啰就算这地方的警察,薪水从镇上的税收里扣!”(注2)
只有九名小喽啰和一座炮楼的土围子,恐怕在彭学文带人所攻占过的汉奸大院里头,规模要排在倒数第一!又仔细问了其他一些相关情况,他心内便对今晚的行动有了底儿。挥挥手,低声命令,“你们两个抓紧时间休息,今晚十点,准时从这里出发。姓高的既然铁了心要当日本人,咱们索性就成全了他!”
注1:土围子,即带有高墙和一定防御设施的宅院。民国期间土匪多,通常乡下有钱人都会把院墙盖得很高,四角建起炮楼,以避免土匪上门洗劫。
注2:派出所一词來源于日语,在中国最早见于伪满洲国。
第七章 归去 (六 中)
“是!”四名精锐特工最近一个多月來都保护着彭学文东奔西走,已经很久都洠в小翱纭保械檬中姆⒀鳌L蕉ネ飞纤揪龆ǔ鍪殖图椋鞘毕渤鐾狻F肫牒笸税氩剑笊赜Α
时间在准备中悄悄流逝,转眼就到了天黑。一行人跳上战马,风驰电掣扑向小镇。在距离镇子二里远的位置又下了坐骑,将马匹拴在某片树林里,留下一名特工照看。其余三个则和张松龄一道,在彭学文的带领下,蹑手蹑脚地接近目标。
整个行动方案,基本上都是彭学文所策划。张松龄本身权力欲就不太强,又自知在暗杀方面远不如职业特工在行,便任凭对方呼來斥去。而彭学文也洠Ч几核男湃危鲂卸桨缸龅梅浅O钢隆I踔亮胝蜃雍笱啬奶鹾敖黾雇沓龉У陌傩彰侨绾斡Χ远伎悸堑搅耍负蹩俺频嗡宦
由于计划得比较周全,今晚的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很快,大伙就來到了整个镇子的中心,维持会长高君武的私宅附近。还洠У瓤拷呵剑诎抵校蝗幌炱鹨徽蠓杩竦娜停舾牛嘀痪醯募叶欤渤犊ぷ哟笊┢饋怼U潘闪浔幌帕艘惶负醣灸艿鼐拖氤一锓⒍抗ァH纯吹脚硌牡热嗽谙镒庸战谴σ桓鼋右桓雠康搅说厣希布淙谌肓撕诎档敝小
相信大伙都比自己经验丰富,张松龄也迅速趴了下去。整个人如同只壁虎般贴紧地面,只有两只眼睛从侧开的额头下紧盯前方不远处的高墙,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谁,谁在哪,我看到你了!再不吱声,我可就拿枪招呼了!”当大伙在冰冷的地面上趴了好一阵子后,才有一个挑着灯笼的家伙,从宅院大门左侧炮楼里懒洋洋的踱了出來。先是装模做样地咋呼的几句,见周围洠в腥魏慰梢桑⒖逃中傅×讼氯ァ=饪愦徘酵馊隽伺菽颍盥钸诌址祷亓伺诼ァ
院子内此刻也亮起了灯光,从睡梦中被吵醒的伪警察们不愿意出來巡逻,提着灯笼大声呵斥狂吠的家犬与家鹅。片刻之后,狗叫声与鹅叫声都平息了下去,应付完差事的伪警察们打着哈欠返回屋内,关好房门继续呼呼大睡。
彭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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